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许月在里面低声说了句什么,叶潮生隔着墙听不真切。他在心里盘算着,许之尧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话也说开了,那还有什么事,值得许月费心费力地瞒着他,装在心里担惊受怕呢?
“哎,叶队怎么一去不回来了,我去找找他吧,别是掉厕所里了。”洛阳的声音再度响起。
叶潮生舔舔后槽牙,抬手推开了门:“监控视频呢,拿来。”
洛阳赶紧掏出口袋摸出U 盘奉上:“叶队,我们查哪天的监控啊?这里面只有从二十三号到二十五号梅苑北区大门的监控,还有一部分明天早上才能拿来。我当时看了一下,这个摄像头位置比较好,旁边刚好有个灯,光照条件很好,很清晰。”
“法医那边已经出结果了,第一个死者被害于二十五号,也就是说凶手至少在二十五号那天已经进入案发小区了。”
洛阳:“等等,最后一个死的是谁?”
“是苗季,二十九号死的。”叶潮生把视频接进电脑,调到二十五号那天,用倍速播放了一会。
“这没办法查,这小区人流量太大了。”洛阳跟着看了一会就放弃了。
“如果凶手杀死这一家人用了五天之久,那么这五天他在哪度过的?”许月问道。
“他……”洛阳顿了一下,“在受害者的家里?”
叶潮生站起来走到软木板前看了一会,说:“那么就又回到了那个问题,凶手一共有几个人?如果凶手是多人,几个陌生人同时多次出入小区是非常显眼的。如果凶手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是怎么制服一家四口,其中还包括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接近成年的男孩?”
许月半靠在桌子上,看着他俩:“如果你是凶手,同时面对四个受害者,成年男人,成年女人,近乎成年的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你选择先杀哪一个?”
洛阳迟疑了一下:“成年男人?”
许月轻轻敲了下桌子:“正常人都会选择先杀掉威胁最大的。所以,是什么原因让凶手留下威胁最大的成年男人,选择先从一个小女孩下手?”
叶潮生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你们完整的尸检报告最快什么时候能出来?”
对面不知说了句什么,叶潮生的眉头拧了起来:“那就辛苦你们加班了。”
他挂了电话,顺便看一眼时间:“完整的尸检报告明天出来,我们坐这瞎猜也没用,都回家休息吧。”
许月从善如流地站起来,拿起放在门边的包,正要往外走,被叶潮生喊住:“许老师,帮我拿一下这个。”叶潮生说着把饭盒塞进他手里,还不忘回头嘱咐洛阳关灯锁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楼。化雪以后的天冷得像一把专往骨缝里扎的刀,刺得人发疼,许月不由自主地往衣服里缩了缩。
叶潮生走在前面,好像背后长眼似的,朝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许月盯着那只手,喉咙发紧:“这,这还在局里……”
叶潮生扭过头来,笑得很恣意,不容分手地拽过他的手:“局里怎么着,谁规定警察还不能谈恋爱了?”
许月带着一点薄薄热度的手被叶潮生牢牢牵住,一路牵到黑色的越野车旁边,叶潮生才松开他,先打开后座把装在笼子里的月半塞进去。
许月自己开门上了车,捞过安全带正侧身要插进卡扣里,不防叶潮生回过头来拉他的车门。叶队长一只脚踩在加宽过的车门踏板上,倾过身来从许月手里接过安全带,替他插进卡扣里,完事儿了还在人家手背上“啵唧”亲了一口,而后才关上门,哼着曲儿绕回驾驶席。
“你回哪?”叶潮生发动了车。
“我……回海公大?”许月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叶潮生他方才是动了把人带回家的念头,但转念想起许月和洛阳的对话,这个想法就歇了。他不想把许月逼得太紧,更不想在整个关系里只有他一个人闷头往前冲。如果他往前走三步,怎么也要许月自愿地跟着走一步才好。
许月一路上没什么话,他像是有些疲惫,靠在座椅上微微阖着眼。叶潮生见状便伸手调低了车内音乐的音量。
“没事,我没睡。”许月小声地说,“我是在想这个案子。”
叶潮生侧头看他一眼:“别想了,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许月靠在椅背上,侧脸贴着柔软的真皮座椅,摇摇头说道:“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感觉凶手很可能只有一个人。”
叶潮生专注地看着前方:“怎么说?”
