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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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太平洋, 11月23日,UTC-3时区的下午18点40分。
降落在SEL号后的10分钟。
在劳拉的带领下,14人队伍的C队很快就下降至游轮的第三层甲板。
豪华游轮的低层甲板一般都是廉价客舱和工作区域, 因此从11层停机坪下降的观光电梯最低只能抵达第三层甲板,如果想要抵达主机舱所在的底层甲板, 就需要更换船员内部电梯继续下降。
AGB专员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只见一进入船员区域,周遭的一切就像是瞬间褪去了靓丽的外壳,不仅没有了华丽讲究的装潢内饰,甚至连船舱的通道都更加狭窄低矮起来。
SEL号的第三层甲板并没有大的改动,仍然是原设计里的船员生活区, 因此当C队穿过员工餐厅时, 甚至还能看见轮班休息的船员正在里面吃晚饭和打牌。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们看见全副武装的刑事专员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下意识将他们当成永生会的武装分子, 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又熟视无睹地继续扔手里的扑克牌。
直到数秒后,其中年纪最大的船员才意识到不对,走上前用西班牙语问他们是谁。
而回答他的则是专员手中的冲锋枪枪口, 亚洲分局专员高捷更是森冷地用西语道:
“AGB办案, 走开!”
在听见AGB这个单词时, 几乎所有船员都瞬间僵在原地, 挡在狭窄通道里的船员也立刻慌不择路地让开——似乎他们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在船上看到真正办案的IGO体系人员。
船员的生活区域并没有雇佣兵把守, C队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就抵达了船尾部的员工电梯,在进入犹如陈旧货梯的电梯之前,站在劳拉身后,个子与她一般高的女性alpha队员,也就是齐枫, 有些担心道:
“劳拉老师,我们不用控制那些船员吗?他们应该会通报屋大维他们吧。”
劳拉阔步迈入电梯,摇了摇头道:“没必要浪费时间,现在游轮上的武装人力有限,屋大维提比略那些怕死的emperor不可能减少顶层甲板的人力,而剩下的人安柏、塞缪尔已经牵扯住了一部分,留给我们的不算压力。”
正如劳拉所言,底层甲板虽然被安插了十来个雇佣兵,但看上去更像只是船舶技术区域的日常安全保障,因此整体素质参差不齐,C队在10分钟后就顺利地进入到了核心的技术区域,并直接扣押了轮机部船员。
由于主机舱是在底层甲板下的船体之中,需要通过更加狭窄的楼梯进入,劳拉蹲在舱口向着里面看了几秒,当机立断道:“一半的人带着轮机长跟我一起下去,另一半人带着二管轮去主甲板上爆破应急发电机组。”
应急发电机组会在断电后45秒内重新供电至少3小时,所以想要让整艘船彻底失去动力,需要将两个发电机组一起毁掉。
劳拉心里明白这一临时行动存在着难以预估的风险,因此刻意没有给最危险的主机舱分去更多的人员,她与安柏需要为每一个年轻专员的生命负责。
齐枫已经跟在劳拉身后一起行动了半个月,此刻更是二话不说地就主动押着轮机长一起下了楼梯。
SEL的轮机部人员与普通船员不同,都是来自欧洲的高资历技术人员,其中的轮机长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德国大胡子,此刻虽然面对突然出现的执法人员脸色苍白,但还算镇静和配合。
15万吨的SEL号游轮的主机舱非常庞大,等到齐枫真正走下钢制楼梯后,才发现里面足足占据了两层甲板,俨然就是一个小型工厂,光是一个4米高的主推进系统就有3个轮机部值班工人守在旁边。
劳拉走在最前面,而齐枫和北美专员邓普斯押着轮机长紧跟在后面,正在忙碌的船员听到脚步声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全副武装AGB专员们的枪口,他们与一路上船员们的反应一样,都是满脸的意外和惊慌。
“把所有人都集中到发动机这边。”等到C队队员都踩在绿色的内部甲板上,劳拉对着身后的队员道。
“是。”
中国籍AGB警督高捷立刻就对同伴们偏了偏头,众人迅速四散开来,很快将整个空间里穿着蓝色工服的16名船员都集中到了一处。
船员的肤色不一,可以看出来自不同的国家,年龄大致都在30岁到50岁之间,此刻都一脸紧张地盯着被AGB专员拿枪抵着后背的轮机长。
“这里的人齐了吗?”
劳拉扭过头冷冷看向齐枫身侧的德国人。
德国大胡子强装镇定地数了一下,最后用英语磕巴道:“16个,齐了。”
“很好,要劳驾你们在这里等一下了,”劳拉又看向队员道,“先不捆他们,发电机组着火后可能会有火灾,他们逃离起来会比较困难。”
“发电机组着火?”德国轮机长瞬间愣住了,他神情终于慌张了起来,“那整个游轮都会失去电力,而且发动机也会停车,决不能这样!”
“很好,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个,反正只是失去航运动力,又不是炸毁整艘船,”劳拉戏谑地笑了笑,随即继续看向神情紧绷的德国人:“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有,有的,”轮机长用不太流利的英文连忙解释着:“——发电机组采用的是氢气冷却系统,如果你们强行爆破,氢气泄露的话就很有可能引发爆炸,不仅会波及整个主机舱,还可能损毁压载水箱。”
“压载水箱?”邓普斯皱着眉头道,“那是什么?”
