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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苦海无涯

第118章 苦海无涯
黑水滔天而涌, 烈火焚世而燃,天摇地动中,路乘满目所见, 人世一片晦暗。

显而易见, 两种力量无论谁最终取胜,所导向的, 唯有灭亡一途。

无所谓了。路乘麻木地想。

既然世界终将灭亡,他除了这样安然接受,又能做什么呢?

那些人,仙门那些人, 他们千里迢迢, 数次死里逃生,如此艰难地跋涉至此,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不过是如蚂蚁一样被大水冲散, 轰然一下,对方的随手而为, 对他们已是灭顶之灾。

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一切的期望终成无望, 不如像自己这般,不看,不听, 不想, 静待最后一刻到来,是黑水淹没万物, 是烈火焚尽世间, 路乘都不在意了。

他独自立于山巅,任下方黑水呼啸, 天穹劫火怒燃,此时此刻,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虚假自在。

可偏偏有声音不合时宜地闯入,打断路乘这不断自我麻痹,好似已经对一切已经无知无觉的缥缈状态。

路乘侧头望去,他听到呼救声。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走过去,在山崖侧方,往下俯瞰。

黑水在下方奔涌,人世已尽成泽国,但仍有些凸起的高地,裸露在外,像是路乘所在的这里,也像是他视线此刻望向的那处,相较于路乘所在山峰矮小了许多,只能算是一块礁石的耸立于水中的凸起石块。

有人站在石块上,模样有些熟悉,是杜子衡。

在他对面,路乘所在山峰的山脚,也即黑水尚未上涨时的山腰部位,郭朝阳站在一块尚算平整的石台上,刚才的呼救声便是他所发出。

他们不知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也许是黑水冲卷而下时侥幸未被直接吞没,一路逃亡至此,但他们的幸运也到此为止,郭朝阳尚好,杜子衡所在的石块却是不断被上涨的黑水吞没,他所能够站立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再过上数息,就将随石块一起没入水中。

“有人吗?!”郭朝阳焦急地喊了数次,都无人回应,水位越涨越高,时间所剩无几,他终于不管不顾地横下心,对着困在礁石上的杜子衡伸手喊道,“跳过来!”

单论距离来说,他们彼此相距不过一丈远,即便眼下无法使用灵力,杜子衡的身手也可以轻松跃过,但他们真正的威胁,从来都不是距离远近。

杜子衡看着漫涨而来的黑水,深吸口气,在即将被吞没的最后一刻,他奋力跃起,犹如被逼至崖边的鹿,死生一刻的绝境中,他爆发出了最大的潜力,他跳的前所未有的高,跳的前所未有的远,身体在空中跃出飞扬的弧线,却终究差了寸许。

如在瀛洲所见的那般,在感知到有活物跃过的一刹那,下方的黑水便潮涌而起,像是喷射的泉流,散射的水珠则如捕猎的触手,四散张开。

杜子衡避开了绝大部分,却在跃至安全平台的最后一刻,被一颗飞溅的黑色水珠,黏住了脚踝。

“子衡!”郭朝阳的大叫声中,那颗黏住杜子衡脚踝的水珠在对方跳上平台的同时,身形扭曲抽长,化作一股向下的力量,拖着他不断下坠。

“子衡,抓紧我!”郭朝阳飞扑过去,死死抓住杜子衡的双手。

明明那颗水珠是如此渺小,它所化成的丝线更是纤细到只有毫厘,像是一吹就断的蛛丝,但它所拥有的磅礴力量,却超乎人的想象,郭朝阳和杜子衡一起用力,竟还是被其拖得不断后移。

他们离崖岸越来越近,再退几步,他们就将一起跌入苦海。

“放手!”杜子衡大喊,他握住郭朝阳的手同时松开。

郭朝阳却死攥着不松,他用力到脖颈上的青筋都纤毫毕露地凸起。

“放手!!”杜子衡又喊一次,同时反向用力地去推郭朝阳。

“不放!说什么都不放!”郭朝阳用涨红的脸色同样大声地叫喊,他双腿撑地,将全身每一寸肌肉的力量压榨到极致,如传说中力拔山兮的霸王一般愤声怒喝,“给我起——!”

