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狂风过境
-放心吧, 孩子,我都帮你调试好了,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祝你和他的这场私奔顺利成功。
-谢谢你, 妈妈。
“再见!”
枢零也跟着曦雾向法丽塔的虚幻身影挥手:“再见,妈妈。”
一周的时间过去,他们该回到辉金烈阳号上, 离开法丽塔去往下一站旅游了。
或者说是枢零该继续他的调查行动了。
曦雾不知道到现在, 枢零都发掘出了联盟秘密计划的哪些蛛丝马迹, 但,都不重要了。
在辉金烈阳号穿过那座非天然形成的人造星门成功进入到亚空间中时, 那一瞬间, 曦雾回想起了自己在【衣帽间】中所经历过的一切。
包括联盟那项终极计划的一切。
短暂的恍惚过后, 他的神色恢复如常。
他愉快、欢欣地轻哼起歌, 走向房间中的那台复古唱片机。
……
“烧死他们!烧死这些叛徒、杂种!”
灰绿色的行刑场中央,一些形状怪异扭曲的黑色干柴被粗暴地堆放成了几座小包, 柴堆上还撒满了易燃的干草。
先知喀萨和他的三名追随者, 被几根粗大的麻绳分别紧捆在柴堆中的四杆铁木行刑架上。
他们四人衣衫褴褛, 干瘦的身体上遍布鞭痕、血迹, 还有几处刀伤。他们有着蓝星人似的上半身,下半身像马, 却又杂乱的斑秃似的生着些丑陋的爬行动物的墨绿色鳞片。他们都是人马族与人蜥族的混血儿。
曾经, 在先知喀萨的带领下,他们于一处偏僻的小山坳里一木一石地亲手开辟出了一处人马与人蜥能和谐共处的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但在六天前,一队人马士兵发现了他们的村子,他们的世外桃源就此毁于一旦了。
村民们死的死、逃的逃,要么被就被抓走为了奴。
要么就像他们四个一样,被送上了刑场, 即将在火焰里悲愤地死去。
“呜呜呜……”奎恩痛哭着,泪水在他满是泥灰与血迹的脸上又冲刷出一条新的沟壑,“为什么,为什么……”
奎恩的每一个为什么都没能得到答案。
先知喀萨低着头,悲哀地俯瞰着下方来围观火刑的人马市民们。
他们围成一个巨大的黑圈,脸上被愤怒与仇恨占领,一片血红。他们义愤填膺地高高挥舞着手臂,嘴里不断咒骂、讥讽、呐喊着,自诩正义。
“咚!”的一声,先知喀萨又一次被一块石头砸中。
这次他被砸中了马身上的一处刀口,血水混着脓液“咕叽”一下就喷射而出。
人群的情绪为此越发高涨、狂暴,越来越多的石子、烂菜头如雨点般劈头盖脸地向着他们身上砸上来。
于这场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暴雨中,奎恩仍在哭泣着茫然地问:“为什么,先知,为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行刑场的高台上,身着华丽长袍的市长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一切,他象征着高贵人马血统的绿眼睛中没有一丝怜悯,有的只是对异端、杂种的厌恶。
他跺跺马蹄、清清嗓子,大声宣布:
“今天,我们将在这里审判一个罪大恶极的杂种、该遭天谴的神棍——喀萨!他的罪行罄竹难书、天理不容、绝不可饶!”
人群跟着跺蹄呐喊:“罄竹难书!天理不容!绝不可饶!”
“在喀萨所有的罪行,他最严重、最主要有两条!
“其一!他带领自己的爪牙在山坳野林中修建了一处邪恶堕落的村庄,他诱骗人马入住,包庇人蜥混居,甚至还允许人马与人蜥通婚!何等的亵渎!一定是因为他自己是杂种,他就想要制造出更多的杂种,将堕落与不洁传播给更多的人,心思何其歹毒!
“其二!他装神弄鬼,虚构出了一个荒谬至极的钢铁身躯的伪神,这个伪神竟声称在许多年前,在什么核战争发生之前,人马和人蜥有着同一个祖先!何等的侮辱!我们人马的祖先,怎么可能与那些低贱丑陋的人蜥有血脉上的瓜葛!
“喀萨必须为他的这些亵渎行为付出代价、遭受最残酷的惩罚!我在此提议,烧死他!用烈火活活烧死他与他的爪牙,将他们从这片土地上驱逐净化!”
人群再度跺蹄高声狂呼:“烧死他!活活烧死他!驱逐!净化!”
