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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咸宁宫的主殿内没有点灯,天光被窗棂分成了一束一束,窄窄地照进去,这一块块光斑里是一朵又一朵殷红的,如同墨梅一般绽放在地毯上痕迹,徐筠视线刚及,就惊得身形一晃。

第129章

咸宁宫的主殿内没有点灯,天光被窗棂分成了一束一束,窄窄地照进去,这一块块光斑里是一朵又一朵殷红的,如同墨梅一般绽放在地毯上痕迹,徐筠视线刚及,就惊得身形一晃。
这本是一块没有任何图案的素色地毯,那一朵朵的分明是泛着诡异恶臭的血迹!

“皇……皇上!?”

所有人都愣在了门外,唯有高似反应最快,哭喊着扑进殿内,跪在浑身浴血,一动不动的建安帝身边。

不是其他人的反应慢,是他们根本不敢认眼前这个已不成人形的人,居然就是大楚的皇帝!

徐筠双眼蓦地一跳,抬臂,挣脱了卢增的搀扶,在众人愕然而又胆怯的目光中向前一步,跨过了门槛。

“徐阁老来了。”

一个久不曾入耳的声音让他定在了原地,徐筠拱手躬身,“臣参见皇后娘娘。”

“敬年,掌灯。”这声音平静得过分,“让阁老看清楚皇上的模样。”

“快!”高似好似癫狂,他跪在地上搂着建安帝的身体,半边下颌已沾染了浓稠的血,嘶声高喊,“快请宋院判!!”

喊声落下的一刹那,高似刚好瞟到了那个摔裂在地,已经空空如也的锦盒,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皇后。

皇后空洞无波的眼神在与自己对视的刹那竟泛起了一丝诡谲的笑意,却又在下一瞬消失在了被敬年点燃的烛火之中。

高似身上微微发麻,在这通亮的光线里垂下眼睑,将目光收回。

“不必请了。”皇后像是没有看到高似那一瞬与她的对视,缓缓走向徐筠,“一颗金丹就能让人气血逆流,九颗……”

她微顿,“没人能救得了。”

徐筠的心开始狂跳,他看着皇后这么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脚下踩着的都是未干的血迹。

其实不止是这块地毯。

凌乱狼藉的桌椅,粉身碎骨的花瓶,还有角落里被血迹喷溅纱幔。

若细瞧瞧,皇后身上这件绛红色罩袍上隐隐有些颜色更深的斑块,徐筠想,那应该也是血。

但毕竟是纵横官场数十载,皇后气息已近在眼前,徐筠立刻回神,躬身道,“娘娘,皇上危重,太医不可不请。”

皇后笑了笑,因靠近殿门,被光线刺到的双眼微微眯起,“阁老说要请,那便请吧。”

徐筠已稳下心神,说道,“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他,怎么就成了这幅……”

形如枯槁,肤如皱纸,唯有一根根血脉胀得惊人,自行崩裂出无数的血口,浓稠的血散发着阵阵恶臭,根本不是常人应有的鲜红。

“莫说阁老,本宫这半年以来又何尝能轻易见到皇上。”皇后道,“本宫久病不出,无力掌管后宫之事,没想到却成全了奸佞当道。”

皇后轻抿双唇,微微侧面,徐筠敏锐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跪在地上正悲痛欲绝的高似。

徐筠眼睑一跳,迅速收回目光,视线重新对上皇后的同时,眸色沉若深海,

“那皇上为何会在咸宁宫。”

“阁老应知,被送进宁和宫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来,可本宫却得知,昨夜送进去的那个美人竟是崔玦的孙儿,本宫于心不忍,便强行将其带回,随后皇上便追了来。”

皇后垂眸,忽然抬臂撩起衣袖,徐筠大惊,连忙转头不敢直视,却听得皇后道,

“阁老,还请看看皇上为了服丹泄欲,对本宫做了什么。”

徐筠眉头紧蹙,仅仅只敢侧目一眼,可就这一眼,他呆愣在原地,根本忘了将视线收回。

皇后原本一双无暇的手臂上抓痕淤青无数,有些地方,已直接露出鲜红的肉,犹如一个个血洞一般触目惊心。

衣袖唰地落下,徐筠倏然回神,不由地颤声道,“若非奸佞当道,何至于此!”

“皇上在本宫救下崔家郎后更是癫狂,拿出装有金丹的锦盒,竟要将里面的丹药一并吞入,本宫当然要阻拦,这手臂上的伤,便是如此来的。”明明在讲述惊心动魄之事,可皇后的语气仍是淡淡,仿佛说的是他人之事一般,“本宫力薄,没能阻止皇上。”

可语气再淡,手臂上的伤痕却是千真万确,徐筠微顿,颔首道,“宋院判应当快到了,娘娘手臂上的伤也需尽快医治。”

话音未落,殿外便有人高声通传宋院判到,齐刷刷跪在殿外的众官员纷纷让开一条道,而殿内,一直低头深埋的高似忽然抬头,用那双悲恸的眼睛看向了皇后。

皇后也正好在看他。

高似本想递出的悲戚眼神忽然就僵在了皇后那双微含笑意的眸中,他头顶一麻,浑身的血液好似开始逆流。

这该是一个女子面对如此可怕的事情该有反应吗,这又该是一个女子面对丈夫癫狂失常,命不久矣该有的反应吗?

高似知道她对皇上早已没了那些寻常情感,可面对徐筠,面对众朝臣,她该表现得如此平静吗!

不该!可她为何要如此!

