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123、终章:李先生回忆录一
一九九五年,圣弗朗西斯科。
十月初一个凉爽的清晨,莱恩在自家花园里休整花枝,经历了一整个干燥炎热的夏季,花木结束了休眠,重新开始茂盛起来。
他修剪完一片爬藤蔷薇之后,觉得有些疲劳,便摘下老花镜,捧着茶壶坐在廊下休息。茶壶是一只中式紫砂茶壶,手感温润细腻,他的家里有许多中国元素的小玩意儿,他平时就喜欢收集这些东西。
他喝着微凉的茶水,望着葳蕤庭院,不由感叹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他衰老了,纵然常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岁月还是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五十多年前,他还能在西伯利亚的森林里奔跑、砍柴,一转眼,他已成了一个耄耋老翁,只是修剪了一会儿花枝便感觉体力不支。
街道斜对面开着一间中餐馆,这个时间,餐馆还没有开始营业,就已经有两位女顾客走上了门。
莱恩从蔷薇花枝的缝隙中朝外望了两眼,发现那两位女顾客都是华人,其中一位较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另一位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
不多时,中餐馆老板十九岁的孙子凯文就领着那两位女顾客径直朝街道对面莱恩的宅邸这边走来。
“李先生,这两位女士是找你的。”凯文也是华人,他的眉眼沉静温和,和他爷爷年轻的时候很像。
凯文将两位女士领进客厅,招呼她们坐下,自己去厨房帮莱恩泡茶招待客人。凯文小时候经常和妹妹在莱恩的院子里玩耍,所以对莱恩的宅邸很熟悉了。
莱恩在那两位女士的对面落座,他注意到了,那两位女士中较年长的那位,自进入这个屋子之后,就一直怔怔地望着自己。
“李先生,”那名较年轻的女士开口了,“我的名字叫克里斯汀·陈,我是《旧金山晚报》的记者,专门负责名人轶事这个栏目,这位是……”
“我知道,我认识她,她走进来的时候我就认出她来了,”莱恩看着那名较年长的女士,微眯了眼睛,脸上有些得意,笑道,“她叫叶念,念念不忘的念。”
叶念惊愕地瞪着他,良久,双眼微微泛起泪。她撇过脸去,用一方手帕压了压眼角。
“李先生记性真好!”那名叫克里斯汀·陈的华人女记者由衷赞叹,“五十年过去了,没想到您还能记得她!”
“是啊,五十多年过去了……”
“叶女士上周找到我们报社,希望通过我们找到您的居所,我听了您年轻时候的故事,我感到很震撼!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决定为您写一篇专访。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您自愿的基础上,毕竟,这是您的个人隐私。人们一定没想到,像您这样伟大的钢琴家,年轻的时候竟然有过一位中国恋人,而且还是男性。这太让人震惊了!”
莱恩无奈地摊了摊手:“陈女士,我想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我并没有什么故事要对你讲述,那只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任何人年轻的时候都会至少谈一场你死我活的恋爱。”
“可是,根据叶女士所述,这个故事并不普通,李先生,我想知道,您和那位中国飞行员之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据我所知,您一生未婚,一直居住在旧金山的闹市,唯一的家庭成员只是一位性格古怪的老管家。您是本世纪美国最杰出的钢琴家和作曲家,您的作品脍炙人口,可是您却选择独自过完这一生,是因为他吗?”女记者不依不饶。
这时,叶念平复了情绪,从手提包中取出一物,放在莱恩面前,那是一盒录像带。
叶念说:“我父亲上个月在医院去世了,这是他临终的前一天让我们录下来的,说是一定要交到李先生手上。当天晚上,他就去世了。”
莱恩看着那盒录像带,笑了笑,没有动。
他一点都不想听叶弥生的临终遗言,那些五十多年前的恩怨,早就该遗忘了。他正在思考着如何拒绝,凯文端着茶走上来,给两位女士上了茶。
莱恩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录像带交给了凯文。那位女记者一直追问他不愿意提及的往事,不如打个岔,看看叶弥生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
凯文将录像带推进录像机,众人聚集在电视机前,屏幕上闪过一片黑白的雪花点之后,终于出现了影像。
影像是在医院里拍的,画面上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人,他平静地躺在病床上,毛发稀疏的头颅深埋在枕头里,皮肤皱缩得像一枚核桃。
良久,他缓缓转过脸,面对着镜头,他的左眼一片木然,没有焦距,右眼深深凹陷下去,右眼眼眶中没有眼球。
叶念看着屏幕上垂死的父亲,轻声道:“战时,他将母亲和我们姐弟送去了香港,之后独自留在上海继续经商。我们和妈妈在香港生活了几十年,一直到十年前才回到上海,那时候我们才知道,他在六十年代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被拉到街上去游行,然后被送进监狱,在监狱里熬坏了眼睛,失明了,这些年,他给我们寄来的所有书信都是叔叔代写的。”
这时,屏幕上的叶弥生缓缓张了张嘴,似乎是朝镜头笑了一下,电视机里传来他苍老的声音:“李先生……”
莱恩一直静静看着屏幕,表情淡然。
“李先生,”叶弥生哑声道,“我快死了……”
“我们争了一辈子,不分胜负,最后两败俱伤,谁都没能得到时哥。现在,我就要去见他了,”叶弥生说到这里,咧开嘴巴,干巴巴地笑着,“你看,到最后,还是我赢了,我会比你先一步见到他……”
莱恩看到这里,突然垂下头,轻轻笑了一声:“那些事情都过去五十多年了,临了还在纠结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叶弥生还在断断续续说着一些无意义的话,最后,他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开始变得语无伦次:“是我害死了时哥,我有罪,我会去向他赎罪,对不起,对不起……”
莱恩朝凯文举起手,凯文立刻会意,替他关了录像机,电视屏幕重新变成了一片雪花。
女记者克里斯汀见缝插针地问道:“这位叶先生所说的‘时哥’,就是您年轻时的那位中国恋人吗?”
