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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假正经

第119章 假正经
西装男显然未料到, 这气质斯文舒朗的年轻老板说起话来竟如此的刻薄不留情面,一时瞠目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过了一阵, 方在纪轻舟冷峭的眼神中,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姿态,疾言厉色道:“一家服装店,却招如此多的女店员, 真不知究竟开的是洋服店还是夜总会,这样的工作,不要也罢。”

话落, 就拿上背包, 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祝韧青听闻他的诽谤,显然很是生气,刚下意识地追了一步, 就被纪轻舟“诶”的一声叫住了脚步。

“别管他了, 这种人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寿命。”

说着拍了拍祝韧青的手臂, 让他安定情绪,尔后抬手示意林遐意先去旁边等候, 又朝剩下那位招了招手道:“来吧,下一个。”

那穿着布衣马褂的男子见状立即起身, 坐到了纪轻舟对面的椅子上, 态度和善道:“纪先生您好,我叫李红松, 之前在钱庄做过账房……”

·

为了不耽误大家时间, 尽量在中午之前结束招聘,整场面试的结果,纪轻舟都是在当轮面试完毕后, 当场宣布的。

其中店员的面试较为简单,八位面试者正好四男四女,他在里边挑选了相对样貌端正、口齿清晰的两女一男留为店员。

而店长的人选,在林遐意和李红松两人中,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林遐意。

理由也很简单,就因为他长相俊朗,会英语和少量法语,为人也较为质朴平实。

并且看他的简历,自南开中学肄业后,他还曾在天津一家饭店做过几年账房,如此一来工作经验也有了。

纪轻舟所需要的店主条件,他全部满足,那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店长和店员的面试结果出来后,纪轻舟直接同那几人说明了工作安排和薪水待遇。

从明日起过来上班,试用期到四月底,这个月只给一半的薪水。

前半月可总结为培训、理货和上货,后半月,如若服装店按计划开业,那就可以正式地上岗工作了。

试用期通过后,按合同月底结薪水。

店员底薪十元,拥有百分之二的提成,即是说每卖出一件五十元的衣服,便可拿到一块钱的提成。

店长的底薪是二十五元,有百分之一的总销售额提成,即是说店里每出售一件五十元的衣服,他都能拿到半块钱的提成奖励。

对于林遐意而言,这底薪待遇已算不错,至于提成,由于他刚来上海,对纪轻舟的店还不熟悉,便下意识以自己印象中的那些洋服店做参照,觉得每个月能卖出三四十件衣服,拿个十几块的提成就算挺好的了。

那三名店员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既然时装店开的底薪和在工厂里上班的工钱差不多,起码在这店里还有额外的销售提成,薪水有上涨的空间,便是一件好事。

