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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道祖起卦

第126章 道祖起卦
清净山太清洞府, 为道祖隐居修行之所,甚少有人能够找到此处。

而今日,放养的仙鹤在缭绕清气的溪边饮水, 梅花压枝, 正是怒放。

谢衍白衣儒袍, 分花拂柳而来,神色却少有如此凝重。

“无事不登三宝殿。”瀑布之下, 道祖正端坐在溪边蒲团上闭目养神, 声音悠长,“谢小友此来, 是为何事?”

“我来请道祖起卦。”谢衍微微一揖。

天问先生可沟通天理, 所以推演命盘他若称第二, 便无人敢称第一。可谢衍依旧找上了道祖。

“天问先生也有找别人起卦的一天。”道祖闻言,捻须而笑, “以你的修为,还有什么事你算不准?”

“并非是我不愿起卦,越是在意的人或事, 卦象越是模糊不清。”谢衍道, “衍此来,是请道祖替我徒弟算上一卦。在收他之前, 我曾算出他天生帝命,命中有劫。后来, 我数次起卦,皆是一片迷雾。”

谢衍按了按眉心, 以他这样的修为,做梦绝不是好事。“我恐他此去有变,倘若不对, 我会提前召回他。”

“若是担心徒儿,何必又要放出去。”道祖搁下拂尘,笑道。

这举动很矛盾,谢衍没有答,只是侧眸一瞥,道:“劳烦道祖。”

道祖揶揄过了,也要忠人之事。道家起卦是老本行,若非横空杀出一个谢衍,道祖的批命也广受赞颂。

灰衣的老道掏出玄龟甲,摆上铜钱。

卦象已定。

凶卦,大凶。

紫微星冥冥大亮,天枢星已从迷雾中显现,环绕在他的身侧。文昌、文曲仍然暗淡,明灭不定的摇光星,命入紫微宫。

当年的帝王命格原本模糊不清,今日竟初露峥嵘,越发贵不可言,也越是凶险。

道祖本应平稳的手腕一颤,铜板发出叮当的脆响。

他叹息一声,似乎是不愿多看,只是一抬拂尘,大叹道:“帝星,凶命!圣人啊圣人,以你之谨慎,当初怎么会收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命里有缘。”谢衍避重就轻。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垂目看着那卦象,似乎正在计算其中生门。

“《天象列星图》曰,北斗七星,近紫薇宫南,在太微北。是谓帝车,以主号令,运乎中央,而临制四方。”谢衍微微阖了眸,“不知这天枢星又是何人,未来竟是能陪在他身侧。”

谢衍回向多情梅边,语气平淡,但是道祖总觉得,他心里别扭了。

“道祖想对衍说什么?”谢衍何等聪明,自是明白道祖这神色,是有事情要告诫他。“您尽管说来,衍并非不听劝告之人。”

自从谢衍登圣,受了道祖禅让的仙门之主位置,对仙门的掌控便越发收紧。如今仙门,已非先前道祖奉行无为而治,仙门之主只为一个精神象征的时代,权力的扩张,自然也带来了不少矛盾。

谢衍料想,大抵是有人向道祖告状,说他忝居其位,利欲熏心吧。

“谢小友,老道是看着你登圣的,有些话不得不提醒你,免得你当局者迷。”道祖拄着竹杖,看向眉目清寒的圣人,“近些年,仙门对你之行事颇有微词,尤其在琢磨你培养弟子的倾向,他们说,你不止是在中洲,甚至是要在整个仙门,奉行‘独尊儒术’。”

“吾不论旁人如何想,道祖也是觉得衍,要‘独尊儒术’?”谢衍抬眸,目光如电。

“先让殷小友去南疆,又把他派去北地,巫妖之乱,魔洲内务,你都要派他插手,如此又是为了什么?”