拉拽的力量骤然加倍,这一次,杜子衡被黑水拉得不断后坠的身体竟是猛地往前进了一寸。

郭朝阳心中先是一喜,但又紧接着觉察出不对,他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侧头一看,便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匹小白马,路乘咬住杜子衡的衣摆,同郭朝阳一起使力,将其回拖。

无暇去问路乘为何在此处,也无暇去打上一声久违的招呼,郭朝阳抓住机会,与路乘携力着,将杜子衡往回又拖一寸。

如非没有希望,没有人是自愿坠入苦海的,杜子衡见状也不再推拒,同样使出全身的力气自救,三人一起回拖,与那先前看来无比磅礴仿若不可战胜的阴翳力量抗衡,短暂也漫长的僵持后,杜子衡被一寸寸拉回安全的陆上,黑水丝线在最后的挣扎后,无力崩断,溃散为细小的水流,重新汇入下方奔涌的大河。

用力拖拽的惯性下,三人一起摔倒,两人一马倒成一团,郭朝阳看着压在身上平安无事的杜子衡,喜极而泣地拥住对方:“太好了子衡,呜呜呜……”

死里逃生,杜子衡同样欣喜,回拥住郭朝阳,兴奋地简直不知如何言语。

路乘本也该为他们的喜悦感染,但此时此刻,他却是愣在一旁。

下来帮郭朝阳一起救杜子衡,是路乘的下意识所为,见到那一幕时,他几乎未曾多想,他的身体就已经走下来,帮着郭朝阳一起那样做了,直到此刻,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怎样不自量力,怎样不可为之的事情。

阴翳是不可战胜的,只除非拥有完整版的光音天经,无论是身为麒麟的曾经,还是真身揭露的眼下,路乘都对此坚信不疑。

但他成功了,在失去光音天经力量,失去一切法力的此刻,他刚刚协同郭朝阳一起,救下了被阴翳捕获即将被拉入苦海的杜子衡。

那微渺的一滴黑水对于整个苦海来说自然不值一提,它的力量不足其本体万一,但这却好像为路乘全然绝望的心中注入了一个可能,一个推翻曾经一切的认知,一缕在黑暗绝境中乍现的微光。

路乘抬头望向天穹,水与火仍在呼啸,风卷云涌,黑白两道身影在晦暗云层间激烈交锋,发出震天的声响。

冥冥中,路乘耳畔又一次响起尘世镜当日的所言。

“唯道与法不灭……”他看着这黑水奔涌不见半点光亮的人世,喃喃低念。

两人拥抱数刻,终于从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慢慢平复下来,杜子衡侧过头,正要同路乘说话,却见到路乘怔怔地看着下方奔涌而过的黑水,眉宇越压越低。

突然,他像是有了什么决意般,快跑两步,向下跃去。

“路乘!”杜子衡和郭朝阳一同大叫,他们同时试图伸手阻拦,可他是如此决绝,如此势不可挡,如此一往无前。

路乘凌空跃起,凛然如飞渡大海的雨燕,而后,他被骤然卷起的浪潮吞没,眨眼间,便消失于二人的视线。

又一次的,路乘坠入那片黑暗的幻境。

没有光音天经的法力护身,苦痛无边无际地向他涌来,他的灵魂支离破碎,但也许是他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在瀛洲的阴翳幻境中,他已经体会过众生的生老病死之苦,而在现实中,他也已经经历过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苦,这八种苦痛曾经让他沉溺,难以挣脱,却也在跨越过后,让他的灵魂变得无比坚韧,无数的苦痛撕扯他,却始终未曾让他的魂魄真正破碎,他的意识甚至还能偶尔地从其中挣脱,带着他的躯体,在这条黑暗漫长的道路上,艰难地迈进一步。