“在船体最底层的舱室,用来调整船舶重心的,如果破裂海水倒灌的话,整艘轮船都会失去平衡,”德国人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瞥向船员们,似乎想要证实自己没有说谎。
“船会翻?”劳拉抬起头看了看开阔先进的主机舱,似乎无法想象这个宛若小型城市的庞然大物会发生海难。
“当然会翻,”大胡子一脸惊恐,他哭丧着脸努力解释道:“这可是所有船舶最大的灾难,极端情况下就算是巨型游轮也是可能在20分钟内倾覆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齐枫看向劳拉。
“发电机组必须要破坏掉,”劳拉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B组登船已经过去了35分钟,想来他们的任务出现了困难。
“你们的人能将氢气关掉吗?”劳拉道。
德国人怔了怔,随即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叫两个人出来,随同我们去关闭冷却系统,”高捷立刻用枪指了指站成一排的船员。
“好,”德国人应了一声,随即就看向不远处的下属,但他在一众AGB专员的目光中却犹疑了起来,嘴唇哆嗦着也叫不出一个人名。
“拜托,先生,我们是警察,”邓普斯终于忍不住了,他看着期期艾艾的大胡子,“你们才是罪犯好吗?别搞得好像生死一线一样。”
大胡子被这么一催促才用西语咬牙叫了两个船员的名字,“托兰,坦尼森,出来跟着长官。”
显然那16个永生会船员和他们上司一样对于这群全副武装的专员充满不信任,在叫到第一个名字托兰的时候,靠近齐枫一侧的两个船员甚至踉跄了一下,一秒之后其中一个人才确认叫的是对方而不是自己,又退了回去。
齐枫瞥了一眼那两个相貌普通的白种人就收回了视线,很快两名专员就拿枪跟在两个船员后面去船尾的发电机舱关闭冷却系统了。
而这时劳拉拍了拍齐枫的肩膀,“走,咱们也去干活。”
豪华游轮为了优化动力系统,将发电机组与主机舱进行了特殊的隔离,所以留下3个专员监视轮机部船员后,齐枫也带着德国人一起向着船尾方向走了几十米,从一个舱门进入了更小的房间。
那个被叫出来的托兰和坦尼森二话没说就开始干活,根据一旁的德国人解释,关闭冷却系统前需要用二氧化碳置换机器里的氢气,所以需要3分钟左右的时间。
劳拉也没有闲着,她迅速从战术背包里掏出了了两个犹如手机大小的装置,齐枫知道那是微型C|4炸弹,调试好之后,劳拉观察了一下发电机组,继而将手中的一个炸弹粘在了机器侧面,并开启了开关,发出了“滴”的一声。
“滴”声响起时,齐枫有点好笑地发现站在她两侧的坦尼森和轮机长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只有站在一旁打下手的托兰还算淡定。
想来虽然是恐怖组织的船员,但的确都是普通人。
“高,过来一下,”劳拉思索了一下,决定要将第二个炸弹贴在底部,但是她个子有些不方便,所以叫了比她矮一个头的高捷。
高捷立刻应了一声,然后拍了拍齐枫,示意她后退一步让一下,然后就将冲锋枪背在身上,动作敏捷地趴在了地上,脸朝上将C|4粘在了发电机组的钢铁壳子下方。
由于齐枫替代了高捷的位置,德国人也向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到了后方角落里的托兰。
“哦,抱歉。”草木皆兵的大胡子用西班牙语道。
穿着蓝色工服的托兰站在冷却系统旁,只是看了一眼轮机长,没有说什么。
奇怪。
齐枫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监视船员的除了齐枫还有邓普斯,他此刻正站在托兰身侧,但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正在忙碌的劳拉和高捷身上。
邓普斯道:“还有多久。”
站在仪器前的坦尼森看着显示屏,用不熟练的英语道:“一分钟。”
而就在这时,高捷也已经粘好C|4炸弹,并且“滴”的一声将其激活。
“冷却系统关闭后我们就直接退出去,上楼梯后再引爆,”劳拉似乎是松了口气,她弯腰向高捷伸出手,正要将他从地面上拽起来。
然而,就在高捷伸出手握住劳拉的那一瞬间,发电机舱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森冷的声音:
“ hands up!”
举起手来。
发电机舱里所有人的脸色一瞬间均僵住了,劳拉猛地抬起头,看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身后齐枫。
齐枫正双手举着格洛|克指着角落里的船员托兰,只见后者一脸阴沉死死盯着女性alpha,还保持着原本单手插兜的姿势。
齐枫参与LEBEN跨国调查小组以来,说的最熟练的英文也就这两句FBI经典台词——“Put your hands up”或者“hands up”,但好在此刻气质足够狠厉,直接打断了角落里叛徒的动作。
“怎么回事?”站在一旁的邓普斯只愣了短短一瞬,虽然并没有搞清楚状况,但也立刻拔枪指向站在面前的德国大胡子,怒喝道:“不许动,离机器远点!”
