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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钟隐月找了棵树坐下来,靠着它呆了很久。

第128章

钟隐月找了棵树坐下来,靠着它呆了很久。
他自己一个人默默不出声地哭了半晌,已经哭得两眼通红。

距离他离开顾不渡的山宫,已经过去许久了, 天都已经亮了大半。

晨阳顺着天边爬起来了好些。钟隐月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但他不愿回去。

突然,腰上玉镜闪烁起了灵光。

是有人用玉镜联络他。

钟隐月抹抹眼边的泪痕,吸了几口气,调整一番呼吸,又清清嗓子,才取下了腰上玉镜。

他没看镜上显示的字, 自顾自地传入灵气,连上对方之后,张嘴就说:“我马上……”

“兄弟!!”

对面传来一声急切的大喝。

钟隐月被他喊得怔了一下。

“是我!”对面的人不等他回答,急道, “是我啊是我!陈博斌!!”

钟隐月错愕:“你??”

“是我啊!”陈博斌语气着急,“你听我说!我上回死了之后费了点儿时间才复活,也怪我!忘了他肯定就在附近!”

“你听我说, 你一定要冷静!我接下来说的话肯定很让你难以相信,但都是真的!我跟你说,那个妖后就是你们掌门,就是上玄!你赶紧去把他杀了,不然之后会越来越麻烦!”

钟隐月沉默了。

“你那个系统之所以以为妖后是附身到别人身上, 是因为她的魂魄现在在上玄身体里!一百年前大战的时候, 妖后就把自己的躯体自毁了,然后钻进了上玄的身体里!”

“你懂吗?根本没有什么附身!是误会了!”陈博斌说, “而且,你喜欢的那谁,其实在原来被干曜献祭的时候就已经被妖后带走共魂了!而且上次因为上玄躯体撑不住,她才会被抓住破绽诛杀了,那这次她杀回来,肯定会想趁早换一个壳子!”

“上玄那具躯体撑不住的原因,就是因为人妖殊途,人修的壳子撑不住那么多妖魂!”

“那这次,她肯定会换沉怅雪做壳子!”陈博斌着急道,“而且而且,上次到了剧情最后,她被小白逼得没办法了,才把沉怅雪的修法拿出来用!她从来没用过,那次第一次用,就险些能赢小白了!”

“她之前也是看不起他的,是最后才知道沉怅雪有多好用的!所以这次,你得把沉怅雪杀了!不然他会变成妖后的杀手锏!”

钟隐月没说话。

陈博斌还在玉镜对面絮叨:“我知道你喜欢他,我也知道这对你很残酷,可是没办法啊,原文就是这么设定的,我就是这么写的!他就是这个命这个设定啊,我承认我确实对他不怎么好,可一本书里怎么可能没有牺牲啊!”

“本来按照剧情,小白是可以杀妖后的,可是现在干曜死了,这会儿还只是仙门大会,大战提早太多了,小白没那么厉害的修为,只能靠你了!”陈博斌说,“兄弟,现在全天下数你最厉害了!只有你能靠得住!”

“我听说沉怅雪发疯了,肯定是妖后控制他了!他的复生也是妖后做的,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就早被共魂了,妖后是能控制他的!”

“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救他了!”

“你如果不杀了他,我们大家就全都完了!”

“只能靠你了!”

钟隐月还是没说话。

他沉默了这么久,陈博斌也终于把词儿都说干净了。

他等了半天,钟隐月都没吭声,陈博斌终于发现不对劲儿了。

“兄弟?”陈博斌叫他,“哈喽,秒了哥?你在听吗?”

