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尾声(三)
斯文的金丝眼镜反映烛焰,模糊了韩恒宇一张阴晴不定的脸。
“‘孙’恒宇,呵,听着可真扎耳,”男人低低地笑着,语气冰冷,“如果不是谋夺鼎跃集团所需,谁想和这个恶心的姓氏沾上关系。”
“你最好加个限定词,‘鼎跃孙氏’,”江河清懒散地插了句嘴,“哪天你出门被姓孙的人打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罢他嘿了一声,被自己脑内想象的群殴画面逗乐。
为者无意,观者有心,江河清表现出来的戏谑刺进了韩恒宇的眼睛。他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段日子里,天天年年,养恩浅薄,主家不曾藏起如此一副等着看他失态沉沦的嘴脸。伴随这种回忆而来的,是酸涩反胃与汹涌怨愤,韩恒宇暗自握拳,阴恻恻地看着对面狂妄的青年。
他决定扳回一城。
理了下酒污浸渍的西装,韩恒宇又作出风度翩翩的模样,重开一个话题:
“江先生,你说得不错,在除掉孙跃华的过程中‘损耗’不可避免,所以我有一点需要向你确认。”
见江河清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在听,韩恒宇遂以这人先前的做法予以回敬,不仅没再继续向下说去,反而悠闲地浅饮起杯中红酒,就着一口甘醇将青年逐渐不耐的反应咽了下去。待法外恶徒扬眉嗔目、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又不疾不徐地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那个叫孔晶的姑娘,也是你的‘损耗’之一吗?”
韩恒宇果然看到江河清眼神一变。
口罩遮掩了唇角肌肉的抽动,只能听出青年正咬着牙,挤出一句:
“韩总知道得还真是不少。”
“别误会,江先生,我没有以此为把柄作要挟的想法,”韩恒宇爽利地回应,虚伪地微笑,“仅是因为她与家母年轻时遭遇相似,我才对这个女孩多了一丝关注,除此之外无它。不过,说到家母的经历,同样是被孙跃华始乱终弃,孔晶小姐被强行拿掉了孩子,最后黯然出局;家母倒是比她聪明一些,买通了医生护士,用同天出生的一个死婴糊弄了过去——”
“打住吧,冷知识,不是谁都对你们家那点儿‘豪门狗血’感兴趣,比如我就没有,别讲给我听。另外,也甭逢人就想介绍自己孙氏血脉的来历,还没到‘夺嫡’的时候呢,急什么急。”
少有的态度直白对抗,江河清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厌烦,别开了视线。韩恒宇依言收声,却是一笑,乐见这人心不在焉地旋拨起手边的高脚杯,受困于某种心绪。
无铅水晶明澈剔透,指下酒杯倒映烛光闪烁,恍惚似一个瘦弱女孩泪花盈盈的眸眼。
“你在想孔晶?”
问话恼人,江河清蹙眉。
对桌的男人此时却像是不识趣一般,继续说道:
“既然孔晶也不在了,有关她的事自然同样不必保密,江先生赏光,讲讲她吧。”
“没什么可讲的,”江河清回应平淡,“和你在同一个时间段,一年多之前,那姑娘也雇我除掉孙跃华,所以我把你俩的单子合到一起,准备来个‘一鱼两吃’,出一份力拿两份钱——怎么,韩总连这也要管?”
“管不敢当,但我这就要多问一句,既然同为雇主,为何江先生与她的往来,比和我的多得多?总不能,是她的提供的‘报酬’比我更丰厚吧。”
话未说完,韩恒宇就察觉到屋中氛围一变。
门窗紧闭,桌上长烛火光却无风而动。对桌的青年身形隐在一片阴影之中,如豆烛焰映上那双墨黑眼眸,不见光明,唯有暗火流动。
江河清被男人的话激怒。
但他却笑了起来,笑得像是听到了一个可笑的笑话,只是笑声中听不出一丝被娱乐的愉悦:
“当然是因为她和韩总您不一样。您是个聪明人,而孔晶是个傻姑娘,没有我一步一点的指导,她怕是在第二次去见孙跃华的时候——”
江河清抬起手,在颈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可惜啊,她听话有余,意志却不够坚强,所以我只能安排她‘中途退出’。多傻的姑娘,明明只是被这污脏水溅到,却还要往漩涡里闯。要论错,她唯一的错,就是去了不应去的地方,招惹了不应招惹的家伙。”
但不知江河清指的是孔晶遭设计而参加商宴一事,还是叹她不该在次日清晨走向那个公园池塘。
韩恒宇听入耳中,颇有些玩味地问道。“你对她有所愧疚?”
“愧疚?对谁?对一捧火化的骨灰?”
江河清笑声不停,目光却愈发冰冷,厌他揣度自己的心理。
“韩总,我从不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也劝你多向我学习。”
“我必须为家母争个说法,”对桌的男人回道,“家母久年伤怀过度、心病难安,她因孙跃华流的每一颗泪每一滴血,我都要从那个老东西身上讨回来。”
“谁说你妈了,自我感动些什么,”法外恶徒冷淡地抛出句话,“我说的是陆西行,你有在他身上查我的时间,干嘛不多盯盯孙跃华的动向?”