许月:“只是一种感觉……多人作案的现场往往是混乱的,而这个现场其实已经算得上相当整洁了。”他的目光越过叶潮生的侧脸望向车窗外,“我也只是一种感觉,没有太扎实的证据。但如果是单人作案,恐怕就不只是寻仇或者灭口这么简单了。”
叶潮生没接话,过了许久才冒出一句:“但愿这个案子能顺顺利利地查完吧。”
蒋欢第二天早上一进办公室门,小吴就冲她招招手:“欢姐,快来看亲子鉴定,法医那边刚送来的。”
蒋欢凑过去一看:“靠,这女孩儿还真的跟没有血缘关系。”
唐小池那边刚好打出一份物证报告。他拿起来看了两眼,表情复杂:“何止是没有血缘关系。从昨天带回来的衣服上找到的毛发皮屑和体|液,分别属于苗季和小女孩儿的,暂时没找到他老婆的。”
“等等等会。” 信息量太大,蒋欢难以消化,她自己从唐小池手里拿过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过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脏话,“这个苗季我|草|他大爷的……这畜生是死有余辜!”
小吴凑上来看了一眼,那鉴定报告上白纸黑字地写着:xxxx 号证物上提取物经鉴定为男性精斑,属于成年男性受害者……
蒋欢“啪”地把那张鉴定报告拍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小吴,我们去三十一中!”
叶潮生进门就看见蒋欢雄赳赳地往外走。唐小池把鉴定报告和法医尸检一起递过来,叶潮生一言不发地看完,扭头找汪旭:“苗季和他老婆的社会背景调查做的怎么样?”
小汪转过头:“苗季他们家是两年前从饶城搬过来的,他老婆从前在饶城当小学老师,三年前辞职了。苗季是做销售的,他的社会关系太复杂了,我们目前还一一核查。”
叶潮生点点头:“他的财务状况呢?”
“还在查。但总体来说感觉他们家的财务状况似乎有点入不敷出。”唐小池走过来,“苗季的收入按说应该是很高的,但他们家实在过得不像个高收入的家庭,而且他貌似还欠着卡债。”
蒋欢和小吴过了午饭时间才从三十一中回来,两个人都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
“这家受害者真的一言难尽了。”蒋欢整理着询问记录,随口吐槽,“按照他班主任老师的说法,苗季的儿子苗语性格暴躁到什么程度呢,从他转学来到现在快两年了,不敢给他安排同桌。最后学校没办法,叫苗季带他儿子去看心理医生。后来苗语骚扰了他们班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家长不干来学校要说法,苗季就说他家孩子有心理疾病没办法。学校意思让他先休学,苗季不干,说如果他儿子因为休学自杀了,回头都是学校的责任。结果三十一中就只能把这个孩子当成活祖宗供起来了。他的班主任老师知道这一家子被害了,都快要乐出声儿了。”
唐小池在一旁皱起眉来:“哎,你觉不觉得咱们最近案子的受害人都有点那个?之前那个齐红丽,还有苗季这一家子,怎么都有点死有余辜的感觉。”
蒋欢正噼里啪啦地敲键盘,闻言冷笑了一声:“我们现在手里关于苗季性|侵这个小女孩的证据已经够给他定罪了吧?他真应该庆幸自己死了,不然这种王八蛋就算不死,也该送到牢里去把牢底坐穿。”
叶潮生从小办公室里出来,拿着文件夹不轻不重地往蒋欢头上拍了一下:“你等会当着受害者家属的面也这么说话吗?”
