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超度成功。屠夫【李杏儿】已成为【000盲者】的眷属。”
可惜, 高梦棠身上有【账号异常】debuff，不能召唤。
高梦棠握着邢赭的一条胳膊，尸体在逐渐变凉, 比双手变成的斧刃更凉。
沃兰北放下枪, 枪口冒出一股白烟, “活菩萨, 你可别哭，我不会哄人。”
“我不哭, 我很坚强的。”高梦棠笑了笑, “你们别把我当小孩。”
离开秘境回忆后, 《怪物书》补全了一些信息，捋清楚筎乐屠杀全家后发生的事。
筎乐不愿意拖累江珩，不让他掺和, 自己用那200万摆平村民。其实，江珩也在暗中平息此事, 他甚至找了□□上门威胁嘴巴不严的人。
风波平息后，筎乐再也没回中州, 她精神出了问题, 认为鬼医仙离陌真实存在。那天, 是鬼医仙附身于她, 杀了家人。
筎乐捡了一黑一白两块鹅卵石, 雕刻成阴阳双鱼佩，坚信这是她和离陌的定情信物。
几年过去, 村里人也相信离陌存在。
筎乐为了寻找离陌，一遍遍地深入群山，潜入湖底。终于有一天，她误打误撞, 进入积水甬道，发现一幅未完成的画卷。
画中，是一个半身人，飘逸的长袍掀开一角，袍子里却没有腿。
她看到福灵俊美如天神的面容，说了一句：“离陌，你更英俊了，你又飞升成仙了么？”
筎乐守着“离陌”，不吃不喝，活活饿死。画卷中的福灵，继承了“离陌”这个名字，将筎乐炼化成妖怪。
祂将筎乐带入画卷，里世界的能量重塑筎乐的身体，她变成了女鬼。那幅未完成的半身人像，也变成了筎乐的半身画像。
从此，鬼医仙离陌的故事，在村子里流传开来。
可笑的是，筎乐被炼化成妖怪之后，精神疾病不治而愈。她终于知道，离陌并不存在，而她永远是鬼怪。
筎乐人生尽毁，她生出恨意，留下诅咒。
张家的后人，离开长明村，均会暴毙。
她还要求张家后人，定期为她献祭，她要的不是血或肉、不是皮或骨。
筎乐只要，和她一样，对未来有美好憧憬的人，和她一样，余生只剩下痛苦。
一潭死水的长明村，哪有美好的憧憬？于是，张家的后人，自称巫相，编造了“鬼医仙”的谎言。
当那些满心欢喜，准备升天当娘娘的人，被卖到世界各处时，筎乐便感到快慰。
“所以，NPC死得越多，筎乐就越强大？”沃兰北翻着怪物书，“刚才邢赭突然异化，说明隗维他们杀了NPC，可能杀了很多。”
高梦棠：“主线任务让我们消灭长明村作乱的邪祟，邪祟只能是筎乐了。超度，算消灭么？”
“当然算。”薄爻说。
四人跟随着葬甲虫，雨水打在高梦棠身上，他也没什么感觉，可能是习惯了这湿冷黏腻的触感。
下一座石碑：
【甲：随机将一个人传送至迷宫出口】
【乙：全员回到出发点】
沃兰北笑着摇摇头：“离陌是想把我们逼死吧！什么迷宫，什么选择，祂就是把人往绝路上推。”
“有人想选择乙么？”薄爻问，“我不想。”
四人选择了“甲”，一道银光出现，游蛇似的，在玩家中逡巡。时而绕住高梦棠的腰，时而缠住薄爻的手腕。
玩家们闭上眼睛，这决定去留的时刻，他们表现得意外平静。
高梦棠抓着小苍兰的手，忽然，他感觉手心空了。
“嗷呜！”
小苍兰消失的一瞬间，裴加纳跟着她，扑进银色光团中。
光芒剧烈闪动，片刻后，系统判定裴加纳不是玩家之一，可以传送，二者一同消失。
*
一座石碑上，写着“出口”二字。
“格格？格？”小苍兰看到七彩毛绒团，愣了愣。
裴加纳摊平成一张地毯：“我还以为传送出去，灵魂会回来呢……没有，那到底是什么破泡泡。”
一小孩，一毛团，二十多只眼睛互相瞪着，谁都没说话。
“走吧，去找高梦棠。”裴加纳把自己鼓成毛球，“本座一世英名，虎落平阳被当成狗，还得求着他把我的灵魂释放出来。”
她们往村子里走，却只能看到玩家们的虚影，扑过去想抓住他们时，影子转瞬间消失不见。
*
“我的狗狗呢？”高梦棠到处摸。
薄爻：“走了，跟着小苍兰一起走了。”
高梦棠顿了顿，收回手。
裴加纳是被他强行关押在身边的，有逃跑的机会，祂当然会头也不回地溜走。