韩恒宇正演至情真之处,不免脸上一僵。
“不过吧,既然你主动提妈,那我也有一点向你确认。”
将酒杯拿在手中把玩,青年头也不抬,话里夹枪带棒:
“口口声声说孙跃华怎样对不起家母,但据我调查,他在物质上从未亏欠过你的母亲,令堂走的时候生活可谓优渥,也算寿终正寝。而你,自小被母亲寄养在别人家中,见都没见过几回,居然也会如此母子情深?哼,‘孙总’真是当代孝子,孝心感人。”
对桌的男人沉默。
突然地,他有些粗鲁地摘下眼镜丢到一旁,仰脖饮净杯中残酒,而后露出一个可谓真心的狰狞笑容:
“江先生,何必挑明,人都会为自己的贪婪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说对吧?”
“哈,所以说得那么好听,到头来你也只是眼红孙雅薇的继承者身份,想抢夺整个鼎跃集团而已嘛。挺好,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这点倒是值得夸奖。”
江河清笑,韩恒宇跟着一起笑。
不知是因为酒劲,还是因为多年压抑后触底反弹的自傲,男人居然将法外恶徒的冷笑曲解为一种会意理解的微笑。他扯散了领结,将原本穿在身上的西装踩到脚下,突然说出一句:
“江先生,咱们很合得来。”
“嚯,红酒也能喝上头吗?”
“我觉得,或许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
“或许你没你想象中那么了解我,”江河清报以讥讽,“不然你就该知道,我为何会同意与你线下见面。”
他跟在后面的一句“那你就不敢和我见面了”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无礼地打断:“因为江先生你知道我绝对不会只想和你聊些小事。”
“哈哈。”
先前眼中那一星欣赏彻底消失不见,怒意灼烧起虹膜上的墨色,法外恶徒笑了一声,掰响了自己的指节。目光移向桌面溢流一滩的红酒,江河清相中了酒瓶最大最锋利的一块碎片,已经在琢磨该用什么角度刺进韩恒宇口中帮他闭嘴,而且还要由他自己动手。
“江先生,”对桌的男人不知死活地喋喋不休,“我带着诚意而来,真心想与你合作。”
“韩总,一杯红酒就醉,这酒量干脆别喝了。”
大概是在孙跃华身边缄口听令屈闷得久了,又借酒精释放了本性,韩恒宇故意没有理会江河清话中的警告,自顾自说道:
“我是鼎跃集团的继承者,但谁会想继承一个被渗透得千疮百孔的‘筛子’?之前我想了很多办法,可好像都不能把你的‘眼睛’从集团里择干净。思来想去,我突然意识到,江先生,你我根本不必浪费精力对抗,完全可以合作。以我的财势,加上你的头脑,必能——”
“你想走长期订单啊?江河清包年费用很高的——”
一只手越过桌面,搭在了青年臂上,勾起指尖,沿着漂亮结实的肌理轮廓游动。
法外恶徒一抖胳膊,甩开了对方的手:
“干什么,一提钱就来这套,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干的可是正经生意,只接受现金和转账,报酬支付方式里从来没有肉偿这一项。想让我折本又出力,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钱?不是问题。‘江河清的包年费’?多少我都给得起,”韩恒宇呵笑,“但江先生,你应该能察觉到,交易雇佣之外,我对你也十分欣赏。”
烛焰只剩一星橙色,迷蒙渐起,荧光浅浅,暧昧散逸。
有些后悔怎么不早些亲自动手、把酒瓶碎片深深捅进这人的嘴,江河清在口罩下露出一个恶心到肌肉扭曲的表情,“欣赏我的多了去了,你挺有眼光,但不巧我没有发展亲密关系的打算,我是一只自由的小鸟。”
他又立刻改口,“自由的大鸟。”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的条件都很理想,”韩恒宇颇为自信地说道,“还是说,你只对女人感兴趣?”
“男女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不挑,”江河清接着嘲讽,“但没想到你比我更不挑。韩总,你甚至没看过我的脸,就敢想这些了吗?我口罩下面的脸,说不定会吓你一跳。”
“看脸?若是只看脸,东埠不缺美人,哪个不是任我挑选,”韩恒宇笑道,“美人大把,江河清可是只有一个。”
“哦?”
意料之外的回话,青年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大笑:
“‘江河清可是只有一个’,好啊,说得好啊,有点儿意思,我喜欢这句话。”
烛火在此时熄灭,室内只剩水母发出的幽幽浅灰荧光。
“你确实想要我,对吗?”
突然扯住韩恒宇的衣领,江河清将他大力拉向自己。桌上菜碟悉数打翻,油污泼溅。
韩恒宇惊愣,瞬间酒醒了大半。
但借着荧光看向那双近在眼前的墨瞳时,他又觉得自己醉了。
“你想要我,可以,”于他耳边,青年低声说道,“但成与不成,就看你有什么本事了——韩总,别让我太失望。”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该说酒壮怂人胆,还是艺高人胆大(笑)
啊,至此第三卷就算是完成了,因为各种原因拖了好久,向大家道歉!
(不过老样子,一卷写完归写完,还会再回来润色润色某几章的)
第三卷是写完了,案子可还没有结束,第四卷“灰色新娘”见!
第四卷 灰色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