“这人不是船员,他也一定不叫托兰。”
方才的电光火石之间,齐枫已经串联起了一切,她一边用枪口直指“托兰”的眉心,一边转过头看向劳拉,目光如炬地用中文解释道:“这个德国轮机长根本不认识他,在叫出托兰名字的时候,他与真托兰一起走了出来,但是船员们和轮机长都怕他,所以看着他顶替别人也不敢揭发。”
“而且刚刚轮机长撞到他居然还下意识道歉,他更不可能是普通船员。”
话音落下,所有AGB专员的脸色瞬间变了,高捷更是用英语大声道:“把衣服里的东西拿出来!”
“托兰”似乎听不懂中文,但他还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年轻的女性alpha,然后缓缓将左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露出了手里攥着的消音手枪。
“把枪扔掉!”
“啪。”手枪砸在地面上,“托兰”双手举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异常的冷静,一丝慌乱和懊恼都没有。
事态急转直下,劳拉立刻举枪指向德国人,并直接用德语厉声问道:“他是谁?emperor已经知道我们要来?”
“不,不,”德国大胡子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眼泪瞬间从这个高级船员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涕泗横流用母语道:“他不是emperor的人,但我的儿子和下属身上都被他们装了炸弹。”
——不是emperor。
劳拉一愣,怎么回事?
同样会德语的邓普斯听到轮机长的话,猛地意识到什么,他上前一把扒开抖如筛糠的坦尼森的蓝色工服,果然看见了微型雷|管,剂量不是很大,但将人炸成血沫还是轻而易举。
齐枫完全听不懂德语,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因而在冷不丁看见船员身上的炸弹背心时简直被吓得头皮发麻,再抬起眼时,只看见了“托兰”那无波无澜的眼睛。
他们要干什么?
齐枫瞬间坠入了无边的疑惑里——如果在这里引爆,难道不还是将发电机组摧毁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劳拉突然想到什么,她立刻按住耳麦,厉声道:“主机舱的人,立刻离船员远点!”
“砰。”
就像是应和女性alpha的话语一般,一道不详的电流短路声音突然响起,随即齐枫等人的眼前的光线骤然消失,瞬间陷入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妈的!”
齐枫立刻将头盔上的夜视仪拉下来,只见一片绿光视野里,上一秒还在她面前的“托兰”已经扑向舱门,打开门就逃了出去。
“全都出去!先不管他。”
劳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齐枫扭过头,只见黑暗里高大的女警督一只手抓一个,直接将瘫倒在地的轮机长和船员薅了起来,沉声道:“我们离开50米就直接炸了发电机!”
高捷和邓普斯也立刻明白劳拉说的意思,于是他们接过她手中两个普通人船员就跑出了发电机舱,重新回到了主机舱,并大声提醒着在外等候的两名队友:“安东尼!盖文——”
齐枫与劳拉跟在后面,还将发电机舱门重新关上,防止近距离引爆后波及到自己,随即就开始就向着楼梯的方向狂奔。
齐枫知道现在并不是追究可疑人员的时候,他们的当务之急永远都是完成既定的计划,让游轮失去动力并通知海岸警卫队,那样才能最大可能地将屋大维和永生会击溃。
由于用来破坏发电机组的C|4威力并不大,因此跑在后面的齐枫通过夜视仪能够看到,在快要回到铁质楼梯处的时候,劳拉就从战术背心的口袋里摸出了遥感|炸药的控制器。
然而就在劳拉即将按下去的那一刻,齐枫清晰地看见了红色的狙击激光点骤然出现在了女性alpha的后背。
根本来不及多想,齐枫脑子一片空白就猛地冲上前,狠狠向前推了一把劳拉,下一瞬,黑暗里响起了狙击枪清脆的枪声。
完蛋了。
齐枫只觉得右边大腿一热,瞬间失去对肌肉的控制力,直接顺着甲板重重摔了出去。
而在中枪的那一刻,齐枫脑海里只浮现出了这三个字,还有赵洋那张可怕的脸。
完了完了,齐枫心头涌上了强烈的恐惧,赵洋那个小心眼明明告诉她不要抢在人前送死,但是她还是热血上头率先进了主机舱,如果让他知道肯定要骂死自己——啊不对,自己好像真的要死了。
下一瞬,如同火烧般的剧烈疼痛从腿上席卷全身,女性alpha警员只觉得眼前一黑,痛哼一声就蜷缩在甲板上。
“齐枫!”
劳拉在刚刚的变故里也摔了一跤,手里的引爆|器也在黑暗中摔了出去,但她立刻以极快的速度扑向齐枫,用身体给年轻孩子挡住了黑暗里的狙击手,随即迅速将她拖向最近的设备后。
该死,劳拉浑身颤抖着,她戴着的夜视仪在黑暗里没法准确判断齐枫的中枪位置以及出血量,她只能摸到一手温热的血液,无法判断子弹是否打中了动脉。
是谁,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地知道他们的行动计划,是屋大维——不,永生会船员说不是他,那究竟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阻止他们?