高似根本来不及想。

他已经听到了咸宁宫守门太监的高声通传,太医院的院判来了,他就该适时让位,让这位大楚第一圣手在朝臣面前给出最权威的一句——

回天乏术。

然后更朝迭代,顺理成章。

谢祎的失踪是意料之外,但哪怕他真的死了也没关系,他早已与皇后商议定了下了一名宗室之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送上皇位便更是少了诸多烦忧。

一切都异常顺利,只是除了此刻皇后令他不安的态度。

“臣叩见皇后娘娘,叩见……”

宋院判的声音戛然在目光触及建安帝的这一刹,他出身杏林世家,他被誉为大楚第一圣手,可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变成眼前这个模样,他甚至这一刻想的是。

这究竟是不是皇上。

半身是血的高似看着愣在原地的宋院判,心头积压到顶峰的焦躁已无法抑制,他抬起头,看向宋院判的目光里的狠戾早已超出了悲伤与焦急。

“你发什么愣!”

“是……是!”宋院判本就惊骇万分,被这么一句喝叱吓得脚下一软,刚要站起来的身子又跌了下去,“臣,臣马上……!”

宋院判话只说了一半,却如同被定住一般愣在了原地,然而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仿佛见了鬼一般双眼陡然瞪大,面露骇然。

高似心头猛然一惊,他甚至没来得及低头看,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将怀里紧抱的人抛出去。

然而明明看起来已无生息的建安帝却比他更快,那双污血纵横的双手不知何时僵硬却有力地抬起。

太快了,快到一直紧盯着高似的众人就只来得及张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提醒的话都没能说出半个字。

剧痛,窒息,门外炽亮的阳光和通明的灯火瞬间在眼前全部消失,只剩一片漆黑。

高似在这一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救……救我……”

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骨要抠断了,却无论如何也抠不开紧扣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

高似知道要掐死他的这双手是建安帝的,但九颗金丹,再加上他昨天晚上服下的一颗,十颗,他不可能活,他不可能还有这样大的气力!

所有人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包括內监的那些太监。

建安帝的眼睛是灰白的,他那形如枯爪的手上明明没有尖利的指甲,却抠进了高似的脖子,鲜血流过他的手背,红色渐渐覆盖了从他自己血管里流出的黑色污血,触目惊心。

再眨一次眼,或许两次,高似拼命蹬地的双腿应该就会无力地停下,他就会死在这双曾经给了他滔天权势的手中。

鸦雀无声,然而无人去救。

似乎所有人都犹如约定好了一般,此时此刻,等的不过就是皇后的一句话。

“是……你……”

高似从喉咙里硬挤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有人似乎听出什么,偷偷看向一直立于一旁,纹丝未动的皇后。

她悠悠一叹,忽然抬眸,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开口道,

“佟昭正。”

就跪守在门外的佟昭正立刻沉声道了声是,回首不过一个眼色,身后的两名锦衣卫同时站起,随他疾步进了殿内。

救下高似的过程竟是沉闷无声的,很快,高似被两名锦衣卫从建安帝手中被救出,而此时的建安帝也宛若失了气息一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院判。”皇后嘴角竟好似含着淡淡的,安慰的微笑,“去吧,不会再有事了。”

宋院判害怕至极,却又不能违抗懿旨,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走过去,但只不过刚支起一条腿,整个身子就软了下去。

“佟昭正,去扶一下宋院判。”

这扶,不如说是架,宋院判颤巍巍半跪半瘫在建安帝面前,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刚才那双几乎嵌入高似脖子里的手。

远看不过是鲜血淋漓,近瞧才惊觉这十指尽数被掰断!

他心惊不已地看了下扶在自己身上的,佟昭正如一根根铁锤般的手指,冷汗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

“臣……臣已从呼吸、经脉、心跳等各处诊断,均无生息,皇上他……”宋院判强忍着恐惧再三查看后面向皇后跪地不起,颤声高呼道,“皇上他驾崩了!”

大殿内外静了一瞬,而后震天的哭声响彻了整座咸宁宫,所有人都俯身跪下,唯有两人没有。

皇后,和瘫坐在椅子上,随着喘息抽搐的高似。

“你……背叛……”高似早已无力抬起手臂,近乎失神的双目盯着的,是距他近在咫尺,精心栽培的养子佟昭正。

然而听到这三个字的,佟昭正仅仅眉梢微动,连眼神也未给一个,他跪向的方向已经再明白不过,是皇后。

“众卿家节哀吧。”

皇后声音总带有一股冷薄之意,分明是宽慰的话,却犹如命令一般,霎时间哭声顿止,无人再敢出一声。

皇后垂眸,对佟昭正抬了下手,他立刻会意起身,几步垂首立于皇后身后。

“二皇子谢祎与高似密谋,伙同静逸一起谋害皇上,佟卿家虽受制于高似,却难抵忠君之心,不肯同流合污,将一切都告诉了本宫。”皇后看了眼佟昭正,“他们都做过什么,就由你来告诉众位卿家吧。”

血流不止,高似已然说不出话来,可他神志仍在,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皇后。

“高公公辛苦,帮本宫布下了这么大一盘局,倒也是该歇歇了。”皇位微微俯身,轻声道,“十颗金丹能让人血脉尽断而亡,但若不足十颗,短暂醒来后就会犹如回光返照,杀死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皇后的手摊开,掌心三粒金丹映在高似震颤的瞳孔之中。

“本宫早就知道,当初献计让瑁儿去送死的那个人。

“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