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苏无风
朝中亦是对此多有不满, 可燕文帝近些年权利归拢,对某些异议冷淡处理,一意孤行。
看似风平浪静的金銮殿上, 众人心思各异,部分人更是提前压好筹码,只待来日翻盘。
曾因时势所迫被立为皇太子的二皇子自然清楚眼下的位子尚坐不稳。
他那个好大哥手握兵权,朝中有一半以上的武将支持, 这群莽夫只认拳头,就连他们的儿子也都是拎不清的,拒绝他的招揽, 甚至大言不惭说要镇守边关, 投身大皇子帐下。
现今, 燕文帝又将时柯调入边关,根本不回京述职,杜绝接触此人的可能。
时柯身上官职虽小, 但还有天子侍讲这一近臣职位,他的座师和同窗更是文官清流的中流砥柱,更何况时柯本人身上政绩不小。
不管如何看,都是未成长起来的内阁。
这般人手, 轻轻松松调给大哥。
他已经看透了。
父皇一贯偏宠大哥, 对他则是像养宠物一样,高兴了施舍几分,不高兴了无端斥责。
而大哥能上阵杀敌,坐镇边关, 年纪轻轻已是边关大将。
朝中诸多大臣对其评语是“此子可堪重任”, 就连帝师也另眼相看。
不甘心。
同为父皇的儿子, 同为皇子, 大哥不就是占了个“长”字,才得如此偏爱。
若是……若是不在了,父皇有且只有他一个儿子。
明知这种假设不该存在,他却仍旧忍不住心动。
待散朝后径自前往后宫,虽以他的年岁和称号,也非时常能见到母妃的。
身前的小太监小跑去永和宫,二皇子到之后不必通传即可进去。
守门的宫女见他面色不渝,低头噤声打起帘子。
内里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退下,德妃抬头觑一眼沉不住气的儿子。
二皇子身形一顿,又咬咬牙收起那副愤恨不平的脸,转而变成人尽皆知的儒雅开朗模样。
他在外的伪装一度到位,至今很少人堪破这一点。
知晓之人不是被拉上船,就是莫名变为失踪人口。
德妃放下棋谱,语调平平,“忍字而已,忍不下去也得忍。”
她忍了十多年,也没等到燕文帝处置害她失去一个孩子的罪魁祸首,甚至那贱人位份在她头上。
当年她比那贱人先有孕在身,因受到磋磨立规矩,和她有缘无分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但那贱人因把出喜脉逃过一劫,后又因诞下皇子有功,轻飘飘放过。
她忍到自己第二个孩子终于长大成人,贱人的儿子又压下她儿子一头。
怎会甘心,又要如何甘心。
若真让大皇子贵妃二人成为赢家,他们母子岂有活路?
德妃目光中透着疯狂,心底止不住咒骂。
想到送进来的那封信,她又恢复往常的端庄优雅。
且看着吧,马上,马上那贱人就猖狂不了几天。
“是,母妃。”
二皇子明白母妃的意思。
心中不管有多恨、多怨,都要忍住,忍到最后荣登大宝的那天。
德妃垂下眼睛,低声道,“近些日子天冷,注意身体。来日过年又长一岁,我儿也该有个贤惠的太子妃。”
她拍拍已经比她还高的儿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皇子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太子妃看的不仅是她本人,更是背后的势力。
“我儿,你且……”等等。
等至年底,老天终究会站在我们这边。
*
赴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事急从权,时柯急匆匆将规划书和书房的东西清理干净,又将可以给人看的规划书交于恩师。
赵毅连夜带人赴任。
修整第一夜,时柯和赵毅交流信息。
他只觉得这调令来得莫名其妙,燕文帝这么做不合规矩,也不合乎情理。
赵毅深知内情,叹口气,低声道,“西域部族勾结晋南王犯边。”
朝中尚不知晓此事,锦衣卫暗探拼死送出一句话来,此刻剑南道和边关形势势如水火。
此刻将时柯送到边关,燕文帝此举……赵毅实在无法评说。
愤怒、无力、愧疚,亦或是……憎恨。
他闭上眼,压下翻滚的情绪。
一句话如同雷劈。
时柯心里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他难得脑子转得快了些。
想到一种可能,嗓音干涩,“所以……我是诱饵,还是把柄?”
在他知晓身世那天就知道这是一个坑,还没等他做好完全布置,就被人打回原形。
他所做的努力,和他交好的师长友人,还有……他的爱人,全部在一纸调令前化为泡沫。
心上仿佛压着巨石,重到喘不过气。
赵毅一把将人抱住,力气大到骨骼都要抗议,而时柯闭上眼睛,难得没有说话。
帐篷里氛围凝重,赵毅带来的人一贯沉默,此刻竟是万分寂静,唯余北风呼啸,留下刺骨寒冷。
“不,他并非此意。”
帐篷外突兀地传来一句话。
“出来!”
