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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1.

第121章

1.
徐长嬴从小就与徐意远长得不是很像, 但每一个熟悉他们的邻居和熟人却都说,他与徐意远一看就是亲生的父子俩。

因为徐长嬴的行为举止、说话方式,都与徐意远如出一辙。

徐意远, 原广州新闻社记者,职称副高级, 主任记者, 生于1969年的广州一个徐姓大家族,1985年的省高考文科状元,死于2004年的塞尔维亚。

虽然出生年份的数字给人一种老古董的感觉,但徐意远死的时候其实才35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帅的年纪, 所以就算是在2022年突然想起来, 徐长嬴脑海里浮现出的还是一张年轻的、英俊的,甚至与自己的辈分开始模糊起来的面孔。

毕竟,2022年的徐长嬴如果能够再活6年, 就会永远比自己的老爹还要大了。

从很早以前开始,徐长嬴的人生准则就是绝不回头,每一个昨天都会被他永远遗忘, 他的目光和意义永远只放在可以伸手触摸到的当下。

所以不仅是叶新, 徐意远的面容也在他的记忆中不断被岁月侵蚀, 变得斑驳不清。

但是当海水倒灌进气管的时候, 徐长嬴故意遗忘的那些过往和人, 却都像是泡进显影药水里一般,越发清晰,越发让胸腔里萌生出撕裂般的疼痛。

他是什么时候,又是为什么选择遗忘他们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但答案也许来自徐长嬴过往人生中的那特别的几天。

2000年,9月,广州。

千禧年对于很多90后和80后都是意义非凡的一年,那时全世界都对全新的一千年充满希望和幻想,殊不知在倒数最后一秒的欢呼声响起时,整个世界已然被按下快进键,以难以理解的速度向着未知的方向飞驰着。

这一年对于徐意远也是特殊的。

徐意远,身高一米八五,眉眼周正,鼻梁高挺,皮相一绝,如果非要形容其气质,可以借用广州电视台的节目中心主任的话——这就是八九十年代港台最钟爱的“星相”,是最适合上镜的一类人。

徐意远于1989年入职广州新闻社,4年后,也就是1993年徐长嬴出生的那一年,北京的《东方时空》开创了国内新闻评论节目的先河,各个地方电视台也都开始争相推出各种实地采访、深入访谈的新闻调查节目。

这也使得徐长嬴回忆起自己的童年时,只记得新闻社宿舍小区里的大人们总是行色匆匆,意气风发,似乎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新闻调查和电视节目,那是独属于新闻人的黄金时代。

也正是在一背景下,广州电视台和新闻社的人才资源吃紧,作为beta而一直游离在编导工作之外的徐意远也有机会主办了一档民生节目《城市经纬》,每周三晚上黄金档播出,算得上是试水的第一批新闻调查节目。

徐意远负责《城市经纬》的选题策划、采访方案、现场录制和后期制作等全部的内容,可以说是虽然没有给他编导的头衔,但这个节目确实是他一手办起来的作品。

除了这个节目之外,徐意远也有很多其他的工作,每一次他都是从另一个外采地点匆匆赶到录制现场,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妆造,往往是一身衬衫或工装夹克,助理记者给他梳一下头发就上了。

然而,无论是在工厂内部,还是社区门口,徐意远那张英俊的面庞都给那些年坐在电视机前的男女老少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配上他敏锐深刻的新闻思维,以及沉稳从容的采访风格,《城市经纬》成为了广州电视台第一批试水新闻节目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常青节目。

因此,“徐意远”也成为了90年代末的一个小小的城市记忆,至于为什么是90年代末,则是因为千禧年之后他就退出了《城市经纬》。

2000年,全国的广播电视体系迎来了新一轮的深化改革,各个电视台在集团化的同时实行了制播分离,也就说,此后的电视台要开始自负盈亏。

过去效益好的节目都成为了一块块油水丰厚的肥肉,而作为其中收视率、观众满意度第一梯队的《城市经纬》几乎没有几天就被分给了电视台里的关系户,从0开始做起的徐意远直接被踢出了局。

所以千禧年对于徐意远、徐长嬴和叶新都是一个特殊的年份。

徐长嬴现在都记得,2000年的春天之后,原本因为制作《城市经纬》而稳定工作的徐意远再次开始频繁出长差。

例如,徐意远上一次出国际长差还是前一年南斯拉夫轰炸那件大事——由于beta记者不仅精通英法双语,粤语和普通话也能熟练切换,采访和撰稿的能力又十分突出,所以像某日报那样的中央单位经常会向广州借调他。

然而,他却是一个beta,所以每当出差结束之后,除了一笔普通水准的差旅补贴,他又什么都没有获得——就好像,不同体制的、不同级别的领导又在这一刻彻底遗忘了他。

听上去很憋屈,甚至连喜欢看笑话的体制内同事也会时不时替他唏嘘一把,但只有最亲密的家人知道,徐意远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这些。

徐意远从不会抱怨自己的职称上升的如此缓慢,自己的节目企划一次又一次被送到别人的手中,他只是平静地看待着这一切,就像看一场已经确定好结局的电影,接着坚定地只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喜欢的事情,就是当记者。

坐在台式机前,吹着电风扇玩扫雷的小学生徐长嬴总是觉得,徐意远似乎就是一个现实世界的“扫雷”游戏爱好者,乐此不疲地去寻找这个世界平静海面之下的各种炸弹,哪怕代价是需要近距离接触那些危险。