明明就差一步了,劳拉眼眶滚烫,胸腔里宛若火烧,她蹲在齐枫的身前握住女生的手,也是在这一刻,她发现整个主机舱变得无比安静,邓普斯他们的声音也消失了,就像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一样。
越是安静,劳拉越是不敢发出动静暴露自己的位置,于是她只能咬咬牙,无声地敲击了两下耳麦接入了A队频道。
“劳拉?”
安柏那熟悉的声音在频道里清晰响起,在黑暗中仿佛一道微弱的光亮,劳拉与他提前确认过暗号,就算不说话也能通过敲击耳麦的频率传递讯息,劳拉决定让安柏立刻联系海岸警卫队,不能再等了。
然而就在劳拉正要敲击耳麦的那一刻,死寂一般的主机舱里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富有磁性的声音。
“Je te dconseille de faire Ca.”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当听到熟悉的母语的那一秒,女性alpha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即将敲击耳麦的手指也僵住无法动弹。
“劳拉?怎么了?”耳麦里的安柏迅速意识到她肯定出了状况,他的语气都变了,焦急地追问着。
但是劳拉的全部注意力都回到了近在咫尺的现实之中,她僵硬地侧过脸,在夜视仪的辅助下,她看见绿色的光幕里,一个人影缓缓从角落中走出来。
“Et l’enfant, Ca va ?”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男人终于在劳拉面前站定,他微微弯下腰用关切的语气问着劳拉。
劳拉将已经没有意义的夜视仪摘下,绿色阴影消失了,替代的是一张在昏暗光线里轮廓模糊的面庞。
“我原本就不想造成流血事件,尤其没想到会伤到那孩子。”
男人轻轻叹息道。
“如果让艾德蒙知道肯定会怪我的。”
漫长的岁月过去,那个声音与记忆里的已经不太像了,但足以让劳拉如坠冰窖,尤其是当那孩子的名字从他的口里说出来。
“劳拉,主机舱出事了吗?C队的另一半人为什么联系不上你们?快点回我话,哪怕你敲一下——”
未等频道里安柏的话说完,面前的男人就伸出手摘下了劳拉的耳麦,状似轻轻地握在手掌里,但在下一秒就响起了清晰的“嘎吱”碎裂声。
“为什么,”劳拉攥紧了齐枫的手,克制住胸腔里的战栗,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劳伦斯?”
“我以为你会叫我原本的名字,明明我们已经那么多年没有见了。”昏暗的光线里,男人似乎笑了笑,继而低声道:“娜斯佳。”
当那个尘封了三十载的名字被叫起时,一股寒意瞬间充斥在了女性alpha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别叫我那个名字,你这个叛徒!”劳拉骤然怒道,“你以为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是不是应该叫你那个真正的名字——基路伯?”
“你变了很多,”劳伦斯,或者说基路伯在黑暗里平静道,“但是为什么还是站在原地呢?”
“站在原地的是你,扎因,”劳拉一字一顿道,她那双与男人相似的灰色眼睛里迸发出了惊异的光亮,“你这辈子都没有走出那个该死的伊甸园!”
“既然伊甸园一直存续在世界上,那就应该有看守者,”劳伦斯不以为意道,“如果你换个视角看待世界,就能理解这一切。”
“你为什么,”劳拉只觉得坠入了一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噩梦,她有太多的为什么要问,但好在这一秒,她身后的齐枫抓紧了自己手将她拽回了现实,于是她只问出了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劳伦斯轻声道:“因为我们的目的相似,劳拉,只是你有点太心急了。”
劳拉道:“你什么意思?你也要杀屋大维?”
“不是那样直白的目的,”劳伦斯道,“这场戏我们已经提前排了很久,但现在角色都没有到齐,你擅自开场会打乱我们。”
黑暗里劳拉一脸荒唐地望着那个模糊的人影:“戏?——对,我差点忘了,你现在是LEBEN这个疯子组织的领袖,但我们凭什么要配合你!”
“你必须配合我们,”劳伦斯道,“因为我本来是想让这个小家伙扮演其中一员,但她替你受伤了。”
“所以接下来要辛苦你了。”
劳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完全不能理解面前宛若鬼魂一样的男人在说什么——齐枫,或者她为什么也会在基路伯的计划里。
劳拉下意识就要反驳她绝不会配合他时,只见一片昏暗中,面前的男人忽然站直了身子,静静地看着劳拉身后的不远处,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女性alpha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轻轻松开了齐枫的手,也缓慢地站起身,紧接着她转过头,看到了劳伦斯对他说的“必须”的含义——
在不远处的发动机旁,有一排黑压压的人正蹲在那里,站在人群旁的是二十余个手持冲锋枪的黑影,冲锋枪上的射灯照亮了那些人的面庞。
里面一大半都是身上绑着遥感|炸弹的轮机部船员,剩下的则是在绝对火力压制下被强行按在地上的高捷等5名队员。
“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好他们的,尤其是这个受伤的孩子。”
基路伯漠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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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号邮轮,顶层甲板。
夏青的双手并没有被绑着,似乎连遮住视线都只是例行公事,所以这一路与蔡司等人的状态甚至称得上体面。
在从最后一个电梯走出来后,应当只走了很短的一段距离,夏青先是感觉到抵在自己后背的手枪突然被收了起来,下一秒,刺眼的光亮就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由于被遮挡住十几分钟的视线,夏青恢复光明后的第一个印象极为朦胧。
他只快速判断出他们来到了一个极其开阔明亮的会客厅,应当是豪华套间的其中一个房间。
在夏青右手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外是广袤的深蓝海面,他们所在的海域正是黄昏时刻,暖色调的阳光在海天交际处晕染开来,而房间的正中间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深水箱,正将日光切割出不同的棱形光斑投射在地面上。
直到数秒后,当夏青的视力缓缓恢复,他才看见在水色光斑中还有一个人。
那正是徐长嬴。
瘦削的青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白衬衫几乎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因为胳膊被与椅背反捆在一起,所以失去意识的他只是头微微低着,让夏青无法看清他的脸。
夏青的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就在一瞬间,剧烈的痛苦如同海啸一般在他的胸腔里席卷而来,恍惚中他甚至产生了幻听般的耳鸣,整个世界里的所有的声音和场景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那个孤零零的,没有生气的身影。
在这一刻,埋藏在夏青内心深处的一切不解也好,埋怨也好,都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心悸,夏青死死盯着血淋淋的身影,瞬间就红了眼眶。
紧接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极优性alpha不由自主地迈出了脚步。
“夏青!”