“我以为你会被传送到出口，”沃兰北睁开眼，“你幸运值50，让小苍兰捡了个大便宜。”
高梦棠：“我以为你会生气、骂人呢。”
“生气也是需要精力的，我现在生不起来气。”沃兰北整理好枪支，“再献祭一个NPC给我们引路……说实话，我不想杀人了。”
眼前是村里的卫生室，玩家们推开门，就听里面有人哭。
“报应啊。”
“报应啊。”
“邢医生？”高梦棠说。
卫生室里也供了鬼医仙雕塑，邢医生正跪在鬼医仙的塑像前哭泣。
听到呼唤，邢医生回过头，他已开始异变，秃顶，但五官有女性的柔美，皮肤细腻如白瓷，身材还是中年啤酒肚。两相结合，格外怪异。
邢医生双手合十，而他的五指，已融在一起，变成了一团肉球。
“我助纣为虐，杀人太多，被困在这村子里，就是报应啊。”邢医生说，“我是外科医生，本该救死扶伤，怎么就成了杀人犯呢？”
高梦棠敛眉不语。筎乐本拥有梦幻般的前程，怎么就成了捏碎别人幻梦的鬼怪呢？
生命已被苦难吞噬，只有一遍遍地目睹苦难，才能找到自我吧。
“我的手，我的手。”邢医生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胳膊变成了斧柄，双手变成了斧刃，他却说：“这样的手，握不了手术刀。”
“我不是医生了！”他嚎啕大哭，举起变成斧头的右手——
沃兰北条件反射地举枪，但食指还没搭上扳机，斧刃已落下——
刺进邢医生自己的胸膛。
系统：“NPC已全部死亡。”
“屠夫【筎乐】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注：屠夫筎乐可超度。且没有超度前置任务。”
“屠夫筎乐对【000盲者】虔敬值：0”
癫狂的笑声、利刃的光影。与此同时，长明村所有鬼医仙雕塑，轰一声爆炸。
冲击波击垮卫生室。漫天纷飞的碎片中，出现筎乐的身躯，她拎着两把斧头，十指已和斧柄融为一体。
她咧嘴笑着，爆炸的红光映在脸上，一如二百年前的新年，她坐在电脑前，爆竹的红光透过窗户，照着她的头发。
“都死了，”筎乐咯咯笑着，“多好呀，都死了。”
“我会杀光所有人的！我连亲生父母都能杀！”
沃兰北手中出现加特林，对着筎乐狂轰乱炸，筎乐双手一挥，子弹全被斧刃弹开。
“不好，我的精神值不够了，只剩60了，我坚持不了多久。”薄爻用几乎是闲聊的语气说。
沃兰北正换弹夹，动作纯靠肌肉记忆。他的脸上，没有杀意或警觉，表情很平淡，完全不像处于战斗状态的玩家，语气也是一样的风平浪静：“我比你好点，精神值66。”
精神值跌到40以下，玩家将失去战斗力。
高梦棠：“你们好像不在状态。打起精神来呀。”
筎乐不算凶悍，但她会产生更强的精神污染，短短几回合攻击结束，沃兰北和薄爻的精神值都跌到40多，攻击频率明显下降。
薄爻带着他们化作水流，潜入地底，躲过筎乐一次狂暴攻击。再次回到地面，薄爻忽然往地上一坐。
“精神值38，我支撑不住了，你们加油。”说完，薄爻竟平躺，安然合上眼。
一般情况下，玩家精神值小于40，会惊恐、抽搐，仿佛和看不见的鬼魂搏斗。
挣扎的过程，虽然可怖，但那是玩家强烈求生欲的体现。反应越强烈，活命的概率越高。
但薄爻只是平静地躺着，什么反应都没有。
高梦棠揪着他的衣襟：“起来，你先起来！你这样会死的！”
“死就死吧。”薄爻没睁开眼。
攥着他衣襟的手猛然松开，高梦棠知道了，隗维那颗药丸的作用。
能消除一切欲望。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漠视权财美色，甚至，漠视自己的生命。
病入膏肓，尚有药可医。心如槁木，那人也只是一个可以活动的物体罢了。
另一边，沃兰北体内的药丸起效，他目光逐渐黯淡，任谁看了，都会因生命力流逝的这一瞬而心惊。
“我也累了，”沃兰北放下狙|击枪，“可惜啊，隗维到底为什么背叛顾康呢？”
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只剩高梦棠和屠夫面对面。