风声徐徐吹过。

陈博斌很是焦急,钟隐月却淡然地望着远方。远方是一片空荡的山崖,山崖的再前方是一片天空。

钟隐月眼泪哭尽了,心脏也痛麻了,这会儿心头上竟是一片空白的茫然,没有力气再去歇斯底里地崩溃或大骂或质问了。

他呆呆望着远处的天,望着那些流动的云,忽然想,那片天空之外,更遥远的地方,或者往下而去,那山下凡尘的尘埃河流,都是这个正在说话的人用一笔一划编造出来的血肉。

这世上,谁都有一身文字写就的自由血肉。哪怕是一粒沙子,都能乘着风自由地飘一飘。

众人的来与去都有道理,虽有苦楚,却也能让自己张嘴说一两句话,做一二事,给自己选一条路,走一走道。

只有沉怅雪。

只有沉怅雪乖乖听话了百年,换来的却是身不由己的四字笑话,得来的是“必诛之”的万剑相向。

都说没办法。

谁都说没办法,所有人都说没办法。

钟隐月几乎要笑出声来。

陈博斌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你那么恨他?”

钟隐月如此反问。

这话没头没脑的,陈博斌没听明白:“啥?我恨谁?”

“沉怅雪。”钟隐月说,“你那么恨他吗。”

“我,我哪儿有啊!”陈博斌声音羞恼,“他也是我写出来的,但是配角嘛,总得要死一两个的,总得要有个人很悲剧很悲剧,这才能让读者抓心挠肝意难平,放不下我这本书嘛!”

“所以你就可以让他这一生跟个笑话一样。”钟隐月说。

陈博斌听得一急,嘴皮子都秃噜了两下,张嘴就想辩解,钟隐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我知道了。”

钟隐月堵住他的话,站起身来,回身往顾不渡的山宫里走去,“我会去的。”

这话一出,陈博斌松了口气。

“你能想通就好。”陈博斌说,“这次可就只能靠你了,兄弟,你是全村的希望!”

钟隐月不理他:“不过你来晚了,上玄已经彻底死了。我不知道你在哪儿,但现在血战已经开始了,昨晚鬼哭辛就已经暴露。现在,估计壳子都已经换完了。”

“没事,有你在就好!我听我的系统说,你那边的系统已经给过你法宝了,就用那个刺他心口!他一离开沉怅雪的壳子,你就再刺他脑门,就能死了!”

钟隐月浅浅应了声。

陈博斌说:“我现在又到了一个忘生宗弟子的身上,马上就到顾不渡的山宫里了。一会儿,我就跟顾不渡请命,我跟你一起去那儿。”

“嗯,一会儿再说吧。”

钟隐月不等他回答,说完这话,立刻就断了玉镜的通信。

他回到了顾不渡的山宫。

他进去时,山宫里的仙修们还在商讨。

见他回来,弟子们慌忙行礼,也有一两个长老起身来,将他迎进屋里。

“玉鸾长老,您可算回来了。”其中一人忙说,“如今事态紧急,我们得赶紧前去明心阁,与他三人一战。”

“方才我们商讨过了。这次血战,那些魔修鬼修妖修都还没见影子,昨日的奇袭一定才只是起个头。我们已经伤亡惨重了,若是等下去,说不准没等到各个仙门的增援,反而先等来了那些歪门邪道的修者。”

“到时候,可真就四面楚歌了。”另一人接下话头,“虽说险了些,但我们准备即刻动身,今日也去奇袭明心阁。若是成功了,便能重夺优势!”

“玉鸾长老,你意下如何?”

钟隐月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是该去奇袭。”

他总算是点了头,宫中众人松了口气。

“是的,是的,必定要去奇袭。”有人说,“只是麻烦的是,那三人都在明心阁顶楼处。毕竟都各自贵为祸害之主,即使是能够奇袭,我们也难以一同对付。”

“得将那三人分开来。”

“我们已为此事商讨许久了,可仍未想出怎么才能……”

“我有办法。”钟隐月说。

此言一出,众人一怔。

“玉鸾长老,心中有法子将他们分开么?”

“是什么法子?”

