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林先生被他话里的阴冷所慑,只觉这车里所乘的,都是些血淋淋的厉鬼。龙川次郎喜怒无常,他既然已得了一句准话,便得尽快避开才行,免得窥得太多阴私,徒惹猜疑,届时功业未树,性命反倒不保。
第129章
林先生被他话里的阴冷所慑,只觉这车里所乘的,都是些血淋淋的厉鬼。龙川次郎喜怒无常,他既然已得了一句准话,便得尽快避开才行,免得窥得太多阴私,徒惹猜疑,届时功业未树,性命反倒不保。
“龙川先生,”他干笑一声,“我不认得路了,这地方地形古怪,对方即便存心寻仇,也未必能找上门来,不如尽快回到正道上。”
龙川次郎道:“这条岔路还更近些,穿过石林就是城门,对方要动手脚,必然是在城门附近。”
“不错,凭这两位的剑术,世无敌手,早一步碰面,就早一步送他们见阎王!”
龙川次郎并不开车,而是转过头,柔声道:“林先生,说起来,你也是毫无弱点的人啊。”
“我?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龙川先生要捏死我,仅用得着两根指头。”
“捏死你?我又不是滥杀之人,只是……”龙川次郎菩萨似的长眉再度拱起,那一个笑容说不出的阴刻,“你坏的偏偏是津田将军的好事!”
“什么?”林先生悚然一惊,却见龙川次郎双目之中,忽而暴起一股骇人的杀机。
“早在你在集市宣讲华北自治时,津田将军已经给我下了一道命令,叫作——投其所好。宋道海崇古尚孔,又是晋北一带的土皇帝,未必没有一点裂土复辟的心思。我们在山海关沿线秘密挖掘了数座皇陵,其中取出的玉雕珊瑚树,枝繁叶茂,单株便可盈车。这些东西假借海外流归的名头,一车车送进了宋道海手里,这才换得他的日渐亲厚。可是……”龙川次郎厉声道,“正是你身上出的岔子,害得此番前功尽弃,你还有脸面来邀功作说客?”
“我?难道是……”
“不错,正是从你手底下漏出去的那一个记者!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竟将风声传到了宋道海的耳朵里。”
“东北的事情?他应当早有耳闻才是。”
龙川次郎森然道:“他姓宋的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撬他的祖宗基业,我们的人往外运货,原是拣些他顾不着的穷乡僻壤下手的,如今却正撞入他眼里!你说,宋道海这一通大火,该算到谁的头上?你,还是我?”
“原来如此,龙川先生方才隐忍不发,难道仅仅是为了看我一番笑话?”林先生苦笑道,“既然留我一命,我必尽力弥补,此事并非没有转圜余地,龙川先生,我有一计……”
“留你一命?”龙川次郎幽幽道,“这两位武士在东北修习了五年拔刀术,用的从来不是木桩,久而久之,出刀必然见血。林先生,你先前出的岔子,惹得津田将军格外不快,还是我从中周旋,为你讨来了一条生路。”
“龙川先生大恩,我必竭力偿还。”
“不必,”龙川次郎道,“你接下一刀,既往不咎。”
林先生背后猛然涌起一股寒气,猛然拧身回头,只见右座的武士一手伸进外衣中,五指握拳,与此同时,那一双眼睛徐徐睁开了,瞳孔之中青光一闪。
什么?
他拔刀了么?这一刀是否已经超越了肉眼的极限,在血肉骨骼之中悄无声息地裂变,只等剧痛迸发的瞬间?
林先生心中闪过了无数个可怖的念头,冷汗更是直逼体表,明晃晃地发寒,也正是在这生死交睫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做出了一个纯乎天意的举动。
接下一刀?龙川次郎的意思是……接刀?
他迎着风声,向武士张开了五指。那能在四轮疾驰间劈开珍珠耳铛的一刀,就此袭进他五指之间,他只来得及攥住一股刮骨般的奇寒,整一条右臂都在霎时间失去了知觉。
啪嗒!