筎乐伤得很重，但还差致命一击。
“呵呵，嘿嘿。”筎乐慢条斯理地唱起歌，“拿起斧头砍爸爸，一朵一朵血色花……”
每唱一个音符，斧头就落下来一次。高梦棠根据声音判断方位，艰难地躲避。
没办法了，现在，超度筎乐，才有希望救薄爻和沃兰北。
他没有时间刷好感度，只能尝试0好感度的情况下，强行超度。
高梦棠从泡泡里拿出一盒芝士卷。
他不爱吃甜品，但隗维喜欢五颜六色的观赏性食物，他就囤了一点。
“筎乐，我给你带了芝士卷。”高梦棠举起那盒甜品，“听说你喜欢吃芝士卷。”
斧刃举起，在半空停住。筎乐眨了下眼：“江珩……”
高梦棠一手按在筎乐额头上，屠夫脑后，浮现重叠十字架法阵。
超度失败会被屠夫反噬。
但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筎乐……高梦棠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屠夫尖叫着，想躲开，却被超度法阵紧紧吸附。
一些杂乱的画面，涌入高梦棠的脑海。幼时的记忆，得知父母死亡的噩耗时，他在美术工作室……最后，高梦棠想到进入黑塔游戏前的清晨。
如果那时，他没有揪着长耳朵，把小兔子提溜起来，事情会不会好一些？
仿佛有岩浆倒灌进他的胳膊，他按在屠夫额头上的五指之间，长出肉团，指甲变为金属，连成斧刃。
“……筎乐。”高梦棠叹息似地呼唤。
“啊啊啊啊啊——！”
系统：“您强行超度了屠夫筎乐。”
“未知情况正在分析……”
“筎乐并不愿意继续她悲惨的生命，作为鬼怪，或作为人。她希望湮灭。”
屠夫的双手，变回人类模样，她跪坐在地，拾起那盒沾了泥土的芝士卷，捧在手心看了看。
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重叠十字架构成连接二人的桥梁，能量的波光在彼此之间流动。
超度还没有结束。
筎乐吞咽着被雨水浇湿、被污泥弄脏的芝士卷：“世界上没有离陌，也没有我。我已经死了二百年，今天该埋葬了。”
“谢谢你的芝士卷，”筎乐吃下最后一片，抹去嘴上的泥土，“如果有来生，我……我希望做一个好人。”
连接二人的重叠十字架剧烈颤动，强大到恐怖的能量涌入高梦棠的身体，呕出一口血。
屠夫要自爆。
能量反噬，那么他也会——
轰的一声巨响，山河震颤。
高梦棠的身躯，像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地面上。他痛得近乎麻木，失去意识之前，心里想着：又要死了吧。
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
*
“金蝉蛊，拿好了。”秦戏霜把蝉翼放在隗维手心，合上他的五指。
他不擅长战斗，面对斧头怪的围攻，受了两次伤，此刻面色有些苍白。
“我们继续往外走吧。”秦戏霜说。
金蝉蛊看着只有薄薄一片，却是刀枪不入。隗维抹去蝉翼上的泥土，指尖沾了一点血迹。
“你受伤了。”隗维说。
秦戏霜正笑盈盈地挽着他往前走，闻言，脚步一顿。他没想到隗维会主动关心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跟着葬甲虫，来到下一个地点。
这里竟是鬼医仙庙。
奇怪的是，没有石碑。葬甲虫把心脏埋在了古庙的门槛前，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回事？”秦戏霜用脚把土挖开，一条泥鳅被他刨了出来。
隗维：“先进庙吧。”
二人到庙中避雨，鬼医仙的塑像巍然矗立，经幡被狂风吹动。隗维让秦戏霜先进庙，自己把门掩上。
“在下为您上药。”隗维盘腿坐在秦戏霜身边，揭开他湿哒哒的婚服红袖子。
秦戏霜忽然捂住胳膊，愣怔地盯着他看。浅蓝色的眼眸，此刻可以用“清澈且愚蠢”来形容。
“您怎么了？”隗维没什么表情地问。
