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四周瞬间跌入安静之中, 顾行驰心跳很快,甚至一时间感觉空间内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但很快肩膀上触感传来, 白玉京在他身后按【我在这】
顾行驰勉强平静一下,有白玉京在他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只是非常疑惑,前面拉着他的人是谁?沈岁或者沈昭吗?但是手腕上的触感又不像,非常冰冷, 有些硬,但很光滑。
是蛇吗?顾行驰竭力想去看清, 水下能见度非常差, 更何况刚刚手电被撞掉脱手,光线在水波里打着旋的到处乱飞,什么都只能看个大概。混乱间顾行驰眼角余光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眯着眼瞧去, 只来得及看清一面像鱼鳞似的软绸从身前飘过,但随着手电筒沉没, 转瞬就没入黑暗看不见了。
黑暗完全铺开,顾行驰有点心慌, 他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能盲目地跟着身前的东西游。不过看白玉京的反应, 似乎并不是非常抗拒提防对方的存在,顾行驰索性也沉下心,顺着对方的意图和力道继续往前游。同时边游边疑惑, 沈岁和沈昭去了哪里?为什么他身边一瞬间里只剩下白玉京了?
正当疑惑之际,顾行驰突然感觉整条手臂被人猛地往下一按,力道很大, 直接让他的方向发生偏移,从前进改为了笔直地往下游。顾行驰一惊,这是准备游到哪里去?
对方的速度非常快,带着他急速下降,顾行驰心肺都感觉到了巨大的不适,再这样继续下去,他十有八九会造成肺部损伤。想到这顾行驰挣扎一下,他需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接受不了这种速度,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前面有人笑了一声,紧接着腰背、大腿、身体各部位都传来触感,冰凉、僵硬的东西推涌着他,猛然把人往上一送——
顾行驰浑身一重,紧接着光源从上面打下来,有人一把将他扯了上去,竟是出水了。
顾行驰被人囫囵着拎上了岸,他一把摘到潜水镜,剧烈呼吸着去看岸上人,发现竟然是宋知淇和宋问渠。身后水花声响起,白玉京与沈家姐弟也几步游上岸。
“刚刚是不是你在水下拽我?”见人都齐了,顾行驰也松了口气,有气无力的往岸上一摊,看宋知淇,“劲儿那么大,这一路给我往下拽的,差点没给我憋死。”
宋知淇正被沈昭按着检查,闻言有点莫名其妙:“谁拽你了?我一直在这边等你们,没有下水。”
“你说的那东西,可能是鲁神。”沈昭确定宋知淇没有受伤,也松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水,缓声道。
顾行驰呆了一下:“鲁神,你是说龙吗?”
龙在藏语音内为鲁,是苯教的九位创世神之一。藏族对于龙的信仰是非常深远的,在藏族三界宇宙观中有天地阴阳之说,而龙都属于阴性,称为母龙,实际上也是从原始地母观念发展而来的,《十万龙经》中就有母龙生万物的神话。龙神在仪轨以及其画像中,常常被描绘成穿一身羽毛长袍或是水质丝绸长衫,有时还会乘骑一匹白色水纹的蓝马。
顾行驰听着只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刚刚有一位龙神拉着我,一路把我带到了这边?”这么说他刚看到的那一闪而过的鱼鳞绸缎,是这龙神的袖子吗?
“龙神当然不可能有,”沈昭道,“我的意思是这池子里可能养着什么动物,这种动物被古时候的苯教信徒认为是龙神。”
在早期的苯教文化中,鲁龙的形象复杂多变,可以附身或化身为各种水生动物,甚至可以泛指鱼、虾、蛇、蟹等等。
沈昭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顾行驰四处打量的目光却陡然一顿,猛地一骨碌爬起来去扑白玉京:“你的脸怎么了?!”
白玉京没有任何感觉,还下意识扶了他一把,但下一秒旁边的沈岁也惊呼出声:“我靠!你脸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红斑??”