况且按老板所言,到时候还会给每人发放一套工作服,仅在上班时穿着。

在他们印象里,只有那些大饭店和西菜馆的服务生会在工作时穿上整齐的衬衫西裤,这听起来可谓是一项体面的工作。

店长和店员的招聘结束后,就轮到了模特的面试。

相比长期工,模特的选择就更为简单了,纯看身材比例和形象气质。

在招聘启示上,纪轻舟就特意写明了这项工作对外貌条件要求较高。

五官端正、身形匀称、举止大方、未裹足,这几项是基础条件。

至于身高,考虑到此时的人们普遍不高,贫困家庭的妇女更是营养不良者居多,就定下要求在四点五尺到五尺高之间,差不多一米五八到一米七五。

前来应聘模特的八人中,符合条件的其实只有一半,剩下四人要么是身高不足,要么是过于瘦弱或皮肤粗糙、气色不佳,纵使如何寻找角度也找不到半点美感。

纪轻舟对着那几名条件不足的女子思量许久,还是选择了不录用。

尽管知晓能鼓足勇气来应聘这份工作的,家庭条件必然都不乐观。

固然同情,但他也需要对自己的时装店、对前来看秀的顾客负责,最终就只给了她们每人两角钱作为空耗一上午时间的补偿费。

而留下来的四人,纪轻舟则同他们约定,本月的十四、十五两日过来试衣服、定造型和彩排,彩排的两天每日额外给一元辛苦费补贴,尔后就解散了人员。

整场招聘顺利于正午前结束,在附近小馆子吃过午饭后,纪轻舟又按照提前制定的日程安排,带着祝韧青去跑了趟制衣厂。

一方面是带钱去结清一部分的货物尾款,一方面是为了给即将出货的那匹订单做质量检验。

之前有个款式的单品,出货前的质检他没有亲自到场,只让祝韧青去帮忙跑了一趟,结果等货送到店里的仓库了,纪轻舟闲暇时翻看才发现有大半的衣服袖口走线都不符合标准。

虽然乍一看相差不多,袖子造型的美观度却有所折扣,于是又送回了厂里去返工。

如此一来一去的,消耗了人力物力不说,更麻烦的是提升了单件衣服的成本又耽误了其他订单的制作时间,所以之后每次出货前的质检,他都会抽时间去跑趟工厂。

在制衣厂检验完衣服质量,结了部分尾款,又与工厂的裁剪师傅仔细沟通了最后一批衣服的样板细节,等彻底忙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考虑到祝韧青一整日跟着自己跑跑颠颠的也挺累,从工厂出来后,纪轻舟便让他提前下了班回家休息,自己也搭乘电车回去解公馆。

临近五点,太阳徐徐西沉,金色的光线映照着春日新生的嫩绿色草地,片片绿茵,熠熠生辉。

回到解公馆,从大门台阶到玄关门厅,再到进入大厅,足足三分钟都没有看到小狗的热情迎接,纪轻舟便依照经验判断,小豪多半是跟着解予安在小会客厅里玩游戏。

于是,一转方向,径直地朝着东馆的走廊尽头而去。

小会客厅的门扉半敞着,从深色的尖拱门中透出朦胧的自然光晕。

他推门进去,视线扫过全屋,发现里边寂静无声,只有解良嬉半躺在单人沙发上阅读书籍。

她穿着件领口缀有蕾丝的白色金丝绒连衣裙,头发慵懒地盘在脑后,一副午睡才起没多久的样子。

纪轻舟本不想打扰她,但或许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解良嬉在他退出房间前,就已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纪轻舟于是就扬起唇角朝她打了声招呼,问:“看到解元元了吗?”

“他好像是出去遛狗了。”解良嬉放下书本回答,未等纪轻舟有回复,紧接着又开口:“你要是不忙,进来坐会儿吧,正好有件事想同你说。”

纪轻舟眨了眨眼,走进了屋子,在铺着毛毯的长沙发上落座,顺手从果盘里拿了几颗话梅,边吃边问:“找我有事?”

解良嬉坐正了身体,将书本合起放到茶几上,端起泡着菊花的玻璃茶杯问:“你看过今日的画报了吗?”

“嗯,大致翻了翻,怎么了?”

“那唯一的一幅读者投稿作品,你可有留意?”

“我有印象。”由于现在《摩登》画报的时装画已经减少到了四幅,而其中三幅都是自己的画作,所以剩下的那一张大众投稿,他自然会多有留意。

“我记得是一条橙红色斜领单肩的连衣裙,花纹布满全身,很有印度纱丽的风情。虽然对衣服的表现不多,但画作整体奢华艳丽的氛围感很浓,配色也很亮眼,尤其模特画得非常细腻,人物背景透视感很强,明显是专业画师所作……”

他说着说着,便注意到解良嬉一动不动的听得尤为专注,并且随着他夸得越多,脸上的笑意也愈来愈明显。

于是立即反应过来道:“该不会那幅画是良嬉姐投的稿?”

解良嬉笑了笑,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眼神亮晶晶地说道:“听元元说,你和摩登画报的合同这个月底就结束了,对吧?那依纪先生的眼光,觉得我有资格邀请你和我一起创办画刊吗?”