然而就在下一秒,夏青的背后骤然响起了赵洋的声音,不知为何后者的语气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惶恐与焦虑,生生将他重新拽进了现实之中。
夏青终于停下脚步,此刻的他已经站在水族箱的侧面,只是怔怔地闻声回过头。
角鲨在深水箱里无声巡游着,穿着黑色作战服的赵洋、蔡司和范伦丁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夏青身后,面色灰败地望着他,犹如玻璃碎片般的光斑散落在他们身上,混杂其中的则是代表着极端危险的瞄具激光点。
然而在赵洋三人的视角里,夏青站在不远处,几乎与徐长嬴只有几步之遥,但此时无论是他的脸庞,还是战术马甲上也都早已无声爬上了不断摇晃的激光红点,衬得他那张苍白的面孔更加没有血色和生气。
赵洋僵硬着抬起头,看见了右侧舱壁上的三面舷窗,他意识到那里正是早已安排好的狙击点位,也知晓从踏入顶层甲板的这一刻开始,他们几人就已经失去了全部胜算。
“咳。”
也正是在这时,一声隐忍的咳嗽声响起,打破了房间中的死寂,赵洋猛地转过脸,只见正是房间尽头的徐长嬴,他似乎是因为刚刚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和夏青的名字,逐渐清醒了过来。
浑身是血的徐长嬴很明显经历了拷问,直到此刻,他身上的血还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在椅子下汇聚成了一小滩血泊,他的头无力垂着,随着无法控制的咳嗽不断摇晃着。
赵洋的眼眶几乎在一瞬间就滚烫起来,但未等他多看徐长嬴几眼,只见站在他面前的夏青在徐长嬴的咳嗽声中摇晃了一下,随即那人就像是忘记了狙击手的存在,踉跄了一步就向着还有意识的beta扑了过去。
望着那还在极优性alpha身上摇晃追踪的激光点,赵洋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刻就要出声提醒夏青,但未等他开口,房间深处骤然传出了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
“我劝你不要再上前一步了,夏青。”
一瞬间,赵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不仅是他,连处于被狙击状态下都保持镇定的蔡司也瞬间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向房间的尽头。
房间的灯光骤然亮起,照亮了黄昏时刻房间里所有背光的角落,也是在这时,赵洋等人才发现因为被徐长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在过去的几十秒里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暗处身穿黑西装的雇佣兵。
也正是在这时,会客厅对面的门里缓缓走出了一行人,那其中最熟悉的身影也从被水族箱遮挡的角落走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惊讶?明明长嬴他在看见我时反应还是很平淡的。”
当熟悉的中文在房间里响起时,落地窗外的夕阳进入到一天中最后的旅程,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一半的海域,穿着一身鸦黑正装的林殊华面容白皙,神情平静地站在窗边,就像是像几月前的日常寒暄一般,对面前的几人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浅笑。
直到亲眼看见林殊华从全副武装的雇佣兵身后走出,以及在他之后出现的一脸阴翳的考伯特,蔡司这才相信这个在阿布扎比酒店中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真的是永生会的一员。
下一秒,蔡司又察觉到什么,他敏锐地偏了偏脸,在会客厅的另一侧角落里看见了考伯特的父亲,诺伦家族掌门人贾里德的脸。
但林殊华的身旁并没有其他的林家亲信,只有40岁的顾铭泽站在他的身后,正有些忌惮地望着面前不远处的夏青。
蔡司不可置信道:“你是提比略?”
赵洋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林殊华平静地看着营救小队道:“我其实并没有想过以这样的身份与你们见面,只是没想到了最后,还是你们这些人自己主动入了局。”
夏青闻声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肃杀之意:“剧院里的Wiesle信号是你做的。”
“我只是在得知AGB专员登上游艇时,简单提出了Wiesler做诱饵这一件事,并不确定能不能钓到与长嬴相熟的同伴,至于其他的,包括你们在内的事,也不在我的计划内。”
“毕竟,”年轻的提比略不以为然道,“Wiesler系统在4年前开发时,主办这个项目的不仅是夏青你,还有我。”
“为什么是你!”