白玉京一怔,立刻收回手,顾行驰差点摔到水里,但却停不住急切的脚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那些毒斑怎么会冒出来?你们在水里发生了什么?!”
光线打起来,落到白玉京脸上,沈昭瞧着对方满脸的红痕也愣了:“没发生什么啊,我们一直跟在你们的身后,那东西拉着你往前跑,我们就在后面追,期间什么也没有发——不,等一下。”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据说鲁神这种东西可以带来多种疾病,比如瘟疫、天花、麻风,藏人称之为龙病。在现在川西南藏地区仍然流传着亵渎了水中的生灵,身上就会起水泡、长脓疮的说法。”
“亵渎?谁亵渎了?!”
顾行驰想上前去摸白玉京的脸,却被死死按住肩膀。
“别碰。”白玉京目光很沉,浸过水的脸在灯光下有种很难形容的寒意,他按着顾行驰的肩,目光定定地看向其他人,“你们看看身上有没有被影响。”
沈昭几人一顿,立刻低头检查身上,但幸而没有被毒斑感染的迹象。
顾行驰想去抓白玉京的手,却被他坚定地推开,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握他的衣角,嘴唇翕合几次,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显现的这么快?”
白玉京那张常年白净的脸上此刻布满深红褐色的斑痕,在昏暗中显得恐怖狰狞。尤其这张脸的主人还是他们所熟悉的人,这种惊愕与恐慌在此刻更加难以言喻。
顾行驰浑身发抖,不,不止是发抖,更是浑身发凉。他在这一刻陡然明白,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些妖邪鬼物,而是爱人濒临死亡的面孔。
地腔中安静又令人窒息。
顾行驰长长呼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他抓着白玉京的衣角,手还在抖,只能两只手拢在一起,一上一下交叠着才能勉强稳住:“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身上有没有哪里疼?”
白玉京倒也不是为了让顾行驰安心,他此刻确实是没有什么感觉,不痛不痒,如果不是身上这些斑痕显现出来的,基本感觉与之前的状态没什么两样。
“不准瞒我。”顾行驰面颊苍冷发青,声音压得很低,表情冰冷又凶狠,“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趁我们还没有深入到无法退离的地步。”
“不,我想我们好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宋知淇忽然开口,目光望着远方,眼底惊惧缓缓涌上。
顾行驰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几人位置对面,水潭城门的正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脸。
那应该是一张人脸,但是五官非常奇怪,宽脸长耳,额部和眼泡巨大,面中不知道是鼻子还是鸟喙向外凸出拉得很长,整张脸湿哒哒的落在城门上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众人精神霎时紧绷,他们根本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这东西是从哪里出现的?不过有了先前的经验,顾行驰肯定不会再认为这是什么人脸妖怪,这东西应该是一张非常大的面具,有可能是苯教早期的面具‘巴’。
一般来讲,苯教面具的设计和象征意义非常多,大多都反映了其对于自然界的崇拜和保护。顾行驰盯着这张脸看了几秒,渐渐反应过来,这东西中间的大长鼻子如果是鸟喙的话,那这玩意会不会是大鹏金翅鸟?这种鸟在苯教中具有极高的神格地位,是苯教的重要神地之一。但如果这东西真的是鸟的话,那它岂不是会……飞?
几乎想法落下的瞬间,顾行驰就看到城门上那张脸突然向右侧一动,就像鸟类一样,歪头定定又打量了他们几秒,忽然整张脸开始剧烈抖动,紧接着脸后将近三米的翅羽一下展开,没有任何征兆倏然从上空猛地掠了下来!
“跑!”
顾行驰大喝一声拔腿就跑,但刚一转身,几人脚下猛然刹住:就见身后两侧的墙壁上不知何时降落了无数的面具怪鸟,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从哪里飞来,又是什么时候落在了岩壁间,它们悄无声息地将众人围住,满壁都是狰狞的面具,像某种阴魂不散的背后灵。
巨脸怪鸟的攻击似乎是一种信号,墙壁上的鸟群没有犹豫一只接着一只地飞扑下来,尖锐的鸟喙和爪子钩住皮肤,直接就能撕下一整块肉来。
“找出口!!”