“哐啷!”一声,火把被行刑手丢进了柴堆,那些干草很快就被引燃,鲜红色的火苗在人群狂热的欢呼声中蹭蹭直上,舔舐起喀萨他们的马蹄、马腹。
喀萨的三名追随者都痛苦哀嚎起来,他们掉下的眼泪瞬间就被热浪蒸干,惨叫声也好似被火浪扭曲,毛发被烧焦后的糊臭气在四处飘散。
喀萨的心却比身更痛。
他仰望向天空,声嘶力竭、字字泣血地呼嚎:
“人马啊!人蜥啊!我们同生此世、悲喜相同,却为什么要彼此残杀,就只是因为我们的长相不同吗?可我们的血不同样鲜红、会溶于同一条母亲的泪河中吗?
“为什么这片大地这么辽阔,却连一处能容下人马与人蜥和谐共处的地方都没有!
“是谁偷走了我们的乐园!盗窃者!我的哀嚎要出现在你每一夜的梦里!
“我的肉身会死去,但我的灵魂——”
先知喀萨的话戛然而止。
被一块石头给砸死了。
又忽然睁眼醒来。
“……这里是哪里?”喀萨茫然地环视四周,他正身处于一处十分古怪、华丽的宫殿中,“我不该是死了吗?这里,难道这里就是天国?真的存在死后的世界?我上天堂了?”
喀萨却一点没有上天堂的惊喜。
他忧虑的马蹄声嗒嗒,毫无迟疑与留念地想找一条路重回到那片充满苦难的大地上去。
他要继续他未竞的事业,人马与人蜥间的血不该再白白地流淌下去了。
没走几步,却忽然眼前一花,喀萨又回到了自己醒来时的原地。
他这才无奈地仔细观察打量起四周。
一看便发觉不得了,这处宫殿里的天花板竟然会自己发光,像挂了一颗颗的小星星;
地面也像镜子一样光可鉴人,似是奢靡地用墨玉铺就的;
四处八方更摆放着许多只水晶造的大箱子,每只水晶箱子里都供奉着一件或数件奇珍异宝,且箱子的背立面上还挂着一大幅字画。
喀萨下意识念出自己面前的水晶箱中所挂字画上的金色大字:
“喀萨·阿勒米的圣舍利……喀萨·阿勒米,我的全名……”喀萨一脸震惊,他继续看下去,“伟大的先知、圣人,生于核战争后人马与人蜥爆发种族战争的血月时代。他是最早、也最坚定、最无私地倡导两族和平共处者……”喀萨的声音逐渐颤抖,“……然而,在当时,他的理念被视为异端,喀萨最终被火刑处死。但他的精神并未就此消逝,他的理念在后世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经过无数先辈的努力,和平终于到来,人马与人蜥间终于实现了繁荣共处。喀萨被后人们追封为先知、圣人,他的遗骨被当作舍利子供奉于此,以纪念他为两族和平所做出的贡献……”
喀萨潸然泣下。
他不禁伸出手,想去触碰水晶箱中的那几行金色文字,却又害怕梦醒。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人马和人蜥间,真的和平了吗,还是这只是我的天堂一梦……”
一道声音忽然从喀萨的身后传来:“是真的,这的确就是你们种族的真实历史。”
喀萨连忙转身,看向身后,就见一只白色的穿着蓝衣的鸟人,突兀地凭空出现在了那儿。
不等喀萨问白鸟“你是谁”,白鸟便对喀萨说:
“喀萨,我们需要你。”白鸟的目光坚毅得像两枚铁钉一样的钉着喀萨的灵魂,“你的母星上的种族纷争已然停歇,成为过去式。但在整个宇宙中,还有更多深陷战争与死亡泥沼中的人,在等待一场救赎。
“喀萨·阿勒米,你愿意为了世间永恒的和平、再无可悲可叹的流血战争,再度奉献上你的人生吗。”
白鸟没用问句。
喀萨没有迟疑。
“我愿意!”
曦雾的灵魂一晃,猛然回神。
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他早已随着喀萨的大悲大喜泪流满面。
“这就是我的记忆,这就是联盟的《守密人计划》。”
【衣帽间】中,喀萨收回自己按在曦雾额头上的手掌。
“在明面上,它只是《各文明历史考古发掘计划》。而实际上,它是一项人才甄选计划。
“联盟的历史学家们从各文明种族的历史长河中,筛选打捞出我们这些与联盟志同道合、思想共鸣者。最后再精挑细选出能背负重任、忍受寂寞的人,于此处——亚空间的这片【魂誓海】中——复活。
“并委托我们成为联盟的守密人,看守联盟的秘密,以确保联盟的终极计划始终隐蔽,不为其它文明所觉察。
“【衣帽间】便是【魂誓海】中专用来供你们这些现世生者秘密会谈、交流情报的地方,当你们结束了谈话要从【衣帽间】中离开时,我们会将你们在此处的一切记忆收走保管。
“直到你们再度回到【衣帽间】中、或需要这段记忆时,我们才将你们的记忆放还。”
“原来如此……”
曦雾不断擦着眼泪,胸中的那种激荡振奋感怎么都难以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成为了喀萨,代入了他的人生。这种感觉就仿佛……虫群心灵网络的那种情绪共感?