“受害者家属怎么了?他弟弟性|侵小女孩儿有理啊?人死了这事就能一笔勾销了?”蒋欢情绪上来了。
叶潮生看她一眼,懒得多说,开门出去了。
马勤从外面回来,撞上蒋欢和叶潮生吵架。他搁下手里的笔记本,走过来语重心长地劝:“小蒋啊,你这个话就说的不对了。站在受害者家属的角度想一想,亲人死了,哪怕再罪大恶极的人,那也是亲人。这个事情一码归一码,你这样说话,不仅伤害受害者家属,也不利于我们展开工作,是不是?咱们这个工作性质特殊,你得学会把这些个人情绪收一收。”
蒋欢别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就是心里难受,马老。法医说那个小女孩儿才十二岁,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从哪来父母是谁,怎么跑到苗季家去的。一想到她生前经历的这些,我,我心里这口气就怎么都咽不下去。马老,你放心吧,一会见了家属该怎么说话,我心里有数。”
马勤不放心地看她一眼,还是出去了,廖局叫他和叶潮生过去一趟。
廖局见到叶潮生,脸色有点阴。
当天张硕供出花禾区分局的黄光亮和乞讨集团长期勾结时,叶潮生绕开他的直属领导廖永信,直接打电话给了并不主管刑侦的郑局长,廖永信是第二天开会的时候才知道了这件事,当时脸都黑了。
老马敲门进来时,叶潮生正被廖永信晾在一边。他对这种状况似乎也不大在意,神色不卑不亢地坐在一旁。廖永信见老马进来,脸上才带起一点笑,表情也柔和了一些。
廖永信先说了他们最近手上的几个案子,说着说着就把话拐到了当时叶潮生叫郑局来的事。
“廖局,我当时也确实为难了。您从前在花禾区分局呆过,说起来您还是黄光亮的老领导,”叶潮生弯起嘴角笑了笑,平心静气地向廖永信解释,“这个事情,当时大伙一听都吓了一跳。事关重大,我就想还是谨慎些,叫郑局来吧。否则事后调查组一一查下来,少不得还要叫您去谈话,您说呢?”
这个解释倒是像模像样还算过得去。廖永信听完果然脸色好看了些,又自己给自己找几个台阶下,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叫二人走了。
叶潮生出了廖永信的办公室,脸色立刻冷下来,走得飞快。老马追上他说了说今天走访苗季邻居和同事的情况。
“下班前叫他们开个会吧,把这两天这些情况都交流一下。”叶潮生和老马说着话,一抬头,脚下一顿。
老马跟着抬头,只见他们队的顾问许老师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往这边看。午后的太阳从他身后照过来,衬上一片绒绒的暖意。
☆、玩偶之家 六
法医的尸检报告一一发到了会议室里的众人手中。按照死亡时间从早到晚排列,苗家灭门案里的第一个受害者是那个疑似被苗季性|侵的小女孩儿,二十五号,死于心脏被锐器插入后短时间大量失血,紧接着是苗语,二十六日同样死于失血过多,随后是苗季的妻子唐兰,在二十七日死于重度颅脑损伤,最后一个是苗季,二十九日那天被吊上了自己家客厅的吊灯。
“我们去三十一中和苗语的班主任老师还有几个愿意接受谈话的同学分别谈了一下,”小吴说,“苗语学习不好,性格有些暴躁,不爱说话。他同学说他有时候会因为一点很小的事情发脾气,发完过一会又会跟别人道歉,有时候又会上着课突然就哭起来。他同学都在私下说他又精神病。老师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听起来像双相障碍,他看过心理医生吗?”许月问。
小吴点点头:“据说去年是在看,今年还有没有看不太清楚。”
“还有就是苗语的同学老师都不知道他有个妹妹的事情。”蒋欢说,“苗语好像从来没在学校里说过。”
汪旭推门进来:“叶队,刚刚苗季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催他支付下半年的租金。我查了下这个电话,是个用软件生成的匿名号码,没法追踪。”
叶潮生的眉头一下拧了起来:“苗季的社会关系里还有人不知道他已经遇害的这件事吗?”
“用匿名电话催缴租金,我怎么听出了一股犯罪的味道呢。”唐小池插嘴。
叶潮生敲了敲桌子:“这样,先不回复他。如果他不知道苗季已经遇害,应该还会再次来催。苗季的社会关系你们捋完了吗?”
唐小池摇摇头:“还有四分之一吧。”
叶潮生:“继续查他的财物,特别是那种有规律的固定支出。那短信说下半年的租金?那就是半年付一次,重点往这个角度查。”
“叶队,这人都不知道苗季死了,肯定不会是凶手,这么查没意义吧?”有人问道。
叶潮生往说话的人那边看了一眼,眼神犀利,对方不由得向后瑟缩了一下:“有没有意义那是查了以后才下的结论,如果这短信是凶手发来故弄玄虚的呢?”