他缓慢而不断地行进着,抱着一种他曾经坚定不移,曾经又觉得愚蠢不可为之的执念,这条路到底可不可行,路乘仍不知晓,他只是走,向前走,走到路的尽头,去得证他的答案。

痛苦从初时的剧烈渐渐变得麻木,幻境中无论是怎样的景象,是病入膏肓,是万箭穿心,是怨愤难平,是求之不得,他好像慢慢可以以一种较为平静的心态视之了。

直到他再一次坠入幻象,这一次,路乘看到熟悉的景象,阴暗逼仄的洞窟内,血色池水在轻轻的荡涌,他趴卧在血池边,血水的倒影中,他看到一张苍老又狰狞的脸孔向他举刀。

痛——!利刃刺进血肉的闷响声中,这是路乘此时心中唯一的想法,而在那利刃延着他的脊背不断切割,再用那双布满皱纹的贪婪双手伸进他的血肉,小心又残忍地活活剜出他的脊骨时,他更是痛到无以复加,身体不住痉挛,难以克制地发抖。

痛苦这一瞬几乎冲没他的神智,并非全然来自身体上的痛苦,还有部分,来自内心那一刻的感同身受。

原来……他哥哥被剜鳞剖骨时,是这样痛的……

泪水从路乘眼角汩汩流下,裴一鹤毫不在意,他双手小心地捧着那截尚且带血的脊骨,如获至宝般地高举,这一刻狂喜的神色,癫狂如同魔舞。

像是丢掉一堆无用的垃圾,他将路乘残喘的尸身踹如血池中,路乘口鼻呛入腥臭的血水,他想要挣扎上浮,可被剖掉脊骨的身体软烂如同烂泥,他无从着力,只能在血水中不断地沉浮。

这是个漫长且煎熬的过程,得益于圣兽的体魄,即便被剖掉脊骨,他也暂时不会死去,他在这暗无天日的血池中苦捱,活过一个个无光的日夜,却比死更痛苦。

终于,难以计数的时间后,他躯体中最后一丝生机也被耗尽,他的躯壳死去,他的灵魂从幻境中脱出,无边的黑暗中,路乘再一次上路。

就像路麟说的那样,人与人的互害与倾轧永无止境,有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将军,却在击退一切蛮夷恶徒,终于得胜而归,在大殿中接受封赏的那一刻,瞳孔中闪过从君王幕后刺来的冷寒刀光。

有时,他是传道的僧侣,他以无上的道法试图去度化众人,却被愚昧的凡人视作妖邪,送上堆满薪柴的刑架,而后燃起熊熊大火。

有时,他能提早察知这些刺向自己的利刃,他能够拥有不坏的法身,可他悲悯地看向那些试图伤害自己之人,却只迎来愈加惊恐扭曲的脸孔,愈多的尖刀,愈多的烈火。

路乘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可忽然某一刻,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若非如此,那他为何总是在类似的痛苦中,一次次重复,一次次的徒劳无功?

而在他产生这一想法的同一刻,他前方的视野也出现了变化,黑暗转为鲜红,血水在他周身荡漾,他的尸身在其中沉浮,从未真正脱出。

路乘仍在挣扎,挣扎着离开,挣扎着去往黑暗的尽头,去寻找一切的救赎。

只要有光音天经……只要有光音天经,他就能度化一切苦厄!

可……谁来渡他呢?

路乘突然想,他经历这万般难以描述的劫难,难以形容的痛苦,去度化众生,可此刻在这生不如死的血池之中,谁又能渡他呢?