徐长嬴出生的那一年,已经入编了四年的徐意远和叶新才分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那是一间90平的三室一厅,除了两个卧室以外,还能有一个小小的书房放下徐意远工作用的书桌和临时休息的行军床——他熬夜赶稿的时候,或者半夜回家的时候都会睡在那张床上。

徐意远再次频繁出远门的那些年,书房就属于了徐长嬴,包括里面的书和电脑,还有行军床。

家中没有人的时候,徐长嬴就随便抽一本书架上的书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看,有时候会看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灯已经被关了,身上还被不知什么时候回家的慈母扔了一坨夏凉被。

但还有很偶尔的时候,当徐长嬴突然在半夜醒来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就像变魔术一样,小小的行军床上凭空出现了沉睡中的成年男人,而六七岁的徐长嬴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枕在大人的胳膊里。

徐长嬴立刻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高兴地贴在了亲爸身上,常年奔波在外的beta男人身体很结实,小孩的细胳膊甚至搂不住他的腰腹和肩膀,于是往往徐长嬴搂一会之后,就不老实地去摸徐意远的脸,摸到熟悉的胡茬的时候,徐意远也被他烦醒了。

正值壮年的beta父亲将徐长嬴紧紧搂在怀里,身上只有全家人都一样的沐浴露味道,他低头用胡茬蹭着徐长嬴的侧脸,将烦人腻歪的小孩扎的嗷嗷叫的时候才松开。

“老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徐长嬴仰着脸,在黑暗中眨了眨和叶新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三点,还有一小会儿天就亮了。”徐意远困倦的低沉声音响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臂箍了箍小孩。

“那你明天还去上班吗?”徐长嬴像个猴子一样四肢扒在老爹的身上,一脸期待地问道。

“不去了,放心睡觉,明天爸爸叫你起床。”徐意远摸了摸身侧的夏凉被,在电风扇的凉风里盖在了徐长嬴的肚皮上,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父子两就这样又睡着了。

而等到天大亮要起床的时候,果然是已经洗漱完毕的徐意远将徐长嬴从床上拽起来,抱到了洗手间去刷牙。

在刚被调离《城市经纬》的两个月后,徐意远出了一个很长的差,大概差不多有三个月没有回来,以至于徐长嬴从暑假到小学二年级开学了一个多月后都没有见到他。

2000年的那一天,徐长嬴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阵子叶新也很忙,他渐渐地不再按时回家,因而他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放学铃响起之后,和同班的男生在校园里拍了一堆画片,又打了一圈玻璃弹珠,才浑身脏兮兮地朝着校门口走去。

谁知,徐长嬴穿着白衬衫黑短裤的校服,背着蓝书包晃悠悠快要走出铁栅栏的时候,才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推着自行车站在校门口。

早秋傍晚的黄色阳光里,徐意远里面穿着一件黑色半领打底,外面穿着白色衬衫外套和灰蓝色牛仔裤,校门口已经没有什么家长了,只剩下他一人叼着烟站在电线杆旁,远远看上去简直像个港星。

徐长嬴瞪大了双眼,看清了那人的确是徐意远之后立刻狂喜着颠着书包冲上去,七岁的小鬼一把抱住了家长的大腿,仰着头亲热地用广东话大声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徐意远被突然出现的儿子吓了一跳,但下一秒他立刻将烟头丢进便携烟灰夹,弯腰一把将徐长嬴抱了起来,掂了掂笑道:“爸爸下午两点才到的广州,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戴浩叔叔,他说这个学期你都是自己上学的,所以我换了身衣服就来接你了,小嬴你每天都这么晚回家吗?”

“也不是每天都这么晚,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我就和李子泽他们多玩了一会儿。”徐长嬴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小谎,徐意远将他放到车后座的时候,他裤兜里的弹珠还稀里哗啦响着。

因为徐长嬴贪玩,父子俩回家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晚高峰,回小区的5分钟路程里全是世纪初特有的繁忙混乱的车流,所以徐意远没有骑车,而是推着车带着徐长嬴一起混在城市人流中向前走。

“妈妈最近很忙吗?”徐意远问道。

“特别忙呢,老爸你不知道,最近股票又突然暴跌了,我们班上同学家里还有小区里的家家户户都在吵架呢,阿新女士说咱们家也完蛋了,正等着远哥你下个月的工资条吃饭呢。”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徐长嬴摇头晃脑地鹦鹉学舌道。

“我就知道,因为你妈妈这个月突然没怎么给我打电话,”徐意远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甚至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似乎一点不在乎家里“破产”的惨状,他摇了摇头,微笑着感叹道:

“上个月美国互联网的泡沫破了,国内股市肯定第一时间受到了冲击,我在国外看到报道后原本想着问一下你妈妈,但是想一想她才是我们家的经济权威,这种事还是全权交给她处理比较好。”

徐意远与徐长嬴说话时从来不会把他当小孩,所以话语里总是会夹杂着很多专业术语和晦涩难懂的比喻,但久而久之,这也成为了他们家的交流方式,就算他不在家,叶新在家也会和徐长嬴说生意和工作上的事。

有时候小区里的邻居听到这母子俩对话都会吓一跳,不由得道“阿新你怎么和小孩说这些,”叶新则不以为然道,“这小子也是家庭一份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去年,对财富和权力有着难言野心的叶新女士终于受不了了,毅然辞掉了电视台下的舞蹈团工作,攥着她与徐意远结婚七年的全部存款下海了,整日奔波在外贸档口和股市之间,然后在一年过去后,成功给存折上的数字抹掉了一个零。