站在远处的赵洋死死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他双目赤红地怒声道:“你这个傻逼是疯了吗?你怎么会是提比略?还是说林光霁已经死了,所以轮到你这个孝子贤孙继承犯罪事业了?”
赵洋愤怒的声音响起时,林殊华那张冷峻残忍的面庞却纹丝不动,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一般,他只是语气漠然道:“无论这世界上是什么人,应该都不会拒绝成为LEBEN的emperor,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这个回答让赵洋和蔡司等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赵洋看着那张无比熟悉和陌生的脸,恍惚了一瞬,足足两秒后,他才不可置信地颤声道: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们,你现在要做什么——拿夏青和我们作为人质来逼问徐长嬴?”
“我说了,你们是自愿站在这里的,”林殊华冷冷地望着他:“但凡你们理智一点,不被徐长嬴的安危冲昏头脑,现在被狙击枪瞄准脑袋的就是其他AGB专员,或者根本没有人。”
赵洋愣住了,就算是一直强撑着保持冷静的林殊华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正是这样残忍至极的话语才让他们确认,此刻的林殊华并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可以被称为朋友的普通人,而是漠视生命、利益至上的提比略。
“徐长嬴不是尼禄。”
夏青满是寒意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紧紧盯着林殊华,神情冰冷道:“他只是与基路伯一同毁掉他父亲发现的伊甸园,他不会加入LEBEN,更没有理由成为尼禄。”
话语落下,一直低垂着头,满脸血污的beta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原来你们AGB专员居然已经知道这么多。”
林殊华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下一秒他却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但可惜,还是不够多。”
蔡司的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惊异——他们手里的资料是劳伦斯在2014年就已经留在瑞士档案馆里的,为什么林殊华和SEL还能知道更多有关徐长嬴的关键信息?
赵洋立刻愠怒道:“什么不够多?你和屋大维难道不也是才知道他是尼禄吗?”
“当然是最关键的信息,”林殊华似笑非笑道,如果你们真的知道的话,根本不会站在这里。”
这句不明所以的话语让众人的脑海里浮现出一股强烈的不详之意,而就在下一秒,只见林殊华忽然移开视线,直直地看向站在面前的极优性alpha。
“尤其是你,夏青。”
林殊华摇了摇头,有些遗憾道:“我相信此时此刻全世界最不想见到你的人,就是徐长嬴了。”
话音落下,站在落地窗旁的夏青的瞳孔瞬间紧缩,水色的光斑照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更是宛若透明一般,他定定望着如同血人的徐长嬴,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胸腔里的颤意和痛苦,他哑声反驳道:
“你胡说。”
“我胡说?”林殊华神情泰然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可没有,搞不清楚状况的一直是你,阿青。”
“你这么固执地追上来反而是彻底白费了徐长嬴的苦心。”
“什么意思?”
夏青察觉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里潜藏着某些极为重要的信息,一股强烈的可怕预感也在此刻彻底涌现,他猛地抬起头,厉声道:“你说清楚!”
伴随着极优性alpha强烈的情绪波动,高等级的信息素在小范围内弥漫开,站在林殊华身后的顾铭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但林殊华却依旧平和地看着夏青,只是眼底中流露出微不可查的戏谑。
“字面意思,”林殊华不以为然道:“毕竟我们只是想挑几个AGB专员作为人质让长嬴他说出我们想要的情报,但谁知你自己赶了上来,虽然效果更好了——”
说着,林殊华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那张薄情寡义的脸上忽地露出一丝笑意,“但如果你死了,那他这么多年做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吧,长嬴?”
夏青的脸庞瞬间褪去了全部的血色,他看见林殊华弯下腰,按住了血迹斑斑的椅背,就像是熟络地将受过刑的beta青年揽入怀里,而在一片寂静中,一直无力垂着头的徐长嬴缓缓地抬起脸,露出了被血浸湿的刘海下明亮漆黑的眼睛。
徐长嬴却没有看向夏青,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站在正前方的赵洋和蔡司三人,下一秒夏青就听见他沙哑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长嬴的话音刚响起时,站在远处的蔡司就注意到坐在会客厅沙发里的考伯特突然动了动,他应当是听不懂中文,于是侧过脸去听一旁心腹的翻译,然而下一秒似乎是对beta的回答不满意,整个人的脸色骤然冷了下去。
此时的考伯特并没有坐轮椅,因此在蔡司等人看来,这个身为永生会统治者的屋大维只是有些过于精瘦,整个人宛若一个撑在昂贵西服里的骨头架子,情绪也不知为何十分躁动不安,简直与温和矜贵的林殊华是两个极端。
林殊华似乎对于徐长嬴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耐心地重复道:“夏青就站在这里,你的回答还是这样吗?”
夏青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血从那张熟悉的脸庞上缓缓滑落,无声地滴落在衣襟上,瞬间晕染成鲜红一片。
“我说了,”徐长嬴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殊华,语气森冷道:“如果你们现在杀了我离开还来得及,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赵洋立刻神情仓惶道:“徐长嬴!”