道祖看着他蹙起的眉,慢条斯理地捻了捻须,笑着直言:“他们告到老道面前,说是你名为仙门之主,实则仙门之君,不但打破了儒释道三家轮流执掌仙门的惯例,甚至要继续培养一个出身儒门的太子,试图开辟‘家天下’的时代……”

“道祖明知,此言荒谬。”谢衍并未恼怒,而是平静道。“我培养徒弟,当然是打算将儒门交给他,好专心进行仙门改革,整顿乾坤事了,我就能放心踏天门而去……”

“圣人啊,海水难量,人心难测。”道祖既然在他面前说这些,便是意在提点,而非试探,“你已收了殷小友近五百年了吧,他的修为已有半步大乘,在修真界也是风头无两。如此天才,想来升至大乘,甚至渡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及不上你为天生圣人,仅仅六百年便登圣,但是他……”

“道祖谬赞了,劣徒性情还需打磨,不宜那么早提境界……”谢衍不怀疑殷无极的能力,但私心之下,却竟是希望他能慢一些的。

“旁人教徒弟,是要他快些进益。而你,却是怕他走得太急,根基不稳。”道祖心中洞明,却笑了,“你是怕他伤仲永,还是怕没有合适的位置给他?”

“……”谢衍不答,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道祖悠悠然地招来仙鹤,丢下带着灵气的粟米,抚摸着它们柔顺的羽毛,叹息道:“仙门圣位有三,天花板之上,是你,还有我与佛宗两个老家伙,除此之外,在无位置。他若是有绝强的能力,境界又提的快,你应该怎样用他,才不至于利刃生锈,美玉蒙尘呢?”

“这是衍的家事,道祖似乎是有些逾越了。”谢衍又掀起眼帘,漆黑的眸似深潭静水,声音却透着寒。

“圣人此言差矣,圣人之家事,亦是仙门之要事。”道祖叹道,“一千岁,正值盛年,如无意外,圣人至少也得到我等这样四千余岁时,才会力不从心。若殷小友修至渡劫时太早,你们同修儒道,他难道要在这继任者之位上,待上两、三千余年吗?”

道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殷无极行事太孤,修为却又太亮眼了,这样的人,哪怕是圣人弟子,掌控起来也太难。

“佛宗曾私下对我说过,无涯君之乱,不在今日,而在将来。”道祖敲了敲竹杖,却是语气又和缓下来,道,“若是不顺耳,圣人尽可以将老道之言,当做胡言乱语。”

“道祖不相信衍的能力?”谢衍眯起眼,笃定道,“此言我听过,便也就罢了,我们师徒之间,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既然圣人心中有数,老道也就放心了。”道祖乐呵呵一笑,招呼他道,“谢小友,陪老道小酌几杯。”

“今日衍有要事,无缘饮此好酒,改日再来陪道祖罢。”

“你是信缘法之人?”道祖笑了:“若是如此,佛宗邀你论禅时,你也不会口出妄言,又在禅山醉倒,不敬不敬……”

‘佛宗埋在菩提树下的酒,名为‘大梦千年’,饮一口便可看三生。”谢衍白衣如雪,如行在流云天水之间,他像是回忆起什么,似乎笑了。

“你饮了整整一坛。”

“是啊,千年。”

他如今也快千岁了吧。可天道轮回,谁知道他之前没有千年,他之后又未必还有千年,千年又千年。

谢衍似乎身侧还萦绕着多年前醇酒的芬芳,道:“佛宗参禅,观我红尘心境,只道我心中仍有牵绊,终不能太上忘情,所以曾劝衍‘断舍离’。”

“然后?”道祖虽说疼爱徒弟,性情豁达,本质上也是个凉薄之人。

修道之人,尘世之缘,有时候说舍也就舍了,道祖规劝道:“你是圣人境界,世间万物,还有什么可束缚你?徒孙自有徒孙福,你又管不了那么多,不如随缘。”

谢衍阖目,淡淡地道:“做师父的,徒弟就是冤孽,哪能说不管就不管。”

他袖摆微微扬起,竟如仙人临江。

“七情与六欲,若是皆斩了,这人间还有什么意思?”

*

流离城事发,一时间如滚石入水,仙门沸腾。

仙门从不是铁板一块,就算在流离城,也是有不同势力的钉子。有魔门的,自然有仙门的。

其中关系网牵涉太广,若是追究起来,谁也洗不清身上的污点。就算是被好事者揭破一星两点,如此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他们自有办法联手按下去,不着痕迹地抹平。

谁也料不到,那不懂事的圣人弟子,竟是用最决绝,最激烈的手段,将流离城掀了个底儿掉。为了防止他们辩驳甚至改口供,殷无极不仅杀人,甚至搜了魂,连联合起来从狱里捞人的机会也没给,第二天,铁证就通过儒门的特殊渠道呈上圣人的台前。

难道就这样做实罪名?不,当然不。他们有着最好的靶子。

“圣人!殷无极手段酷烈,杀人如麻,与魔修何异!”