不过徐意远和徐长嬴都不在乎叶女士如何折腾家里的资金,因为徐意远曾经提出了一个“福利安全网”理论,即在有稳定房产的情况下,无论叶新如何折腾存款,徐意远每个月除去差旅补贴和稿费,都会有2800块的固定工资兜底。

所以,一旦家庭资金链断了,顶多喝一个月的西北风,下一个月2800块的“救济款”就到了——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解释高风险时期,普通国人对编制的渴望。

父子两说了几句话就从主干道转进了车流更少的人行道,徐意远看了一眼自家小孩,又有些疑惑道:“不过如果咱们家已经完蛋的话,为什么妈妈还是很忙呢,戴浩叔叔说我们家最近都是晚上八点吃饭。”

戴浩是电视台的录音师,住在徐长嬴家楼上,在21世纪初共用水房的宿舍居民楼里,邻里邻外没什么隐私,多买了把青菜都人尽皆知。

徐长嬴看着徐意远宽阔的肩膀,双手抓着自行车座,抬着头认真道:“妈妈说她其实没有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留了几个鸡蛋,但这次她那个工作档口的阿姨亏了太多了,所以她现在正在想办法让那阿姨松口和她合伙。”

“不愧是叶老板,”徐意远闻言恍然道,晚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头发,徐长嬴看见了他正在微笑的侧脸,“能与风险博弈的实干家。”

就在徐长嬴正要歪着头问什么叫“实干家”的时候,徐家父子的自行车刚好拐过了回家的最后一个转角,然后就看见在绿荫道下急得满头大汗的一大一小。

站在自行车旁的也是一个挺拔的身影——电视台的另一个台草,新闻主持人齐浩歌,他比徐意远要大两岁,是个alpha。

如果说徐意远是港风靓仔,那么齐浩歌则是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的正统美男子,尤其是专业播音科班出身,说话字正腔圆又富有磁性,出门买个菜都能被老太太和阿姨们一眼认出来。

不过此刻,这个还穿着衬衫领带的大帅哥此刻却焦头烂额又欲哭无泪地站在自行车前——自行车的后座上正坐着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漂亮小女孩,穿着与徐长嬴一样的水手服校服裙子,此刻正仰着头嚎啕痛哭着,哭的内容连五十米开外的徐家父子俩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齐浩歌手足无措地哄着:“小枫你坚强一下,爸爸轻轻的,就一下下……”

“我不要啊啊啊,你骗人!”

徐意远推着自行车走过去,一脸疑惑道:“浩歌,怎么了?”

满头大汗的齐浩歌抬起头,看见徐意远的一瞬间,眼中几乎就写上了“终于得救”的字眼,他激动道:“意远,你来了就太好了,你快来帮我一把手——我刚刚骑车的时候不注意把小枫的脚搅进后轮里了。”

徐意远立刻将载着徐长嬴的自行车踩下脚蹬放在路边,阔步走了过去,“是拿不出来了吗?”

徐长嬴同时也跳下了后座,跟在徐意远的身后小跑过去,只见与自己一个班的齐枫此刻也两脚岔开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只是穿着小皮鞋的右脚正死死卡在自行车车轮的辐条里,而且卡的确实有点严重,不仅白色小皮鞋鞋面变形了,连橡胶鞋底都被搅坏了。

齐枫此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见到了外人过来,眼泪汪汪地磕磕巴巴控诉道:“我都说了,脚在车轮里面,你还站起来踩!”

“不好意思小枫,爸爸没有听清,”齐浩歌面露焦急和羞愧,他是台里著名的生活废——除了工作,做饭修车等一切生活事宜都不会,他此刻连忙大声道:“意远叔叔来了,让意远叔叔给你看看!”

徐意远已经蹲了下来,他握住了齐枫的小鞋子,抬起头对着小女孩笑了笑,“没事的小枫,叔叔看了一下,好像没有破,你先不要动,一会儿就好。”

在小孩的心目里,还是徐意远比自己亲爸更可靠,齐枫板着一张与齐浩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看着beta叔叔的眼睛含泪点了点头。

徐意远观察了一下齐枫脚被卡住的方向,一只手握住小孩的脚踝,一只手用劲抬起了轮胎,未等蹲在一旁的徐长嬴看明白手法,齐枫的脚就被轻松拽了出来。

“终于出来了!”弯着腰的齐浩歌连忙激动道,一边站起身一边擦了擦脸上的汗。

徐意远单手抱着齐枫,笑着哄道“是不是不疼,叔叔没骗你吧”,齐浩歌则站在一边解开闺女的皮鞋,搓了搓小脚,发现没有破皮流血这才松口气,又将小鞋子重新穿了回去。

“能走路吗?让小嬴哥哥牵着你好不好?”被齐枫死死搂住脖子的beta叔叔注意到小孩对自行车后座的抗拒,耐心哄道。

因为两个大人还要扶着自行车回家,所以不好腾出手背或者抱齐枫,齐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又活动了两下,这才犹豫点了点头。

徐意远将齐枫轻轻放到地上的时候,徐长嬴站过去主动牵起了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女孩的手,也问道:“小枫你的脚疼吗?”

满脸泪痕,脸色通红,碎毛刘海也都被汗粘在脸上的齐枫轻轻踩了踩右脚,点了点头,小声嘀咕道:“不疼,但是鞋子是新买的,妈妈会骂我的。”

齐浩歌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徐意远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拍了拍他的肩,“不是大事,一起回去吧。”

于是两大两小一起向着小区走去,徐长嬴牵着齐枫的手,走在两个扶着自行车的大人里层的人行道上,听见齐浩歌与徐意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齐浩歌道:“意远,你是从南斯拉夫刚回来吗?”

