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血液自腹部流出。
碧绿色双目的男人微微垂下眸, 目光的定点向下。
柔软的腹部被割开,留下足以放下一只手的空余。
无所谓。
他想。
这个要求非常无理,甚至有些过分, 但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构成对他的侮辱与轻贱。
伤口再深,他的身体也会轻松愈合,这点皮肉伤,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所以他亲自割开了腹部。
刀握在手中,若是少年打算攻击他,他也有能一瞬间扭断他脖子的自信。
少年仍然在用酒精湿巾擦手, 伏黑甚尔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不会感染,你在等什么?”
“不是为了你。”
那少年丢掉湿巾,抽出一把短刀割开掌心,割的很深。
然后,他用带着伤口的手, 插入柔软的腹部。
人类的腹部非常复杂,皮下血肉缠绕,想要将手全部放进去并不简单, 也就是天与咒缚的身体比较耐造, 千间幕才敢这么做。
柔软的,带着血液的粘稠, 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体组织,温柔包裹了指尖, 然后一点点直到手腕。
千间幕开始调动自己的咒力, 凝聚在眼睛上。
在他眼中的世界, 缓缓暗下一个色调。
和五条悟的天生六眼不同,千间幕对咒力的可视性源于自身的高敏感体质。咒术师多数都可以将咒力凝聚在眼睛上来看清咒力残秽, 千间幕只是要更进一步,将咒力在眼中压缩集中到极致,他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到人身体内部的咒力。
手掌在腹部摊开,千间幕调动zero,zero缓慢转换出一批咒力,千间幕将咒力凝聚在手上,压缩,继续压缩。
天与咒缚的交换,是咒力与身体素质的交换,是蓝条与血条的此消彼长。
但无论蓝条血条多长,实际上和人物技能并没有关系。
和术式没有关系。
千间幕怀疑伏黑甚尔或许有术式,只是因为咒力过分稀薄,导致术式被彻底消无了。
他甚至怀疑,所谓天与咒缚的天,实际上就是世界意识。
世界规定中,世界意识并不能贸然插手规则,尤其不能针对某个个体进行改变。
对个体命运进行干涉,蝴蝶效应是很严重的,这是大忌。
文豪世界擦边干涉世界用的‘书’,只在平行世界大范围使用,却也碰到了太宰治,被硬是凿出了个洞。
之所以世界意识联系千间幕,是因为千间幕本身就已经超脱了世界之外,世界命运已经崩盘,插手世界的变数已经低于千间幕本身的变数,最优算法是制服千间幕将其驱逐,而无法驱逐,就只能合作,将变数转化为可控。
无论天与咒缚的‘天’是灵力方还是咒力方,它们绝对不是无的放矢的去和什么人交换,必定有一定的目的。天与咒缚的出现,或许是世界意识的一步棋。
他必须调查清楚这一步棋的目的,才能有更大把握和世界开战。
“会痛,你忍一下。”
千间幕微微动了动指尖,高浓度的咒力已经铺满了他的掌心。
咒术师的咒力都是自己诞生的,彼此对彼此都是排斥与攻击的关系,哪怕是空中逸散的咒力,也有每个咒力主打下的标签,然而zero是无情的转换装置,它转换的是最纯粹的,没有任何标签的,纯粹无属性咒力。
自然咒力的一个特点,就是利用某种手段,可以被他人使用。
将他的血液与禅院甚尔的血液交融,血肉紧贴着血肉,混淆两个人的存在。然后就在此刻,用高浓度的咒力猛地冲击两人接触的,他所精心挑选的咒术师咒力高密度集中地中心点,在‘通用’属性的咒力下,带动伏黑甚尔的身体被咒力冲击——
“唔!”
禅院甚尔第一次发出了疼痛的闷声。
狂风自两人为中心猛地以一个圆形扩散开,强大的推力将桌椅击碎,杯子或酒杯摔在墙上,尖锐的碎片插入墙体之中。
门窗被狂风砸烂,窗户整个飞出,门则摔打在墙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千间幕的额头霎时间出了一头冷汗,他眼也不眨的盯着伤口内部的咒力变化,血液从唇角流下,淅沥沥落在地面。
如果爆发,或许能够在一瞬间激活伏黑甚尔的术式。
——他看到了,那熟悉的咒力。
“果然……”
伏黑甚尔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身体被骤然抽空了力量,又在下一瞬,身体力量再次补全,他心有余悸的盯着少年看,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少年的战斗力判断出错。
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多咒力?
