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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独此

第119章 独此
谢逢野指尖泛着幽光,额前黑莲愈发清晰明显。
符文获得实体在他周身流转,切割着这宁静桃林中的空气,甚至连四周景象都扭动起来!
眼看幽蓝火焰即将触及桃树,谢逢野难免怀疑起来:难道这树真要被这么烧了?
按照张玉庄那谨慎脾气,若此处设了阵,那早该在他开始掐诀招火的时候发作。
很快,一声爆响自桃林身后炸开。
谢逢野为此分神一瞬,再看面前桃树仍旧岁月静好一片。
仿佛毫不在意即将加身的幽冥之火。
在这黑气顿起的山林里,这棵桃树精美得不像样。
“怪了。”谢逢野喃喃,这张玉庄护着的难道还是个好脾气的东西?
虽然法力有损,但不影响他感知杀气。
桃林之中杀气狂涌,却无半分出自于面前这桃树。
脚下这方土地里有什么东西正急速地破土而来,地面剧烈震动,即将破裂。
谢逢野眸光一沉,往后越身躲避。
变故发生在一瞬,四面八法传来刺耳的尖啸声。
各种形态狰狞的妖物如潮水般涌出。
尘三以为这神仙敢动手必有后招,却见他只是躲避妖物攻击,时不时看一眼那巨树。
完全没有还手。
也完全没有要顾及旁边有个凡人的意思。
这算啥……
尘三虽然懂些拳脚功夫,但如果能力抗这些怪物,当初何至于生死关头被善桃推了出去。
他强压心神,逼着自己专心应对,然而妖物的数量太多,他几乎要招架不住。
然祸不单行,尘三身后忽地涌起一阵腥黑浓雾。
浓雾之中一张张面孔时隐时现,看起来扭曲又痛苦,所过之处黯淡无光。
腐烂气息先一步过来,令人作呕不说,那浓雾中一声声惨叫呻吟实在无法忽视。
那些妖物冲出来时凶悍不已,此刻在这团浓雾面前却脆弱薄纸,他们在身体被碾碎吸收时凄厉惨叫,很快就被浓雾里的声音盖下。
势无可挡。
谢逢野盯着这团难以言说的浓雾,心中疑惑更甚。
这玩意可邪性得狠啊。
也就是此时此刻,谢逢野醍醐灌顶,那些在浓雾之中挣扎惨叫的面孔,无不说明了一个真相。
——不名城里那些被审判后就消失的人,都被拘到了这里头。
拘魂啊,这事张玉庄做得了。
但炼邪物,他做不了。
凡是玄力,必得有所借之物,以及施展之人。
张玉庄之所以做不了这种血雨腥风之阵,是因为他“正派”。
纵使其心恶劣,然此子所修为正道,自然只能使正道之法。
所以,即便他留下神识镇守此处,也只能在有人冒犯时出来把人打一顿。
张玉庄目标如此之明确,可惜他以正派立身,行事也被限制于正派。
毕竟他恨不得能立时杀了谢逢野一干神仙,但他不能。
又例如他可以瞒天过海地设置这么一个不名城,哪怕他巴不得立马收了城中之人魂魄,可规矩就是规矩。
张玉庄身为彼时的道君,此时的天帝。
他不能杀人。
思及此处,谢逢野望天讥笑:“活该。”
但这样报复性的嘲讽显然只能满足一下自己,并不能改变眼前现状。
张玉庄做不了这种东西,但根据过往经验,难保他又去嚯嚯了哪个妖怪,让其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
——南絮和朱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显然那些妖邪出现是因为谢逢野准备火烧桃树,是为保护。
这浓雾陡然出现大开大杀又是做甚?