徐意远道:“是的,虽然和之前的‘南斯拉夫’不是一回事了,浩歌你应该也看了报道,好不容易选了一个总统,那一片地区终于能和平一阵。”

齐浩歌道:“我真是佩服你,全广东就你一个记者被中央调走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周睿广每天简直没事干了,光顾着在台里编排你,可谁不知道他那水平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

徐意远道:“这样吗,他不是接手了《城市经纬》,我以为他应该很忙。”

齐浩歌道:“别提了,好节目全被他糟蹋了,周台长把《城市经纬》交给他侄子后还要另起一个班底帮他做节目,谁知周睿广天天和那个导演吵架,他好像觉得这节目只需要他照着台本念,观众也不认账,这半年一直在寄投诉信说要换回你。”

徐意远道:“这个节目没落了,市场很快就会有替代的产品补上。”

齐浩歌低声道:“我真替你觉得不公平,你做了这个节目做了四年,最后职称、业绩都不算你头上,马上下一个季度了,你如果还有策划再递上去吧,李主任上次还当众说台里能做好节目的就只剩你了。”

徐意远沉默了两秒,只是笑了笑:“好策划一直都有,只是改革之后台里不会再让我插手制作了,我看看吧,有合适的我会递上去。”

齐浩歌愣了一秒,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不让你做,我要是你还递什么策划,便宜那些废物干什么,也就是欺负你和叶新两个干净人没有人脉关系。”

徐意远道:“我其实觉得没什么,这个环境还没有坏到我无法忍受的程度,现在还能做我喜欢的工作。”

齐浩歌笑了:“意远你可真是风骨铮铮,令人佩服。”

徐长嬴正懵懵懂懂听着两大台柱说着的那些与他十分遥远的话语,不知不觉两家人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坐在花圃旁纳凉的家属院老人们看见徐意远和齐浩歌都笑着打着招呼:

“小徐小齐一起接孩子吗?”

“难得能见到我们台里的两个大帅哥并排走一起。”

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徐长嬴和齐枫也成了中老人们调侃的对象,说着广东话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就包裹住了牵着手的两个小孩。

“长嬴和小枫两孩子真是漂亮,全挑着父母好看的地方长,一个像omega妈妈,一个像alpha爸爸。”

“是的说,生的这么好,等过两年长嬴分化成alpha,小枫分化成omega,意远你们两家人还能结个亲。”

徐意远和齐浩歌被四五个相熟的老人以朴素的善意和价值观调侃着,也不好说着什么,只能面露些许尴尬地带着孩子匆匆向着小区里面走。

“那可不一定,苏爷爷,”徐长嬴牵着齐枫妹妹的手,扭过头用广东话大声对着最近的老头嚷嚷道:“我爸爸是beta,我一定是beta,就算不是beta,我妈妈去庙里算了我还有可能是omega呢。”

“这孩子,我们说你是alpha不是好听话吗?”拿着蒲扇的老人们一脸不满,摆了摆手,“小孩子太小了还不懂事,男孩子当alpha,女孩子当omega是最好的,你长大了就懂了!”

等好不容易离小区大门远点之后,齐浩歌笑着低声问道:“长嬴啊,你妈妈真说你有可能是omega吗?你知道什么是omega吗?”

“知道啊,能生小孩呗,”徐长嬴抬起小脸,煞有其事道,“小枫是女孩子本来就能生,但我要我老妈烧高香才能有机会生小孩。”

齐浩歌差点笑死,他对着正在楼下放自行车的徐意远道:“意远你们家儿子真的太有意思了,这都从哪儿学的,不会是叶新教的吧?”

徐意远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抬起脸无奈道:“小嬴说得也没错。”

就算父母是alpha和omega,孩子是alpha的概率都依旧接近自然规律的十分之一,更不用说徐意远和叶新这样的beta和omega的家庭,大概率生出的孩子只会是beta。

这个社会却总是以成为十分之二的第二性别群体作为一种假想的褒奖和祝福,并没有意识到这对于还没有分化的孩子来说其实是过于残忍的一件事。

这时,站在一旁的齐枫睁着大眼睛看向徐长嬴,软绵绵道:“那长嬴哥哥,我是不是也有可能当alpha呀。”

“当然,这是符合科学规律的好吧,说不定之后还是我给小枫你生小孩唔唔——”

徐意远看着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的齐浩歌,终于有些羞赧和汗颜地捂住了正在胡说八道的儿子的嘴,“这个话题对于你们这个年纪来说还是太早了——小枫今天要不要来我们家吃饭?叔叔今天做蒸鱼。”

齐枫还牵着徐长嬴的手,她正一脸扭捏地想要开口拒绝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齐枫,你干什么呢?”