有什么液体从指缝里纷纷坠地。那意想中的刀光圆而钝,被死死攥在他的掌心里。林先生脸色煞白,汗出如浆,半晌才低下头去。
那是……那是一副沉甸甸的卷轴,已被他的冷汗浸湿了。
“你似乎永远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龙川次郎不冷不热道,“刚刚你若是后退,追过来的便是刀。”
“我这样的蝼蚁,当然有蝼蚁的自觉,几位给我什么,我就接什么,”林先生冷汗涔涔,却强笑道,“龙川先生,这样的考验,恕我愚钝,我不明白你们的用意。”
“津田将军生平最看中的,除了本事,还有强运,世事冥冥,总脱不开运势,而这两位代表的正是津田将军的意思,”龙川次郎道,“你要做的事情,正和运势有关。”
宋道海那一番勃然大怒,确实有回旋的余地。
龙川次郎将功补过,使尽浑身解术,这才把准了他的脉。他们在宋道海面前,做的向来是彬彬有礼的强盗,甜饵已经给足了,宋道海还敢翻脸,便不得不施压了。
所谓华北五省自治,他们要撬动的,并不仅有晋北这一块地方,如今东北在握,如能使华北各省不攻自破,择取其中数省拉拢,设为飞行区,往后攻取中国腹地便如探囊取物。
这正是津田将军长久以来推行的肢解中国之法。
宋道海镇守的晋北虽是上上之选,却并非唯一的选择。
龙川次郎当时顶着强压,不但不加安抚,反而将一封密信送到了宋道海府上。
写信人是冀云军阀赵横山。冀云与晋北二省比邻,积怨已久,刀兵之中,必生血仇,只是晋北始终压过一头,同样是华北军阀,坐头把交椅的始终是宋道海。
这一封由老对手递来的投诚信,终于打乱了宋道海的算盘。
赵横山越过他,先一步倒向了日本人,这粗鄙莽夫将这一封信写得格外直白赤裸。只要日本人肯从东北暗中出兵,助他吃下晋北,往后任意差遣,绝无二话。
龙川次郎将这一封投诚信亮到明面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竟然当真击中了宋道海的命门。
只是这老狐狸到了这节骨眼上,措辞依旧暧昧。
——权衡利弊,并非易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审时度势,固然是识时务者所为,分疆裂国,亦不免背当世骂名。只是事已至此,宋某人也并非举棋不定的懦夫。
十日之后,请双方各派来来使,到府上一叙,谁能说动宋某人,便以信物相赠,余下一方,厚赠遣回,不动干戈。我晋北往后的立场,尽在信物之中。
“信物?难道是……”
林先生略一迟疑,低头展开了卷轴,车里异常昏暗,仅能看出画像的轮廓。那是一对一剖为二的铜伏虎,通身遍布虫豸般的赤金铭文,只可惜其中一半残损断尾,这稀世珍宝顿失身价。
他仅仅是看了一角,便心中狂跳。这件信物,在晋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大帅这一枚战国虎符,曾在战中为他挡了一枪,半边虎尾崩裂。虎符内置榫铆,本该是严丝合缝的,断尾之后,内部结构裸露,再不能作为印信。
宋道海感其救命之恩,并未将其之高阁,而是重金聘请当世名匠,为铜虎续上了一支赤金曲尾,又以这两半铜虎符分别为柄,锻造出一对直刀。
刀柄之上,一虎尾直,一虎尾曲,合刀时,曲尾绕直尾三匝,亦是严丝合缝,仿佛雌雄交尾。
此刀也正因此得名曲直虎符刀,是宋道海晋北大权的象征,据说持半把虎符刀,便可在晋北境内出入无阻,受全境礼遇。
“不错,他拿出来的信物,正是其中曲尾虎符刀。”
“确实够分量,”林先生迟疑道,“不过,恕我直言,这劝说里有的是文章,一是津田将军肯给出几成甜头,二是这撕破脸时的分寸。其中最要害的莫过于交涉时的顺序,后发方能制人,这些工夫都不止下在舌头上,龙川先生,事已至此,我们双方须得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该你知道的,都在卷轴上。”
林先生低下头,一目十行地将卷轴扫视了一遍,起初面色还算得上平静,在瞥见卷尾时,却忽而深吸一口冷气,苦笑起来。
“卢望山护送来的专员,竟然是他?龙川先生,这样一道影子,如今也要见光了么?这位的长项,可从来不是做说客,让我与他对弈,可真是鸡蛋碰卵石,不自量力了!”
“你只管做好你分内的事情,把虎符刀哄到手里,”龙川次郎冷冷道,“宋道海老奸巨猾,两头的便宜都想占,谁也不得罪。因此在信末又添了一句话,出府之后,晋北全境只认刀,不认人。这么一来取得虎符刀后,必然还有一场恶战,这些事用不着你,津田将军早有布置,我倒要看看,这赫赫有名的陈静堂,能如何从十武士阵中,夺刀而去!”
这个名字由龙川次郎说出来颇为容易,林先生却口中发苦,肝胆俱颤。
堂前蓝衫过,静暝十万山。
力行社,陈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