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修罗道 (2)
罗侯王与医仙派的联系也并非光明正大, 所以来到修罗道的众人并不能直接进入罗侯国王城, 而是被安排进了王城附近一座隐秘在山林古泉之间的一处行宫。被艳丽的日光染成金色的繁复立柱之间,无数身着轻薄纱衣身形也更为纤细的修罗如飘忽不定的精灵一般往来着, 晶莹剔透的鲜果被盛在精致的银盘之上,被六只白皙修长的手捧着, 超越性别的美丽面容被一张薄薄的面纱遮住。
修罗尚武, 而这些修罗由于身形太纤细,所以一出生几乎就已经注定了是妻奴的角色, 但在这样大的行宫之中, 他们也不过就是侍者的角色,有些人一生也见不到修罗王一面。
不过是一群被豢养起来彰显王者力量和尊贵的金丝雀。就和人间的皇宫里那些宫女妃嫔没有区别。
宫殿和庭院融合的太过完美, 以至于在中庭也可看到漂浮着睡莲的水池,覆盖着彩色丝绸的柔软长塌旁有孔雀结对漫步。不出三步定然能饮到甘美的果浆酒酿, 吃到珍馐佳肴。对于很多平日里在山林野地风餐露宿惯了的妖来说简直像是仙境一般,就算是惯于居住在蓬莱岛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那些医仙派弟子也都惊讶于这里的舒适奢华。
阿黎多身上盖着两层羽衣, 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泉旁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只琉璃酒杯,啜饮着其中酒酿。据说修罗是不喜欢喝酒的, 但是为了招待阿须云和他的手下,特意从四天王天运下来只有天人才喝得到的仙酿。阿黎多这辈子从来不知道液体可以好喝到这种地步, 只要尝一口便会上瘾,再也停不下来。喝过后头微微发晕, 但是通体微微发热,舒畅到令人几乎想要呻|吟。在半梦半醒中, 似乎能看到自己与整个寰宇再不分彼此,仿佛一切烦恼都随之烟消云散不值一提。
极度的放松和享乐,修罗道尚且能够如此,那么天庭呢?
只不过,这些美酒本是用来招待阿须云的,可他来了两天,却还连药仙的影子都没看见。
不止他,只怕木尚嵇也没能见到那位神秘的仙君。
在蓬莱岛上,关键时刻将颜非救走的那个白衣人……难道才是真正的阿须云?那么第一个进入入口的那个又是谁?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低语,阿黎多懒懒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线,便看到另一边的廊柱后三个正经过的妻奴修罗似乎在往他这边瞥,发出窃窃的笑声,似乎是在议论什么。他们身上的白纱那么轻薄,几乎能看到他们形态曼妙的曲线、还有那分外符合摩耶鬼审美的六条象牙般白皙柔嫩的手臂。
阿黎多对他们露出一个带着点挑逗又有点坏坏的微笑,那三个修罗笑得愈发轻悦,却又如报赧一般加快脚步跑了。
“哼,你果真是饥渴难耐,连修罗都不放过?”
阿黎多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能进入这片庭院的除了木尚嵇也不会是别人了。
毕竟自己可是木尚嵇的“俘虏”嘛。
“我怎么听出一股子酸味啊?”阿黎多勾着嘴角,半转过头来觑着木尚嵇。
后者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伸手从他旁边的象牙桌上拿起银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唇边啜饮起来。
看他文质彬彬喝酒的样子,阿黎多倒是觉得十分新奇。在地狱里众鬼喝酒向来是牛饮,恨不得一口干下一碗,有时动过太猛半盏都撒在外面。 ”你心情似乎不好?”阿黎多伸了个懒腰问道。
木尚嵇道,“你如何看出我心情不好?”
“你这两天面对着那么多天庭美酒都没喝一口,现在忽然喝了,总该有个原因吧?”
木尚嵇不说话。
“是又看见那个傻帽一样的修罗将军了?”
木尚嵇哼笑一声,摇摇头。
“那就是仙君还没现身,然后你又被另外那位戴着面具的美女下了面子?”