“您想创办画刊?”纪轻舟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解良嬉微笑点头:“其实尚未回国之时,我就已经在思量,待到回国,我要做些什么事业。倘若接些零碎的广告画活计,赚得少不说,局限在广告产品的条条框框里,也很难画出令我满意的作品,而倘若办画展,先不说国内有无先例,以我的名气办画展,多半无人来看。

“所幸一回来就看到了你的画报,打开了我的思路,这些日子思索着,便决定办一个以时装为主的画刊,可以是月刊或半月刊,但封面不用时装画,而使用时髦女郎的照片。

“恰巧你不是准备开时装店吗?倘若在你的店里用你的衣服做造型拍摄,岂不是连广告费也省了?”

纪轻舟先是愣然,继而缓慢点了点头。

解良嬉所说的这个画刊,倘若将大部分的时装画换成摄影照片,那就同后世的时尚杂志也差不多了。

“我倒是挺感兴趣的,”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认真回应道,“但最近真的太忙了,等我的新店开业了,运转进入平稳期,再来商议此事,可行吗?”

“不用着急,我也只是有这个想法,先同你说说。况且要创办画刊也没有那么容易,既要登记手续又要备案审核,中间少不了要花些时间精力,除非拉个洋人进来做股东。”

解良嬉微微叹了口气,转而道:“你若是有这意向,我们便初步定下时间,今年六月开始筹备如何?”

今年六月……纪轻舟垂眼思索起来。

如果事业进展顺利,到六月份,他的时装屋也开张一个半月了,员工差不多都应该上手了。

但开业后还需要不断地出新款,忙碌是必不可免的,可倘若有机会创办自己的杂志,为自己的品牌宣传打广告,他也实在很难抵抗这诱惑,哪怕届时会忙到晕头转向,他也认了。

于是稍加考虑,就点头应道:“好,那我就跟你干了。”

正说到这,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东侧的落地窗外有人影晃动。

纪轻舟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便见某人穿着套湖绿色的丝绸长袍,牵着条黑白色的成年犬沿着花园直道来到了落地窗门前。

虽然这条边牧已经学会了开门把手,但察觉解予安身旁没有阿佑的身影,纪轻舟还是特意起身,过去帮忙开了门。

小豪看见他的回来很是开心,一进门便蹭着他的腿求抚摸。

纪轻舟敷衍地撸了两下狗头,帮它将牵引绳摘了下来,随即伸手拉着解予安的胳膊带他进门,扫了眼后方问道:“阿佑呢?怎么就你自己带小豪出去溜啊。这是你溜它呢,还是它溜你啊?”

“它认得路。”解予安因为在室外散步,保守起见,又在眼睛上蒙了条黑纱带。

这会儿进屋就抬手摘了下来,顺手梳理了下头发道:“阿佑身体不适,让他休息了。”

“阿佑不在,你随便叫个人陪你也好啊,光带小豪怎么行?它虽然聪明伶俐,但毕竟没经过专业训练,没那么强的服从性,你还真把它当导盲犬用啊,太危险了。”

毕竟涉及安全问题,纪轻舟不自觉多念了几句。

解予安被他训得一言不发,安静地跟着他的脚步走到长沙发落座,随后讨好般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拇指摩挲着手腕内侧的肌肤,作势要给他按摩。

“咳咳。”纪轻舟借着清嗓子的动作熟练地抽出了手,故作从容地倒了杯茶递给解予安,刻意开口道:“额良嬉姐,我们刚才聊到哪了?”

解予安听他这么一提醒,才意识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便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安分地靠在沙发上喝茶。

解良嬉早已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微微上翘说道:“聊到六月份,开启我们的计划。”

解予安闻言偏过头,似不经意地启唇:“你们?什么计划?”

“这事还没影呢,”纪轻舟解释道,“良嬉姐邀请我和她一起办个时尚杂志,我同意了。”

“你同她合办?”解予安眉梢微动:“那我建议你们股权按劳分配,她不见得能出什么力。”

“啊?什么意思?”纪轻舟疑问地看向了解予安,有些在状况之外。

接着便听他毫不留情地揭穿道:“当年跟着家庭教师学画,一张画,画了半年,老师都辞职了。你要同她合作出画刊?准备一个人干到死吗?”

解良嬉顿时眼含警告地瞥向他:“解元宝!”

“谁让你这么叫的?”