在那个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齐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甩开了徐长嬴的手,徐长嬴闻声抬起头,只见一个扎着低马尾,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挎着包站在不远处的水泥路口处,女人长相普通但气质凌厉,就算是体制外的人也能看出这是做领导的气质。

齐枫连忙低头小声说了一声“徐叔叔长嬴哥哥再见”,就一瘸一拐地跑到那女人面前,喊了声“妈妈”。

“意远你回来了。”洪博书冲着徐意远打了招呼。

徐意远也笑了笑,简单回了声招呼,随即两家人就分开了,徐意远牵起徐长嬴的手就走上了楼梯。

徐长嬴扭过头听见洪博书斥责的声音远远响着:“你的鞋怎么回事?”“年纪小小就去拉男孩子的手,也不知羞。”

一旁的齐浩歌似乎低声劝了什么,但女人有些尖利的声音似乎还隐隐响着,直到他们也进了隔壁的楼里,走在楼道里的徐长嬴才彻底听不到了。

作为员工子女的徐长嬴从小就经常在电视台大楼里玩,和其他小孩一样趴在自家大人的办公桌上写作业,或者和没什么事的闲职文员们一起剥橘子吃瓜子。

大人们总是忘记自己做小孩子的日子,以为人类小孩和猫狗一样听不懂人话,所以经常当着徐长嬴等一众小屁孩的面肆无忌惮开口谈事,也正因此,徐长嬴很早就能知道整个电视台大厦里里外外的许多隐秘八卦。

比如齐浩歌与叶新一样,都是外地户籍人士,而他能留下来不仅是因为一等一的皮相和嗓音条件,还因为齐枫的beta母亲洪博书是前台长的独生女。

体制内的闲人一谈起八卦所用的态度和语句都非常上不了台面,徐长嬴坐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听着他们一边发出“嗤嗤”的笑声,一边绘声绘色讲述着多年前洪主任是怎么追求新来的齐浩歌,结婚后又是怎么对与齐浩歌同台的omega女主持人拈酸吃醋,用职务使绊子。

说到最后,还要尖酸地点评一句,幸好两人生下的小女孩长得像齐浩歌,不然在这个只能生一个孩子的体制下,孩子爸爸的好基因都被浪费了。

虽然徐长嬴知道这些八卦不能信——毕竟他还不止一次偷听到他们编排徐意远主动去灾区、疫区出外采工作,正是因为徐意远这个beta想要讨好领导以求升职,但他又好像确实能从流言中感知到构成现实的隐秘部分。

“老爸,”在徐意远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的时候,徐长嬴抬起头道,“苏爷爷说的确实不对,不仅我不想成为alpha,小枫妹妹也不想当omega呢。”

“是吗?”徐意远看向小孩,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疑惑,他柔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小枫不想做omega的?”

“因为小枫妹妹和我说,洪阿姨经常在家里说她这辈子只能给男人生孩子,做家庭主妇,所以她不想当omega,也想当靠自己工作的beta。”

“咔哒”一声防盗门被打开了,徐长嬴被一只大手轻轻推进家里,他听见徐意远又轻声问道,“你是怎么和小枫说的?”

徐长嬴一边踢掉自己脚上的运动鞋,一边踩上拖鞋道:“我说洪阿姨搞错了,我们家的叶新女士也是omega,但她天天在外想办法赚钱呢。”

正说着,徐长嬴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揉了揉,听见父亲的声音响起:“你和小枫都是聪明孩子,现在不用思考这些事情,再等几年自然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现在不知道吗?”徐长嬴看着撸起袖子走进厨房的成年人,大声问道。

“唔知”。

Beta男人拧开水龙头,平静地肯定道。

为什么人会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

7岁的徐长嬴在这一刻没有听懂徐意远的话,他明明觉得自己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是那么的清晰。

他想要成为徐意远。

这是远超过父母滤镜的一种向往——每长大一点,徐长嬴就越能感知道徐意远的身上有着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环境还没有坏到我无法忍受的程度”,徐意远如此说道。

但反过来说,如果真的到了无法忍受的那一天,徐意远要做什么呢?

看似正常的,连齐浩歌这样的大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话语,其中却透露着危险和反常的逻辑。

就好像徐意远真正关心的世界并不是他身边的这个,他的灵魂,他的欲望、他的目光被留在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而徐意远之所以还与他生活在一起,扮演着普通的父亲、职员、下属这一系列身份,则是因为他自己选择这么做——此时的徐长嬴和叶新对于他来说,比他想要去做的事情要更加重要。

年幼又敏锐的徐长嬴在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徐意远心中存在一架天平,并以孩童特有的自私和天真,祈祷着世俗的砝码永远保持着上风。

但对于2022年的徐长嬴而言,这一切都已经是发生过,且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结局他早已知晓,他自己才是移走砝码的最后那一只手。

叶新的事业很快就在千禧年之后开始了蒸蒸日上,虽然并未到达大富大贵的程度,但已经足够颠覆那个时代普通人对于家庭关系的认知。

例如,徐长嬴记忆里第一次遭受到金钱的冲击,是在2001年的年夜饭。

叶新从包里给徐意远和徐长嬴一人掏出了一件新春礼物。

徐意远的是一块劳力士GMT Master,双色表圈,能同时显示两时区的时间,而徐长嬴的则是一个带着挂脖绳的诺基亚3310——有什么紧急事再也不用跑去街上找公共电话亭了。

徐长嬴现在都记得那一刻窗外鞭炮声和烟花声震耳欲聋,而他们父子俩则在沉默中后知后觉地睁大了双眼,徐意远的帅脸上甚至罕见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31岁的叶新穿着驼色羊绒衫,年轻俏丽的脸庞有些微微发红,她想要尽量掩藏一下自己的嘚瑟,但很明显藏不住,最后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端着酒杯用蹩脚的粤语低声道:“冇办法,赚得风生水起啦。”

这一刻的徐长嬴自然是为omega母亲的成功感到快乐和安心的,因为这理所当然就意味着徐意远的世俗生活的比重不断增加。

虽然他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不是这么简单。

2002年的1月。

那一天,刚放学的徐长嬴为了帮远在外地的徐意远拿证件,他回到了很久没有去过的电视台大厦,再一次在办公室门外听见了那永远不会停止的闲言碎语,并听到了徐意远的名字。

“……上个月,徐意远从喀布尔回来的时候你们看见他了吗?”