木尚嵇不知如何回答,为什么这样都能被他猜到?自己有这么好揣度吗?
“哈哈哈,你不必担心,不过是我听到一些侍者议论罢了。你和那个姓白的坛主吵架了吧?”
“不用你一个俘虏操心。你还是想想,等到我见了仙君以后如何保命吧。”
阿黎多这些天从木尚嵇和其他人的往来谈吐中,隐约能够窥到一二这神秘教派中的复杂关系。四位坛主虽然表面上看地位相同,但其实仙君对他们的倚重程度则大大不同。木尚嵇和那位白鹭恩显然是比较势均力敌的,各自都有自己的派系。就算是那些在陆地上匿名行医的教派弟子实际上有不少都是他们二人的眼线,时常在各大城镇暗暗较量,赢的那一方便可以主理那座城镇的医铺,输的便悄悄撤出。
之前仙君将抓捕逃跑的颜非一事交给木尚嵇,显然另白鹭恩有些不满。她在面对仙君时的那些温婉,在面对木尚嵇时却都变作绵里藏针,明里暗里用仙君的命令来搪塞,不告诉木尚嵇仙君此时究竟在何处,也不告诉他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而木尚嵇则以为是因为自己在找到颜非的任务中失利,还暴露了蓬莱岛的位置引来了天兵,使得医仙派损失惨重,因此失掉了仙君的信任。他因此十分自责,虽然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是阿黎多毕竟也与他相处了一段时间,早已发现在他认为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那双细长的眼睛会显得略略颓然。 木尚嵇不会想到,或许被天兵发现蓬莱岛恰恰是仙君需要的契机,一个将愆那掉包并且另颜非彻底下定决定的契机。所以就连他阿黎多在内,也算是被利用了。
能够将劣势扭转,另敌人也为自己所用。可见这位阿须云不愧是玩弄人心的好手,不去当个红无常真是可惜了。
不过阿黎多不打算挑破这一层。木尚嵇和白鹭恩不和,对他有利。 装着愆那的那枚摄魂珠想必应该是由白鹭恩负责看管,而木尚嵇对于此事恐怕也并不知情……
阿黎多心思微转,道,”我每天在这儿待得都快长毛了,偶尔也该带我出去放放风吧?你这算虐待囚犯。”
木尚嵇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每天都过得很滋润啊。”
“啧啧啧,那股子酸味又来了。阿木啊,我不过是多看了别人几眼,你总这样我会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哦~”
阿……木?!什么鬼称呼?!木尚嵇早已看透了这家伙口中根本没有一句正经话,这次倒也沉住了气,哼了一声,“你们摩耶鬼都如此这般……自恋吗?”
阿黎多在躺椅上翻了个身,一手撑着脑袋笑得勾魂摄魄,“我堂堂三王子,不自恋怎么在无间王宫里混下去?”
“你先不要出去,等仙君回来再说。”
“回来?”阿黎多挑眉,“他果然并没有真的来修罗道吗?”
木尚嵇点了一下头,大概是觉得也没必要瞒他了。反正这么多日见不到,已经很明显了。
“他和颜非在一起?”
木尚嵇用一种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缓缓说,”不该你知道的,少问。如此方是求生之道。”说完他便起身要走。他还需要去与罗侯王手下的几名大臣商议开启虚无之境通道之事……
“喂!”阿黎多一伸手便拉住了木尚嵇的手。木尚嵇仿佛被烫到一样,一下子将手撤回,略略薄怒,“有话便说,不要总是动手动脚!”
