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129
沈玉霏恼完, 抽回蛇尾,再不看梵楼。
他从未想过自己穿嫁衣的模样,也从未想过,妖修的脑子里, 装的是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盘着蛇身, 看着玄机门的弟子乘坐法器, 绕宗三圈,接受各方礼贺,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即便他与梵楼结为道侣,广发简牌, 怕是也没有人愿意来。
沈玉霏念及此, 莫名有些不快。
他收回了放在玄机门弟子身上的视线,扭头一拱一拱地钻进了梵楼的衣袖。
“宗主?”
梵楼循声低头, 只看见了沈玉霏一截来不及收进衣袖的尾巴。
很快, 那一小截尾巴也缩了回去。
梵楼皱紧了眉, 察觉到沈玉霏的低落, 却不知道他的低落从何而来——大部分时候,梵楼都无法准确地推测出沈玉霏情绪变化的缘由。
他也不需要知道缘由。
梵楼是世间唯一能察觉到沈玉霏情绪变化的人,这一点,就足够了。
梵楼坐在长案后, 耐心地等待了片刻。
宗主没有催着他回合欢宗,也没有再现身吃喜宴上的糕饼, 这就说明, 他还得在玄机门待一会儿。
梵楼不自觉地将另一只手搭在了手腕上。
那是沈玉霏正蜷缩着的地方。
……宗主不是真正的妖修,所以, 与真正的蛇妖比起来, 差别其实很大。
比如说, 真正的蛇妖不会一不留神,就胡乱蜷缩成一团。
沈玉霏现在就胡乱蜷缩成了一团,连盘起来那么简单的动作都懒得做。
梵楼犹豫了一瞬,修长的手指隔着衣袖,轻轻地抚摸着小蛇身上的鳞片。
小蛇过了许久,才勉强给出了一丁点的回应。
沈玉霏用蛇尾,不轻不重地拍开了梵楼的手指。
……这就是还在生气的意思。
梵楼的手指无声地收了回去,又等了快半柱香的时间,方才再次探过去。
这一回,还是被拍开了。
玄机门内热热闹闹地举办着合籍大典,梵楼与沈玉霏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不断地闹着只有他们二人才乐在其中的“小别扭”。
等合籍大典接近尾声,玄机门的弟子将穿着嫁衣的师妹接上法器,沈玉霏才勉勉强强地给出梵楼一丁点的回应——他将尾巴探出衣袖,勾住了梵楼来不及收回的手指。
紧接着,蛇身也跟着手指,拧巴地游了出来。
他顺着梵楼的手指盘到掌心,别扭地问:“嘶嘶——阿楼,你说,若是……若是今日的合籍大典没有修士愿意来,玄机门那两个成婚的弟子,会不会……很羞恼?”
梵楼默了默。
梵楼回答沈玉霏的问题时,总不是很干脆。
毕竟,妖修的思维同人修有根本上的区别。
梵楼不会在乎合籍大典上的修士,就像是沈玉霏不会在乎,一条蛇妖应该将自己盘成何种模样。
“属下觉得,不会。”梵楼缓缓开口。
沈玉霏吐了吐信子,若有所思地游回到长案上去了。
梵楼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杯酒。
小蛇凑过去,小小的脑袋探进酒盅。
他闻了闻,不由自主地吐着信子,也顺势尝了尝酒。
……不及合欢宗的杏花酿。
沈玉霏如此想,却还是挂在酒盅上,咕嘟咕嘟地将酒喝了个干净。
以他的修为,这么一小杯酒,自然不成问题。
但沈玉霏忘了,自己现在是小小一条蛇,即便成了白矖,也是个身形只够绕住梵楼手腕的蛇。
他喝完酒,挂在酒盅上,一下子没能将头抬起来。
还是梵楼察觉到异样,伸手用手指勾着小蛇的蛇身,将他捧回了手心里。
只这么短短一瞬,梵楼就意识到沈玉霏的不对劲了。
若是往常,宗主被他这么用手指勾,怎么也得甩着蛇尾,抽他的手背。
但现在,小蛇不仅软绵绵地瘫在他的掌心里,还用脑袋不停地蹭他伸过去的手指。
“嘶嘶——阿楼。”
沈玉霏的确有了醉意。
他追随着妖修的手指,吐出的蛇信沿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游走,像是在舔梵楼的手指,又像是要将妖修的手指含住。
猩红的细舌在妖修的眼里,莫名地变成了宗主的舌头。
若是宗主含住了他的手指——
梵楼被自己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激得喉结滚动,托着沈玉霏的手掌也兀地收紧。
好在,梵楼还勉强维持着一丝理智。
他没将沈玉霏攥住,而是虚虚地握着,准备塞进怀里,也恰在这时,那个试图将沈玉霏占为己有的修士又冒了出来。
方才小蛇喝酒的一幕,修士多多少少看见了一点,此时,啧啧称奇:“灵兽还能喝酒?”