秦戏霜：“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不对我横眉冷对，我还不太适应。”
隗维咳嗽两声，嗓音尖细：“一码归一码，您为了帮在下拿回金蝉蛊而受伤，在下怎能坐视不理。”
他要撕开秦戏霜的衣袖，秦戏霜又伸手阻拦：“别撕呀，这可是婚服。神圣的婚服。”
秦戏霜卷起衣袖，露出受伤的胳膊。他看着清秀俊美，大姑娘似的漂亮，身材却一点也不瘦弱，皮肤洁白如玉，骨骼也偏男性化，一层薄肌显得身材更加有型。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在这条堪称美丽的手臂上，再用力一点，秦戏霜胳膊就断了。
隗维挖了一块药膏，准备涂抹，秦戏霜忽然用力，让肌肉更明显一些，还摆了个显肱二头肌的动作。
“……您放松，伤口都崩开了。”隗维说。
“我的肌肉不错吧，每周去三次健身房，”秦戏霜得意地抬起下巴，“据我所知，尹明乌、高梦棠、顾康都没有肌肉。”
像是懒得理这只开屏的花孔雀，隗维一声没吭，药膏疗效极好，涂上去不久，伤口愈合了一大半。隗维又帮他缠好绷带。
处理好伤口，二人同时抬眸，对视。
庙里点着油灯，经幡晃动的影子在二人头顶漂浮，风吹进来，香炉里的残灰扑到脸上。
隔了好久，秦戏霜说了句“谢谢”。
他本想趁这次机会，说一些更好听的话，撩拨人的时候，他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真到该表达心意的时刻，秦戏霜却哑火了。
毕竟，别人发自内心、真情实感帮助秦戏霜这种事，很少发生。
只有那些被他蛊惑的人，带着空洞的热情，会向他伸出援手。
骗来的温情，底色是寒凉。
“我们，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了？”人在紧张的时候，会很忙，秦戏霜四处张望，仿佛这座空庙里，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东西似的。
“要找个NPC祭天。”秦戏霜说，“葬甲虫怎么没把我们带到下一座石碑，真奇怪。”
“不着急，”隗维说，“再等等，没准有人路过。”
秦戏霜靠在鬼医仙塑像上，隗维面对他盘腿坐着，拿出金蝉蛊，放在掌心。
隗维说：“在下给尹明乌下了阴蛊，但拿着阳蛊的顾康先走一步，阴蛊也没活成。我们没能杀死尹明乌。”
我们。这两个字撞到耳中，秦戏霜的心跳快了两拍：“还有机会。你手中还有一对金蝉蛊。”
“那天，我们三个在吊脚楼，竟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顾康。”隗维黯然道。
秦戏霜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到隗维脸上落了香灰，想帮他抚掉，这一擦，香灰反而被抹成一道黑漆漆的污痕。
“对不起，我……”秦戏霜又用袖子擦，结果把雨水都蹭到隗维脸上，给他弄了个大花脸。
一只手轻轻按住秦戏霜的胳膊，隗维轻声说：“没事。”
他们又安静下来，相对无言。
“顾康的遗愿，是杀死尹明乌。夜深人静时，在下想到这一点，便彻夜难眠……”隗维攥紧金蝉蛊，垂下手。
蓦地，秦戏霜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你笑什么？”
秦戏霜仍笑着：“我刚刚听你的声音，竟觉得有几分像从前，像圣徒时期，你还没有……的时候。”
隗维迅速垂下眼，抿了抿嘴。
“我们该找出路了。”
“别走，”秦戏霜拉住他，“再坐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坐在这儿，能等来什么，只不过，眼下的氛围，实在难得。
系统提示音忽然响起：“NPC已全部死亡。”
“屠夫【筎乐】即将苏醒，请玩家做好准备。”