钟隐月没立刻回答。

他将视线从左至右扫了一圈。

宫内的仙修们都望着他,神色各异,但眼睛里都各自有些光芒。

那是仰仗他的光芒。

钟隐月心里都明白。仙修们之所以一大早起就苦口婆心地围着他劝说,就是怕他心软,也怕他不出手。

血战当前,一个能召天雷的符修会是多大的战力,谁都想得明白。

所有人都看着他。

钟隐月忽然察觉到异样的目光,他往旁边扫了一眼,见到一个站在顾不渡身后的忘生宗弟子向他挤眉弄眼,投来向他鼓劲的鼓励目光。

钟隐月便明白了,那是陈博斌。

钟隐月朝他冷笑一声,抬手将身边的长老轻轻拂开,推远了些。

他低手甩开身上外袍两侧的长衣,毫不犹豫地弯下膝盖。

咚的一声,钟隐月的两膝磕在地上。

他跪下了。

在山宫门口,向着宫内所有仙修。

没有任何前兆,也丝毫没有丝毫难堪的缓缓,他就那么如同一个从高处坠落的落石,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地上,发出重响,光听着便知他也压根没收力气。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慌忙过来要扶他:“玉鸾长老!你这是做什——”

钟隐月狠狠打掉他伸过来要搀扶的手。

“请诸位让我先去,”他说,“让我一人先去。”

众人又是一怔。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空气都沉寂了好一会儿。

顾不渡询问:“这是为何?”

她声音平淡,好似早知会如此了。

可旁人并不懂问天,压根想不到会这样。

听了顾不渡的话,一群人如梦初醒,赶忙跟着道:“是啊,玉鸾长老,你这是为何啊!”

“根本不必如此!若是长老心中有了办法将他们三人分开,我们一同去就好了呀!”

“是啊,若是能分开,此次奇袭,我们能赢的面儿是极大的!”

“你一人去,岂不是送死!?”

“我弟子在那儿。”钟隐月说。

一句话,立即使宫中寂静。

方才还叽叽喳喳的众人,立即都哑巴了。

“虽说已经面目全非,身不由己,可那是我弟子。”

钟隐月的声音逐渐沙哑起来,“诸位担心的,此时我应做的,又或他还有没有救,我心中也都清楚。”

“我心中自然都清楚……事已至此,我问尽了该问的,找遍了能找的,可就连天道都告诉我,只能由我一杀了之。”

“可诸位,我心中不甘。”

宫中他人仍沉默不语,可听到此处,神色也各有不忍:“……”

“诸位恐怕只能在这五年一次的大会上能看见他一面,也多有不知。他被干曜长老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抚养长大,可却遭了不公对待。即使如此,他也规规矩矩地克己守礼,修了百年的道。即使多有不公,也依然孝敬师长。”

“他表面风风光光,在干曜门中却受尽欺辱。同门都有的珍稀法宝,到了他那儿,却尽是一堆破铜烂铁。明明是夺过桂冠的修士,手里的法宝却还不如我这最末尾的门中弟子。”

“干曜长老借以命锁之法,欺压折磨他多年。我去接他入我玉鸾门时,他甚至都是在干曜山的柴房里。不知是当时又怎么惹了干曜长老,额头上血肉模糊,又无人管他关心他,那伤口都已成了炎病。”

“到了我这里,他也生怕给我添麻烦。他处处小心,我给了他法宝,他都觉得自己不值。”

“我……是当真觉得荒唐。”

“他规矩了这么多年,即使做过些错事,那也是因着旁人欺负的太过分……分明是这世道欺压灵修,是干曜长老愧对于他,是我们天决门愧对于他,可到了最后,却仍是他落了个必被诛杀的命数。”

“我们仍然站在山上仙风道骨,他这一生,却从未抬起过头来。”

“我知道这一切无可奈何,我也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连天道都已经救不了他。”

“我都知道,”钟隐月说,“可那是我弟子。”

“哪怕是全天下说不可留,哪怕是天道也说不可留,哪怕是天上的天帝神仙地上的仙界掌事都说不可留,我也——”

“……我也,还想再拼一拼。”

“若是被共魂,那他便还是在那里的。”

“他还是在那具妖体之中的,他或许还在等我。”钟隐月说,“他或许还在等我去救,他或许是能醒来的……”

云序长老听不下去了:“他醒不过来了!那妖体里有那么多的魂魄共为一体,肯定是将他压制得气都喘不过来,如何醒来!?”

