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女人的眼神与表情如何恶毒,龙华奕半分都没有被影响到。他似笑非笑地让属下废了这个人的手,一句命令轻描淡写,在响彻大堂的惨叫声中温文尔雅地笑道:“现在能说了么?”
女人额头冒着冷汗,常年被面粉包裹的手此刻也显现出了真实的模样——那些黝黑的皮肤居然是用了特定的颜色染上去的,这个人实际的肤色居然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魏邑则来到堂中,与龙华奕悄悄耳语几句。
那头的官员们正在调查,一旁围观的钟念瑛和蔺莺时则在角落里被杨大公子找上了。
杨闻之从侧门进来,悄悄走到蔺莺时旁边:“蔺弟可还好?”
蔺莺时摇头:“杨兄,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他记得清楚,白日里去吃馄饨的时候,杨闻之还和堂下被审讯的【胡大娘】交谈得颇为愉快,像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样子。
杨闻之摇头:“我无事。只是想到这么多年好的这一口,居然是魔教探子开设的铺子,有些不可思议罢了。”
杨闻之正还想与小美人套几句近乎,下头却传来了讶异的低呼声。
蔺莺时探头往外看,也被唬得一愣。
不知那华服公子的下属做了些什么,只见【胡大娘】脸上带着痛苦,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子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着。只听咔吧咔吧数声清脆响动,那【胡大娘】便从原先一个膀大腰粗的妇人变成了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女,原先松松垮垮的皮肤都变得紧致了起来。
“缩骨这种神奇的功夫,我还只曾在古籍里见过。要不是魏太守提醒,我还差点错过了。”龙华奕似笑非笑地半蹲下来,和那张仍然是老妇的脸对上,“真是难为你一个姑娘扮成老大娘的模样。”
说罢,他的手电光火石一般探出,沿着那张老妪的下颌,迅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没有用药物泡软直接撕拉面具,女人颤动着不能动弹的手脚,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杨闻之到底还是个商贾家的公子,见此情景不由得打开玉骨扇遮住下半脸,而蔺莺时则又被钟念瑛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不准他往下看。
杨闻之低声嘟囔着:“这人真是个心狠手辣的……”
钟念瑛却道:“大公子慎言……那人是归一书院的,姓龙。”
姓龙?
杨闻之瞳孔微缩,闭口不言。
魏宏远虽早已说过朝廷定会派归一书院的人来查,只不过来的居然是这位。
杨大公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闭口不言。
堂中,这位扮成【胡大娘】在覆云城中打探消息的魔教探子,终于显现出了她的真实面容。
“是你?”龙华奕像是见到了老熟人,凤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一直以为你被裴兰秋杀了,没成想却在这里?”
蔺莺时揪着钟念瑛袖子的手颤抖了一下。
男人也不知为何,一直都坚定地挡在自己的身前,不让蔺莺时显露在人前。扑腾了几下未果,少年只好使劲地听着堂中人的对话,像个上蹿下跳讨食的小猫,看得杨闻之心软得不行。
杨大公子悄悄许诺:“蔺弟别慌,为兄听着呢,必然会告诉你结果的。”
杨闻之一直以为蔺莺时是少年心性,想看判案经过,没成想却被自家的客卿冷冷地丢下一句“大公子,慎言”,便有些憋屈地扇了下扇子,继续听。
“胡方梨,”华服青年叫破了女人的真实姓名,恶劣地勾着唇,满意地看着女人故作镇定、实则眼底早已惊慌失措的眼神,“你既然选择为魔教卖命,那就要有被利用到底的觉悟。”
他在女人不安分的眼神中打开了那个黑色的包裹,看似胀鼓鼓的包裹,里头却只躺着一本书。
——还是一本功法。
龙华奕挑眉:“嗯?飞鸿……”
他仔细辨认着封面的古字——《飞鸿影》?这是什么?
龙华奕简单从头翻看到尾,有些拗口的行文让他合上了这本薄薄的册子。他状似满意地点点头,开口道:“对峙这么久,看来你是不会说了。”
胡方梨绝望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胜利的色彩,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下一句话让她大惊失色,连最基本的掩盖都忘却了。
“我来猜猜……自古典籍都是天下逐之,何况是这样一本古老的、全本都是用古字书写而成的。”龙华奕弯了弯眼,“那么,它有秘密,是吗?是通往藏宝地的道路,还是让你们执掌这天下的秘诀?”
胡方梨眼神凶狠地看着他:“属于我圣教之物,定然不会让你们得到!”
她傲然道:“你以为抓了我、得到了这本册子便无事了?不,我圣教将会沿循这本秘籍中所藏的线路,从而取回圣教之物——发兵天下,平歇黑暗、海晏河清!”
