第118章 夜宵
宋汝瓷这一觉睡得居然还算安稳。
系统分析, 大概是这种长耳雪兔对环境的变化尤其敏感,稍有变化就会有异常反应。
熟悉的气味能带来安全感,谢妄的信息素是他已经相当熟悉的苦艾酒味——从谢妄十三岁那年初分化起, 就是宋昙白照顾他, 即使是对信息素最不敏感的Beta,也已经彻底习惯了这种味道。
当然, 累成这样, 这一天的惊心动魄也脱不开干系。
监察局那种地方到处都是监控,动不动还会冒出个和谢妄仿佛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神秘通缉犯。
耳朵和尾巴实在是太惊险了。
系统尽职尽责趴在宋汝瓷的脑袋上, 严严实实帮忙拽着兜帽,发现谢妄居然还带了家里的毯子, 给宋汝瓷盖上, 又相当自觉地去搬货、打扫货架, 还算满意地钻回去。
这么看这个青春期叛逆Alpha, 似乎也顺眼了不少。
……
有Alpha帮忙干活就是快。
这是家地点很偏僻的便利店, 按理不该有什么生意, 但营业额居然意外的不错, 尤其晚上和夜里都很繁忙。
宋汝瓷已经在这家店兼职了不短的时间, 下班后的晚班和夜班轮换,这些箱子通常要搬小半个晚上, 再整理好又是个把小时, 交给Alpha就很容易了。
谢妄徒手把一摞橡木酒箱塞进仓库货架,因为附近没人, 所以脱了上衣,金雕的翅膀也可以稍微露出来。
近两米高的巨大翼翅由背后展开,避开所有货物,只是一下, 就轻松把十几层的橡木酒箱码齐。
宋汝瓷睡得很沉,所以也并没看到。
那对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冒出来的同时,蒙着谢妄眼睛的那层阴翳也褪去。
少年Alpha垂眸盯着宋汝瓷,他的瞳孔变得漆黑,周围浮出一圈灿金纹路,这种视线分明到无法掩饰,Beta虽然不至于察觉,但雪兔被天敌盯上,蜷在帽子里的耳朵已经不自觉团紧,开始微微发抖。
宋汝瓷蜷在他带来的毯子里,闭着眼睛,轻轻皱了下眉。
谢妄回过神,倏地收起翅膀,眼睛也失去光泽,重新被那层灰翳覆盖。
他套上那件团成一团的纯黑无袖甲,回到宋汝瓷身边,伸手罩住轻微翕动的睫毛,右手握着手机,边听边盲打回复。
系统试图偷渡过去看看内容,没能成功。因为绝大部分时间视线被遮蔽,谢妄的感知力相当强,系统只是稍微靠近,就被那双覆盖着灰翳的眼瞳木然扫视,火速逃进了地板缝。
门口的风铃声响动。
有客人进门,谢妄握着那件营业员围裙,起身想去处理,却皱紧了眉。
进门的家伙一身西装革履,金丝镜片后的眼镜弯成仿佛和善的细线,显然不是冲着便利店的货来,也不是“碰巧路过”。
谢妄认识他。
沈讳言。
和宋汝瓷高中同级的同学,谢妄的学长。
在学校的时候是优秀学生代表、学生会副主席,相当装腔作势的伪君子。毕业之后,对外号称是去做律师了。
覆着层灰翳的眼瞳漠然“盯”着沈讳言。
谢妄的手指动了下,压制住基因里的猎食冲动,虽然原则上蛇是金雕的食物,但沈讳言这个Omega的基因等级相当高,还没有二次分化的谢妄面对他不占优势。
……更不要说,这个笑眯眯的“普通律师”是银鳞同盟党的幕后党魁。
这是个新兴的精英派政党,主张建立基因优选社会,严格按照基因优越性选拔新贵族,淘汰劣化种和一切不稳定的混堕个体。
再过两个月就要大选,这个号称中立的精英党派正和猛兽联盟党、裂变革新阵线争夺选票,是相当危险的强劲对手。
近期频繁发生的兽化事件,就和这些毫无道德底线的政治家脱不开干系。
“昙白弟弟。”沈讳言似乎对他的视线并不在意,依旧笑眯眯弯着眼睛,捏着个牛皮纸袋随口打招呼,“好乖啊,帮你哥哥上班吗?”
谢妄垂着眼睛,沉默着向后让开选购货品的通道。
沈讳言随便逛了逛,挑了一包椰糖、一瓶鱼露,谢妄皱着眉看他要搞什么名堂,结了账,就看见这个笑眯眯的党魁靠在柜台旁,把这些东西搅拌均匀倒进牛皮纸袋,又摸出了个有奇特香气的绿色果子。
蛇鳞的锋利银芒晃了下眼睛,一闪即逝。
绿色果子裂成两半,沈讳言握住其中一半,轻轻攥了下,酸冽清香的汁水溢出。
……小兔子的鼻尖动了动。
毯子底下,宋汝瓷的睫毛动弹几次,睁开眼睛,看清柜台旁的人影,神情透出些惊讶。
细长的眼睛弯起。
“尝尝吗?”
