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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正文完结

第125章 正文完结
赵珩再度收到军报, 是在二十日后。
依旧是厚厚一沓,极详细地道明了近日战况,言及抚北王切断粮道对英王打击极大, 逃兵人数与日俱增, 可见其粮食短缺, 士气低落,决战或近在眼前。
赵珩对此只批复:卿尽可自决。
战场瞬息万变,除非身在其中,不若最好,莫要干涉将帅于军事上的决策。
待看完,赵珩即令兵部官员传阅。
“陛下。”
看了小半刻, 梁声忽开口。
赵珩看过去。
但见梁侍郎双手捧着一张极薄的信笺, 慎重地问:“敢问陛下,这也需要臣等传阅吗?”
他刚说完,他旁侧的柳漱寒就险些露出了见鬼般的表情,狠狠掐了下虎口,才能勉强保持镇定。
赵珩有些意外,道:“给朕吧。”
他方才看得专注, 姬循雅这封信又放得隐蔽,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
接过信笺一扫,姬循雅同他问安, 说得也不过是些请陛下保重龙体勿要太过操劳的寻常话——不对, 赵珩目光骤凛,但见姬将军扮贤良淑德还没扮上片刻,就极其大逆不道地问:
敢问陛下, 泰陵在哪?臣正好在外,闲暇时或可前去拜会。
赵珩从来没想过, 泰陵和闲暇时前去拜会可以连在一起,姬循雅当他的坟头是什么名胜古迹闲时可以去游览吗?
他几乎要被气笑了。
况且,姬循雅去泰陵作甚,总不会是姬将军对他突然心生无穷敬意要给他祭祀烧纸。
赵珩垂眼,神色变换。
他若有所思不要紧,可惊到了旁侧一众兵部官员,除了正认真看军报的梁声,余下诸人皆有些提心吊胆,心道莫非战事有变?
还是姬循雅趁此机会要同陛下谈什么条件?
下一刻,赵珩提笔写道:尔疾甚重。
好像断然拒绝了将军大逆不道的想法。
……
姬循雅不久便收到回信。
照例是先交代公事,私事的回信则非常简单,言简意赅地说就是:你病得不轻。
姬循雅看见赵珩骂他的话唇角上扬,深以为然。
翻过下一页,姬循雅怔然片刻。
他犹豫了下,才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拂过那行字。
正是,泰陵地宫所在。
静默半晌,姬循雅蓦地笑出了声。
他摇摇头,无声地唤道:赵珩。
赵珩啊,赵珩。
他这位陛下,永远都知道怎么让人心甘情愿地,臣服自己。
下一刻,姬将军脸上所有笑意都消失不见,他道:“来人。”
近军快步入帐,“将军。”
北澄内的粮道被尽数切断,姬循雅又频频派人滋扰焚烧叛军贮军粮所在,近日来包围越近,而逃兵越多,至两日前,英王竟派人自关上射杀逃兵,一时间人心惶惶,士气更散。
决战之时,近在眼前。
姬循雅道:“传令全军养精蓄锐,明日寅时三刻出兵剿贼!”
将军神色凛然,自有十分英锐之气在其中,近卫不由得屏息凝神,在听到命令后,精神一震。
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怎不令人心潮澎湃,当即扬声道:“是!”
……
毓阳,夜。
时已初冬,夜风寒冽。
殿内烛火摇曳,人声不闻,唯有烛花爆炸时噼啪作响。
“陛下!”
韩霄源匆匆进来,“屏婺急报。”
赵珩眼前一亮,“给朕。”
他一面拆军报,一面想,算算时间,大约该在这几日。
视线落在军报上,寥寥数语,却足以令人精神振奋,信上道:叛军大败,降兵五万余,溃逃者不计其数,英王自尽,尸首已送给其亲信辨认,正是英王。
另,叶国舅被生擒,将与大军一道回京。
赵珩扬声道:“好,甚好!”