没有。

这是一条无比孤独无比漫长的路,世间不会有第二只圣兽,不会有第二个人踏上跟他同样的路途,众生身陷苦海中,他以光音天经度化他们,他身陷苦海时,无人可救。

莫大的悲哀中,路乘一点点沉没,曾经被他度化的苦痛此刻加倍地反扑,粘稠的黑暗将他包裹,他手臂高举,至始至终,无人向他伸手,直到黑暗灭顶的最后一刻。

他的意识在深海中不断下坠,冥冥中,他好像看到路麟站在血池岸边,隔着黑色的水面,悲哀地看他:“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路乘喃喃低念,在这一刻,他终于真正明白了,明白了他的苦痛,他的孤单,他的无望。

在他洞彻这一点后,他突然转身向下,不再向上伸手寻求救赎,而是逆游下深海海底,黑暗的最深处。

粘稠的水流在他周身急速奔涌,它们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拉着他下沉,但这一刻,在路乘主动沉入底部后,它们竟然开始阻拦他。

路乘不管不顾,奋力下游,他视线中渐渐出现一具静静躺卧在深海海底的尸身,那尸身向上伸手,路乘则伸手向下,在他穿越无数水波浪涌的围阻,终于抓握住对方手指的一刹那,犹如噩梦骤然惊醒,路乘大口大口地急喘,幻象破碎,他从血池中第一次真正爬出,他的身体,也在那片黑水奔腾的荒原上,第一次浮出水面。

“看那里!”郭朝阳突然惊叫。

不断上涨的黑水逼迫下,他和杜子衡不得不来到山峰的高处,但他们仍未放弃寻找路乘,数次失败的搜寻后,这一次,郭朝阳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杜子衡同时发现了他,他本想兴奋地同路乘挥手打招呼,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

“那是路乘吗……?”他的语气中有些许迟疑,他和郭朝阳都对路乘的马形不陌生,本该一眼就能认出,可眼前这匹在黑水中泅渡而行的小马,却并非纯净的白色,他周身密布着细小的黑色疤痕,狰狞又丑陋,看起来每一道都深可见骨,疼痛难忍,但他却恍若未觉般,只一步步涉水向前。

幻境如黑水上生灭的气泡那样繁多,在这无数与血池类似的幻象中,路乘好像一次次被杀死,一次次沉没,却又一次次挣扎浮起,一次次将其跨过。

他每跨过一重幻象,黑水便在身体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疤痕,深到几乎要烙进他的灵魂,而随着他不断向前,他身上的疤痕也还仍在增多。

慢慢的,那些丑陋的疤痕几乎覆满他身体的每一寸,而路乘仍在向前,在苦痛的幻境中,在那些幻觉般徘徊不散的声音中。

“未受劫痕的麒麟啊,你迟早会明白,此间众生,终将在苦海之中沉沦——”

“你不过徒有其型的泥胎,又怎么能渡过苦海呢?”

向前——路乘不管不顾,在看不到尽头的无垠大海中,不断向前。

郭朝阳和杜子衡遥看着这一幕,他们原本还冲路乘喊叫,想要叫他回头,但慢慢的,他们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沉默地旁观。

黑水奔腾不休,像是过了许久许久,忽然某一刻,路乘那布满全身,交错层叠的丑陋疤痕开始脱落,有淡淡的金光从其下亮起,疤痕交错的纹路初见只觉丑陋,此刻再看,竟似某种玄妙古奥的符文。

初时,这光并不显眼,无人察觉,但随着他全身疤痕脱落的越来越多,其下亮起的金光也越来越明显,在他突然从黑水中跃出,直接站立于起伏的浪涛上,轻盈地奔跑时,他身上的光芒终于再无遮掩,如一盏明灯,在黑水上横渡。

“那是……”郭朝阳睁大的瞳孔着映着那道光,那道在万法消寂的末日中不该再有的光,惊愕地简直不知道如何言语。

杜子衡同样惊愕,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他定睛再看,那光仍然在,照亮晦暗的人世,越来越明烈,越来越宏大。