毫无征兆地，鬼医仙雕塑爆炸，隗维眼中闪过一抹寒色，以快到惊人的反应速度，扑过去抱住秦戏霜，一转身，挡住飞来的碎片。
秦戏霜不可置信地盯着隗维：“你，你在保护我？”
“您帮在下一次，在下帮您一次，两清了。”隗维转过头，看了看身后。
神像炸成碎片，摆神像的台子还在。雨水斜扫入庙内，溅起的水珠被台子挡住。
隗维轻轻舒了一口气。
NPC已全部死亡，岂不是说明，想召唤葬甲虫，只能死一个玩家……
他们再次对视，秦戏霜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晴天霹雳般的系统提示音：
“玩家【000盲者】已死亡，游戏失败。”
那一刹那，隗维甚至怀疑他听不懂中州话，心跳和呼吸停止，眼前的一切崩塌。周遭环境仿佛变成了一张白纸，他什么都认不出来，什么都分辨不了。
死亡？盲者？
怎么可能。
不可能。
隗维倏地站起身，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
在庙里转了一圈，瞪着失去神像的台子，久久没回过神。
……
雨滴溅在隗维脸上，他猛地回过神，打开系统面板，进入月幡阵营界面。
首领的头像，已变成灰白。
盲者……这，怎么可能。
他瞪着系统界面片刻，眼里滚下泪珠。不愿相信似的，用力闭上眼。
片刻后，再睁开。
高梦棠的头像又变成彩色的了。
隗维：……系统故障？
不太可能。
他一遍遍地进入界面、再退出、再进入。高梦棠的头像一直是彩色。
可是，系统通报了盲者的死讯。
精神值偏低，隗维眼前一阵阵重影。他关掉系统面板，合目休息。
盲者生死未卜，他这里，还有个问题要处理，必须冷静。
他嘴唇动了动，不出声地念了两个字：“何罗。”
……
秦戏霜也惊讶了好久，他单方面下了赌注，这个副本，高梦棠若死亡，隗维要和他签订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真等到系统通报高梦棠的死讯，看到隗维失魂落魄的模样，秦戏霜却高兴不起来。
隗维蹲在地上，掩面哭了一阵，把眼泪一抹：“秦首领，您还愿意与在下签订契约么？”
秦戏霜：“什么契约。”
“技能卷轴【不离·不弃】”
数秒钟内，秦戏霜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阿维，你说真的？你真的愿意签？”
他紧紧攥着隗维的手，用力之大，勒出了一圈红印子。
“尹明乌不死，在下一日不得安眠，”隗维垂下眼睫，“漂泊太久，此刻，在下只想找一个可以终身相伴的战友。”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秦戏霜飞快地拿出技能卷轴，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207蝶仙 秦戏霜
隗维接过笔，落笔前，微微停顿了一瞬。
101净身师隗维
*
高梦棠第一次知道，黑塔游戏，死后会发生什么。
嗯，应该也是唯一一次。
他先是听到系统通报他死亡的提示音，接着，又听到系统说：
“很遗憾，您无法守护王座。”
“摔倒在通往王座的长阶，您虽败犹荣。”
“神明将再次降临，世界会焕然一新。”
“您的遗骨，埋葬于名为王座的坟墓，万世倾慕。”
“贤王将！@#￥%……”
后半句话变成尖锐刺耳的杂音，高梦棠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
他摸到一块黏糊糊、滑溜溜的液体，模糊的视野中，有几团白色光球。
“复活甲？”高梦棠问，雨水敲在他脸上，“是你们吗？”
鬼影颔首不语，提灯在夜幕中摇晃。
“您自杀的手段，越来越新奇了。”鬼影的声音层层回荡。
“不要试图迷惑我们的视线。”
“没有解脱。直至，下一位命定之人，将您击败。”
泥沼融进身体，高梦棠握住一团湿润黏腻的泥土。
命定之人，是什么？
算了，先不去想。