“没啊,不是吧,他真去阿富汗了——我以为是新闻社的小张胡说的,那他不就是和凤凰台的“911”报道部门一起去的吗?”

“这也太拼了,怪不得上次齐浩歌突然在酒桌上对钟主任开玩笑,说他再压徐意远的节目真的说不过去了。”

“全国除了新华和凤凰,压根没有几个战地记者,徐意远的履历都这么辉煌了,还被周台长他们一党人压着评不上正高,我要是他就崩溃了。”

“说到哪里去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徐意远崩溃什么呀——你们没有看见他回来述职的时候手上戴了什么表吗?人家戴的是劳好吧!比钟主任手上的还贵两万块。”

站在走廊拽着书包带的徐长嬴在这一刻,胸腔突然萌生出了一丝寒意,他听见一门之隔的房间里传出了音调陡然升高的议论声。

“……叶新现在深圳和广州来回跑,你猜她能赚多少,反正比混了这么多年的编导主任赚得多。”

“徐意远这也太爽了吧,本来beta娶了omega就已经很占便宜了,结果居然还能让叶新赚钱给他花,我要是他,我才不干记者了。”

“当年叶新与徐意远结婚的时候,我们不是都默认虽然是omega嫁beta,但叶新条件那么差,论学历、家庭和工作样样都是下嫁,没想到最后还是beta高攀了,这可真是应了社会老话……”

建于80年代的电视台大楼走廊很深,窗户开得很高,冬季的傍晚非常短暂,穿着校服的徐长嬴明明没有站很久,但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走廊已经非常暗了。

徐长嬴没有再听下去,而是一路飞奔跑回了家,在人行道上奔跑的时候,徐长嬴看见了城市上空的夕阳正在一点点落下去,就像他心里的什么东西一样。

他意识到了天平即将反转的预兆。

2003年,6月的最后一天。

徐长嬴背着画板,坐在凉亭里,掰开了手里的菠萝冰棍,分给了同样大汗淋漓的齐枫。

齐枫这一年很不对劲,徐长嬴和她虽然住在隔壁单元,但因为突如其来的非|典,冬天那几个月每家每户都闭门不出,所以他们一个寒假就没碰上面。

结果一开学,徐长嬴傻眼了——齐枫居然比他还高半个头。

而等到一个学期过去,此时此刻穿着天蓝色连衣裙,扎着高马尾,正在开心吃冰棍的小女孩已经比徐长嬴高一个头了。

“齐枫,我觉得不对劲,”10岁的徐长嬴一脸狐疑道,“你多高了现在?”

“1米75,”10岁的齐枫一边吃着冰棍一边看着膝盖上的漫画,头也不抬道。

徐长嬴闻言立刻扭头看向女生,震惊道:“你这个月怎么又长了4厘米,齐伯伯没有说什么吗?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你忘了吗,我爸爸上个月就被徐叔叔叫去北京一起做非|典报道了,妈妈太忙了,要让我等他回来带我去体检。”

齐枫歪了歪头道,她的脸蛋还和去年没什么变化,仍然是天真又漂亮。

自从非|典在去年冬天爆发后,徐长嬴就很难见到徐意远了。

因为病毒是在广东开始蔓延的,广州电视台必须要做第一时间的报道。

但很显然,这是极为凶险的任务,甚至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最后,还是那个熟悉的beta记者,带着几个年轻的助理记者、摄像师组成的小队,穿着防护服去了深圳做了第一场现场报道,发回了一篇又一篇宝贵的新闻通稿。

后来广东的疫情控制住后,徐意远小队又被上级部门调去了情况更加严峻的北京,一直到5月底,疫情才开始好转,中央的宣传部门也因此决定要在结束前做一个电视专题报告。

已经鏖战了一整个冬天和春天的徐意远已然在行动中有了话语权,于是他点了齐浩歌等几个广州优秀的同僚——这都是给履历镀金的难得机会,所以齐浩歌等人立刻就动身去了北京。

“哦对,我都忘了齐伯伯也去了,”徐长嬴嘎嘣咬了一口菠萝冰棒,闷声道,“我妈上个星期就说他们要回来了,但是一直都没回来。”

“诶,阿嬴你不知道吗?”齐枫晃着穿着凉鞋的脚,疑惑地看向徐长嬴,“我爸爸早上打电话说他们今天就到广州了,晚上的飞机。”

徐长嬴微微睁大了双眼。

叶新这一天都在深圳进货,晚上不回来,她这一时期赚的都是辛苦钱,所以徐长嬴这两年早就能一个人在家过夜了,这一次也不意外。

齐枫说她妈没告诉她具体的航班时间,徐长嬴一开始以为是晚上八九点的飞机,但是他一直躺在书房的床上看托尔斯泰看到凌晨一点半,书砸在脸上三次,还是没等到人。

于是他就关上灯睡觉了,假装白天齐枫说的话也是他的幻觉。

“……没事的,我其实并不觉得意外。”

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朦朦胧胧间,徐长嬴在一片漆黑中努力睁开一只眼睛,看见门缝里透着客厅的灯光。

似乎又响起了齐浩歌的声音:“我走之前,沈局长与我们开会时点了你的名字,姓周的还主动提到了那个节目,说下个季度由你来做,谁知现在又翻脸,我真没想到做人能这样的!”