路乘身上的疤痕终于完全脱落,血肉在光中新生,不再是曾经的白色,他生出通体的金鳞,额部生出峥嵘的双角,他不断向前,黑水的浪涛仍在翻涌,却无法再阻拦他分毫。

他姿态轻盈,如履平地地肆意奔跑,光符从他的鳞片上浮飞而起,化作环绕周身的翻飞羽带,从一下个落蹄处开始,金光向外蔓延,以无上的法力,将四周的黑水普照。

那是……那真的是……

“一切道……”杜子衡喃喃低念。

“一切法……”黑水另一侧,站于凸起礁石上的卢新洲看着那越来越盛大的光芒,无意识地呢喃。

光海的浪潮向外扩散,怒涌的黑水不断止息退去,在其曾经吞没的水体中,莹莹的银色光点接连浮起,犹如趋光的萤火虫,那无数曾经在苦海中沉浮的魂魄无意识地跟随于路乘身后,被他的光芒所引渡,浩浩荡荡,汇聚为浩大的金色水流。

孟正平被卢新洲搀扶着,眼中映着这与百年前分外相似的一幕,一刹那间,他竟好似回到了曾经的少年时刻,同样的黑暗绝境,同样的渡世光符,又一次……又一次得见这堪称神迹的一幕,泪水无声流满面庞,他伏倒在地,失态地大哭。

“苦海无涯,何以渡之?”

遥远的涿光山上,尘世镜的镜面中映着晦暗的人世,映着晦暗人世那道一重重向外席卷的璀璨光符,自言自语般地低叹。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路乘越跑越快,跨过一切八苦执妄,一切颠倒梦想,他周身的光芒越来越盛大,如一轮新生的圆日,在人世盛放,他带着身后那无数的魂灵,浩浩汤汤地奔赴向苦海的彼岸。

天穹之上,路麟突然从激烈的交战中停下,商砚书警惕地停在不远处,忌惮地打量对方。

路麟怔怔地看着前方,他的前方空无一物,可他的瞳孔却好像被某种光所点亮。

“路乘……我的小路乘啊……”他向空无处伸手,喃喃念道,“你终于来找我呐……”

这一刻,他像是突然释然了,一切的苦恨与执着就此消散,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而后,他的身体向后仰倒,化作无数黑色的水珠,分解溃散,却又在坠落至半空时,被光所照彻。

透明的雨滴簌簌落下,在金光映照下,折射出绚烂的虹彩,商砚书重新落至地面,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曾经遍布整个人世的怒涌黑水消失于无,天地间,唯有金色的海潮在轻轻荡漾。

他抬起五指,在他掌心永燃不休,要将他的自我魂灵,连同整个人世一切焚尽的黑红火焰,在此刻竟褪去了一切的暴戾与疯狂,显现出琉璃一般澄净剔透的色彩。

他又抬起头,在光海尽头,圣兽麒麟涉水而来,他的麟角峥嵘,金鳞璀璨,与曾经的路麟几乎一般无二,但商砚书还是从那细微的差别上一眼认出对方的身份。

他立即向对方走去,却又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这当然是路乘,却又好像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路乘,并非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外貌,而是他的神态与气质,他站在商砚书面前,目光温和又平静,有着对万物一视同仁的悲悯,却没有他曾经见到商砚书时会有的那种难以掩饰的欣喜。

喜怒哀惧忧恐惊,这些凡人会有的情绪与欲念,像是从他身上全部褪去了,他变为了某种更高的存在,陌生遥远得让人几乎不敢相认。

内心的踌躇迟疑中,商砚书站立在那里,一时静默无言。

路乘与他相对而望,突然眨了下眼睛,这一次眨动后,那些神圣与悲悯的气质从他身上尽数消散,连带着他这一身的金色麟角。

金光散去,一匹白色的小马出现于商砚书眼前,这一刻,他再无任何迟疑。

澄净的天地中,灿烂的海潮上,一人一马彼此拥靠,热烈又温存,静谧又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