他背起昏迷不醒的沃兰北和薄爻，分辨出葬甲虫窸窸窣窣的移动的声音，跟着它们走。
声音消失，高梦棠猜测，他应该来到了石碑前。
但他看不清，不知石碑上有什么选项。
“甲，我们选择甲。”高梦棠向着夜空喊。
实际上，他面前没有石碑。
他喊了三遍，继续往前走。扛着两个人，每一脚都踩在泥泞里。不知道方向，看不清物体。
被什么东西绊倒，沾了一身的污泥，高梦棠站起来，还在往前走。
疾风骤雨拍在脸上，寒意钻进骨头缝里，高梦棠把腿从泥潭中拔出来，继续走。
也许，他会遇见隗维。也许，谁也遇不到，他会一直在迷宫里打转，直至再也爬不起来。
撞到了一棵树，又摔进水泡里。背上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是谁要撑不住了？高梦棠心想，但他没有停下。此刻，他竟然很庆幸，他是个盲人。
盲人，看不到队友一点点失去血色的脸，看不到此刻的狼狈。
不知是第几次摔倒，膝盖钻心的疼，有什么东西刺入创口。手指也很疼，或许是骨折了。
盲人，也看不到自己的伤口。
摔在荆棘丛里，踩到鹅卵石跌进小溪，撞到一堵石墙头破血流。
高梦棠还在往前走，像月亮上砍树的吴刚，树创随合；像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周而复始。
一脚踩空，从山坡上滚下来时，高梦棠竟有心情揶揄：没关系嘛，反正他是瞎子，走到哪儿，无论是向上、向前，还是原地转圈，看到的都一样。
那么，就当做在向终点走去吧。
高梦棠爬起来，到处摸了好半天，捡起一具冰凉的身体，一具温热的身体，重新背好，继续往前走。
他听到系统提示：【726水鬼】已死亡，游戏失败。
可他不知道哪一具身体是薄爻，也不愿把他的遗体丢下。
那么，就当做两个人都活着吧。
高梦棠头发上罩着蛛丝网，衣服上沾满枯枝败叶，血和污泥混在一起，手指断了三根。背着沉甸甸的两个人，横跨过田垄，踩进稻田的泥淖中。
这段路障碍比较少，但皮肤一阵阵刺痛，应该是吸血虫钻进肉里。
黑云压在头顶，土地在脚下蔓延。无垠的天地间，高梦棠背着两个人，清瘦的身躯被压弯。他没有方向，但一直在往前走。
其实，在他第一次跌倒前，已经走过了迷宫出口。葬甲虫的最后一次引路，就是将玩家带到出口附近。
但高梦棠不知道，他看不见石碑上的“出口”二字。
这是不通往终点的比赛。
*
“让我试试召唤何罗。”秦戏霜紧紧抱着隗维，好像要将这些年缺少的拥抱，一次性要回来。
他张开手，笑盈盈地闭上眼：“嗯……为什么我不能召唤何罗？”
签订【不离·不弃】的两个人，共享技能和道具。其中的一个人，即便是死了，也会变成或傀儡，与恋人相伴。
隗维：“第一座石碑，我选择了【101圣徒】的技能，放弃了净身师的技能。出去后，就能召唤了。”
“你不是选择保留净身师技能么？”秦戏霜和他紧紧相依。
秦戏霜身上的负面效果：失去一段记忆，他忘记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且记忆很容易被混淆。
“不是，我选择了圣徒的技能。”隗维说，怅然望着庙外的暴雨。
“看我这记性，”秦戏霜的记忆被混淆，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亲爱的，我记忆力不好，你要每天都说爱我哦。”
隗维：“嗯。”
秦戏霜甜甜一笑：“今天还没说。”
隗维：“我爱你。”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也没有情绪。秦戏霜却很开心，他知道，签订卷轴的两个人，将一生相爱。秦戏霜已经感受到心中汹涌的爱意。
二人携手，走到大门前，暴雨如注，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没有NPC，该怎么往下走呢？隗维刚欲开口，秦戏霜温柔动人的声音先传入耳中。
“亲爱的，我说过，我会为你献出心脏。”秦戏霜紧紧攥着隗维冰凉的手。