难道张玉庄那个见不得光的小团体里出现了内部分歧不成。
脑中几番思索,那浓雾已嘶吼着蠕动到了谢逢野身前。
扭曲、不堪、恶臭、腐败、污秽。
这东西配得上世间一切最不堪的形容,它存在于此,谢逢野光是看了几眼就感觉自己被玷污了。
谢逢野眉峰乱颤,饶是情急之下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清净法咒护体。
视觉上,乍一看还不如不看。
张玉庄真会玩。
谢逢野得出结论。
“我还是世面见少了。”
眼瞅着浓雾就要扑杀过来,谢逢野连想想自己要动手抗下攻击都恶心。
遂拽着身边正目瞪口呆的尘三后脖领往旁边溜开几步远。
没等他再走开些,那东西却拐弯了。
那团浓雾像是有自己的意识,目标明确地冲向桃树,随着它向前蠕动,它的边缘不断渗出黑色液体,立时将地面烧出深深坑洞。
它前方,巨树之上有金色光罩从地面伸展而上,严丝合缝地沿着竖纹以及枝叶轮廓铺展开来,不漏掉一花一叶。
不多不少,只护这一树。
身处混乱和杀戮中,这棵树优雅得像一首诗。
浓雾冲撞而去,似暗夜试图吞噬晨曦,然而这看似全力一击,外层光罩纹丝不动。
场面瞬时诡异起来。
浓雾拼命地撞,里头那些面孔破碎又重合,叫声愈发凄厉。
仔细听过,骂得也很脏。
只是那树安安静静,坚强又美好。
谢逢野看的咂舌,再次总结:“果然出分歧了呀。”
这桃树才来时他就查看过这巨大桃树。
结论是有灵,但并不能化形,且半分法力都没有。
至于现在护在它身上的那层金光……
谢逢野嘴角缓缓勾起。
“这就好玩了。”
随着浓雾的不断撞击,护恙殿那边却很应景地震了一下。
梁辰把护恙殿后的高塔给砸了。
远远可见,巨大的十块从塔顶开始脱落,带着呼啸声砸向地面,激起阵阵尘浪。
如巨人缓缓跪倒,悲壮地迸发出无数碎石,烟花般在空中绽放。
许多碎石甚至越过桃林砸了过来。
谢逢野拿出为数不多的符纸画阵抵挡,哪怕全数用尽,也不能全数挡下,有几块尖锐些的,甚至划伤了他的手臂。
至于带进来的那个凡人尘三,此刻颇有眼力见地多在谢逢野身后,除了狂吐不止之外,堪称毫发无损。
谢逢野挪步让开:“别吐我身上。”
说罢,重重叹气一口。
妖邪未能伤他,浓雾也只是让他恶心了一下。
没想到今日出来,最大的灾祸居然来自梁辰。
似是有心灵感应,魂台里梁辰的声音响起。
“禀告尊上,属下把前面的殿堂高塔都摧毁了。”
谢逢野:“看到了。”
梁辰道:“属下这就去城中搜寻剩余的神识。”
“不。”谢逢野阻止了他,“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土生带到我面前。”
早知就不该带他画的符,该把画符的人带来。
谢逢野懊悔不已。
梁辰应声离开。
经此一个小插曲,谢逢野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浓雾身上,它仍在坚持不懈地撞树。
也因为这个动作,那些恶臭汁液四溅,气味也逐渐密布桃林。
尘三稍微缓过来些,沙哑地问:“现在怎么办?”
谢逢野挑了棵稍微干净些的桃树,背靠在上面,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团浓雾。
听见这句问,眼珠都没转一下。
“现在不怀疑我了?”
尘三心道这神仙怎么如此记仇。
“我不是傻子,方才那么大的阵仗,你抬手就给挥开了。”
末了,他笃定地说:“你就是神仙。”
谢逢野哼笑着问:“你之前见过这东西没?”
“没见过。”尘三按住自己的视线,不想往那边飘一点。
多看一眼都要呕吐。
他说完,看神仙又没了反应,小心地问:“我那个,善桃她。”
他想问,之后遍寻不见善桃的踪迹,这桃林里的怪物又如此悍烈。
会不会……
谢逢野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些,不做回答。
符咒用尽,法力逐渐散去,魂台重归平静。
但凭着刚才那些残余法力,谢逢野也捕捉到了些许尘三的心声。
这冲天杀阵里那姑娘要想活下来,除非得神仙搭救。
这事,尘三自己更加清楚,可扛不住那些懊恼和悔恨如荆棘,日夜绕身不得出路,生生要把他这身心肝搅碎。
“今日是她的生辰,本来是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她爱吃的食物,结果没想到客栈出了事,不得不去。”
谢逢野无情道:“人都找不见,给她搜罗这些吃的有什么用?”
尘三只当没听见这句话,继续说:“我本打算,若是过了今日还寻不见,我就……”
“就怎样?”谢逢野看了他一眼,“就寻死?”
尘三点了点头,本来满面络腮胡让他看着凶狠刚毅,此刻却瞧起来沧桑无比。
他说:“总感觉,怪没意思的。”
“嗐,你是神仙,你可能不懂,就是没了她,我总觉得这么活着也没意思。”
谢逢野,幽都冥王,兼任月老。
因被贬至今仍未完成百桩姻缘而法力受限如此。
执掌幽都这许多岁月,痴缠爱怨他见得多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说“你不懂”。
谢逢野眼睛往上一翻。
不过是希望破灭之后的自暴自弃罢了。
怎么,难道疯傻成疾,还指望他冥王听了这腔苦情话会心软些?