沈讳言朝他举了下纸袋:“我去图书馆翻了翻,找到一些资料,给你带了晚饭。”
“我哥胃口不好,不吃外食。”谢妄垂着视线插话,拦住这个要随意投喂的混账Omega,“谢谢沈学长,等下班了,我带我哥回家吃。”
“胃口不好才更要少食多餐,你弟弟考虑得很周到,我晚些时候再来给你送夜宵。”
沈讳言看向宋汝瓷,微笑着点头附和,打开那个牛皮纸袋,给宋汝瓷看:“喜欢吗?”
系统悄悄探头:「……」
这条毒蛇真是该死的贴心。
仅仅是凭着图书馆里查到的星点资料,沈讳言居然就把泰式蔬菜沙拉复刻了个七七八八,也不知道是从哪找到的新鲜蔬菜,莴苣、嫩菠菜全都切成适合兔科动物咀嚼的细丝,大片生菜鲜绿,点缀着黄瓜片和红红黄黄的甜椒条、胡萝卜丝,还撒了甜玉米粒。
酸甜可口的料汁瞬间勾起了一整天的食欲。
宋汝瓷的肚子先响了一声。
谢妄:“……”
沈讳言轻声笑起来,他走向宋汝瓷,手指探进兜帽边缘,碰了碰柔软的雪白兔耳,柔声说:“别急,我们去休息室吃?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俯身,单手撑在宋汝瓷身后,几乎把人整个罩住,示意了下清瘦的Beta有点别扭避开压迫的尾椎。
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
“疼是不是?”沈讳言贴着他,温声细语,“你得学会处理,这样不是办法,我可以教你……我上学的时候也有和你一样的苦恼。”
宋汝瓷怔了下,抬起头。
宋昙白的日记里没有这种内容,一来在那种学校里Beta的活动范围相当窄,几乎没有关注其他人的条件,二来Beta也的确迟钝,既不能感知信息素,也没有精神力去探测细节。
所以沈讳言做出苦恼的神情,就很有迷惑性:“不信?我那时候每天都很担惊受怕,不知道把尾巴藏在哪边裤管里,还是缠在腰上……”
宋汝瓷也考虑过缠在腰上,忍不住问:“行吗?”
沈讳言轻轻抬了下眉。
他把宋汝瓷封在墙角里说悄悄话,影子几乎完全投落在宋汝瓷身上,遮住了兜帽边缘溢出的柔软白绒。
能察觉到背后那个少年金雕Alpha的视线灼人,骨骼喀啦作响,相当躁动的锋利翅羽在蠢蠢欲动。
但这并不要紧,谢妄不敢拿他怎么样——谢妄也有自己的秘密,不能暴露。
一只不舍得断奶离巢,装模作样蜷缩起来伪装无害的小鸟。
没什么杀伤力。
沈讳言垂着眼睛看宋汝瓷,手指探进兜帽,轻轻拨弄那一对手感极好的耳朵……Beta天然的温吞迟钝和这具身体的变化对比鲜明,宋汝瓷还没发现自己在微微发抖。
沈讳言摸了摸他的眼尾,帮他暂时掩饰掉泛起的微红:“不太行,来休息室,我教你。”
宋汝瓷单手支撑着身体抬头,稍一迟疑,还是撑起身。
谢妄快步走过来,眉头紧蹙:“哥。”
“没关系。”宋汝瓷温声说,“我会多加小心,辛苦你了,小妄,这周末我们吃椒盐排骨和香茅烤猪颈肉,我发了奖金。”
谢妄用力抿了下唇,想要说话,却又在温柔弯着的眼睛注视下不情不愿吞回去。
宋汝瓷跟着沈讳言进了休息室。
蔬菜沙拉的确诱人,尤其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宋汝瓷试着咬了一口黄瓜片,眼睛微微亮了下,帽子就被沈讳言抬手拂落。
暴露出来的兔耳在微凉的空气里瑟缩了下。
“别担心,我来搞定监控。”沈讳言安抚地把门锁好,“放心吃,不会有人进来。”
宋汝瓷吞掉那一小片黄瓜,没有继续吃剩下的,转为红玉色的眼瞳望着他,一只手摸出口袋里的钱夹。
沈讳言微微抬了下眉:“校友价。”
他随手扯了张纸,写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以Beta的薪资恰好能承受。
宋汝瓷很认真,照价格一板一眼付好钱,才低头翻出自己的空便当盒,又打开折叠的塑料餐叉。
新鲜脆嫩的蔬菜被倒进便当盒,仔细拌匀,每一片都裹上了酱汁。
沈讳言的手插在口袋里,垂着视线饶有兴致看他。
小兔子握着塑料小餐叉,埋头认真吃饭,全神贯注咀嚼翠绿新鲜的生菜叶子,大概是饿坏了,安静文雅却又吃得很快,没多久就吃掉一整片。
沈讳言帮他拨开滑落的耳朵,避免绒毛也沾上酱汁,宋汝瓷依然不太适应这种碰触,下意识稍稍避开,耳朵尖蜷了蜷。
沈讳言倒也不以为意,收回手,又给他倒了一杯燕麦奶——这东西便利店也不卖,需要动用一些国会山党魁的“特殊渠道”。
“好吃吗?”