他倏然起身,道:“传吏部尚书即刻入宫。”
韩霄源忙道:“是。”
他转了两圈,眼见韩霄源已经出去了,忽觉不对,低头,却见军报还在自己手中,不由得拍了拍自己脑袋。
“来人,”赵珩清了清嗓子,“将这份军报送到军部,并供诸臣传阅。”
内侍接过军报,“是,奴婢立刻去办。”
虽已是半夜,但还未至天明,消息已经遍传朝野。
此乃皇帝登基后第一场胜仗,还胜得如此漂亮,怎么不令人喜不自胜。
嘉奖的旨意第二日早朝后就明发天下,令兵部官员快马加鞭,往屏婺传旨。
有这样天大的喜讯,九江王自请退位,上书请世子袭爵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赵珩很有几分仁君风度地关怀了一下九江王的身体,道世子为先帝所立,袭爵理所应当,朕自然允准。
帝王体贴地让李默五日后就回九江,莫要耽误公务,除了派去上百官员帮助九江王处理各类事务外,赵珩还送了一干滋补药品给九江王,以示帝王宽仁体恤。
温情脉脉地告诉了老王爷,好生养老,朕惦念着你。
自朝廷对地方的管控能力下降后,九江已有七十多年未有朝廷直接派官员任职了。
先前皆是九江王直接委任,而后上书,做个样子请皇帝批示而已。
此举令不少人都品出了丝不一样的滋味——皇帝不可能放任地方做大专权,视朝廷政令如无物,但目前并无动兵的打算,而是徐徐图之,只要这些王侯们懂得适时罢手,就还可保全尊位。
若得寸进尺,英王就是前车之鉴。
御书房内,赵珩正看文书,不知为何,看着看着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崔卿,”他晃了晃手中书信,“前倨后恭,莫过于此。”
崔抚仙含笑道:“臣不解,请陛下赐教。”
赵珩笑了声,“戎和光先前告诉朕难以阻断粮道,和赵郢首鼠两端,待见大军势如破竹,匆匆截断粮道献媚,想以此讨好朝廷。看到朝廷逐步接管九江的事务,又上书试探朕,请求削爵。”
赵珩本想宽慰一下自己,可见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止赵氏如此,但,北澄也是他家。
赵珩幽怨地看了眼天。
罢了罢了。
“那陛下是打算?”
赵珩含笑道:“什么东西,那是太祖给母族的爵位,轮得到他一个十几代后的王爷置喙削爵与否?”
崔抚仙觉得陛下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似在为太祖不平一般,思量片刻道:“抚北王心志确有些不坚。”
赵珩哼了声,“见风使舵。”
提笔批奏道:削爵之事不必提。
而后又令戎和光将家中年十五岁以下子女送入京中,以观大礼。
放下书信,赵珩又翻开一奏疏。
姬将军的上书,说自己还有两月方能返京,地方尚有军务要料理。
赵珩道:“两个月?”
倒比他想象中长些。
帝王思来想去,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先前铺着的布防图上。
屏婺关外三百里,赵珩眯眼,有一处宣宗朝建的温泉行宫。
赵珩信手一划,红痕横穿毓京至行宫。
若轻装从简,乘良马去的话,七八日足以。
赵珩扬唇,笑眯眯地看向崔抚仙。
崔相心中蓦地生出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帝王温和地唤道:“崔相,朕有一事,想与卿商量。”
崔抚仙:“……陛下,陛下请讲。”
……
七日后,温泉行宫。
庭院内虽无水汽,亦有些湿热,姬循雅微微蹙眉。
赵珩让姬循雅到行宫接旨,他心中说得明白,一则行宫离毓京更近,旨意能更快些到姬循雅手上,二则也可在行宫中休憩几日,只当缓解夙夜忧劳。
但姬循雅对此无甚兴趣,只欲接完旨就走,推门大步而入。
越走,内里越静。
只听得铁靴踏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姬循雅慢慢将手压到剑上。
又过一转角,终于在不远处看见了人影。
一个……歪歪扭扭躺靠在凭倚上的人影。
不需回头,他已看得出此人是谁。
姬循雅目光剧震。
陛下!
