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礼物
那声音清脆悦耳,虽然音量普通,但在双人病房不大的空间里听起来还是很明显的。
可涂白棠却无半点反应。
他半歪着头,耳朵一高一低地垂着,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
这不是罗贝第一次遇见类似的状况了。
之前张燕外套上的猫头鹰也说过话。可如此离奇的场面,他还是忍不住惊诧万分。
“你很羡慕我吧,”兔子别针声音可爱,语调却是贱嗖嗖的,“可以呆在涂医生的衣服上!”
罗贝张着嘴,抬手指向了那枚别针。
“怎么了?”涂白棠总算回过神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笑了一下。
“这么小,你也能看得清吗?”他问罗贝。
罗贝点头。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嘛。”涂白棠说。
现在的问题可不在视力上。
兔子别针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除了你,其他所有人都好像聋了一样,完全不把我们当回事!”
罗贝眨了眨眼,心想,我“们”?
谁和你是“我们”?
当他脑中浮现出这个句子,耳边竟响起了另一个声音,说出了相似的话语。
“谁和你是我们?只有你废话那么多!”
与此同时,兔子隔壁的萝卜别针左右摇晃了两下。
罗贝愈发惊讶。
它也会说话?它连嘴巴都没有呀!
“你现在不就是在逼逼叨叨吗?”兔子别针语气不屑,“除了我,还有谁搭理你吗?”
萝卜别针“呿”了一声,不吭气了。
罗贝目瞪口呆。
涂白棠疑惑着又低头看了眼,轻声问道:“和我很不搭?”
那倒没有,可以说是非常适配。
罗贝没来得及回答,张主任来了。
他和张主任这些天里也打过不少照面。虽然记不住面孔,但罗贝记得他光亮亮的秃头。
听罗贝讲述了自己的问题后,他也表现得有些疑惑。
毕竟罗贝这些天里已经做了不少检查,从结果来看,出血量微乎其微且早已止住,颅内压力也正常,血压稳定,不该隔了几天突然影响到视力。
张医生问他会不会感到头晕恶心,他摇头。又问他有没有别的不适,他迟疑了会儿,还是摇头。
涂白棠胸口的别针兔子嚷嚷:“我看你比其他所有人都强咧!他们全部都又聋又瞎!”
罗贝抿着嘴唇,偷偷瞄着这小玩意儿,怪不安的。
把这件事说出来,医生只会觉得他很奇怪吧?
没一会儿,眼科医生也被叫来了。
医生对着他的眼睛一通观察,暂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是怎么个看不清呢?”眼科医生问。
罗贝认真斟词酌句,在手机上输入:看有些东西的时候会觉得暗暗的,好像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雾里的东西仿佛褪色了一样,全都是灰扑扑的。
眼科医生又问:“有些东西?是看光线昏暗的地方会有这种症状吗?”
罗贝摇头,接着扭头看向了隔壁老太太的床位。
老太太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吱声。这些天来,只要有医生来到病房,她就静悄悄地装睡。
此刻,她所在的角落依旧像是笼罩在灰色的雾中。
“阴森森的,好恐怖哟!”兔子别针感叹。
罗贝惊讶地转头看向它。
“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嘛,”兔子别针摇头晃脑的,“那儿看起来就是黑漆漆的呀!这些人的眼神才是真的不好咧!”
“只有那个方向?”眼科医生问。
罗贝点头。
三位医生沉默了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别的地方呢?”眼科医生比划,“看我们,正常吗?”
罗贝再次点头。
气氛有些怪怪的。
“会不会是心理作用,”秃头主任凑到涂白棠身旁,轻声说道,“你觉得呢?”
涂白棠谨慎回答:“我不太了解这些。”
“真是庸医啦!”兔子别针喊。
沉默了许久的萝卜别针再次发出声音:“……你吵死了。”
“我嗓门就这么大!你不满意,自己离我远点呀!”兔子别针说。
眼看这两个别针就要吵起来,其他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今天有点晚了,”眼科医生说,“保险起见,明天详细查一下吧。”
他身后,秃头主任和涂白棠闲聊起来了。
“你这两个小东西还挺有意思的,”他看着涂白棠胸口的别针,“女朋友送的吗?”