少年没管他,只是低声喃喃。
“十种影法术……”
伏黑甚尔的术式,是十种影法术。
那一瞬间爆发的术式虽然短暂,却和之后伏黑惠的咒力波动一模一样。
他才是这一代十影,相比于小五条悟十三岁的伏黑惠,只比五条悟大七岁的伏黑甚尔才更像是与他同代的人。
深究十影发家,更早的信息已经无法考据,当前十影百分之八十的名望来自于五百年前那一次十影和六眼的同归于尽,可六眼实在太无敌了,十影的成长需要超长时间的酝酿,魔虚罗的调服难度堪比自杀,从战斗力来讲,远不及六眼无下限。
或许是因为上一代十影与六眼的战斗结局,正面证实了十影杀死六眼的可能性。若世界意识等同于天与咒缚的‘天’,那么它极有可能是为了减少意外,才会设下天与咒缚强行压制伏黑甚尔的十影,让两人的交锋避过星浆体同化,降低五条悟同化之前身死的可能性。
然而或许是规则,或许是命运,却也正如五百年前的那一次同归于尽一样,十影再次杀死了六眼,六眼也再次杀死了十影。
区别在于,这次,六眼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活了下来。
千间幕曾经询问过五条悟觉醒反转术式的时间点,五条悟当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段时间,等他恢复好就已经木已成舟,或者说,在他失去行动能力时,伏黑甚尔刚刚好杀死了星浆体。
星浆体,六眼,天元全部聚在一起,灵力传输的准备正是活跃状态,恰好就在此刻五条悟濒死,星浆体死亡,同步触动反转术式,专属于五条悟的反转术式成型,他幸运逃过一劫。
然而,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在十三年后,‘六眼’五条悟被附身‘十影’伏黑惠的两面宿傩杀死。
依旧是十影,依旧是六眼。
甚至依旧是双死结局。
命运就是如此,兜兜转转,滴水不漏。
无数巧合串联,连成一线,绕不过轮回的圈。
“……什么?”
没有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只是单纯捕捉到熟悉的词,伏黑甚尔挑眉:
“什么十种影法术。”
白发少年的眼睛有点失焦,抽出湿巾擦去血液,听到他询问才定睛看向他,眼中满是探索:
“……你知道你的儿子是十种影法术吗?”
伏黑甚尔一怔,垂下眸,表情晦暗,转过身从柜子中拿出两卷绷带,低下头咬着衣服边角,直接往身上缠。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喟叹:
“很厉害嘛,那小子。”
千间幕挑眉:
“……你似乎有预感。”
伏黑甚尔不说话了。
千间幕盯了他一会,似乎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伏黑甚尔转过了身。
他缠绕绷带的手缓缓停顿,抬起头,在黑暗中平静的盯他,绿色的双目如黑暗中狼王的双目,幽幽阴冷,极具危险感,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侵略性。
“小子,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千间幕不怕死,男人的危险性对他近乎于无,他只慢慢用湿巾擦去唇角因咒力爆发内伤过重而吐出鲜血时的血迹。
“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去见惠。”
他说:
“刚好,我知道一则消息——咒术师的诞生,会对母体造成一定伤害。”
咒术界女性极少。
身体素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女性结婚产子的这个过程,会对女性带来一定的损耗,等恢复过来,种种事情综合下,女性就已经不再适合战斗。
这种损耗很常见,正常女性生子后也会亏空一段时间,然而咒术师多少和正常人有点不同,若是健康的咒术师产子,经过几年调养并不会出很大问题,身体会自行修复。然而如果是普通人与咒术师结合,虚弱程度会远超正常生子。
那是一种微妙的虚弱,咒术界也曾试图通过女性生产后的情况预判是否有术式,但因为其中不确定性太大,这一则规律只能算作一种不入门、可靠性也不高、存在却又无法掌控的常识。
——生子有一定概率会给母体带来伤害。
所以咒术师都主张与咒术师结合,保证下一代咒术师血统之余,也是因为这样的血脉流落给普通人,带来的不一定是福还是祸。
五条悟提过他的生身母亲,虽然他这辈子就没跟他母亲见过几面,但据五条悟所说,他母亲生下他后就被送走销声匿迹,似乎断断续续病了几年,后来为了保护五条悟干脆定居在国外,母子相见,如同陌生人。
五条悟与母亲的第一次见面,他母亲没敢看他一眼,跪在地上,额头贴了地面。
那一跪仿佛将剩下的所有感情联系跪断,从此之后,五条悟再也没关注过父母,28岁的五条悟还是千间幕提起,去仔细问过,才知道二十年时光岁月如梭,他母亲早就已经去世了。
五条悟的母亲虽然不是咒术师,但也有咒力,身体要比正常人强健,但就算如此,他母亲也病了多年,可以见得生下一个天生六眼并不是很简单的事,有些亏空是无声无息的。
那么,虽然比六眼弱,但也算是佼佼者的十种影法术的诞生,真的那么轻松吗?