赵珩听到脚步声,刚要回头,忽觉身后掠起阵冷风,欲动,腰便被一双手紧紧揽住。
紧密相贴。
衣袍不算单薄,但可能是抱得太紧,赵珩甚至能感受到姬循雅所着甲胄上的纹理。
裹了精铁铠甲的手臂严丝合缝地环着他的腰腹,赵珩被勒得闷闷地吭了声,“你要弑君谋逆,就换把好刀来。”
姬循雅将头埋入他的脖颈。
温热与冰凉相贴,两人都忍不住抽了口气。
“臣算得上是好刀吗?”姬循雅压着他的小腹,温柔地问道。
赵珩笑骂,“混账。”
姬循雅声音极轻,寸寸缠绵入骨,“陛下怎么来了?臣还以为,再过许久,才能得见天颜。”
赵珩推了他一下,根本推不动。
这身甲胄足足五十斤,又罩在这么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身上,赵珩似在推岩,也不执拗,推不动就放手,哼笑道:“将军先几日率军往北澄的方向去,弄得抚北王心神不宁,百般乞求,朕才过来看看,将军意欲何为。”
赵珩的话不能说是假的,只不过,大军?
一千人的大军?
姬循雅垂眸,“原来陛下,是因抚北王上书。”
赵珩听他语调沉沉,却刻意流露出委屈,竭力地扮可怜,忍不住微微一笑,“不是。”
若姬循雅真是条蛇,此刻已经缠赵珩身上了。
他偏头,去贴赵珩的脸,“那是为何?”
赵珩顺嘴亲了他一下,坦率道:“想见你。”
触感温凉,形似一块软玉。
赵珩惬意地眯了眯眼。
姬循雅一怔,正要再贴一下,却忽地顿住。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轻轻放开赵珩,转而跪坐到帝王对面。
赵珩不解。
姬循雅毕恭毕敬道:“陛下,臣有一样礼物,想送给陛下。”
赵珩更茫然,眨了眨眼睛,但唇角已露出七分笑意,“多谢循雅,是何物?”
姬循雅不答,只从剑鞘处,本该是挂着剑穗的位置,取下一小香囊。
香囊做的异常精巧,底色纯黑,却绣满了粲然如金的凤凰羽。
他解开香囊,将香囊送到赵珩面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到好处地,几乎要贴上赵珩的下唇。
赵珩垂眸一扫,但见内里装了大半白色的粉末,经过精心研墨,粉质十分细腻。
“这是,”赵珩迟疑道:“香粉?”
看颜色不大像,更似是某种药粉。
他脑中一时间掠过无数种可能,他轻啧了声,心情有些复杂。
虽说姬将军在外打仗还不忘给他带……土仪?令他十分感动。但姬循雅既不解释这是何物,又不说明用途,很令赵珩有种对方要给自己下毒之感。
还是正大光明地下毒。
他微微抬眼,与姬循雅对视。
后者柔情似水地唤了声,“陛下。”
比赵珩从前听过的任何一次都温柔,温柔得简直令赵珩后颈发酥。
皇帝陛下酥着酥着,顿生警惕。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装得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
赵珩伸出手,以指尖捻了一点,笑道:“这是什么?”
姬循雅温柔地问:“陛下猜猜看?”他握住赵珩的手指,送到自己的唇边,作势要以唇蹭净。
赵珩怕这玩意不能吃,一把抽回了手,反拿手背拍了拍姬循雅的脸。
“不是鹤顶红,”肌肤相贴的亲昵触感太好,赵珩忍不住喟叹了声,考虑到自己手上这玩意才没去捏姬将军的脸,开玩笑道:“也不会是牵机。”
姬循雅用脸贴了贴赵珩,低语道:“您将臣想得太大逆不道了。”
赵珩垂首轻嗅了下指上残粉。
姬循雅先前似乎拿什么香粉与这玩意混合过了,幽香阵阵,如麝如檀,香气散去,余下的是种焚烧草木后的焦与苦涩,还有点水腥气,很是凄冷古怪,比起敷面的脂粉,倒像是祭奠亡者时点燃的香。
赵珩又仔细闻了闻。
姬循雅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目光灼灼,刮刀似的,一片片掠过赵珩的脸。
幸而赵珩早就习惯他这样,不以为意。
他拧眉沉思了片刻,还是猜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他抬眼,困惑地看向姬循雅。
姬循雅随手将小瓶放到案上,自己取出手帕,一手托住赵珩的手腕,一手拿丝帕,极细致地拭净赵珩指尖上的灰烬。
“景宣,”赵珩自问不是好奇心盛的人,却还是被姬循雅勾起了兴趣,“那里面是什么?”
姬将军一直闭口不言,那瓶子里莫非是某种助兴的秘药?
