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小太监120
扶桑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因脸上敷了一层薄薄的粉,泪过留痕,几道斑驳, 唇上还有一抹猩红的血迹, 也不知方才朝雾和流岚瞧见了没有。
他忙去倒水洗脸,刚把脸打湿, 外面便传来说话声, 料想是澹台折玉从筵席上回来了,他唯恐被外人瞧见这副模样,慌里慌张地躲进了帐子里,先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又抓起搁在枕边的缂丝团扇使劲摇撼, 因他不停地在冒汗。
未几,果然听见了澹台折玉的声音, 他遣退了送他回来的君如月,可扶桑还是不敢贸然出去, 待轮椅碾压地面的辘辘声由远及近, 扶桑停下了摇扇子的手,透过碧纱帐看着朦胧的人影, 蓦然有些想哭——被自己讨厌的人给强吻了,即使对方并非有意为之,也难免有些委屈。
“怎么躲着不出来?”澹台折玉停在帐外问。
“有外人在吗?”扶桑极力保持冷静,话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在澹台折玉身边待得久了,他约略掌握了些掩藏情绪的本领,算是一点微小的长进。
“没有, ”澹台折玉回道,“只有我。”
扶桑站起身来, 往前两步,用手中的团扇撩起碧纱帐,走到帐外,却驻足不前了,怕身上还沾染着都云谏的气息。
他含羞带怯地将澹台折玉望着,笑盈盈道:“你回来啦。”
澹台折玉怔怔地看扶桑的笑颜,竟与都云谏不谋而合,产生了一模一样的念头——红裙配上云髻,眼前的扶桑实在像极了一位正在等待新郎的新娘,而他正是那位带着几分薄醉从喜宴上归来的新郎,今夜便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澹台折玉因这幻想而心潮澎湃,面上却不露声色,平平淡淡地问:“怎么作这副打扮?”
“翠微想看,我便穿给她看了,我刚从那边院子回来,还没来得及更衣,你便也回来了。”扶桑又开始摇扇子,他能感觉到面颊上有汗珠在蜿蜒,“这会儿才刚辰时罢,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澹台折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嗓音略显低哑:“我不胜酒力,有些头疼,而且明日还要启程,便早些回来了。”
其实这些都是托辞,关键是如今的他已融入不了众星捧月的氛围,那些围绕着他的笑脸在他看来都是虚伪的假面,令他感到厌倦,那些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令他感到疲惫,他惦记着扶桑,归心似箭,他宁愿和扶桑待在一起无所事事,也好过在人堆里虚与委蛇,所以他佯装不适,提前退了席。
扶桑一听他说头疼,什么顾虑都忘了,顿时如惊弓之鸟般紧张起来,唯恐许久未犯的头疾卷土重来,
“那你快到床上去,我帮你按按。”待要喊人来帮忙,不成想澹台折玉伸手一拽,把他拽坐到膝上。
“不用。”澹台折玉将扶桑搂在怀里,脸埋进他颈间嗅了嗅,沉声道:“你让我抱会儿就好了。”
扶桑扭着身子依偎在他胸前,头枕着他的肩,轻声呢喃:“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药。”
澹台折玉却道:“你就是我的药。”
而且是救命的药。
扶桑又有些想哭,他闭着眼睛,不敢作声,怕一开口带着哭腔。
今儿个是澹台折玉的生辰,是大喜的日子,他绝对不能哭,不吉利。
澹台折玉也默默地与扶桑交着颈,呼吸沉沉,仿佛真的从扶桑身上汲取着什么。
扶桑胸前的两团揉软抵着他的胸膛,虽然明知是伪造的,却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隐忍了这半年,他的身躰早已经不住半点撩拔,动不动就会慾念丛生。再忍最后一晚,等到了鹿台山,他就要将扶桑拆吞入腹。
在被扶桑察觉他的变化之前,澹台折玉轻轻拍了拍扶桑的背,哑声道:“去把衣裳换了罢。”
这条裙子上全是别人的气息,他不喜欢。
扶桑求之不得,他早已热得汗流浃背。
扶着轮椅的扶手从澹台折玉身上起来,他道:“你先药浴,我再洗澡,洗完就可以直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澹台折玉点点头:“好。”
扶桑道:“那你先去外头待着。”
澹台折玉眉梢轻挑,明知故问:“为何?”