当年伏黑甚尔的母亲,就是死于难产。
伏黑甚尔被夺走了咒力,但术式仍然刻在他灵魂中,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咒术师,且同时,因为天与咒缚,他的身体也十分强健,尽管咒术师的血脉传承充满不确定性,但以伏黑甚尔的天赋,他孩子大概率不会太弱。
再加上,世界意识互相的博弈已经到了白热化。
【灵力】用天与咒缚剥夺了伏黑甚尔的咒力,彻底隐藏了十影的存在,然而【咒力】看着棋盘,挨着落下一子。
反制。
失去了一个十影,就再来一个。
六眼同年代只会存在一个,但十种影法术不是。
伏黑甚尔所生的伏黑惠,无论是血脉还是资质,都是下一个十影的顺位,他觉醒术式成为十影,顺理成章名至实归。
无论生死,只要沾染了伏黑惠的因果,杀死五条悟的概率在命运的推动下,就会无限上升。
都是博弈,都是命运。
一步步推到这里,千间幕基本可以确定伏黑甚尔将孩子不闻不问的理由。
正常手段下,伏黑甚尔的确很难跨过心里的坎,回去和伏黑惠一起生活。
不爱?如果不爱,伏黑甚尔不会给孩子打抚养费,给他准备后路。
爱?他爱的不是伏黑惠,是他的妻子。
恨?
“比起伏黑惠,你看起来更恨你自己。”他看着男人,语气轻轻。
伏黑甚尔接触不到所谓的世界博弈,他能看到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家庭。
出身禅院从小就没有被当成人看的伏黑甚尔,当然不会知道咒术师产子虚弱这一条隐形规则,他的人生中甚至很少接触女人,更别说女性咒术师。后来遇到生命中的小姐,金盆洗手拒绝接触黑市信息,自然也不会有人和他讲这种事。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妻子需要准备咒具来调养身体以免亏空致死这件事。
直到孩子生出,妻子生病,坚持了不到一年就溘然长逝,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他的问题。
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抱着自己的罪恶沾沾自喜,还感谢上天的恩惠。
同时,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的孩子大概率继承了术式,他只是不确定是什么术式而已。
于是折磨着,痛苦着,看到孩子的时候百感交集,痛苦,宽慰,仇恨,种种情绪压在他身上,他没办法去正常与这个孩子相处,这孩子越长大越像小姐,他每看一眼都会有些莫名恍惚。
他也没办法真的杀死这个孩子,这是小姐唯一剩下的宝物,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成果。
索性,在确保孩子活着的情况下,他为那不确定的术式给他安排好未来的去处,然后强迫自己把惠忘记,从名字开始一点点擦去,他麻痹自己的神经,活下去的意义已经变得虚无,硬是把自己沉进了烂泥。
他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烂人。
眼前一花,千间幕骤然窒息,他被掐着脖子,看见男人面无表情的脸。
他从男人手下留情的缝隙中,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我答应了那孩子,要把你带回去。”不过,这样的话,可就不行了。
想让伏黑甚尔渡过这一个坎,除非让他的妻子复活。
若是让伏黑甚尔渡过这个坎,以伏黑甚尔的情况,他绝对不会在之后妨碍他的计划,伏黑惠也能找到家人。
让他的妻子活过来,如果……
“你想让你的妻子活过来吗?”他张张口:“逃避掉当初那个,死去的结局。”
“你找死。”男人的绿眼仿佛略过一丝火光,显然已经陷入某种暴怒,手臂上的青筋鼓动着,似乎在竭力遏制把他杀死的冲动。
“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那少年纵使被窒息感憋到脸红,目光却依旧是平静的,他伸出手搭在伏黑甚尔的手臂上,没有挣扎,虽然命脉被人所控,但却完全感觉不出被动。
小怪物。
伏黑甚尔暗骂一声,看到少年的白发遮住了眉眼,摇摇晃晃的,透过厚厚的阴影向他露出一个微妙的笑。
“向我押注,来赌一个奇迹,或者,赌我就是个奇迹。”
他松开手,那疯子咳嗽了两声,笑声变得又轻又狂。
“就像下午一样,不想再赢一次吗?”
“我要你的十年,不会太为难你的。”
年幼的白发魔鬼轻声细语,字里行间堆满了惑人的引诱,仿佛诱惑夏娃吃下苹果的毒蛇:
“只需要十年,就可以换一个不会遗憾的过去。”
“大叔,你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