“李先生,薛……”叶念顿了顿,又道,“爸爸他……真的像我父亲所说的那样,在五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吗?”
莱恩没有回答,好像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才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不,他没有死在战争里,他作为一名优秀的飞行员一直战斗到最后。”
克里斯汀问:“所以,后来,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故事,到最后,都是悲剧。”莱恩笑了笑,开始了他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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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到一九四五年夏天。
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所有人都聚集在尼姑的和宅里,或站或坐,围着一台收音机,莱恩调试着收音机频率,酷暑和收音机里的噪音都让人感到烦躁不安。
尼姑近年来是眼见着老了,身体大不如前,总是会无故昏厥,必须时刻有人照看,刘天民便从崇明岛搬了过来,和尼姑同住。
阿南和萧家的六小姐谈恋爱谈了好几年,但因为身体有残疾,萧先生一直不舍得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他,就一直拖着,迟迟不肯点头。倔强的萧小姐一气之下搬了出来,挤到莱恩的房子里,和阿南同住。
萧先生无法,只得三天两头往这边跑,嘴上说是找尼姑下棋,实际上是想看看女儿生活得如何。这会儿,他也和年轻人们凑在一起,等着收音机发声。
尼姑在屋里午睡,突然被院中一阵欢呼声吵醒,坐起身。
刘天民第一个冲进屋,喜道:“师父!日本人投降了!”他和阿南在日本生活了两年,学会了日文,收音机中的播放的《终战诏书》,他听懂了。
他扶着尼姑起身,开门走入院中。
院中一片欢腾,师兄弟们都兴高采烈,萧小姐转着圈蹦跳着,实在高兴极了,还当着父亲的面亲了男朋友一下。萧先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但也没说什么。
只有莱恩在一旁静静微笑,起身去关掉了收音机。
他一周前收到薛时的电报,薛时当时就告诉他战争就快结束了,他很快就可以回来与他团聚。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他在火车站接到了人。
薛时最初回国的时候,通过了各项考核和面试,最终进入美国援华航空队里当一名默默无闻的机械师,负责替美国飞行员修理飞机。但当时已经到了战争后期,战线南迁,西南地方的航线气候恶劣,有好多飞行员折损在深山老林里,导致有经验的飞行员严重短缺。他懂英文,会修理也会驾驶歼击机,在队伍中很有人缘,所以很快就获得重用,作为一名飞行员上了战场。
那些年,他战功赫赫,击落的敌机三十多架,也多次被敌机击落,不过每次都能奇迹般化险为夷。最严重的一次,他在跳伞的过程中出了意外,昏迷了一个多星期才醒来。那一次,莱恩吓得魂不附体,火速乘火车赶来,在医院陪护了他大半个月。还没等到完全康复,他又马不停蹄回到了航空队,加入了战争。
莱恩那时候就明白,这个男人是拴不住的鸟儿,他属于天空,莱恩无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现在,长久的等待,终于盼来了那人的归期。战争结束之后,薛时履行了他的诺言,婉拒上峰让他去中央航校担任教官的邀请,从军队退役,回归家庭。
在火车站,两人紧紧相拥。
此时的火车站,到处都是躲过战争的浩劫与家人团聚而兴高采烈拥抱在一起的人,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么一对恋人。
“萧先生答应了阿南师兄和萧小姐的婚事,婚礼定在下个月。”莱恩一见面就对薛时说,“正好,下个月师父七十大寿,我们几个师兄弟决定为她好好操办一次。”
也许是因为战争结束,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也许是观察了这么几年,最终认可了阿南的为人,总之萧先生上周终于松口,答应把女儿嫁给阿南了。
“哦?那可真是双喜临门,我要给尼姑和阿南一人备一份大礼!”薛时常年在高空飞行,皮肤晒成古铜色,他笑得特别开心。