蔺莺时只想听那个好听的声音继续讲师兄,没成想听了一耳邪教 传教现场。
他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去见这位说话的公子一面。然而看着眼前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两个男人,发愁地想着要如何才能看到那公子的面容。
……身高太矮真的不行啊。
龙华奕却冲着她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让我继续猜猜……王大是你杀的吧?”
他朝着一旁昏死的高大点了点:“那看起来便是个莽夫,是绝不会想到利用面|具杀人的。”
“嗯……那么,应该是你,对吧?”龙华奕盯着胡方梨的眼睛,明明是温和的模样,却看得她毛骨悚然,“高大的动机很清楚,他想替死得不明不白的弟弟报仇……那你呢?胡姑娘?你可是这般无利不起早的人啊。”
“所以……王大一家,我猜猜……嗯。”龙华奕冲着她弯了弯眼,“他们全家都是你们的探子对不对?你之所以借王大的手杀人,是因为他们想脱离你们对不对?”
胡方梨猛地抬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知……”
然而剧痛早已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女人艰难地咬着唇,秀美的唇角留下一丝鲜血。
龙华奕再度出手,将一粒玉白的药丸弹进她的嘴里吊她的命。直到尝出这番滋味,她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华服男人究竟是谁。
她愤恨道:“原来是你……!”
龙华奕拍拍手:“是我,是我。我本来还有点可惜,因为你似乎只记得裴兰秋,不记得我了。被像你这样漂亮、却又心肠歹毒的姑娘记着,对我而言可是好事。”
他眨了眨左眼:“那我们继续如何?你只要说是或不是。怎么样,很简单吧?”
胡方梨用尽全身力气尖叫道:“你休想……啊——!”
女人被催动的药效疼得不住尖叫,龙华奕却摇了摇头,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停在弯着的唇边:“都说了,你只要说,‘是’,或者‘不是’便好了。”
暗处。
蔺莺时被拦在外头,也被堂中不时发出的尖叫给惊到。少年平生从未见过这般的场景,手有点哆嗦,但也强迫自己去仔细听,总算也是坚持了全程。
——王大是被胡方梨杀死的。她假借送上门的馄饨,提着高大的刀灭了口。
然而凑巧王大的妻子还在外头做生意,于是她便喊了管着飞魔印的高大前来,将这一院子的血腥味封住,并锁上防兽锁。她自己缩了身型裹着虎皮埋伏着,待王大的妻子回来便杀了她。
胡方梨为了掩人耳目,卷了虎皮和凶器丢往飞鸟崖,吩咐高大用内力打乱现场,营造江湖人抢劫的样子,并将飞魔印贴在极其隐蔽的地方。
所以那开关有血指印。蔺莺时想。原来是这位打开了门,又锁了门。
而这两人,也都是在外头的地界无恶不作、杀人放火之徒,只不过是扯着慈悲与正直的幌子,做着更恶毒的事情罢了。
杨闻之轻轻叹息:“这就是魔教啊……”
他深深呼吸几下:“真是、真是……”
杨大公子涵养极好,犹豫颇久,也只吐出一句“不得好死”,骂人的活,他做不来。
他也只能叹口气:“只希望……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钟念瑛则缓缓道:“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想脱离魔教……却绝非易事。”
蔺莺时抬起眼看他,揪着男人袖子的手却没松。男人轻叹,伸出手,虚虚将人半搂着抱了抱放开。
……魔教,当真是害人不浅。少年握了握拳。
随着两人被押进密牢,今晚也注定是不眠之夜。
灯火通明的太守府在满城的灯火中仅仅是一隅罢了,里头发生的一切都被厚重的大门和侍卫抵挡在外,不露一点风声。
钟念瑛和杨闻之还有家族里的事情要做,于是蔺莺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蹲在房顶上。他们这处小院是二层的小楼,晚风将他的长发吹起,覆云花枝上的叶子也跟着抖了抖。
少年垂眼看着远处的灯火,整座覆云城大得很,也没有黑夜,连绵的灯火像是一直能通到覆云山脚,它的夜市与白日一样繁荣。
“小美人,在看些什么呢?”
是在堂中审讯的那位姓龙的公子……为什么都喜欢这么叫我?山下人真怪。
少年无奈而惫懒地回头看一眼,龙华奕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他轻功似乎也不错,此刻稳稳地站着——只不过也只能站着了,覆云城的房顶不好走。
蔺莺时眨了眨眼:“这位……龙公子,你蹲下吧,这样不会摔。”
龙华奕的笑脸险些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