“……也是,这可是玄机门鼎鼎大名的玄机酒,据说饮之,能做到此生最好的梦。”
修士说完,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灵兽做梦,会梦见什么。”
梵楼却无暇顾及修士的话了。
他能感觉到,沈玉霏要维持不住蛇身了。
其实化为人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处只有一个不知来路的修士,但凡真的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梵楼都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即便是死了,死前也会看见宗主的醉态。
……不行。
梵楼念及此,不顾那修士的惊叫,带着小蛇腾空而起。
“喂!”修士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死,目瞪口呆,“不想将灵兽给我,就不给吧,至于看见我就走吗?”
他说完,摇着头将手边的酒盅举起,一饮而尽。
而转瞬出现在先前遇见玄机门宗主的院子的梵楼,怀中已经多了一抹醉醺醺的红色身影。
雪白的臂膀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来,白蛇似的缠住了妖修的脖颈。
梵楼脚步微顿,见树下无人,抿唇在将沈玉霏藏进神识,和寻一间僻静的屋子间,犹豫了一会儿。
砰。
一扇不起眼的门,在梵楼思索的时候,自动打开了。
院中的巨树无风自动,无数焦黄的树叶扑簌簌地落下。
梵楼眼神一闪,抱着沈玉霏走了进去。
“阿楼……”
妖修还没来得及将沈玉霏放在榻上,沈玉霏就缠在他的怀里闹起来:“忘忧谷……回去!”
梵楼握住了那只到处晃动,并且已经扯住了自己发梢的手:“宗主?”
沈玉霏自打踏上仙途,就没醉过,所以,现在也不觉得自己醉了,只执拗得扯着梵楼的发梢,五指用力,强迫梵楼弯腰,俯身用胳膊撑住身体,伏在自己的身上。
他梗着脖子问:“阿楼,本座……本座给你一个合籍大典,好不好?”
梵楼的眼底随着沈玉霏的话,冒出了金色的光芒。
沈玉霏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气恼。
但他竟然压下了怒意,手指勾着梵楼的发丝,断断续续地说:“本座……本座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观礼,但……但本座既然答应了你,要与你做道侣,就不会……就不会亏待了你!”
他下巴一抬,又不恼火了,转而笑起来:“本座已经知晓,你的喜好,你爱吃的……本座会为你准备好,你想要的嫁衣,本座……本座也让人给你织出来!”
在沈玉霏的眼里,即便自己是那个需要梵楼解情毒,且被压制的人,嫁衣这种东西,也该梵楼穿。
“宗主,属下……”梵楼的眉宇间弥漫起一丝茫然,“属下穿——”
“嫁衣,嫁衣!”沈玉霏急急燥燥地喊。
“……”梵楼习惯性地沉默,继而无奈地叹了口气,“属下遵命。”
沈玉霏立刻得意起来,抬腿自然而然地勾着妖修的腰,顺势一拧。
梵楼顺着力道倒在榻上,任由沈玉霏耀武扬威地骑在自己的腰间。
“本座说……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玉霏的舌头打了结,双手强撑在梵楼的腕子上,“阿楼,你……你不愿意,也不行!”