那是真正的笑容。这些年,他们虽然聚少离多,每次见面,薛时也总是笑嘻嘻的,但莱恩知道,他心里始终对多年前三十六师的覆没无法释怀。所以,他代替他的战友们活了下来,代替他们上阵杀敌,参加战争。如今战争结束,他心中的枷锁总算可以卸下。
“还有,”薛时看着他,眼睛里都是笑意,“这两个月我们好好收拾收拾,我和你一起去美国,我要去拜见父亲。”
那一瞬间,莱恩有些耳鸣,耳边的一切嘈杂声都消失了,只能听到火车开过的轰隆声。
薛时见他呆愣在那,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发什么呆呢?怎么着、我们好了这么些年,我去拜见一下父亲大人,不是应该的?几年前我们从伊尔库茨克回国的时候就说好了的,等战争结束……”
莱恩没说话,紧紧拥抱了他。
半个月后,两人一起参加了萧先生在滨江公馆为女儿举办的婚礼。
婚礼上,新郎新娘才貌双绝,十分般配。整场婚礼盛大而热烈,唯一有一点让薛时不那么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们竟然在婚礼上遇见了叶弥生。
叶弥生这些年也没闲着。战争时期,他将妻子儿女和一部分家业迁去了香港,自己留在上海,一直在努力发展实业,并且与萧先生一直都有生意往来,萧先生为女儿举办婚礼,宾客名单上有他,那倒也不奇怪。
叶弥生看到薛时第一眼,眼睛就红了。
这些年,薛时一直在内陆城市的上空盘旋,执行飞行任务,后来更是去了西南的蛮荒之地,在崇山峻岭上空飞行,一直就没有回过上海。因此在叶弥生的印象中,薛时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阵亡了。
如今骤然看见梦中的亡人,他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好似在做梦,婚礼期间频频朝薛时靠近,想与他说话,但都被薛时找借口躲开了。
萧先生也知道薛时他们跟叶弥生不对付,婚宴就没敢把他们安排在一桌。薛时他们和新郎新娘坐在一起,隔了老远,叶弥生端着酒杯上来敬他酒,这下,薛时躲不过去了,就勉强喝了一杯他敬的酒。
婚礼结束回到家的时候,薛时气呼呼的,一边脱外套一边抱怨,莱恩无奈地笑,跟在他后面捡起他脱了一地的衣物,一路跟进了房间,就被薛时返身捉住了。
“笑!你还笑得出来?”薛时有些生气,“早知道有他在我就不去了!”
莱恩笑毕耐心安慰他:“师兄的婚礼,不可不去的。”
薛时从背后缠了上来:“我不管!我受到了精神创伤,你要好好安慰我!”说罢,便把手从他衬衫前襟伸了进去,一阵乱摸。
阿南婚前一直住在这里,和宅隔音本就不好,两人亲热时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一直都很克制。这下阿南“嫁”出去了,薛时总算暴露了真面目,逮着了人就再也不肯放过,按在榻榻米上就又亲又摸,直摸得两人都气喘吁吁,再也控制不住,打架一般开始互相剥对方衣服。
及至两人裸身相拥,薛时翻身上阵,挺着腰使劲肏,整根全进全出,怎么喜欢怎么折腾,弄得莱恩受不住,连连开口求饶,但他压抑已久,丝毫不肯消停,一直到两人动静闹得太大,把隔壁从阿南婚宴上喝醉回来的刘天民吵醒了,过来拍门,薛时才总算有所收敛。
门锁着,刘天民喝醉了,脑子不清不楚,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只是在外面一直拍门。
莱恩想爬过去开门,薛时不让,从背后欺身上来压着他,用手指插进他嘴里堵着他不让他出声,一边还恶作剧一般挺着腰一次次深入他体内,狠狠撞击他最敏感的地方,碾压着他的核心,还不允许他出声,这种折磨,几乎把莱恩逼疯。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声音了,刘天民似乎放弃了,咕哝着离去,薛时才松手,莱恩一下子射了出来。
薛时满意地看着身下的人,莱恩满身大汗,额发粘在脸上,衬衫没脱,只是扣子被扯掉了,布料凌乱不堪地裹着他饱受蹂躏的躯体,无力地趴着直喘气,榻榻米上全是点点滴滴的白浊。薛时心情大好,休息片刻,便又压了上来,扛起他的一条腿,从侧身狠狠进入。
他喜欢看莱恩腿间那处被强硬撑开,艰难地吞吐他完全勃起的阳物,喜欢他在自己身下被操干得欲罢不能的表情,喜欢看他白衬衫下那一段扭曲着的劲瘦腰肢,喜欢看他被操射之后眼角挂着泪奄奄一息的满足表情。
他爱了他十五年,他一辈子都不会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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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太长了,拆了分成两章发,可能今天晚些时候或者明天就会发上来正式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