“……”解良嬉已然将不悦之色写在了脸上。

但望着她堂弟那副油盐不进的神色沉吟了片晌后,竟然若无其事地镇定了下来。

随即看向纪轻舟,语气异常温和道:“经营股权分配的事暂且不急,我们之后再慢慢商议,不过轻舟你这样年轻有为,我倒是想到我有一个亲戚,和你年岁差不多,家境相貌都蛮好的,你倘若还未婚配……”

“他结婚了,母亲没跟你说?”这下不高兴的轮到了解予安。

“你待我说完再反驳。”解良嬉一瞧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便忍不住暗笑,继续说道:“我的这个亲戚其他方面都不错,就是性情有些顽固刁钻,板着个冷面孔,一整日的金口不开,开口就是冷言冰语,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实际都是假正经,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消?”

纪轻舟在她说到“顽固刁钻”这个词时,就明白了她所指的是谁,淡笑着接话:

“哦,您说的这个亲戚我也认识,他是不是个头挺高,长得挺帅,眼睛还有点毛病?不过您说的前两条我都认可,说他假正经是因为什么?”

“这事啊,那就得从十年前谈起了……”解良嬉说到这,特意扫了眼解予安,见他没有反应,便接着说道:

“我十五六岁那会儿,父亲公务繁忙,我就跟着母亲被安排到了苏州老家住。当时老一辈人包括祖母都不允许女子读书,但我又实在无趣,就趁着元元上学的时候,偷偷摸摸去他的书房找闲书看……”

解予安听到这,似乎已经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略显急促地探手抓住纪轻舟的手掌捏了捏,打断话题道:“上楼去吧,我困了。”

“别急,你先等等,让我把这个故事听完。”纪轻舟自然能看出他想逃避,拍了拍他手背以示安抚,尔后饶有兴致地看向解良嬉道:“继续。”

解良嬉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元元书房里的书都是什么《古文观止》、《资治通鉴》之类的正当书籍,没什么意思,我看来看去,最后就找着了一本《浮生六记》,结果封面一打开,谁能想到啊,里面藏的竟是那满纸粗言荤语的《笑林广记》,只包了个外表正经的书壳而已。

“你现在听起来或许觉得没什么,那不过就是一笑话集罢了,又非春宫图,但那时我也才十五六岁,可惊得不轻,你说说这人……”

“还有这事啊?”纪轻舟虽未看过她所说的《笑林广记》,但那形容词却能听得懂,不由得讶异地扭头看向了解予安。

解予安此时脖颈已经通红,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臊的,面无表情地解释:“那是骆明煊问邱文信所借,怕被家人发现,就包了书壳偷偷藏在我书房。”

解良嬉直接问:“难不成你一则也未看过?我可不信。”

“看过又如何?”解予安如此冷肃简洁地回答完,便默不作声地起身,拿着手杖朝着门口走去。

“诶,”纪轻舟伸手拽了下他的袖子没拽住,就朝着解良嬉说了句“您继续看书”,尔后急匆匆地跟上了某人的脚步。

·

“走这么快做什么,又生气了?”

跟在解予安身后,沿着东馆楼梯到二楼,进入卧室后,纪轻舟便拉住了他的手臂,观察着他的神色道:“又不是你主动要借来看的,都是骆明煊那小子的错,自己不学好,还拉你下水。你就算看了,那也没什么嘛,谁小时候不好奇这个啊。”

解予安停住了脚步,语气中稍夹带了点郁闷问:“你也觉得我假正经?”

“不啊,我觉得你特别坦荡。”纪轻舟回答得不假思索,“甚至有时候都觉得你坦荡得有点可怜。”

“为何这么说?”解予安显然已经被转移了思绪。

纪轻舟轻轻咋舌,拉着他到沙发落座,垂眸瞧见他绷得板正的面容,无奈一笑,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你啊,等眼睛好了多涉猎点此类书籍吧,总不能什么事都由我教你吧?”

他说得虽含糊,解予安也不清楚他想要让自己主动去学的具体是什么,但话语里的意思却可心领神会,不由得耳尖飞起红霞。

半晌,才露出一副不情不愿、迫不得已、逼良为娼的表情,淡淡应道:“那我勉强去搜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