“请召回无涯君。”各世家大派的长老们围在谢衍身边,群情激愤,“不能再让他这样为所欲为下去了!”

“还是因为他命好,当了圣人的弟子,就不需要遵循修真界的规则了吗?”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借题发难,攻击圣人罢了,“还是圣人要为了您的继任者徇私?”

谢衍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围着他的白胡子老头们你一言我一语,把殷无极渲染成了十恶不赦的魔头,那被杀鸡儆猴砍了脑袋的几个弟子,突然变成了他们割舍不下的徒子徒孙,成了含冤而死,勇于反抗恶势力,仗义执言的正道楷模。

谢衍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甚至还笑了起来。

倘若当真喜欢的很,谁又会舍得放在边境,一放二三十年呢?

正说的热火朝天的长老们,看见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的圣人终于有了些反应,却不如他们所想,立即卡了壳。

圣人的笑,好似在嘲讽他们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他是去查案的,敢问诸位,流离城魔修异动之事,他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呈上圣人案前的铁证如山,他们就算再颠倒黑白,也不敢沾上一点里通外敌的罪名。

“本应是仙门重镇的流离城高层,被魔修层层渗透,甚至还有仙修收受贿赂,为魔门常年递送消息、供应军需和修炼物资。此乃资敌,按律当诛,此事可有假?”

“……”

“所以,你们觉得他做的不对,是觉得他不该查清里通外敌的仙门叛徒?”谢衍阖目,“他固然手段激烈了些,但是事情办的妥当,诸位又是在做什么呢?”

他又掀起眼帘,自天光处微微侧过脸,似笑非笑道:“你们,到底是觉得他办的不对,还是觉得我教的不好?尽管说来,让我开开眼。”

四下沉寂。

圣人虽说年轻,但是雷厉风行,断是无人敢触犯圣人之威。在他接管仙门后,仙门风清气正,变化有目共睹,让人不得不服。

前来卖惨攻讦的长老面面相觑,他们本身是打算借殷无极暴行之题发挥,连带着损一损圣人的声名,挫一挫他厉行改革的锐气,顺便给自己争点好处。

百家之争原本是个好机会。为了对抗儒宗,他们处心积虑地策划了百家论道,以百家之力试图辨倒谢衍。

却不知,谢衍早已洞悉他们的动向,甚至还提前拉拢了法家,又折服墨家,让百家本就松散的联盟不攻自破,当真是狡猾。

若是不把谢衍打压下去,那儒宗的地位便会越来越重要,足以与长清宗在道门的地位媲美。

届时,以谢衍之力量、手段与威名,除却其余二圣,仙门可有人敢反驳谢衍一句?

谢衍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酸腐文人,更懂得驭人要驭心的道理,他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们,心里大致捋了一遍其中关系。

流离城的钉子并非全部都投向魔宗,甚至有些只是有些贪墨,或是松懈、并不恪尽职守而已,小惩大诫即可。

但首祸几人的身上都不清白,也是他们如此焦急的原因。

若是从重了判,定会带累背后的势力,引起激烈的反弹;若是从轻了判,又恐将这“里通外敌”之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形不成威慑,后患无穷。

这样,也就没有了重订仙门律令的意义。

若想要把这件事处理的让人心服口服,其中必有复杂的利益牵扯。这一些,都是殷无极逞一时快意时,不用去考虑,他也不必让他去考虑的东西。

而目前,他是不能动仙门本身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的,谁叫“水至清则无鱼”呢。

“诸位的意见吾已经收到,吾会考虑,自然也会教训劣徒。”谢衍侧头,似乎不欲再说什么,神色冰冷如空山寒潭,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他漠然道:“退下吧。”

众人无法,面面相觑一阵,最终还是退下了。

谢衍站在窗前,凝望着那片梅花林,眼底沉沉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

“把偏门小道关了,再有拜谒微茫山的,请他们走问天阶。”他沉吟半晌,对身旁小童道。

“可是圣人……”童子眼睁睁地看着谢衍捏了个诀,硬是把天行九问的难度调高了三个阶。这回就算山门开着,也没人上的来了。

“还有,发圣人令。”谢衍蓦然冷笑一声,方才隐藏在淡漠之下的怒意终于翻涌。

他拂袖,一字一顿:“让殷别崖给我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