涂白棠摇了摇头:“自己买的。”
秃头主任笑了起来,有些不解:“原来你喜欢这种东西啊。”
“因为和我长得蛮像的。”涂白棠说。
秃头主任挑了下眉,视线在兔子别针和他的脸之间来回移动。
虽然罗贝完全被排除在对话之外,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嘛!
不过性格不太一样,涂白棠本人安静又温和,很能沉得住气的样子。不像兔子别针,吵吵嚷嚷的,有点儿聒噪。
“你说我聒噪?你也觉得我聒噪?”兔子别针瞪大眼睛,“你怎么能说我聒噪?”
吓?它居然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
那边涂白棠还在和秃头主任交谈:“不像吗?”
“哈哈哈哈,”秃头主任笑道,“你这小伙子真幽默。”
简短的会诊很快结束。
三位医生离开后,病房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甚至显得比平日更寂静。
罗贝猜想,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兔子别针实在太过吵闹了。
他又朝着老太太的床位看了一眼,依旧灰扑扑的。
安静了许久的老太太忽然有了反应,手微微地动了一下。
“你刚才是不是和他们说,看我这儿会看不清?”老太太问。
她说话的同时扭过了头,望向了罗贝。
罗贝看着她浑浊的双眼,心中莫名紧张,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哈哈,”老太太有气无力地笑了两声,“看不清啊……”
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正当罗贝打算拿起手机消磨时间,身侧再次传来苍老疲惫的声音:“说不定是因为,我快要死咯。”
罗贝动作一僵。
“也差不多到时候了。”老太太说。
罗贝张开嘴,可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有点儿难受,蹙着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打开了AI辅助功能,在对话框里输入了文字,点击播放。
手机里传出智能语音抑扬顿挫的声音:“是我眼睛不太好,阿婆你不要瞎想,没事的。”
老太太有些惊讶:“咦?手机说话啦?”
罗贝扭过头,冲她笑了一下。
前些天刚住院时,他就有想到手机的这项功能。这些天里始终没有用过,其实是故意的。
偶尔打字,再拿给对方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样,与他交流的人就不会期待他表达更多。
尤其是在和这位老太太单独相处时。他们都需要卧床,以老太太的视力,根本看不清屏幕,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保持沉默。
使用过语音功能后,他隐隐有些担心,怕老太太会变得更唠叨,强行和他聊天什么的。
所幸老太太也只是笑了笑,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病房里又变的安静。
罗贝看了会儿同学推荐的视频,忽然想到了什么,点开了和涂白棠的聊天窗口。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昨晚发的“你有女朋友吗”。
看来涂白棠是不打算回复了。
罗贝并不气馁,又编辑了一个新的问题。
——请问,你今天戴的别针是在哪里买的?
已经做好了被长时间忽视的准备,没想到短短半个小时后,涂白棠就回复了。
——怎么了,你很喜欢吗?
罗贝兴冲冲地发了个点头的表情包。
——很可爱,不只和你像,还和比特特别像,我也想买。
涂白棠的回复令人失望。
——这个不是量产的,只有一对,买不到的。
罗贝遗憾极了。
——哦,好吧。
本以为这段对话会就此结束,不料五分钟后,涂白棠又发了一条。
——我有两个,分你一个吧。你喜欢那只兔子的是不是?
罗贝惊喜,正要感谢,迟疑了会儿,又改变了注意。
他确实很喜欢兔子形状的那一只,毕竟和比特一模一样。但那别针戴在涂白棠的胸口,一大一小两只兔子脑袋相映成趣,看着特别可爱,罗贝不想破坏这样美好的画面。
而且……那兔子别针有点儿太吵了。
于是他改口。
——谢谢你!我要那只萝卜就好!
涂白棠回复。
——好的。
第二天上午,罗贝又被领着去做了几项检查。
终于回到病房,发现自己的桌上多了一个橙黄色的小玩意儿。
一枚顶部镶嵌着萝卜造型软陶的小别针。
当他拿起那枚别针,小东西很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接着,罗贝听到了满怀怨念的“唉”的一声。
它好像不太情愿。
罗贝把它别在了病号服的左胸口,心想着,不好意思哦,你已经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