沈讳言捻起一片菜叶,尝了尝,还是不自觉皱了下眉,吐进手帕丢掉。
摘掉帽子的Beta被他引得弯了下眼睛。
柔软的兔耳也跟着抬头动作滑落,温驯贴在背后,雪白绒毛在灯下氤氲出小团光晕,看着手感极好。
宋汝瓷看着镜子里的人影。
“这么好的耳朵。”
沈讳言站在他身后,手指穿过发丝,细细摩挲着压得变形的绒毛。
沈讳言轻声说:“你对它们太不温柔了。”
指尖的信息素丝悄然涂抹,敏感的耳廓在似有若无的触碰下微微发抖,沈讳言让他稍微适应了一阵,才把手向下移,隔着制服裤子的薄薄布料,掌心包裹住那一团柔软的毛绒。
身体敏感到极点的Beta脊背重重颤了下,倏地抬起沁了水色的眼睛,脸颊不受控泛起酡红,红玉似的瞳孔却警惕,透出一点清明的锐利。
沈讳言发觉自己沉溺于这种割裂感。
他在国会图书馆查到兔子会咬人,明明是种脆弱到不行的小东西,擅长逃跑、擅长隐蔽,可一旦受惊却会应激反抗,会蹬踹捕食者,逼急了还会咬人。
宋汝瓷咬住下唇,呼吸急促混乱,从他怀里拧身挣脱,踉跄向后靠住衣柜,一只手护住尾巴。
红玉似的眼睛在水汽里盯着他。
……这只会吗?
“沈律师。”宋汝瓷开口,嗓音虽然颤栗,语气却清晰冷静,“我还没有和你签署协作契约,感谢你好心帮我,但这种‘帮忙’越界了。”
沈讳言退后举起双手:“我只是看它肿得太厉害,觉得你会很疼……抱歉。”
小兔子睁圆了眼睛,抿着咬出殷红齿痕的淡色唇,很严肃地盯着他。
沈讳言调整态度,好好道歉:“对不起,我是个Omega,没有意识到对你们来说,这种行为一样不妥。”
宋汝瓷抿了下唇。
这是个很合理的解释,沈讳言是Omega,在针对Omega的课程里,并没有像针对Alpha的那种社会规则约束。
“我向你道歉。”
沈讳言微微弯腰,平视这双红通通的眼睛:“以后不经你允许,我不会擅自这么做,行吗?”
这样商量好,微微炸毛的兔子耳朵才重新软下来。
宋汝瓷的神情变得缓和,因为沈讳言道歉道得太爽快,甚至还微微蹙眉,神情透出些迟疑思索,似乎是担心自己误会多心、怀疑错了人。
真是只好心的小兔子。
不藏好不行。
沈讳言在心里轻叹,他把手覆在宋汝瓷的发梢,手指轻轻拨弄着安抚雪白兔耳,幽绿眼瞳转得更深。
他取出一份准备好的合同,打开递给宋汝瓷,正要靠近了详细解说,神情却忽然微动。
Alpha的信息素。
不是谢妄那种乳臭未干的小鸟弄出来虚张声势的信息素,是真正的、火山熔岩的炽烈硫磺味,混着高浓度威士忌的压迫性十足的味道。
……周既凛。
碍事的家伙来了。
沈讳言轻啧了一声,收起那份合同,铺天盖地的信息素网也消散。
“我忽然想起件事,我今年的税还没交,该去补一下。”沈讳言轻轻捏了下雪白兔耳,“明天再说?”
好心的小兔子抬头,眨了下眼睛,仿佛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大半夜去急着缴税,但还是没有多问。
沈讳言留下一包加了奶油的烤杏仁片、两小袋蜂蜜坚果棒,熟门熟路似的找到便利店的后门,匆匆离开。
被迫套着店员围裙站在收银台的谢妄,听见脚步声抬头,灰翳盖住的瞳孔微微收缩。
来的是个高大异常的男人,漆黑厚重的长雨披还在滴水,防雨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一道泛白的旧疤。
军靴的铁掌沾了水,在地板上踏出沉闷的声响。
男人拿了一小瓶威士忌和一包香烟,一万星币平整压在烟盒下,轻轻敲了下柜台示意不必找零,视线扫过柜台后谢妄,也皱了下眉。
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按住烟盒。
“怎么是你。”
男人问:“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