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囹圄12
秦昂没想到,江白说要带自己来的好地方竟然就是后厨。
现在不过九点多,厨师们收拾完早上剩下的碗筷,差不多就都跑了,只剩下几个负责洗菜的大妈聚在一起聊东聊西。
江白让秦昂在后窗位置上等着自己,然后猫着腰悄悄地从后窗翻身进去,落地的时候悄无声息,像一只猫。
秦昂看着他动作,忍不住想笑,想不到他也有一天要这样找东西吃。
但又好像不是第一次。
初二那年的暑假,烈日焦烤下,小区里烦躁闷热,蝉鸣声响彻了整个夏天。
还住在家里的阿恒不小心中了暑,发着高烧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他嘴里咬着温度计,睁着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秦昂。
半响,秦昂过来将温度计取出,举高认真地瞧着,而后屈起手指在阿恒的额头上轻轻一弹,“38摄氏度了,让你贪玩!”
阿恒委屈地撅起小嘴,“哪有,不过去踢了一会儿足球。”
秦昂将温度计放下,“一会儿足球?大哥,你那叫一会儿吗?你姨说你在外边玩了起码得有一个小时了。趁我不在家就瞎玩,你可以啊你!”
日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被横切成一小块,落在了秦昂那张故作生气的脸上。
阿恒知道是自己不对,却又觉着委屈,索性起身一头扎进秦昂的怀里,紧紧地搂住秦昂的腰,忍不住控诉他,“就是因为你不在家我无聊才出去玩的,让你不陪我!要去什么学校野餐。”
秦昂哭笑不得,双手捧起阿恒的脸,捏住脸颊的肉,“嚯,还怪我了。”
“当然。”阿恒拉下秦昂的手,垂着眸用自己的小手捏了捏他的虎口。
多年的了解,让秦昂顿觉不好。
果然下一秒就见这小孩抬起头,眼睛闪啊闪,“哥,我饿了,我想吃奥利奥。”
秦昂一下抽回手,一口否决,“不行,你还发烧呢,不能吃那种甜腻的东西。”
阿恒见无情地被拒绝,马上哀嚎着去抓秦昂,“啊!哥,我真的饿了!”
秦昂油盐不进,“不可以,饿了给你煮面去。”
“不要!”七岁的孩子扬着奶声奶气的声音,稚嫩的小手抓着秦昂的大手摇了几下,“我就想吃奥利奥嘛,我都几天没吃了,哥,哥!”
秦昂最受不了他这样的撒娇,简直要人命,他只好搬出自己老妈试图抵抗一下,“不行,你阿姨在厨房里呢,我不敢去给你拿,她要骂我的。”
阿恒一下皱着眉毛,嘴角用力地抿着,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秦昂。
没几秒,秦昂就缴械投降,“好好好,去去去,我去给你找。”
小孩开心地揽住秦昂的脖子,“吧唧”了一口在秦昂脸上。
然后就是惊心动魄的“作战”。阿恒拖拉着鞋子去厨房拉着刘佳往客厅里走,嘴里念叨着要喝水,秦昂哥哥跑不见了。刘佳不知这是“调虎离山”,只知道心疼阿恒,抱着小孩就去客厅,还不忘数落几番秦昂。
而不知跑哪去的秦昂正以非常速度溜进厨房,找到一整盒的奥利奥,又迅速地溜回房间里,转身关门的时候,朝正紧张往这儿看来的阿恒晃了晃手中的奥利奥。
那一刻,看到自己心爱的零食到手的小孩,笑得想朵花。
后来的很多年里,秦昂家里总是藏着几盒的奥利奥,他想着也许那个走丢的小孩哪一天会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因为喜欢的奥利奥,秦昂一直给他藏在家里啊。
不消一会儿,江白怀里揣着一堆东西翻身出来了。
他碰了碰躲在窗户下的秦昂,随手将手里拿来的馒头丢给他,“没什么吃的了,随便吃点吧。”
秦昂接住丢过来的馒头,咬了一口,!竟然还是热的,“你小子可以啊,这都行。”
“客气,”江白说,“这些大妈们总是会剩下些东西,等着拿回家吃。”
“你怎么知道的?”