笑话。
“这些妖邪显然不是这个浓雾的对手。”谢逢野说,“那你刚才不也被追得像狗一样,那你现在难道不安全吗?”
“既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人,那么,至少她要好好地活在你的念想里,才算对得起这份珍重。”
尘三一怔,眼眶很快红了。
谢逢野则是呲着牙闭上了眼。
他开始会明目张胆的安慰旁人了。
冥王走起柔情路线。
他谢逢野果然堕落了……
尘三不再多言,言说将来要粉身碎骨以报恩德。
谢逢野用手势叫他闭嘴。
他想到了破局之法,只是不太确定能不能行。
——关键还是出在这棵桃树身上。
稍微一探便知。
张玉庄将神识天女散花一般遍撒这不名城。
包括十二神侍身上。
不过是他道君随手一拨就能获得的神识。
对于神官而言,只要存在一天,神识便无穷无尽。
只是神识作用高低要依据该名神官的本事。
做神仙做到张玉庄这个程度,稍微拎点神识出来就有撼山震海之效。
只有这棵桃树,此时此刻护住它的并不是神识。
直到那金光它铺展开来,谢逢野才意识到——这是张玉庄的元神。
准确来说,这是张玉庄的元神碎片。
不论是剥神骨,还是抽元神,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执行。
那就是在不世天的审罪玉楼里,如沐风当年一般,众仙注视下,用专门的法器执行。
张玉庄显然没在审罪玉楼被众仙家观看着割元神的这种历史。
所说,此时此刻,护在这桃树外面的元神。
是他张玉庄,自己动手拉扯下来的元神碎片。
元神是一个神仙修道的根本。
是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自裁尚且需要极大的毅力。
自毁元神。
是在违背本能。
由此可见,张玉庄为了护住这棵树,下了狠功夫。
想到这,谢逢野兴奋起来。
什么宝贝能让张玉庄做到这步。
更想烧一烧了。
多思不如行动,先前在百安城。
谢逢野偷偷摸摸开龙脊取筋骨,被张玉庄发现。
彼时他们的关系还十分融洽,谢逢野敬他为尊长,张玉庄惜他为后生。
去他狗屁的尊敬和惜爱。
什么时候不世天竟把装模作样当做了修仙的能力。
谢逢野拿出那颗一直随身携带的“黄天夜。”
虽说事到如今,谢逢野和张玉庄早已步入不死不休的状态。
但道君坏,药好。
不管彼时张玉庄给出这一颗药究竟用心为何,总归药没问题。
且,这是谢逢野仅有的,和张玉庄有关系的物件了。
神识出自元神,同脉一体。
既是道君亲炼,那想来他的神识也十分迷恋故乡吧。
至于元神,想必也十分怀念离家的孩子。
看这浓雾如此想毁树,不若就用这神识回归一瞬,给那金光上弄个缺口出来。
至于有了这个缺口,浓雾预备如何钻进去造作,那谁知道。
冥王殿如今就大发善心帮一帮它。
如此手段毁人所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谢逢野如此想着,伸手往前,逗狗一样地“嘬”了两声。
果然,金光感知到什么什么一般。
被接连撞击的表面竟泛起了层层涟漪。
只是……
那浓雾为何停下了撞击?
一坨黑黢黢的脏东西,也不知道该将何处视作眼睛鼻子。
但谢逢野就是很诡异地发现:那浓雾正在缓缓转身,并且杀气浓烈。
“难道。”谢逢野难以理解,问得发自内心,“你小时候也被逼着吃过药?”
怎么能够如此不专一?!
恨意对象转变得如此之快?
尘三因这变故,早已做好了防御姿态,陡然听见神仙这句打趣,心中莫名安心许多,
——如此气定神闲,想来必有后招。
下一刻,谢逢野大喊:“跑!”
尘三?
浓雾已如脱缰野狗那般冲闯过来,行动却没有才出现那般快速。
或是因为吞噬了太多妖邪,或是因为刚才一顿撞树让它体力不支。
饶是如此,谢逢野也跑不过。
他心一横,快速骂了遍梁辰,左手把尘三往身后一推,右手掐诀做利刃状,咬着牙就准备插向自己心口。
却听头顶上空轰隆雷鸣,黑暗迷雾中裂开一道光痕。
光里,有青衣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