“这很正常,这次我没有点他们那群人里的任何一个,这已经忤逆他们了,”徐意远好似早有预料,与齐浩歌的语气截然相反。

“你这十年就耗在这姓周的身上了,要是换个台长,早就是另一派人生际遇,”齐浩歌似乎在抽闷烟,三秒后,他才压着嗓子轻声道:“我听说,不是年底就是明年,调令就下来了,他应该要被换了。”

“浩歌,我本来就没有回来获得嘉奖的打算,我已经习惯了这个社会环境,不如说,”徐意远轻轻笑了一声,“这样的处境能让我时刻保持清醒,挺好的。”

后来两个大人似乎又低声聊了一段,但徐长嬴已经听不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困,眼皮像是被千斤顶压着,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是听到了关灯的声音,以及好几声开关门的声音。

送完同事,徐意远想要看一下儿子,结果没在次卧找到人,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嘎吱一声,推开了书房的门,在行军床上找到了小鬼。

徐长嬴对此毫无察觉,他只是半梦半醒里感觉谁把房间里的空调关了,接着气温开始快速攀升,然后就是一股浓烈的,熟悉的,好像上辈子就闻过的香味忽然涌了出来。

“小嬴,你怎么发烧了?”

又睡了一会儿,徐长嬴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但他好像没有骨头了一样,怎么用劲都控制不了身体,并且居然连眼皮都睁不开。

还是那股香水味,熏得他头昏脑涨,就像是溺水一样喘不上气,没一会儿他感觉自己靠在大人的怀里,胳肢窝里被塞进了水银体温计,没一会儿又被抽了出去。

坐在床边的人似乎是看了一眼体温计,发现体温高的不像话,立刻就将徐长嬴抱了起来,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焦急,“爸爸现在带你去医院,小嬴你醒一下好不好?”

靠在父亲脖子里的徐长嬴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这时才发现天早就亮了,熟悉的书房里明亮又闷热,徐意远还在问他话,但他被烧得口干舌燥,嗓子生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幸好,就在这一天,不放心小孩一人在家所以有清晨赶回家习惯的叶新女士及时赶到了。

门把手被转动,叶新左手挎着包,右手拎着才买的早饭,刚踏进门的同时,穿戴整齐的徐意远正抱着徐长嬴就要冲出去。

“老天爷,”站在玄关处的叶新被汹涌的晚香玉香味给熏得眼前一黑,扶着墙才没有一屁股坐地上,她一脸懵逼道:“怎么家里都是我的信息素,不对,为什么会有我的信息素——”

话说到一半,叶新终于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了面前男人怀里软趴趴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微微瞪大了双眼。

“不会吧。”

教科书上虽然写着优性alpha由于在第二性别的基因表征上更为强大,所以经常存在晚于普通人群分化的情况,但徐长嬴是一个例外。

他比那一年官方定下的集体分化时间还早了两个月,在医院物理降温了三天,就迎来了优性alpha的人生。

没什么亲人的omega的叶新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生出一个优性alpha小孩,第二性别管理部门的员工在登记时不停对她说恭喜和羡慕,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高兴的——毕竟是不是A级,她和徐意远都是小孩唯一的亲人。

一个“性别”,能够在多大程度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呢。

她隔着玻璃窗一边望着里面躺着的徐长嬴,一边笑着对站在门旁的徐意远这么说着,但是那一刻徐意远却没有笑。

面容俊朗的男人只是静静望着睡着的孩子,眼中浮现了叶新看不懂的神情。

三天后,叶新就明白了徐意远在那一刻在想什么。

那一天上午,有人突然准确找到了徐长嬴病房,要求与孩子和叶新见一面,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徐长嬴名义上的爷爷。

徐意远的亲生alpha父亲,著名的书法家,徐敏达。

徐意远是他的第三个儿子,也是幼子,只是与前面两个alpha儿子不同,他是beta,所以竟然就这样在家族中查无此人——毕竟beta都无法将名字完整的写在族谱里。

所以这么说来,徐长嬴其实并不是出身普通家庭的优性alpha。

不如说,这世界根本不存在出身平民家庭的优性alpha,因为“优性”并不是一个“性别”。

而是一个“阶级”。

更加强悍的信息素也好,还是更加优秀的感知力也好,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优性alpha”这个标签本身才最重要,它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将人类社会分割开来,并按照已经成形的逻辑进行资源分配。

望着循循善诱的陌生中年人徐意则,和一身文人气质,神色泰然坐在病房椅子里的徐敏达,年仅10岁的徐长嬴被迫知晓了这一切。

当然,徐长嬴并没有同意“回”徐家这种提议,叶新也没有同意。

徐家人走后没多久的下午,徐意远才姗姗来迟,他走进病房时只看见盘腿坐在病床上的徐长嬴和正在整理行李的叶新。

徐意远站在病房门口,微微怔住了。

而就在这时,叶新刚挂掉催货款的电话,抬起眼看向男人笑道:“怎么了,要是找你大哥和老爸,先生您来晚一步,他们走了。”

“为什么?”beta青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没办法,”叶新抱着胳膊,站在窗边的日光里,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又不在,你儿子无论如何都说不认识他们,说两圈车轱辘话,他们就气走了,你大哥和老爸的脾气可比你大多了。”

徐意远道:“那你呢?”

