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牧羊少年和美人鱼
12.
在网络和现实中性格存在反差的其实不只是林研,还有顾成阳。虽然从离开首都到现在都是顾成阳在主动维系着两人的关系,但本质上顾成阳并不是一个开朗健谈的人。
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到在贴吧里那种敞开心扉畅聊的状态,现实中他与林研的一次对话不会超过三句。
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林研还非常虚弱,来到C城后的头一个月,他整日待在房间里,有时候会昏昏沉沉地睡上一整天,但更多时候,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发呆。
他不愿意出门,唯一一次出门就是手腕上的伤口需要拆线,他不得已才跟着顾成阳去了一趟附近的小医院。
最初的几天里顾成阳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林研的身边。林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就拿着纸笔戴着耳机,坐在门外写歌词。
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顾成阳如往常一样在写歌,耳机里播放的是林研在之前发给他的一首伴奏。
这首伴奏的原曲是一首北欧民谣,歌手是来自芬兰的一个金属乐队。
林研在听说唱之前涉猎的曲风非常广泛,他喜欢很多类型的音乐,英式的摇滚,北欧的金属,乡间民谣,甚至传统戏曲他都会听。
在无数个与荒原旅客畅聊的夜晚,他经常会提到北欧的金属乐,也曾说过,未来最想去的地方是挪威与芬兰。
在他眼里的北欧音乐,是华丽恢宏的编曲和空灵的女声交融在一起,编织而成的梦幻绮丽的乌托邦。
但这次采样的这首歌虽是由金属乐队演唱,却是一首中世纪风格的民谣。
爱尔兰哨笛婉转悠扬,歌词像诗歌那般优美。
“At the end of the river the sundown beams
在河流的尽头,只见霞光微露
All the relics of a life long lived
一个历经风雨的生命筑起了这里的遗迹
Here’ weary traveller rest your wand
疲倦的旅行者啊,在这里你可以放下手中的魔杖
Sleep the journey from your eyes
让旅途在你眼中沉眠。”
林研采样了副歌的旋律以及间奏里的爱尔兰哨笛,将音符重新排列,制作成了一首舒缓的boombap伴奏。
顾成阳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他想象着牧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写诗歌,黄昏之时在河流的尽头遇见了从大海里逃出来的美人鱼。
美人鱼奄奄一息坐在礁石上,鱼尾受了伤,日落的光辉将她笼罩,滴滴泪珠滑过脸颊,变成一颗颗绚丽夺目的珍珠。
灵感犹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顾成阳在歌词里构造了一个绮丽的童话世界,牧羊少年救下了被人类伤害的美人鱼,带着她逃离到了一个只有鲜花和雨露的乌托邦。
顾成阳在创作的时候,一旦投入就会忘记周围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在半年前他曾用荒原旅客的账号向Wildfire讲过自己的一段趣事,他有天在公交车的站台上写歌,因为太过投入,连自己上错了一班车都浑然不知,等他将那首歌写完,发现居然已经在那班错误的公交车上坐了十多站之久了。
故事的结局牧羊少年和美人鱼在乌托邦里一同生活,时光荏苒,几十年后垂暮的少年在美人鱼的怀里安详死去。美人鱼日复一日地守着少年的残骸,晶莹剔透的眼泪汇聚成满是珍珠的河流,最终流入大海。
若不是林研突然打开房门,顾成阳也察觉不到自己居然竟不知不觉坐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口。
那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将他引领过去——
那一定是一颗炽烈跳动的心脏,和耳机里的鼓点一样充满了盎然生机。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顾成阳毫无征兆地仰头倒下去,摔倒在林研脚边,手上的笔没有拿稳在本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顾成阳未曾预料到林研会开门,他立刻慌乱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林研看着他,半晌,嘴角扯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坐在门口干什么,你是看门狗吗?”
顾成阳手里握着笔和纸,快步跟随在林研身后,他解释道:“我在写歌,写着写着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他本想把写好的歌词给林研看,却在递出本子的那一霎那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知道林研未必会有兴趣看。
林研没有去理会他,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罐可乐。
林研打开可乐的瓶盖,细密的气泡险些溢出瓶口,他仰头喝下一口,瞥了一眼顾成阳,冰凉的可乐滑过他的喉间,连同他的语气都变得冰冷:“我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二十四个小时都守着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顾成阳眼看着林研又打算回房间,连忙叫住了他,“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林研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
“我最近找到了工作,也攒下了一些钱。等我攒够了,我们就去买一台电脑还有录音设备,放在那儿,到时候你就可以在上面做歌和录音了。”
顾成阳指着客厅角落的那张写字桌,顿了顿又道:“也可以放在你房间里,看你喜欢。”
林研没说话,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下文,最终问他:“所以你要和我商量什么呢?”
顾成阳说:“和设备有关的东西你肯定比我懂得多,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买吧。”
冰凉的可乐下肚,林研感觉自己说话都带着寒意,他没多加思索,就对顾成阳点头说:“好啊。”
顾成阳微微愣住,没有料到林研竟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林研仰头喝着可乐,他没有走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蹬掉了拖鞋,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顾成阳的床上。
那张放在客厅一角的旧床,坐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林研一条腿屈坐在床上,另一条腿一晃一晃地挂在床沿,他下半身穿着一条宽松短裤,上半身的那件大码短袖依旧是顾成阳的。光滑的小腿袒露着,过于白皙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都甚是清晰。
顾成阳看着他,总觉得此刻林研的状态与之前有很大的不一样,虽然眉眼之间的神情依旧阴郁寡淡,但多了一种像是从黑白变成了彩色的转变。
林研四处打量了一圈,又抬眼去看顾成阳,匪夷所思地问:“这么小一张床,你晚上到底是怎么睡的?”
顾成阳的个子少说有一八五,而面前这张床撑死也就一米八。第一个晚上他确实有些不习惯,但过了几天也就逐渐适应了。
顾成阳其实没有想这么多,也未曾觉得委屈了自己。毕竟是他擅自做主将林研带到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陪着他过这样拮据贫穷的生活。林研本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是顾成阳固执把他留在了下来,继续忍受这犹如炼狱般的人间生活。
所以比起自己,顾成阳更不愿意看到的是林研受委屈。从规划离家出走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做好了付出一切的觉悟。
顾成阳对他笑了笑:“没事的,睡了几天也就习惯了,对我来说小床更有安全感。”
林研仰头倒在床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里面那张床倒是挺大的,老实说我不介意和你睡同一张床,当然前提是在我没发病的情况下…”林研半垂着眼眸,淡淡道,“不过你要是不愿意也就算了,当我没说。”
顾成阳本该因为林研不介意与他同床而欣喜若狂,紧接却着被两个字绊住了手脚。
发病?
或许是抑郁症吧,顾成阳想,过去这么多天林研的状态很符合抑郁发作的症状。
顾成阳不知道林研每次盯着窗外时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但他知道在那平淡如水的表情之下,林研一定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以至于对死亡没有半分畏惧,因为那种感受比死还要痛苦千万倍。
林研开始新奇地晃动身躯,身下的木板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他犹如一个新奇的孩子研究起贴在床头的旧贴纸,这张床是房东儿子年幼时睡的旧床,这些贴纸估计是这个儿子在小时候贴上去的。
可惜上面的卡通人物林研一个都不认得。
他觉得无聊,便将视线重新投向了站在面前的那个人。
林研盘起腿坐到他床上,仰起头朝顾成阳扬了扬下巴:“喂,给我听听你的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