他视线摇晃,连梵楼的脸都看不清,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凑,最后重重地栽在梵楼的怀里,喃喃自语:“不愿意,也得……也得做本座的道侣。”
沈玉霏话说到这儿,脑袋一沉,彻底地醉倒了。
梵楼过了许久,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
他知道,宗主是愿意与自己成为道侣的,也知道,宗主现在已经不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满心厌恶了。
但亲耳听到沈玉霏说要与自己举办合籍大典,成为道侣,和“知道”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梵楼抬起胳膊,环住沈玉霏的窄腰。
妖修的双臂逐渐收紧,像是要将沈玉霏勒进血肉。
“阿楼……阿楼?”
待沈玉霏不耐地嘀咕起来,梵楼才恍然回神,松开了双臂。
妖修体内激荡的妖力尽数散去。
他起身,替沈玉霏脱去了长靴,也解开了衣衫。
沈玉霏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顺势拱进梵楼的怀里,还当自己是条蛇,磨磨蹭蹭。
“宗主……”
梵楼的嗓音登时哑了半分。
沈玉霏轻哼着一声,含混地应了声:“阿楼。”
“宗主。”梵楼试探地俯身,用唇若即若离地蹭他的唇。
沈玉霏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朦胧的水光潋滟。
他看见身边的人是梵楼,便没有了抗拒的心思,主动探出舌尖,在那薄唇上刮了一下。
梵楼的气息骤然紊乱,直红了眼睛,追着那条舌,凶狠地吻了回去。
沈玉霏被唇撞得不自觉地仰起头,后颈又被梵楼牢牢地按住,一时无法动弹,也就不动弹了。
他醉酒的时候,闹得厉害,却也很好哄。
不过是一个吻,沈玉霏就乐意安生地待在梵楼的怀里了。
“宗主……宗主。”
一吻结束,梵楼喘着粗气,回味着尝到的酒味,拇指按在沈玉霏微微红肿的唇角,轻柔地摩挲。
“宗主。”
没有沈玉霏的应允,此时的梵楼只敢做到这里了。
妖修将头埋在了沈玉霏的颈窝里,再没有抬起来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玉霏从醉梦中惊醒。
“宗主?”
几乎在同时,梵楼也睁开了眼睛。
“本座……嘶。”沈玉霏扶额晃了晃头,“本座在哪里?”
他恢复了正常,厉色重归眼角。
梵楼暗金色的眼睛迟缓地眨了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宗主已经遗忘了喝酒后的事情,心莫名一紧。
“宗主喝了属下的酒——”
梵楼沉声将合籍大典上发生的事说给沈玉霏听。
只是,一些醉话,被妖修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心底。
沈玉霏听得眉头紧锁,最后在听到梵楼说,院中的卧房门自己打开的时候,哼笑一声:“自己开了?”
“……这玄机门的宗主真是爱多管闲事。”
他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虽然松散,但还在的衣衫,以及梵楼身上除了褶皱,堪称工整的黑色劲装,唇角的笑意微僵:“本座喝醉以后,没对你做什么?”
梵楼的迟疑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
沈玉霏眼皮一跳,忍不住转动体内灵力——并未有双修的痕迹。
那梵楼在犹豫什么?
“……宗主只是对属下说了一些话。”
沈玉霏回过神:“只是说了一些话?”
梵楼又沉默了须臾,再开口的时候,手也跟着抬了起来。
妖修用手指摩挲他的唇角。
沈玉霏“啪”得拍开那只手:“只是这样?”
梵楼以沉默作为回应。
沈玉霏也许久没有话说。
但他最后扯着梵楼的衣领,将人拽到面前,对着那双薄唇,又爱又恨地咬:“蠢货……傻死你算了!”
言罢,将人往边上一推,起身,怒气冲冲地向屋外走去。
月明星稀。
巨树在夜色中进入了盛夏时节,茂密的枝叶间,似乎有炽热的风在流动。
沈玉霏站在树下,趾高气昂地命令:“出来!”
“沈宗主找老夫何事?”
