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陪葬
晏顷迟的唇上擦着萧衍的血, 血透过微翕的唇缝,化在舌尖,腥甜的味道随之散开。
萧衍凝视着他, 静默的一霎, 晏顷迟看见他脸上被刀割出的一道裂痕,从额经眉心至颔, 原本光滑的脸被划破成两半, 如同碎瓷纹路般, 血珠沿着面上轮廓的起伏, 滚落。
怎么能释怀呢?再回首时, 已隔百年。
四目相对,没有想象中残存的温情,也没有记忆里镂骨的恨意,他们望着彼此,像是画中的人,徒有寂然。
一百年的光阴不过隙中驹, 生死往复, 斗转星移。
萧衍的眼比过去更深了, 阴冷沉滞, 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里面沉浮着诸多死去的东西,晏顷迟再也看不见他的心。
可这次, 横亘其中的并不是江之郁,也不是过往的是是非非。
而是亏欠,失意, 愧疚, 奢望。
这是他们之间再也无法逾越的天堑, 亦是永远无法解脱的无间地狱。
风拂动树梢,重重叠叠的叶片间抖落下零碎的星光,落在他们之间,像散场的白光。
静谧的夜使他们与世隔绝。
萧衍的手指沿着晏顷迟的唇,擦到了他的面上,带出条血痕。
“你为什么要用这张脸来骗我。”萧衍仰起脸,望着他,眼睛里涌起许多的情感,可分不清孰深孰浅,是哪种情绪更多些。
“你为什么要这样出现在我眼前?”他似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晏顷迟,“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见到这张脸了。”
晏顷迟反手抓住了看不见的丝线,握紧,锋锐的丝线深深勒入手心,沁出血,他却浑然不觉痛楚,手下力道加重,用劲一拉,缠在腕上的线在这刹那崩断了一节。
血沿着线一滴滴坠落。
萧衍的手还停留在他的面上,然而奇异的是,随着灵线的断裂,他十指的指节上也被割裂出了一道道血丝。
萧衍仿若未见。他指腹仍触在这张熟稔的脸上,一寸寸滑过,摩挲着晏顷迟的骨相,最后落在他的下颚,抬起。
指间鲜血淋漓,在脸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晏顷迟原本缠上丝线的手顿住了,不敢再发力。他本想直接震断这些线,未料这灵线竟是连接着萧衍身上的血脉,若要强行斩断,萧衍也必会受伤。
若是普通的灵线,便是断了也无事,可他竟然用自己的血脉来延伸出灵线,让自己的性命就悬在一根纤细的线上?这和舍生求死也无甚分别了。
不过百年而已,他如何将自己变作这样?晏顷迟微叹息,下颚却忽然被捏住,拉近,几乎要碰上了萧衍的唇。
近在咫尺的距离,气息吐纳间呼吸相融,夹杂着腥膻。
晏顷迟下意识的偏过脸去,手指微微蜷起,避开了这咫尺的触碰。
“不是来引诱我的么,怎生连这点都做不到。”萧衍忽然间笑了起来,笑里满是讥诮的意味。
“你想用这张脸来哄骗我,不过太可惜了,不能如你所愿,”他收回手,不再看晏顷迟,“我看见这张脸便觉得厌烦,它总让我想起过去,想起不好的事情。”
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他从来不曾去想过晏顷迟,不想他的模样,不想他的声音,也不去想那如羽翼般坠落在火海里的白衣。
他早就在痛苦和挣扎中淬炼出了骨血,将感情永远遗留在了过去。没有人再能够成为束缚他的枷锁,他在心里铸成了巍峨的城池,固若金汤,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分崩离析。
“不管你是谁,你接近我有何目的,但是你用着这张脸就罪该万死。”
晏顷迟微微垂下眼,眸光黯然,萧衍的话好似绵长的针戳到心里,稍稍一动都会扎的更深。
萧衍低头凝视着自己手心里的血,摸出一方帕子,缓缓擦拭起来。
他做得有条不紊,待血迹都擦拭干净以后,眼底阴枭渐拢。
“是你让这几个腌臜货把我带过来的么?”