这个想法一出,就立刻被赵珩否定了。
无论是他,还是姬循雅,都不需要这种药。
手帕拭过之处,姬循雅也要以手指擦磨丈量,凉滑的触感弄得赵珩后颈都有些发麻。
他凑近,以唇贴了贴姬循雅的额角,“到底是什么?”
“唰。”
手帕落地。
姬循雅以手压住了赵珩的颈,微微用力。
于是吻也随之下落。
堪堪半寸之隔,呼吸交融。
姬循雅的目光始终在赵珩脸上连绵不去,“是,”他开口,“臣的烬骨。”
什么玩意?
赵珩顿了片刻。
两世加起来能让赵珩脑中一片空白的人不多,姬将军可算一个。
有那么一瞬间,赵珩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烬骨,那不就是骨灰吗?!
姬循雅拿了一瓶自己的骨灰给他他还蹭到手上放到鼻尖下面闻而且为什么姬循雅的骨灰会有香气姬循雅往自己骨灰里添香料了到底什么人会干这种事更何况他不是尸骨全无吗?
姬循雅看他瞳仁都瞪大了,很像受了惊的小豹子。
赵珩呆了两秒。
唇角冰凉的触感唤回了赵珩的理智。
赵珩霍地抬眼。
“你……”
姬循雅长睫轻颤,“臣死后尸首落在江河湖海内,无人收敛祭拜,机缘巧合下,臣才找回尸骨。”
赵珩无言地盯着他。
虽然姬循雅找到自己的尸体他很为姬循雅高兴,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方才差点没被哄着灌一嘴骨灰。
方才姬循雅把骨灰瓶送他嘴边之举动,其心可诛。
可诛!
赵珩突然无比庆幸姬循雅在骨灰里掺的是香粉不是蜜粉,不然他嗅到甜味说不定真会舔一口。
姬循雅牵起赵珩的手,“臣从前不过孤魂野鬼,寻到尸身,想告与陛下同乐。”他眼巴巴地望着赵珩:“一时喜不自胜,得意忘形,请陛下降罪。”
赵珩被生生气笑了。
他顺手扒开姬循雅靠向他的脸,“离朕远些。”奈何姬循雅非要将脸贴过来,被赵珩二指钳住了下颌。
赵珩捏着姬循雅的脸,冷哼了声,“朕为何会高兴?朕和卿可不同,朕早与皇后合葬,生则同床死同陵,恩爱缱绻,可不会同卿感同身受。”
姬循雅顺从地蹭了蹭赵珩,头一次未因赵珩提起皇后而不满,“陛下,不曾与皇后合葬。”
赵珩心中蓦地升起了种不祥的预感。
姬循雅仰面,双眸含笑,亮晶晶地看着赵珩,“臣挖开看了。”
赵珩闻言眼前一黑,再忍不住,抬腿朝他踹去。
逆臣贼子!
姬循雅也不躲,顺势攥住赵珩的小腿,往自己怀中一带。
指下肌肉紧实,姬循雅下意识又揉按了两下,柔声道;“陛下,你身上好冷。”
赵珩气若游丝,“人之将死,自然身上冷,”他脸还未冷上须臾,腿上传来的异样感觉便令他闷吭一声,“别再往上了。”他呵斥道。
姬循雅俯身。
长发随着主人的动作垂落,略略遮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赵珩抬手,手腕因为绷得过于用力而有些发颤,他要去阻止,又被按着手腕内的软肉压下。
下颌抵住赵珩的小腹,他看向赵珩,“陛下,”他道:“皇后呢?”
赵珩觉得自己大概被气得头晕眼花,神志不清,不然怎么会在姬循雅的口唇处看见逸散处的星点热气。
唇瓣却猩红。
赵珩深深地抽了一口气,一把薅住姬循雅散下的长发,把他扯到自己面前。
“陛下。”姬循雅唤他。
赵珩冷漠地回答:“皇后在你那个破瓶子里。”
姬循雅双眸陡然放大了。
不可置信的狂喜、震惊与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头晕目眩。
赵珩见他神色怔然,抬手正要去拍姬循雅的脸,却被后者紧紧攥住手腕。
“阿珩。”他喃喃。
他似有几分恍惚,垂首,慎之又慎地贴近赵珩。
他得到了一个落在唇角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