“今天可是第三天了,你可不要忘了我的解药。”阿黎多冲他眨一下右眼,故意用充满挑逗意味的语气说,“我今晚在房里等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放大声音,一个修罗妻奴正在经过,将后半句尽收耳底。
阿黎多早就注意到这里有几个妻奴似乎是某人的眼线,他打赌这句话在片刻后就会传到那位易怒的修罗将军毗迦罗耳中。
痛恨他的轻浮举止和暧昧言辞,但是又觉得每次被那双透着一丝深蓝的眼睛凝视的时候脸热心跳一个不少。木尚嵇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记得。”便出门去了。
两个时辰后,木尚嵇所居住的碧丝苑大乱,说是负责安顿看护他们的毗迦罗将军不知何故冲了进去,闹得鸡飞狗跳。木尚嵇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回,却正好见到毗迦罗扯着阿黎多的领子,暴怒地喊着些什么。而阿黎多身上原本披着的羽衣被丢到一边,炙热的阳光迅速在他的皮肤上烫出了大片的红色,而那人身中的鬼身想必也正承受着下油锅般的剧痛。然而阿黎多却一声不吭,甚至还有余力在脸上挤出一丝傲慢的笑容来觑着那已经被愤怒冲昏头的修罗将军。
“毗迦罗!你疯了么!”木尚嵇连忙冲过来试图拉开毗迦罗,却被对方的另一只手一把推开。脚步不稳,跌倒在地。
木尚嵇气急,“毗迦罗!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毗迦罗侧面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我的妻奴要养小白脸,本将军还不能管了?!没有收拾你就不错了,你给我滚!”
木尚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脑子有病吗?大庭广众的非要如此丢脸?“毗迦罗!你说清楚!谁是你的妻奴!”
“你自愿成为我的妻奴,还按了血契!”
“我早已离开你了!那血契也毁掉了!你与我再无瓜葛!”
“按了血契就是一辈子!就算我不要你了,你也得乖乖地给我守着贞洁才是!”
木尚嵇这样的秀才性子,最怕遇到不讲理的,而偏偏毗迦罗便是他永远也吵不赢的人,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明明是他毁了他们之间的一切美好记忆……
“你不要忘了,我按的血契上是有条件的。你我都需一心一意,可是你做到了么?!”
面对着这一声充斥着不尽凄然的问话,毗迦罗这才顿了一下,另一侧木尚嵇看不见的脸上浮现一霎那的愧疚之色。但也只有一瞬而已,他狡辩道,“我身在此位,如果真的只有你一个妻奴岂不是要成为整个罗侯国的笑柄了?!我已经对你宠爱有加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条件,一个粗鄙人类,手无缚鸡之力,相貌也平平,而且老的那么快,就算是倒贴给别的修罗恐怕都没人要,你为什么就不能懂事一点!”
合着自己被他偶尔临幸一回还得感恩戴德了?
木尚嵇明知与此人多说无用,这些修罗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真情,什么叫尊重,可是听到这些话,还是会觉得心像被狠狠撕开了一样疼。他环顾四周,猛地摔碎了一只琉璃盏,拿起一块尖锐的琉璃碎片横在自己脖子上,怒道,“放开他!”
毗迦罗正中的面容上出现不敢置信之色,“你为了一个低贱的鬼竟敢威胁我?”
“我若是出了事,你如何向罗侯王交代?”木尚嵇此时的目光分外坚定,不留情面,而手中的琉璃碎片亦毫不犹豫地陷入他的皮肉之中,血立刻渗了出来,沿着喉结的轮廓滑向衣领中。
毗迦罗的三张脸上都是万分纠结的表情,一会儿是愤怒一会儿是羞恼一会儿是无奈一会儿是悲伤,最后他怒吼道,“你就这么欠人|干么!贱货!!!”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木尚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眶都有些发红。但是他却笑了,笑得有些扭曲,有些凄楚,“对,我就是贱,只可惜再贱也贱不到你身上去!”
此话一出,毗迦罗一把丢掉阿黎多,大步走来扬手便扇了木尚嵇一巴掌。并不会武功的木尚嵇立刻被打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直想,身体也失去平衡。他好一阵子才能听到声音,眼前轮转的影像才停了下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跌入水池中,全身都湿透了。
惊愕还未过去,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见阿黎多忽然怒吼一声扑了上去,一下子撞倒了毗迦罗,面现鬼相,张口露出尖锐獠牙便狠狠咬在那修罗将军的脖子上。
毗迦罗痛得大叫,却一时挣脱不开。这鬼的力气大得惊人,毕竟当初在人间他两人也是相持不下的,若不是现在有修罗道的太阳炙烤着,只怕毗迦罗也不一定打得过这凶猛异常的鬼。
其余修罗侍卫一拥而上,将仍旧如野兽般咆哮着的阿黎多从毗迦罗身上拖开。那修罗将军愤怒地嘶吼一声,也不顾脖子上血流如注,便举剑要杀此鬼。可是他的剑终究没能刺下去,因为木尚嵇忽然扑到那恶鬼身前,用自己的胸膛迎着他的剑锋,“毗迦罗!你闹够了没有!”