晏顷迟被噤了声,薄唇微微翕动了两下,萧衍辨出了他要说的话。
“撒谎。晏顷迟已经死了一百多年,绝无生还的可能。收起你的鬼话,在我耐心告罄之前,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措辞。”萧衍背过身去。
漫天的丝线纵横交错,密集如风雨般罩住了晏顷迟,他只是稍稍偏过脸,锋锐的丝线便瞬间在他脸上割开了道口子。
萧衍指节上缠着线的末端,嘴角噙着淡漠疏离的笑,他并不看晏顷迟,只是径自朝前走去:“如果你不想被我割下脑袋挂在树梢上,就不要再提到这三个字。”
晏顷迟被灵线牵引着,被迫跟着他的步子朝前走。
死溪林里的夜风是湿冷的,有淡淡的雾霭从林间漫溢,游弋在寂静的深林里。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细细去听,却能够听见从四野遍布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联翩响起。
萧衍的视线受阻,有些辨不清林中方向,远处街道上的火光已经完全消失了,重重叠叠的密林里,古木随风摇曳,滚涌成浪涛。
两个人尚未走出去,忽听林中响起无数低喃细语,仿若有人在耳边说话,簌簌声响充斥了整片死溪林。萧衍闭眸凝神,识海化作眼,迅疾朝四面扩散出去,替他看清了林中景象。
只见黯淡无光的林里,无数虚幻如影般的人从各处走出,它们从四面八方云集来,每一缕阴魂都带着死前的恐惧,绝望和仇恨,面目狰狞,都在缓缓朝着萧衍的方位聚集。
空气里忽然弥漫起种奇异的香味,糜烂里又混杂着香甜。
萧衍甚至在这里面看见了方才被他杀死的那些人。它们在恶狠狠的咒骂着,细碎的低喃紧贴耳畔,挥之不去。
此处戾气重压,参天的古树抖动着枝条,蜷起枝条,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与此同时,晏顷迟的步伐倏然停驻。
萧衍睁开眼,所有的虚影登时全部消失,只余下了白茫茫的雾气飘在林中,如同游弋的幽灵。
他目光警惕的望进夜色里,却没发现一双漆黑的羽翼在这刹那间从他头顶展开,朝他抓来。
萧衍还没反应过来,身子蓦然被人朝后一拽,他重心不稳,险些要摔时,一只手抵住了他的后心,支撑起他的重量,另一只手则捂住了他的口鼻,掩上他的气息。
血的锈气登时漫溢在鼻端,又沿着手心的纹路滑到了他微张的唇间。
萧衍舔到了晏顷迟的血。
他呼吸微促,知道这是对方强行挣动灵线,割破了手,灵线连着他的身体,这种感知非常微妙。
萧衍想要起来,可他挣动了几下,才发觉手动弹不得,一动就像是割到了什么尖锐的东西上。萧衍在这瞬间憬然,自己竟是被对方用灵线反压住了,纤细柔软的丝线一层层缠绕上来,将两个人慢慢的裹住。
萧衍想偏过头去,未料贴上了晏顷迟的脸,晏顷迟目光还凝视在前方,唇却抵在他的耳边。
“听话。”那低而沉的嗓音透过某种介质,轻附上他的耳畔,“敛上你的气息,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否则你就要留下来给我陪葬了。”
——*****——
夜阑人静,城里的喧闹也随着时辰的推移散了。
酒馆里的两个伙计正抬着半人高的酒坛,要搬去后院。酒碗碎在地上,屋子里到处溅的都是酒渍,墙壁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痕迹。
“他奶奶的也真是造孽。”其中一个伙计忍不住喃喃咒骂起来,“什么散仙侠士,我看那群狗娘养的都是见色起意的流氓,竟然还敢骑在我脑门上作威作福。”
“嘘,你小点声儿,万一他们又回来了怎么办?”旁边面显菜色的伙计提醒道,“你这脑门又不值两个钱,就是照你头上拉泡屎你又能如何?”
方才那群身负长刀的汉子,只是这么一拔剑,便将两人吓得噤若寒蝉,连连答应了他们的威胁——将下了药的茶水送往公子和小姐的房间,再点上这群人给的催魂香。
两个伙计都是对功法一窍不通的百姓,只能连滚带爬的按照吩咐去做了。
待他们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个伙计才敢颤巍巍的来到那个公子的房间去看看情况,然而令他们都没想到的是,不仅那个小姐不见了踪影,连着那个跟来的公子也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到处都是翻找过的痕迹,茶盏被打翻在地,抽屉被拉开,衣裳凌乱的散落在房间各处,目之所及皆是狼藉。
“怪了。他们难道连男人也不放过?”想起这件事,伙计就不寒而栗,“想不到这群强盗还有这种癖好,可我们竟然无事,唉,这也算是神仙庇佑了吧。”
“人家公子玉树临风被看上是正常的,你这长相要是被扛走了……”另一个伙计斜眼打量他的模样,低嗤了声后忍不住扶墙作呕了起来。
“滚滚滚!”伙计咬着牙,用脚狠狠踹了伙伴几下,恶声恶气道,“你赶紧去给我把上面两间房都收拾好了,别叫人给发现他们来过此处。”
然而,他话音方落,便忽然听见门板被人从外敲响。
笃笃——
两声不轻不重的敲击,却如同惊雷般乍响在寂静的长夜里,油盏上如豆的火光跟着一跳,几欲熄灭。
“该不会是他们回来了?”伙计登时被吓得面色苍白,不禁朝后退了退,不敢再去开门,也不敢回应。
“哪有强盗偷走东西还回案发点的,又不是狗撒泡尿标领地,还要再回来看看地盘。”另一人轻声骂道。
他说着,陡然一怔,看向旁边面色惶恐的伙计,讷讷道:“今天什么日子?是不是诡夜来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有种你就再把刚刚的话说一遍(掏出鞭子啪啪乱抽)
晏狗:跪榴莲
今天月底啦,想求个营养液么么叽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