“是我。”来人露出一张陌生但又熟悉的脸,还有从不离身的那把剑,露出的剑柄上隐约看到半个“苏”字。
*
此刻京城亦不平静,可谓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知何时起,京中流言四起。
传闻道二皇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皇太子,燕文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是大皇子。
“嫡长”二字中,二皇子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按照祖宗规矩,不得继承大统。
反看大皇子,驻守边关,维护百姓,得一方将士信赖,战功赫赫,功绩无数。
有眼睛的都清楚,如果不是皇帝信赖,一个皇子而已,怎么敢抗旨不遵?
有功在身,民心所向,更是“长”子,且有帝王宠爱。
他不是属意的皇太子,又该是谁?
一时之间,满京都知道了“二皇子不过占据皇太子名头,大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这一传言。
消息能在数日之内发酵流传,少不得幕后之人推波助澜。
燕文帝、皇太子、德妃,或者是德妃背后的家族。
具体是谁并不可知,但总归少不了这些人。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听闻此事,老王爷给自己添了杯热茶。
摇摇头,无可奈何叹口气,“还是心软。”
历经朝代变更,他很清楚燕文帝的心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燕文帝心狠手辣的形象深入人心。
事实上,对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让老王爷来评价,他会说:“心慈手软。”
临到头来,还给人反悔回头的机会。
二皇子、德妃、佘家。
该有的清算绝不会少,若是悬崖勒马,尚有保留血脉的机会。
反之,就该他当一回恶人,清理宗室和皇亲国戚了。
老王爷眼神清明,气势如同出鞘宝剑,泛着寒芒。
皇帝心软,他这做皇叔的就负责心狠手辣。
想着又自得一笑,“想必到此情景,史书上也该有我老骨头的名号。”
京城人心浮动,年节时借着赴宴,更是不知传了多少道消息,你来我往的心思沉在杯杯酒水中,一灌而下。
与之相距千里的官道上,几匹快马护着三辆马车疾驰而过。
时柯克制自己的目光不看过去,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像是江湖侠客的人。
来人像是风尘仆仆的剑客,随身只有一把剑一匹马,他摘下斗笠,面容平静,眼含疲惫,却又身姿笔挺,像是随时赶赴下一个地点。
“苏无风。”他这样说。
时柯因为这个姓沉默好长时间,最终问,“你是我舅舅?”
可,苏家不是灭族了吗?
怎么过段时间都能跑出来一个所谓的“苏家人”,苏宁是这样,苏无风也是。
其实就连他自己本是其中一员。
苏无风愣怔住,他似乎没想到时柯这么认为,“不,并不是。”
干巴巴否认过后,又简单说了一句自己的身份,“是护卫。”
至于,护卫的是谁?
看他面前的人是谁就知道了。
“那日,你所言?”
时柯困惑,燕文帝将他调至边关,又是在晋南王勾结西域部族犯边的时机,再者他身份敏感,三种因素掺杂在一起,很难让他不多想。
苏无风了悟,事情顺序出现差错。
“并非如此。”他目光沉沉,丝毫不惧锦衣卫指挥使锐利眼眸。
事情开始是想给二皇子和背后佘家下套,这一件事不是锦衣卫负责,赵毅的消息来源难免出现差错。
佘家觊觎时柯一手建出来的上林县,明里暗里试图把人调回来,或者在上林县搞些事情,然后让自己的人捡个便宜。
目前佘家当家做主的还是佘阁老,经营的势力同样不小,朝中也不乏被时柯掀了老底的仇人。
这些人若是聚在一起搞事,燕文帝也要掂量一把,此刻把人调离,顺便引蛇出洞才是上计。
因着事发突然,锦衣卫只搜集了表面情报。
若是晚几天,听到京都流言,想来会换一种想法。
时柯更加困惑,“陛下他?”
苏无风更加长久的沉默,他听懂了时柯省略的后半句。
虽是子侄,但此情此景之下,更是潜在的敌人。
苏无风也曾问过,甚至他的问题更加尖锐。
在时柯科举得中时,他顺着密道潜入燕文帝的御书房,早已等在那里的人闲着无聊敲棋子。
“师兄可是叫朕好等。”燕文帝随手扔了棋子,抱怨道。
苏无风不为所动,他只粗粗略过那棋局,黑子看似散落,却有联合包围之势,只待关键棋子到位,局势将天翻地覆。
那晚他如何开口又是问的什么,早已不知,但燕文帝的答案却记得清清楚楚。
心软但又在某方面固执无比的师弟道,“那朕掀了这棋盘,又如何?”
从回忆中抽身,苏无风对上时柯不解的眼神,答道:“陛下之意,我等也不好妄自揣测。”
他总不能告诉时柯,燕文帝一言不合可以不顾祖宗规矩直接让人炸了晋南王,回头说是天罚。
解决不了棋子,解决下棋的人也能达到胜利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