玄机门的宗主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自觉,乐呵呵地出现在了树下。
“你还算出了什么?”沈玉霏没有兜圈子的心思,直言,“本座知道,你有很多话没有说,但本座也知道,若你没有算出天机,不会将商时序送到本座的面前。”
“沈宗主也说了,这是天机。”披着道袍的玄机门宗主抬手,为自己变出了一把藤椅。
他惬意地躺下,“天机不可泄露啊。”
沈玉霏手中灵力汇聚,重重地将掌心贴在巨树的树干上:“天机不可泄露?……哼,你信不信,本座一掌轰了你的树,让你连卦都算不了!”
“沈宗主切莫生气,切莫生气……”
“你到底说不说?!”沈玉霏的指尖迸发出了阴寒的冷意。
“沈宗主!”玄机门的宗主见状,连忙轻声阻止,“您想知道的事情,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他边说,边示意沈玉霏回头。
沈玉霏却偏不回头。
因为他不回头也知道,梵楼就在自己的身后。
再者,他关心的,本就是和梵楼有关的事,此刻定是要问出个究竟出来:“本座想要的答案,还没有得到。”
沈玉霏说的,是当初被前一任螣蛇引来的天雷狂轰之事。
他是人修,梵楼是妖修,若是昭告天地,结为道侣,是否会再次引来天雷呢?
“唉,沈宗主啊,你问的问题,不是老夫不想回答,而是即便老夫回答了,无论答案如何,你都已经做好了决定。”玄机门的宗主无奈地摇头。
他仰起头,看向了注定与自相伴致死的巨树。
此时,巨树已经从盛夏走到了初秋,满树翠绿中溢出了淡淡的枯黄。
“沈宗主不会因为天机,改变自己的决定,老夫也不会因为沈宗主试图毁去老夫的树,就泄露天机。”
绕来绕去,沈玉霏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玄机门的宗主说得没错。
无论天道允不允许,他都是要与梵楼结为道侣的。
沈玉霏最后还是将灵力拍在了树干上,不过,没用什么力,只是让巨树上的树叶掉得更快了些。
“回忘忧谷!”他转身,眨眼间化为小蛇,趴在梵楼的肩头,气呼呼地发号施令,“本座就知道,商时序不靠谱,他的宗主也不会有多靠谱!”
躺在藤椅上的玄机门宗主,没有第一时间隐去身形。
他在院中待了很久,久到衣袍都被露水打湿,方才无声地笑出声来:“沈宗主……竟也会被情所困。”
“……若是天道真的不允,老夫又如何会将商时序送到你的面前?”
“……哈哈,老夫还是比天多算了一子!”
“……只要商时序在,玄机门就注定会与合欢宗交好,日后——”
玄机门宗主畅快的笑声逐渐淹没在风里。
另一边。
沈玉霏说回忘忧谷,当真不再逗留,直接回了宗门。
他心里有气,又藏着事,一到临月阁内,就幻化出人身,打发梵楼去看看法塔有没有修缮完成,然后抓着藏有合欢宗长老神识的玉帛,想要将人都唤到面前,商讨合籍大典之事。
谁曾想,沈玉霏还没动玉帛内的神识,百两金就主动找到了他的面前。
“宗主。”女修神情怪异,行礼过后,先用目光在临月阁内试探地转了一圈,“梵楼……”
“阿楼怎么了?”沈玉霏抓着玉帛的手一顿。
百两金又将头低了下去:“回宗主的话,忘忧谷外不知为何,又出现了很多蛇……”
她顿了顿,“与先前不同,这些蛇似乎不是灵兽,皆是……皆是蛇妖。”
“蛇妖?”原本还懒洋洋的沈玉霏,在听到“蛇妖”二字后,浑身紧绷,“你确定?”
百两金点头:“属下亲眼所见,有蛇化身为人。”
沈玉霏的额角随着她的话跳了跳。
梵楼是螣蛇,蛇妖心中的“神”。
而今螣蛇现世,蛇族受到影响,必定会是妖修之中,最先复苏的一脉。
从灵蛇新化为的蛇妖也好,原本就藏在深山老林里,暗暗躲避人修修炼的蛇妖也罢。
螣蛇的存在,都会让他们不自觉地聚集。
沈玉霏先前就想过,会有蛇妖寻到合欢宗来,只是,没想到,蛇妖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沈玉霏:???谁都不许抢本座的狗狗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