“我怎么了,”叶新摊了摊手,“我也不认识好吧,这么多年,我们家里不是一直只有三个人吗?”

午后明亮的病房里,徐意远英俊年轻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即直直走向病床,向着乖巧坐着的优性alpha伸出胳膊,将其一把抱了起来。

“优性alpha就是不一样,”徐意远笑着道,“人家孩子分化都是睡一下午,我们长嬴要睡三天。”

叶新无语道:“我回家刚开门一瞬间我以为我妈活过来了呢,而且就算是遗传我,我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晚香玉味道的alpha,一点都不帅气。”

“你这是信息素歧视,医生明明说也有很多alpha是C类香源,”靠在徐意远肩膀上的徐长嬴不满地抗议道。

“那是医生安慰你的,你回头自己上大街闻闻就知道了,”叶新故意逗着还病殃殃的小孩道,“而且我和你爸爸又不是没见过优性alpha,人家信息素才不是这种甜腻腻的味道。”

“真的吗?”徐长嬴信了,正要期期艾艾地抬起头去问徐意远,病房的门却被敲响了,是办理好出院手续的护士走进来,来和患者和家属讲述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小帅哥你可是我们第二性别病区这么多年来的第3个优性alpha,虽然很幸运,但后续要比其他的小朋友进行更多信息素培训了。”

护士长与徐长嬴握了握手,随即就开始与站在一旁的omega母亲开始讲述了分化后的注意事宜。

“没有兄弟姐妹吧?”

“没有,”叶新接过护士长递来的文件,认真答道。

“那就好,优性alpha稍微有点麻烦,信息素太强了不能和近亲孩子待在一起,会有家族性干扰,而且一年后他要使用的抑制剂也和普通alpha不一样,要定时来我们这里领取,都是免费的……”

趁着叶新与护士们认真交接,被抱了好一会儿的徐长嬴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徐意远的肩膀,要下来自己站着。

徐意远将小孩放在病床边上坐着,看着小孩低着头弯腰系着鞋带,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了低声道,“一眨眼长这么大了。”

回家的时候是徐意远开车,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热,车辆刚熄火,徐长嬴和叶新就想要立刻跑上楼开空调,但就在要走进楼道的时候,他们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意远!”

手里拎着资料袋的徐意远站定在了楼下,抬起头看见隔壁楼上的一个人正探出身子冲他们挥手,正是齐浩歌,他那英气的面庞上满是笑意,“我听到车子声音就知道是你们一家。”

说罢,不到三十秒,齐浩歌就匆匆跑下楼,看见站在徐意远身后的徐长嬴就笑眯眯弯下腰道:“你好啊,小长嬴,你可是我人生中见到的第,我想想,第二个优性alpha了。”

抓着徐意远衣服后摆的徐长嬴闻到了一股清新的像是松柏的味道,并几乎在第一瞬间就本能感知到这个alpha的心情很好。

“让你担心了,浩歌,你怎么还特意跑下来,上楼喝口茶吧。”叶新也笑着打招呼道。

“不了,我马上就要去录节目了,知道你们家要回来,特意守着你们给你们贺喜的。”齐浩歌手里确实拎着平时上班用的公文包。

徐意远拽住了徐长嬴的手,对着齐浩歌笑着道,“小孩子提前分化而已,还让你放在心上。”

“不不,我不仅是来和小长嬴道喜的,还是来和意远你道喜的。”齐浩歌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脸,含笑看着徐意远。

徐意远见他很高兴,便也望着他笑道:“有什么好事吗?我一时想不起来。”

“《民生时空》,记得吗,”齐浩歌拍了拍徐意远的胳膊,“你的节目台里批下来了,我的第一手消息,编导都交给你。”

闻言,连早已不在台里的叶新都露出了惊喜的笑意,她漂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徐长嬴却感受到抓住自己的大手微微一顿,于是仰起脸,看见徐意远眨了眨眼,缓缓笑道:“是吗?不是说前两天已经给其他人了吗?”

“现在其他人可夺不走了,”齐浩歌摇了摇头,随即笑着看向面前的小孩,“这次是托我们长嬴的福气,你以为全广州有几个能培养出优性alpha的?现在台里所有人都得佩服你。”

“正好,你又是刚从疫区回来,连上之前的履历,凭借你的能力,这个节目做到年底,职称就能重评了。”

为什么。

齐浩歌还在笑语吟吟着,但徐长嬴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有些理不通这个成年人话里的逻辑。

尽管他的话乍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为什么——徐意远能不能拿到本就属于自己的节目,会和他儿子是优性alpha有关联呢?

“是这样吗。”

徐意远轻笑道,徐长嬴牵着他的手,缓缓抬起头,看见了Beta青年似乎还在笑的眼睛中透露出若有所思的意味,而那眼底的某种东西,就像一年前他看见的夕阳一样,彻底了落了下去。

“浩歌,要麻烦你了,先帮我和台里说一声。”

徐意远低下头,晃了晃优性alpha小孩的手,笑了笑,又抬起头,收敛起了笑意。

“节目不用给我了,我不干了。”

徐长嬴睁大了眼睛,在那一瞬间,他听见耳边响起了天平彻底调转的声音。

2003年。

-“你认为命运存在吗?”

背着旅行背包的徐意远弯腰看向他,10岁的徐长嬴无法回答,男人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不相信。”

徐意远道,徐长嬴看见他的眼中迸发出了如夜中篝火般的光亮。

随即,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