众人立刻四散躲开寻找出路。顾行驰很快看到了一条大概一人宽的岩缝,立刻先扯着白玉京躲了进去。他们没有专业射击设备,只有打鸟用的土枪,但这东西说实话还没有军刀好用,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根本顾及不暇,甚至老式枪管一旦过热炸膛,很容易伤及自己。
“卧槽这是个死胡同!”
岩缝尽头被石块堵死,顾行驰来不及懊恼,裂缝外忽然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尖叫,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就见一条大概手臂粗细浑身青黑的蛇头猛然从缝隙里蹿了进来!幸而白玉京眼疾手快,一把按住蛇身,直接将蛇头拧断。顾行驰连忙后退,透过缝隙心有余悸向外瞧去,就见地上已经堆满了这种青黑色的蛇。
“这蛇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水里吗??”
顾行驰看到这些蛇身上滑溜溜的,但并不是水,反而像是某种粘液。他顿了一下,忽然又听到了那种诡异的笑声落在头顶,抬头就看到一只怪鸟正站在缝隙的正上方,低头往下看,面具中心那只狭长的鸟喙不断颤抖,半秒后就听噗嗤一声,整个鸟喙居然直接炸开,一条青色的蛇直接从鸟嘴里喷了出来!
“卧槽!!”
白玉京神色一变,从后面一把扯住顾行驰的衣领将他拖进了缝隙深处,顾行驰直接把枪当成冷兵器来,用一枪托拍死了喷射下来的青蛇。同时白玉京一提他的腰带,把他往上一托,反手一刀劈翻扑下来的怪鸟:“踩着我上去,出口在上面!”
顾行驰闻言也不犹豫,立刻往上攀,大概往上爬了五六米的高度,顾行驰终于在头顶上方闻到了一股干净的空气味道,和下面粘液的腐臭味格格不入,一瞬间清新得他都有些恍惚。
意识到这就是出口,他立刻手臂用力,奋力往上爬了最后两米,成功把自己送到了那个通通道中,然后立即往下探头:“白玉京!上来!”
后者速度很快动作迅猛,踩着石壁手脚并用像只壁虎一样飞速往上攀岩。但就在白玉京即将够到通道边缘的一瞬,顾行驰的视线中突然挤进了一张巨大的惨白脸庞。
是那只巨脸金翅鸟。
顾行驰心底咯噔一下,不妙的预感猛然蹿上心头,他立刻抬枪瞄准了金翅鸟的脸,扳机扣动的瞬间金翅鸟的鸟喙倏地张开,一条通体血红的蛇在火药喷溅的刹那弹射而出,一口叮在了白玉京的脖颈后!
一瞬间时间凝固了,顾行驰浑身上下的血也凝固了。白玉京上攀的动作仿佛被蓦然按下倒退键,整个人在一秒的停滞后脱力重重向下摔去,世界变成黑白电影,只有白玉京浅色的眼睛透出一点清亮的光,
他看着顾行驰,嘴唇动了动,
“走吧。”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数十年的等待,几年的相守,我已经很满足。
“……白玉京,”
顾行驰眼睁睁看着白玉京的手掌从自己眼前滑落,凝固的血液终于呼啸沸腾着冲向大脑,他什么都顾不上,只剩本能驱使着身体扑出洞口,在下坠的黑暗中紧紧抓住了白玉京冰凉的手。
“……白玉京……白玉京!!”
声音尖利到完全撕裂变调,下坠或许只有几秒,又或许很漫长,顾行驰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只伸手去撑住白玉京向后瘫软的脊背,拼劲全力把人护在怀中,声音和呜咽都哽在喉咙里,像变了调的号子,已经听不出任何含义。
金翅鸟的羽翼铺满山间,
黑暗夹杂着尖锐的号哭将他们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