“你瞧,”林殊华站直了身体,好整以暇地望着眼眶通红的夏青,无奈地笑了笑:
“他真的有事在瞒你们,如果是别人成为人质该多好,身为尼禄的他还不用这么纠结。”
说罢,林殊华身后的顾铭泽不知在何时已经按住了隐形耳麦。
下一秒,只见舷窗背后的狙击手的目标骤然从四人变更为夏青一人,鲜红色的光点瞬间落在了夏青的胸口与脸庞上。
事态急转直下,徐长嬴那双被血染红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蔡司等人意识到发生什么时脸色也瞬间变了,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赵洋更是咬牙切齿怒声道:
“林殊华你他妈的,夏青是你们林家人!他是你的亲兄弟!”
“不止如此,”林殊华低头看着浑身颤抖的beta,意味深长地沉声道:“在场所有人中,最不能失去这一个极优性alpha的,可不是林家人。”
“闭嘴!”
被捆在椅子上的徐长嬴猛地抬起头,怒不可遏地厉声道。
夏青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骤然陷入狂怒的beta,只见由于剧烈的挣扎,他浑身的伤口再次崩裂,但他却宛若不知疼痛一般,只是双目赤红地盯着林殊华,“我他妈让你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林殊华却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他,就像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一样。
“夏青。”
面色苍白的夏青抬起眼,看见林殊华神情怜悯地望着自己,平静道:“你真的不该来到这里。”
“闭嘴!”
“我听说你已经恢复了这八年的记忆,应该也适应了S级alpha的人生。”
“林殊华!”
“虽然你能获取现在的人生,你母亲和林家人也付出了一些,”林殊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中隐隐闪着某种幽暗的光亮,缓缓开口道:
“但你根本想象不到徐长嬴为你做到了什么地步。”
夏青笔挺地站在原地,水族箱的粼粼水光照射在他俊逸苍白的脸庞上,就像是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昭示着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即将来临。
“你难道不奇怪吗?”下一秒,夏青看见年轻的提比略露出了一个残忍但又戏谑的微笑,疑惑道:
“为什么事情会那么巧合,都是在8年前,徐长嬴作为优性alpha会得上重度信息素紊乱症,而你会二次分化为等级更高的alpha——简直就像命运互换一样。”
话音落下,宽阔的房间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水族箱里热带角鲨巡游时微不可查的水流声。
夏青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了,他看见暴怒的徐长嬴在这一瞬间突然停止了挣扎,整个人瞬间像是一张弓紧紧绷着,低着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的一小块地板,让人无法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为什么?”
夏青张了张口,须臾,才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响起,“你怎么会知道?”
“夏青,”林殊华温和地看着极优性alpha,“你是最优秀的基因学家,我知道你们看过了考伯特等人的病历,那你应该已经知道第二代伊甸园的研究基础是SF1基因的变异。”
“SF1在30年后的现在也是LSA研究的重点,它不仅与其他的多个基因参与了性别分化的过程,而且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作用——决定信息素的合成。”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殊华不知为何突然提到了LEBEN的基因编辑实验,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和不安本能地袭上蔡司和赵洋的心头。
但夏青并没有打断林殊华,他站立在原地,赵洋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陷入了黑色的沉默之中。
“虽然因为基因表达的水平不同,30年以来LEBEN的上千个实验个体呈现的特征也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失败品在分化后的信息素成分都呈现出了变性的特征。”
“简单描述的话,”林殊华平静道,“与正常人的信息素相比,就像是人工合成的半成品,成分虽然相似但却完全不同,尽管也具有调节易感期和信息素压制的功能,但却无法传递更复杂的信息。”
伴随着林殊华的讲述,蔡司想起在旧金山的书房里夏青也提到了这点,他微微偏了偏脸,只见坐在角落中的考伯特脸色越发阴沉,这时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人如此狂躁不安——想来他的基因缺陷病症已经超出一般的程度。
说罢,林殊华面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笑了笑:“毕竟只是人工改造的失败品罢了。”
夏青看着他道:“为什么要说这些?”
“因为这是前提。”
“什么前提?”