仿佛是被击败的兽王,毗迦罗愤怒却又无奈的大叫一声,修罗的怒火另那原本姣好的面容彻底扭曲,变得无比凶恶慑人。他死死地盯着木尚嵇道,“你给我记住,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今天之事,你一定会后悔的!”
毗迦罗的人陆续跟着他们那怒焰滔天的将军离开,木尚嵇这才松了口气。他的左脸颊仍旧在火辣辣的疼着,想必肿的厉害。他连忙转身捡起地上的羽衣裹在阿黎多身上,却又不敢去看阿黎多的眼神。这些不堪的情形都被阿黎多看到了,木尚嵇只觉得自尊都被撕碎了,化作了灰尘飞了满天。
半晌木尚嵇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连累你了。”
阿黎多一直没说话,可是木尚嵇却忽然感到左脸颊被轻柔的力道覆住。
“疼吗?”几乎是怜惜一般的问话。
木尚嵇带着点讶然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再移不开目光。他从未被那样的目光注视过,充满某些柔软而温情的东西,仿佛他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值得被小心对待的东西。他从前总是听说一些女子只因为情人一个温柔怜惜的眼神就沦陷,他还觉得不过是山野奇谈,眼神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力量。
但是现在他才发现,就算是对男人来说,这样的温柔珍重也还是难以抗拒。
大概是因为他本就是个被动的性子吧……所以在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还是在渴望着得到这样的东西,这种在上一段恋情中他努力了十年也没有得到的东西。一股压抑了许多年的委屈莫名在此时蠢蠢欲动,化作酸楚涌上眼眶。
木尚嵇连忙甩开这些不合时宜的软弱,扶着阿黎多的手臂,“到屋子里去吧,我有药膏,可以帮你愈合烧伤。”
阿黎多第一次进入了木尚嵇的屋子,而后者则吩咐一名下人去接一盆清水来,挥退了所有剩余的侍者,然后从柜子中拿出自己的药箱,在其中翻找一番,找到一包药粉。此时清水已经送到,他将药粉融进水中,将手巾浸在里面,头也不回地对阿黎多说,“把衣服脱了。”
身后传来如以往一般的有些不正经的调笑声,“脱到什么程度?全脱光吗?”
“……脱掉上衣!”
阿黎多看着木尚嵇低着头,认真地用那种清凉的,带着一股淡淡薄荷香气的药粉水擦拭他脖子上、肩颈上发红的地方。木尚嵇再次沾湿手巾,开始擦拭他脸上被晒伤的地方,那平凡的眉眼认真起来,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叫阿黎多看得也有些出神。
“你为什么会给一个修罗当妻奴?”阿黎多忽然问了句,打破了刚刚一霎那的和谐。
木尚嵇的手一顿,半晌才继续动作,“不过就是些俗套的琐事罢了,你不会有兴趣听的。”
“我最喜欢听俗套的琐事了。”阿黎多道,“不过,你还是先换身衣服再讲吧,虽然这样看起来很诱人,不过若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木尚嵇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穿着湿透的衣服。由于罗侯国地气和暖,所以他穿的衣服也比以往单薄些,浅蓝的衣衫被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较一般男性更加消瘦的身体。木尚嵇脸上一红,连忙冲去屏风后面,胡乱找了一些衣服换上。
“你不愿意说,那我就猜一猜。”阿黎多在屏风外悠闲地说着,“你应该已经在医仙派很久了,说不定从小就在蓬莱岛上习医吧?而这位毗迦罗将军似乎对人间比较熟悉,大概是专门负责在罗侯国和医仙派之间传信的,所以我想你们两个一定是在蓬莱岛上认识的,是不是?”