扶桑语带娇嗔:“我要换衣裳嘛。”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向澹台折玉坦露身体的秘密,但那是明天或者后天的事,今夜还得再忍忍。
扶桑躲在帐子里,一面更衣,一面又想起都云谏那个坏东西,唇齿间隐约还残留着一丝血腥味。
他业已从刚刚的拥抱中得到了安慰,不管是委屈还是恼恨都抚平了,转念一想,等都云谏酒醒之后发现自己亲了一个太监,恐怕还要觉得恶心哩,而且他还咬破了都云谏的舌头,其实并不算吃亏。
扶桑兀自笑了笑,又想起都云谏抱着他时喊的那声“翠微”,他能感觉到,其中是蕴含着感情的。有个成语叫“日久生情”,或许都云谏对柳翠微是有几分真心的。
这样想着,他便大度地原谅了都云谏对他的冒犯,转而又对柳翠微生出些许愧疚——无论如何,都云谏都是柳翠微的男人,亲眼看见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又亲又抱,柳翠微心里定然不好受。
他该对柳翠微解释清楚,免得柳翠微对他生出什么芥蒂。明天不一定有时间,那就趁着澹台折玉药浴时过去一趟罢。
入浴出浴都需人帮忙,都云谏醉成那样,显然是指望不上了,扶桑只好去找君如月。
君如月虽也喝多了酒,却比都云谏强得多,至少人还是清醒的,走路也稳当。
他和扶桑并肩往漪澜院的方向走,借着夜色的遮掩,目光肆意地在扶桑的侧颜上流连,因没留神看路,被脚下的不平之处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他自觉在扶桑面前失了仪态,不禁生出些无颜以对的羞愧来,又觉得这份羞愧十分可笑,竟真的嗤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扶桑笑问。
君如月哪说得出个所以然来,边摇头边道:“我也不知道。”
扶桑便认定是酒在作祟,人在喝醉酒之后会变得很奇怪,他见过,也曾亲身体验过,虽然他当时只算是微醺而已。
澹台折玉曾经说过,等到被幽禁之后,他要体验醉生梦死的滋味,扶桑非常期待看到他醉酒之后的样子。
到了漪澜院,扶桑帮着君如月把澹台折玉弄进浴房,出来时撞见了朝雾,朝雾对他道:“柳姑娘方才来过了,将你落在她那儿的衣物送了过来,顺便将你穿回来的裙子拿走了,她还给你留了话,说不必跟她解释什么,她不在意。”
柳翠微想他之所想,令扶桑感到一点心有灵犀的欣慰,他舒了口气,轻笑道:“倒省得我跑一趟了。”
澹台折玉出浴后,扶桑接着沐浴,等他换上一袭玉色中衣、清清爽爽地走进碧纱帐里,澹台折玉已经先行睡着了,这个生辰过得令他身心俱疲。
扶桑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玄冥过来蹭他,刚喵了一声,澹台折玉就睁开了眼睛。
澹台折玉朝他张开双臂,什么都不必说,扶桑便乖乖地钻进他怀里去,澹台折玉侧身抱着他,嗅闻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体息,终于感到一阵倦鸟归林般的心满意足。
扶桑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柔声问:“头还疼吗?”
澹台折玉道:“不疼了。”
扶桑仍是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帮你按按罢?”
“不用。”说着,澹台折玉和他拉开少许距离,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扶桑眨眨眼,也学他明知故问:“什么事?”
澹台折玉微微一笑,满不在乎道:“忘了就算了。”
“没忘没忘,”扶桑起身下床,“等我一下。”
须臾之后,扶桑回到床上,一只手背在身后。
澹台折玉坐起身来,两个人面对面,一个期待,一个赧然,扶桑道:“先说好,我准备的这样东西既不贵重也不特别,你不许失望。”
“好,就算失望,我也会努力不让你看出我在失望。”
“那我不给你了。”
扶桑作势要走,澹台折玉急忙伸手拉住他:“快给我罢,别吊着我了。”
扶桑扭捏了下,才把背在身后那只手挪到前面来,递给澹台折玉一样东西:“喏。”
澹台折玉接过去,展开,是一方素帕,上面绣着两枝扶桑花,花上落着两只蝴蝶,旁侧还有两行蝇头小字,他眼神不好,帐内又昏暗,凑到眼前才看得清——
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①
扶桑道:“我跟着翠微学了半年的刺绣,可惜我实在没什么天分,这已是我绣得最像样的一块帕子了,你、你将就用罢。”
怕他失望,扶桑紧接着又道:“其实我还准备一份礼物,只是现在不方便给你,等到了鹿台山,只剩我们两个的时候,我再给你。”
澹台折玉珍而重之地将帕子折好,递给扶桑,道:“帮我收起来,我怕玄冥把它挠坏了。”
扶桑接过来,忐忑地问:“你喜欢吗?”
澹台折玉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是我这辈子收过的最喜欢的生辰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