林殊华轻笑一声:“当然是徐长嬴为什么会得信息素紊乱症的前提。”
夏青猛地攥紧了手指。
“正如你我都知道的,”林殊华坦然道:“PDS(信息素紊乱症)的致病机制至今还没有被学界确认,只是大抵可以归为环境干扰,基因突变或者外伤三类,所以就算徐长嬴作为优性alpha患病,一般人也只会觉得这只是他的运气不好,成为了罕见的病例。”
“但是,PDS实际上还有一种明确的致病原因,只是非常容易被大众忽视,因为那也是专属于优性alpha的极罕见病症。”
最后一句话响起时,赵洋突然察觉到什么,他微微侧过脸,只见站在他身侧的蔡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沉默着的徐长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那双宛若在燃烧的眼睛却显示着——他在这一刻想通了一件困扰他许久,且无比重要的事情。
也正是在这时,林殊华说出了那个真正的谜底:“家族性干扰。”
“夏青你二次分化的情况太过特殊,并没有走正常的流程,但如果是像长嬴那样正常分化为优性alpha时,医护人员会专门地向本人和监护人告知这一特殊的注意事项。”
但就算没有经历过,夏青也知道这一学术名词的涵义,整个人不由得一怔。
“这是一种比较奇怪的规矩,”林殊华温声道:“每一个极优性alpha都会被询问是否有兄弟姐妹,如果有的话,本人需要与近亲血脉的兄弟姐妹一直保持距离直到成年。比如在理论上,我与夏青你就需要在青春期里被刻意隔离抚养。”
赵洋与范伦丁作为不同国籍的普通alpha就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此时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茫然的神情,赵洋看了一眼蔡司的表情,发现他果然是知晓的。
“而原因也很简单——优性alpha孩子的信息素太过强势,会对信息素谱系相近,也就是成分相似的近亲孩子的腺体产生干扰,很可能抑制对方的性别分化,甚至导致腺体受损,以至于患上信息素紊乱症。”
“但刚刚我们已经说了。”
林殊华定定地看着极优性alpha的双眼,缓缓道:“任何SF1基因被改造过的人,信息素成分都会变性,也就是与正常信息素成分相似的化合物,这也就意味着——除了近亲以外的任何未成年孩子,都会受到他们信息素的干扰。”
话音落下,夏青的脸色瞬间惨白。
“这怎么可能?”
赵洋一脸荒唐地望着林殊华,恼怒地反驳道:“你他妈的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夏青当然不是永生会那样的基因缺陷者,他的信息素有没有问题你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是基因缺陷者。”
林殊华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他看着面前的挺拔英俊的极优性alpha,神情泰然地微笑道:“林家在8年前就给夏青做过全序列基因检测,他是真正没有任何缺陷的、完美的优性alpha。”
话音落下,赵洋就皱起眉头,不由得思考着这是什么诡异违和的家庭习惯,居然没事会给家人做基因检测。
但下一秒,赵洋突然意识到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一股铺天盖地的毛骨悚然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骤然炸开。
赵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似掉进了冰窟之中,他僵硬地抬起头,却隔着十米的距离对上了林殊华那双清秀,又写满戏谑之意的眼睛。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好奇,SEL为什么那么坚信第二代伊甸园真的成功过。”
年轻的提比略嘴角含笑,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似乎早已料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反应,嗓音低沉道:“——当然是因为就像失败品存在于现实中一样,一旦实验成功过,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抹去他们的痕迹。”
“你们AGB正在调查的第二代伊甸园在1985年就已经出现在了塞尔维亚,比起70年代在中东战区如同宠物繁育一样的粗糙初代伊甸园,她在多重政治力量的加入下,从一开始就与LSA最高层联手,从基因学层面开始研究和实验。”
“实际上,现在LEBEN里最重要的人物,基路伯就是初代伊甸园的产物,他被选中并在1988年开始参与第二代伊甸园计划,负责塞尔维亚实验室的运行。等到夏青父亲夏高寒在1991年加入时,摩洛哥的第二个实验室也已经建好了。”
“也是在这时,基路伯与夏高寒开始宣称在SF1基因位点的实验取得重要进展。”
身为人质的营救小队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知晓LEBEN的创立过程,就算早已知道这一犯罪组织背后有着庞大的权力背景,但听着林殊华亲口讲述,心里还是不由浮现出森冷的寒意。
“很难想象吧,”林殊华抬起眼看向脸色苍白的夏青,以感叹的口吻道:
“当时祖父将你父亲引进组织,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独特之处,甚至直到现在,长辈们也无法得知他是如何那么迅速与基路伯建立如此紧密的联系。”
“至于后来的事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他们在1991年年末就开始了‘血统定制’服务,借助名利圈几乎涉及了当时LEBEN的全部高级成员,这一巨大骗局一直持续到2004年,但到这时,你父亲和基路伯拥有的其实已经不只是伊甸园了,而是整个LEBEN。”
从1991年到2005年,夏高寒在这短短的14年间先是通过伊甸园的骗局积攒了大量财富,再与基路伯一同搭建了暗网和贵族体系的雏形,如果不是突然死在了旧金山的家中,基路伯在2009年重启大卫城的计划甚至可能还会早些。
但尽管如此,在夏高寒死的时候,他已经作为第一个emperor全面控制了LEBEN。
而在这时,蔡司突然冷冷开口质问道:“所以伊甸园从始至终都是夏高寒和劳伦斯进行原始积累的骗局,又怎么可能在骗局之外出现了成功的基因实验?”
林殊华道:“我刚刚已经说了,实验一旦成功,就不可能被彻底抹去踪迹。”
下一秒,只见林殊华定定看着夏青,嗓音轻缓道:“其实有很多年,包括你母亲在内,林家很多人都因为你迟迟没有分化感到困扰。”
“——以至于他们开始怀疑,你父亲并没有让你母亲真正接受基因编辑过的胚胎移植,毕竟当年是你母亲强行要求加入伊甸园计划的。”
命运的定音锤骤然落下,夏青在这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他怔怔地抬起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变得陌生起来。
营救小队的其他人更是面如土色,赵洋再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