隗维沉默几秒：“我们先出去看看，或许……”
“我会复活，亲爱的，”秦戏霜说，“我们共享技能，你也会复活。这次先让我来，好么？”
袖管中弹出蝴蝶刀，在指间翻出几个花样，秦戏霜笑得像得到生日礼物的孩子：“亲爱的，即使这是我最后一条命，我也会为你牺牲。”
“因为我知道，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爱我，就像我爱你。”
银光一闪，下一秒，刀尖没入秦戏霜的胸膛。
他攥着刀把，因疼痛而渗出眼泪：“等着我，我们一起出去。”
利刃一根一根地割断肋骨，半边胸膛被挖开，血肉削掉，露出胸腔中兀自跳动的心脏。
秦戏霜扔下匕首，抓住他还在鼓动的心脏，扯断连接的肌肉，身体抽搐了一下；扯断静脉，污黑的血流到他的胳膊肘；扯断动脉，鲜红的血一下子从胸腔中喷出！
“啊，我忘记脱下婚服，被血弄脏了，”秦戏霜遗憾地蹙起眉，“不过，你穿深绿，我穿正红。正是婚礼的颜色啊。我们在庙里，神明见证我们的爱情。”
隗维盯着他，神情木然。
“不，不疼的，”秦戏霜抬起手，抚摸隗维的脸颊，胳膊很沉，他已耗尽了力气，“别担心。”
隗维一定很心痛，因为他们相爱。如果现在刨心的是隗维……秦戏霜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比划开肋骨还疼。
他的爱人，该多么心痛呀。秦戏霜尽力露出微笑，淡蓝色眼眸中，泪光闪闪。他不想让隗维伤心：“真的，不痛。”
“30分钟后，我还会拥抱你。”
秦戏霜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地，头颈垂下。左手紧紧握着隗维的手，右手里抓着他的心脏，还在跳。
闭上眼前，秦戏霜感觉他被幸福的暖流包裹。这一定是真爱的温存。
系统：“【207蝶仙】已死亡，游戏失败。”
……
“回来吧，何罗。”
另一个隗维，从神像台后面站起来。
被秦戏霜紧握着的那只手，变成章鱼腕足，何罗咕叽咕叽在地上爬，起跳，咻地钻进隗维的烟斗。
庙里没有雨水，隗维终于能点燃烟斗。他吐出一个眼圈，瞥着秦戏霜的遗体。
一杆烟抽完，隗维拿起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走出鬼医仙庙，想扔在地上，手举起来时，停滞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把心脏轻轻放在一片刚冒头的小草中。
葬甲虫没有出现。
隗维望向四周，心里竟是一片空白。他向前走了两步——
折返回来，背起秦戏霜的尸体。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遗体不该留在这儿腌臜之地。”
何罗扭动着十条触手，动作快得好像结印，那是章鱼的手语，意思为：他爱干净什么呀，卧室乱得像狗窝。
隗维觉得他应该笑一下，嘴角刚要扬起，脸却僵掉了，怎么也笑不出来。
走出十几米，绕过大榕树，忽然看到一座石碑，上面写着两个字：出口。
原来，出口就在距离鬼医仙庙不到20米远的地方。不需要葬甲虫引路。
也不需要秦戏霜挖出心脏。
隗维踏过出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云开雨散，光芒万丈，持续数日，这场末日般的暴雨，竟如梦消散。
隗维抬起一只手挡光，透过指间的缝隙，看到天上的太阳。心中暗暗惊奇，人间惊起怎样的波澜，太阳还会若无其事地升起。
系统：“主线任务【消灭长明村背后作乱的邪祟】已完成。”
“存活玩家已全部离开【碑林迷宫】”
“副本【悲窟】即将关闭。”
隗维放下手，听到几声犬吠，又看到稻田间，踽踽独行的一个小黑点。
“盲者阁下，小苍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