是了,在这片【魂誓海】中,他们每个人都除却了自己的肉身,只剩彼此的灵魂坦诚相对。
所有的善意、执念、期盼、痛苦,在他们的灵魂上所侵染出的颜色都是那么的鲜明。
喀萨骏马的灵魂有着殉道者的青铜色,苦难于他的筋骨体肤上鞭挞下了一道道狰狞可怖的黑红色伤痕,但这不但没能使他屈服,还叫他的双眼中迸射出了璀璨的金芒。
曦雾又低头看向自己,他像一只灰乎乎的煮到透明快破皮的芝麻汤圆。
黑芝麻馅里创意性的混合了一些红枣碎,金色的心被粉碎成了一粒粒的花生碎,总之——糟透了。
蓝空羽安慰性地拍拍曦雾的肩膀。
“辛苦你了,看来曦雾你与陛下的婚后生活并没有你向我们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快乐,你有满腹苦水。不过没关系,等联盟的终极计划达成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蓝空羽的灵魂是一片纯净的白色。
一旁的苍痕就像他的名字那样,白色的灵魂上遍布着青蓝的瘢痕。
“所以,联盟的终极计划到底是什么?”曦雾不禁追问他们,“竟然保险起见到得起用数万年前的‘老同志’,在一片特殊的意识空间中来帮忙看守秘密?”
他们都同时露出了微笑。
神秘,又有些迫切、狂热。
喀萨高高举起双手。
“我们的宇宙中,是谁在规定光速恒定?是谁在规定有质量的物体间会相互吸引?是谁在规定我们的时间不可回逆?”他振臂高呼,“那我们联盟能不能自己造一只笔,也像这些基础法则一样,也在宇宙的底板上写下同等不容违背的定理,一劳永逸地叫人们从此永远止戈!?”
……
从唱片机中倾泻流淌出的温柔缱绻似一地月光的乐声里,曦雾微笑着执起枢零的手。
“我亲爱的陛下,你想跟我一同起舞吗。”
各文明种族的祭祀仪式上,常伴随有各种舞蹈。
婚戒红宝石在枢零的右手无名指上闪闪烁光。
枢零的双眼,被爱人如白月般皎洁的面庞满满倒映着。
他一瞬不瞬,向爱人回答:“好。”
蛾翅翩翩,追逐月光。
黑红色大翅的华美绒蛾,正毫无所觉地陷落进柔情蜜意的织网。
雄躯深陷进柔软的白床中,被爱人蛇一样的尾巴紧紧缠绕、制服、猎获。
但渐渐的,耽溺于爱人的侍奉的枢零却逐渐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今晚的他,似乎比以往更加脱力、虚弱、昏沉。
“嗯……”生理性的眼泪失控地从眼角滑落,他的浓眉紧蹙,手去推身上的人,“小软糖,我、呃——”
被标本针彻底贯穿钉入画框的飞蛾在徒劳地扑棱挣扎。
枢零浑身紧绷,连脚指头都紧紧蜷缩到了一块儿。
等这片让他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的颤栗感终于散去后,枢零恍惚地从心灵网络中听见一道道“哔哔”的紧急报告声。
「(焦急)陛下!超级亚空间风暴!我们舰队外围的一些小型侦察舰与护卫舰现已被卷走,船上的随船士兵的心灵网络也暂时被风暴干扰与我们失联了!」
「(愤怒)它不该出现在这里!它明显是人为的!是联盟人动手了!该死的异族人果然不值得信任!」
枢零正要集中注意力去回复消息,便发现——
他与族群的心灵网络的连接也在断开。
他回复不了了。
甚至逐渐连族胞们向他传递来的思维想法也看不见了。
曦雾温柔地为枢零揩去脸颊上的黑色眼泪。
“我已经把四点八叫到隔壁房间去了,我们也会带上它一起走。”
下一瞬,辉金烈阳号被这场超大型亚空间风暴以一种诡异离奇的方式“拆解”开了。
辉金烈阳号就像一只大号玩具一样的,散落解体成了一块块的小零件积木。又被暴风一吹,积木们各自飘散零落,于黑暗深空中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