屏风后一阵沉默。
“可能是某一次他来岛上与你们仙君商量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停留的时间比较长。那时候你大概也就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生灵,而且又强大,于是喜欢上他了?然后这位将军也对你有意思,于是你们两个就干柴烈火,疯狂地相爱……”
“行了,你别瞎猜了……”木尚嵇忍无可忍地从屏风后出来,头发披散着,上面仍然滴着水珠,“前半段还稍微靠点谱,后面简直是胡扯。”
“哎呀,有一半都猜中了,我真是聪明,是不是?”
木尚嵇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桌上自己那些药瓶,像是放弃了一般,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我确实是在岛上见过他,也确实……被他的外貌所惑……不过我去修罗道,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医仙派需要送一人去罗侯国……”
“你是说,你是被派过去监视他们的?”
“不是监视,这就有点像是……和亲一样,是体现诚意的手段。我带着医仙派的一些千金难求的灵丹妙药,去交换他们测算到的虚无之境通道的位置。不过……是我自愿去的。”
那时候的毗迦罗,那样美丽强大,但是在同他说话的时候却那样温柔,那样耐心。他从前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柔,毕竟他擅长的是研究□□,跟很多医者济世救人的信念相悖,在众多弟子心中他可能都是个表面温文尔雅内心却十分变态嗜血的疯子。
可是毗迦罗不一样,他似乎对自己的研究十分感兴趣,也很耐心地听他说话。孤独惯了的木尚嵇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喜欢说话,可以喋喋不休一两个时辰讲自己的那些构想和试验。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连连道歉,但是毗迦罗却用那种眼睛中仿佛闪烁着星光一般的表情望着他说,“我喜欢听你说话,我觉得你就像是一块璞玉,外表看上去那么内敛,可是走近之后,就发现你身体里住着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那时候的木尚嵇才刚刚满十八岁,从小不曾离开过蓬莱岛,不曾爱过人,也不曾被爱过。所以在毗迦罗这样超越人类的存在面前,他自卑又憧憬,很快便已经沦陷在那明媚的光芒里。 后来他才知道,毗迦罗奉命要从医仙派弟子中选一人带回修罗道,而他选择自己,不过是看自己性情内向,似乎比较好控制,带回去以后不会太过影响他的生活。至于血契上那句一心一意,不过是他为了哄自己而勉强加上的罢了。
他一直都是一个异类,不论是在蓬莱岛上还是在修罗道。修罗收人类为妻奴之事不是没有过,事实上有一阵子十分流行收人间美貌女子男子为妻奴。可是他既无美貌也无魅力,有的不过是那点可怜的身为仙君关门弟子的身份。他很快便发现那些毗迦罗给予过他的奢侈的温柔消隐不见,甚至一连几日见不到他的身影。
他以为是毗迦罗军营里的事太多,试着去理解他,毕竟他自己也需要适应修罗道的生活,需要去打探虚无之境通道的位置和开启契机。
大概一年后,他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住在毗迦罗一处别院中,而毗迦罗在城中还有两处别院,豢养了十几个妻奴……
当他不顾一切冲到其中一座别院之内,便亲眼看到毗迦罗躺在一名相貌清秀美丽的年轻修罗腿上,张口接住那修罗喂到他口中的水晶果。
早该在那个时候便离开,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他还有任务,而且,他不甘心。
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只要他做的更好,或许毗迦罗会回心转意,会再次爱上他,就像当初在蓬莱岛上一样。
这一耗就是十年,一开始是不甘心,后来……则是习惯了……
他开始明白,毗迦罗从来没有爱过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
他一次一次看着毗迦罗给予那些美貌的妻奴他得不到的温情,一次一次看着新的人躺在他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的怀里,一次一次在盛大的节日里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听着远处城市中烟花绽放,想象着毗迦罗此时正与哪一位妻奴看着那漫天明灭的彩光。