江白瞟了一眼他,“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进来的第一周就把这里给摸透了,你跟着我就是运气好,专门吃白食。”
秦昂不屑地嘁了一声,“看把你能的。”
两个人并肩坐在后窗的草地上,背抵着身后的白墙,面前是荒芜的草地,杂草都长不出来的那种。
秦昂莫名生出了一种兄弟野营的感觉。
身边的江白“诶”了一声,拿着馒头的手自然地搭上秦昂的肩膀,“你说我们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这样大白天的欺负人是不是太嚣张了?”
“?”秦昂震惊地看着他,心想现在都结束了你才知道后怕啊,我昨天听你计划的时候,下巴简直都要给震惊掉了。
“…现在怕了,说计划的时候怎么不怕?”
江白丝毫不走心,“我不过一提,也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
秦昂,“……还是我自己太认真了吗?”
江白笑了笑,完全没有后怕的样子,“不过效果挺好的,下回还可以再试试。要不我们把刘泽也拉过来一顿威胁吧。”
“得了吧,这招对李宏有效,对刘泽这老狐狸,想都别想,说不定他分分钟给你扯一大堆利益关系,时刻向拉你一起狼狈为奸的步伐迈进,不把你忽悠进去就不错了。”
秦昂一两口就吃掉了馒头,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不过我有个不大想得通的地方。”
江白望了两眼秦昂空荡荡的手,下意识地将手里还有最后两口的馒头直接塞进嘴里,撑起了两侧的腮边,看着有些滑稽,话也说得含糊,“什么?”
秦昂看着他生怕自己抢了他馒头似的,嘴角忍不住一扯,一个破馒头而已,他至于吗?他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既然刘泽他们总是能被警察手里的那个线人通知避开条子的追捕,为什么这次却栽进去了?”
“也许是来不及通知他们了,或者不敢去。”江白嚼完咽下嘴里的馒头,才慢悠悠地说着。
“不敢去?”秦昂屈指摩挲着下巴,眉峰紧蹙,“是不是这个人也知道七爷已经查到了刘泽身上,怕自己败露,所以索性让刘泽进来躲躲。”
“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他又为什么要让还在监狱里的刘泽将货出手呢?这样不是还会招来那什么七爷的人?”
“也许是他怕败露,又非常想要那笔钱,所以宁愿铤而走险,也要将价值上亿的货出手,拿到钱。”
江白皱眉,“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啊,一群亡命徒。”
秦昂斜着眼看他,语气戏谑,“难道你不想要那批货?那可是价值上亿。”
江白嘿嘿一笑,“得了吧,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秦昂面无表情地扯了下江白身上的囚犯服。
江白一把扯回来,“一时失足,但我还是个非常善良的人。”
秦昂冷哼一声,我信你才有鬼。
他双手交叠靠在脑后,抬头看着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电线网,“那你想要什么?”
江白同他靠在后边长满杂草的墙上,“我想去查一查邹志。”
“!”秦昂一下坐起,惊讶地看着江白,“你查他做什么?”
江白像是被他反应吓到,“你干嘛那么激动?邹志不是条子里内鬼和刘泽的接头人吗?我对这个内鬼有点兴趣了,也许查一查邹志说不定就能知道内鬼了。”
他头还仰靠在墙上,露出了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说的好像是真的对那个内鬼感兴趣一样。
“那不是警察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好奇行不行?”江白说,“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秦昂狐疑地看着江白,这样也好,不管江白身份是什么,起码现在他们目的依旧相同,顺藤摸瓜找出那个内鬼本就是秦昂来这里的一个目的之一,多个人帮忙,何乐不为?
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里,“再合作一次?”
江白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一下握住秦昂的手,“合作愉快。”
广场上依旧人声鼎沸,打架押注看热闹的无一不在狂欢中,呐喊声要一潮高过一潮,守在外边的狱警有时也会过来制止下,只是效果甚微。
江白从门口悄无声息地过来,正好与人群中的刘泽对视了个正着,他也不怵,甚至好心情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郑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披着个外套坐在边角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堆人,眼里却是没有焦距。
江白径直过去坐下,“这么快就出来了?”