“万一他能醒呢!?”

“能醒又如何!?那么多的魂魄压着他,他形单影只的一个兔子,怎么打得过那些魂魄,重夺仙体!?”云序长老怒骂,“是你该醒醒了!玉鸾,那是妖后!是妖后在他体内!沉怅雪如何能赢得过!”

“他都叫你杀了他了,你还这样不肯甘休,你不知是在害他吗!”

钟隐月喊道:“我同这世道一起欺压他,就是为他好了吗!?”

云序长老一哽。

钟隐月再次红了双眼,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世道对他不公,”钟隐月说,“我若也认这世道,也这般……那他身后,就当真再没有人了。”

“我当然也知道,或许这一趟是白费力气,即使我用尽手段,耗尽灵力,也再救不了他。”

“可为人师长,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冀……我也想试试。”

“若是他在等我,我到了他跟前儿去,却只动了杀心……他该多伤心呢。”

众人沉默。

有人低下头,用袖子抹了抹脸,那袖上湿润了一片。

广寒长老问:“那,你为何要一人去?”

“我想自己先去寻妖后。”钟隐月道,“由我先去见一见他。正如我方才所说,我想去拼一拼,去用一些方法,去试一试,能不能把他带回来。”

“诸位不必多说,我知道,其实希望渺茫。”

“即使如此,我也要去。我这弟子一生都受着苦,到了最后,总该有人一同跟他离开,一同去与他走黄泉路。”

此言一出,众人一惊,都立刻明白了他想要做什么。

“玉鸾长老,你——”

不等他人猜测,钟隐月立刻说:“若是无法,我会与他同归于尽。”

“我知晓如何破解共魂大法,也知该如何彻底诛灭她。”钟隐月说,“只是我不善用剑。这柄能诛灭妖后的剑,便交给荀宗主。”

荀不忘一怔:“我?”

钟隐月已将剑从身后取下,两手向他奉上。

“待会儿,我会告诉您,该如何诛灭妖后。”

“但请给我一刻钟,我只要一刻钟。”钟隐月道,“一刻钟后,请诸位奇袭入阁。”

“若我没有离开明心阁,就请诸位去到明心阁顶楼,我会将妖后留在那处。之后,就请荀宗主以此剑贯穿我,并刺入沉怅雪心口。”

“死前,我会散尽体内修为,将雷法散在阁中与天地间,召来天雷,束缚魔尊与鬼王,为各位开路。”

荀不忘刚刚走近过来,接过他手中长剑。

闻言,众人又是一怔。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身献大道。”钟隐月放下方才奉剑的手,低下头,“此次我只一人前往。玉鸾门中的万年灵主,灵狐青隐,留予诸位。”

“若出了事情,请青隐师姑将我一同诛杀。”

“而后,散我修为,绝我经脉,施以往生咒,使我下黄泉。”

“我向诸位保证,绝不白白死去。我会如诸位所求,将那三人分开。”

“我只求诸位,允我独自前往。”

说罢,钟隐月伏下身。

咚的一声。

那颗头颅砸在地上,伏身跪地,长长不起。

宫内,立时一片鸦雀无声。

“玉鸾长老,”顾不渡说,“你已是大乘了,只需再次闭关,便可飞升成仙,得封仙位。”

“我不在乎。”钟隐月说。

“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了,你或许会白白死一趟。”

“那便白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