一颗心被失望伤心洗礼了太多次,就变得麻木,也变得坚强。他把自己当成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只要完成仙君给他的任务便好。
终于,那些僧侣算出了虚无之境的大致位置和与修罗道之间会出现的最短距离,以及时机时刻。只要将这些都传给仙君,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他可以离开了。
但他还是犹豫了。
毕竟……已经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五年,安人间的时间算便是十年时间,半生都在此处,而蓬莱岛,只是一个遥远的记忆。
竟还是有一丝不舍。
但就算是这一丝不舍,也终于磨灭,因为他发现毗迦罗爱上了一个从毗摩质多罗国来的贵族修罗。
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毗迦罗甚至为了此人遣散了大部分的妻奴,只留下他这个最早的妻奴,还有几名同样跟的他比较久的。只是就算留下,也再也见不到毗迦罗的身影,他日日与那名毗摩质多罗国修罗混在一起,甚至带着他出席宴会。那名修罗似乎是一名出色的弓箭手,地位也十分显赫,性子也十分骄傲,似乎是因为被毗迦罗在决斗中打败才沦为他的妻奴的,跟别的那些一出生就是妻奴的柔弱修罗截然不同。木尚嵇看到毗迦罗看着那人眼中的万种柔情的一霎那,才发觉当初毗迦罗给自己的那点温柔有多么虚假,多么可笑,几乎像是施舍一般。
他终于彻底绝望,便再无一丝留恋的离开。
只是他不明白,现在为什么毗迦罗要这样……
他早已过了那天真的年纪,他知道毗迦罗绝没有爱上他,或许……是作为主人的那种无聊的占有欲吧……
只是认为自己的东西别人不能碰罢了,不论是不是他已经不要了的玩具。 他没有将所有这些事都告诉阿黎多,只笼统地简述几句,毕竟阿黎多因为此事受伤,有权知道一些。
阿黎多听后,收起了脸上一贯的玩笑之色,竟现出几分怒色来。
“看他长得人魔狗样,没想到是个渣滓。”
木尚嵇轻笑一声,“奇怪的是,我竟然能理解他。”
“理解?”
“被自己的王要求收一个并不喜欢的人类当妻奴,又在这种认为强大的人可以随意主宰一切的环境里成长,他这种想法只怕是非常正常的吧。所以他会觉得我无理取闹。”
“拜托,你不要这么善解人意了好不好?”阿黎多面上怒色愈发浓重,这一次却是对木尚嵇的,“他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理解个屁啊?!要是我绝不会一走了之,而是一刀先割了他的那玩意儿再说!”
木尚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此时此刻阿黎多的表情实在太嫉恶如仇,但这么正气凛然的表情,实在不太适合他这个从地狱来的毫无节操可言的鬼。
阿黎多忽然伸手,一把将木尚嵇抱住,像是安慰一般揉着他的后背。木尚嵇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开来,但是阿黎多的手臂那么有力,怀抱里还有种奇怪的令人放松的味道,令他的挣扎也有点心不在焉。
“下一次你再遇到他,你就喊我,我帮你砍他。”阿黎多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木尚嵇在他怀里低笑起来,“你怎么忽然这么有正义感?”
阿黎多扳直他的肩膀,认真道,“身为俘虏,当然不能让我的主人随便被人欺负了!不然我的面子往哪里放。”他顿了顿,忽然又歪着头说了句,“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真可爱。”
木尚嵇脸一红,有点不自在地离他远一点。却在此时,门外有侍者禀报,说是白鹭恩来了。
木尚嵇脸色一沉,知道白鹭恩来者不善。但是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于是便让人将白鹭恩带到厅里去,他自己整理一下衣衫,便匆匆去见。
没想到一见面,白鹭恩便直截了当地说,“刚才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个摩耶鬼,还是由我来看管吧。”
木尚嵇先是一愣,随即怒色爬上眼角,“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么。”白鹭恩那娇柔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丝尖锐,“现在我们在罗侯王的土地上,得罪他最信任的毗迦罗将军,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我不管你与那个摩耶鬼到底是什么关系,当此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