“托你的福,也没磕破脑袋也没骨头断的,不好意思老赖着人家的床,就出来了。”郑尔对他到来并不意外,看也不看他。
江白难得地噎了一下,半响才继续说,“谢了,算我欠你的。”
“不用。”郑尔淡淡道,“是我还你的。”
他和江白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外边,在怀城最大的地下擂台里。
当时他在上边打拳,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赢了对手,在鼓乐喧天的呐喊声中,他看见江白穿着一身白色衬衫,静静地坐在人群中,双腿交叠,十指交叉叠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姿端庄,一双眸子漆黑发亮,在昏暗的地下擂台里熠熠生辉,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当时他没多在意,只是觉得这人和别人不一样,眼底没有那种热烈的狂欢,只有望不到底的笑意。
郑尔看着他忽而起身,手迅速地拿起桌上的烟缸,一下朝自己扔了过来。
玻璃烟缸裹挟着厉风而来,他下意识地头一偏,堪堪躲过了那烟缸,刚想要破口大骂,下一秒就听见了烟缸砸在人脑门上的沉闷声,然后是惨叫声。
郑尔回头一看,只见刚被自己打败的对手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额头被砸了个大包,鲜血不断涌出。而在他的手上,是一把锋利的折叠刀。
毫无疑问,那把折叠刀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不是江白那一砸,倒在这里的可能就是自己。
他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气,回头再看,江白依旧站立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与周遭吵闹慌张的人格格不入。他双手插在兜里,随意地歪着头,对自己勾起了嘴角。
再见面的时候是在家里,环堵萧然中,他抱着自己正不停哭闹着的女儿不知所措地哄着,脚下是一个躺地不起的大妈,那是他请来帮忙照顾孩子的女人。
江白一看到他回来了,连忙把孩子往他怀里一塞,“快快快,我哄不来孩子。”
他接过孩子,看着眼前的江白,又看了看脚下的女人。
江白轻轻“哦”了一声,埋汰他,“你怎么这么随便就敢把孩子给别人带,要不是我来得刚好,你女儿就被人要捂死了。”
说完又弯下腰去哄还在哭着的小孩,一会儿做做鬼脸,一会儿哼出不知道算什么的声音来,看起来就是个小孩。
也确实是小,那会儿江白才不过二十一岁。
回忆倏地褪去,眼前又是一群穿着囚犯服的人,唯一不变的是江白,他依旧和这里格格不入。
若要说有谁和他像的,应该就是那秦昂,骨子里好像都带着点狠,还有那凛然的不知道哪来的使命感。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郑尔问。
江白耸了耸肩,“很顺利,多亏你昨天挨了那下揍,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就愿意上我们这条贼船,和我们合作。”
他就是故意地,故意挑在秦昂去澡堂的时间点上,故意让郑尔在早对自己心存怨恨的刘泽面前晃悠,故意让郑尔收着手,挨点揍。对的时间点里,只要秦昂出手,一切合作就是水到渠成。既然秦昂不愿意信自己,总是在犹豫间徘徊,那他不介意把手伸得再长一些,他就不信,秦昂还不想握上来。
郑尔却还有一件事不懂,“你是怎么知道他洗澡的时间?”
江白脸色却一下有点古怪,支吾了半天才说,“之前我俩一直一起去洗澡来着,我告诉过他什么时候比较没人。”
郑尔,“……”他脑海想了下两个大男人总是相伴一起洗澡的画面,一瞬间连忙摇了摇头,企图将这画面赶出去,简直太美不敢想象。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想干什么?”郑尔侧头看着他。几个月前过来找他让他帮忙,说要一起去趟监狱,至于做什么也不说,要不是有那么几次过命的交情,郑尔绝对是拒绝的。可这人是江白,他受过人家的恩情,不能不帮,哪怕不知原因。
江白双手撑在后脑,身体往后一靠,“不做什么,查些东西罢了。对了哪天周一的时候帮忙看着点邹志和刘泽。”
郑尔眉心一跳,“你们要做什么?”
江白乌黑的眸子朝他狡黠地一眨,“好戏都开场了,那就得唱下去啊!不然多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