那同事被叶潮生噎了一嘴,讪讪地不说话。叶潮生转头:“唐小池,你们了解的情况说一说。”
“我们和苗季公司的领导以及几个和他往来比较密切的同事谈过,没人听说苗季有什么仇家。”唐小池说,“苗季是这个公司的业务精英,他们公司几个比较大的客户都是苗季拉来的。苗季人也很和气,可以说是八面玲珑,从来没跟人红过脸。他们公司的人听说苗季遇害都非常吃惊。他同事最后一次见到苗季是24号那天,苗季说要趁着圣诞节带家人去大观山滑雪,专门休了年假,所以谁都没有发现苗季遇害了。”
叶潮生点点头,起身走到会议室的投影仪打开电源,现场照片随之投射在幕布上。
凶案现场如许月所说,忽略掉房间各处的受害人尸体,整体环境甚至称得上整洁。鞋架上的鞋被摆放地整整齐齐,沙发上的三个靠垫以同一个方向同一个角度被摆成一排。厨房流理台被擦拭得光洁如新,连寻常人家最容易藏污纳垢的抽油烟机也被打扫得锃亮。洗手间台子上的洗漱用品按照高矮整齐地排在一起,连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都是按照长短挂上去的。
“这个唐兰……有强迫症吗?”许月问道。
在场众人皆被问住了。
蒋欢:“这个还真的不知道。唐兰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只有一个姨妈能联系到。但是她姨妈不太愿意过来处理后事。意思是唐兰嫁人了就是苗家的人,跟他们没关系。”
许月想了一下:“有唐兰的梳妆台和衣柜的照片吗?”
叶潮生按着遥控器快速翻动照片。卧室里的梳妆台也被收拾得非常整齐,梳妆镜上也纤尘不染。只是衣柜里就乱了些,几条丝巾被胡乱地卷起塞在柜子的一角,衣柜里的衣架空了几个,衣柜另一边却堆着好几件没有挂起来的衣服。
“我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不一定成立,只是一个可能——有强迫症的不是唐兰,是凶手。”许月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扔下一枚炸|弹,“凶手只有一个人,他在苗季家呆了五天。除了杀人,他还打扫卫生,整理房间。”
“苗季被发现时,身上穿着一套西装。西装的袖弯,腰侧和膝后都非常平整,说明这套衣服是在凶手决定把苗季吊死前才给他换上的。”
唐小池疑道:“那这个凶手是怎么做到让这一家四口既不反抗,也不呼救?尸检报告上一家四口身上完全没有防卫性伤痕,现场来看,也不存在打斗痕迹。”
许月摇摇头:“有很多方法可以实现,比如凶手是他们认识的人,又或者凶手捏着什么把柄,让他们不敢反抗。”
会议室里的众人顿时联想到了苗季和小女孩间可能存在的性|侵,一时间无人说话。
一天后,刑侦队的调查依然没有实质的进展。
凶手非常狡猾地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苗季一家更是展现出了谜一样的多面性。在邻居眼中,苗季夫妻感情很好,从未听过他们争吵;在同事眼中,苗季是值得信赖的伙伴,业务能力出众;在哥哥眼里,苗季从小成绩不错,而后成家立业一帆风顺从未出过任何岔子,也没见过他和唐兰有任何分歧过,更不要说与人结怨。
叶潮生站在许月的桌子旁边,听到唐小池嘴里反复提到“没有争吵”四个字,眉头一跳:“夫妻之间完全没有分歧这种事,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许月看他一眼,平淡地说:“有的,完美的灵魂伴侣,或是完全的精神控制。”
叶潮生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继而想起媒体曾经采访许之尧的邻居称许家非常和睦。他看向许月的目光不由地带了几分探究。
唐小池没有错过这两人之间的一来一回的眼神官司,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总之同事邻居口中的苗季和蒋欢他们在学校里了解的那个撒泼耍赖的苗语父亲的形象完全不相符。”
叶潮生想了想:“苗季两年前为什么要搬到海城来?”
“说是工作调动。他们公司总部在饶城,两年前开发海城的市场,苗季是主动要求来的。”唐小池说。
“唐兰从学校辞职的事情,你们了解吗?”许月突然问。
唐小池摇摇头:“这个还没有,毕竟三年前的事,感觉跟案子没什么关系……”
叶潮生垂眸看他:“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撇开我们手里掌握的苗季生前可能性|侵小女孩儿的证据不说,”许月偏头看着他,“苗家对这个孩子的态度很奇怪。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孩子叫什么,也没人知道她从哪来的,他们似乎压根不想让外人了解这个孩子。”
“马老他们走访了一整栋楼的邻居,只有一楼那个老太太知道苗家有个小姑娘。因为那老太太特八卦,整个楼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她都会凑一眼。至于苗季的同事,都知道苗语,但不知道他家还有个小女孩儿。”唐小池补充,“蒋欢不是说苗语在学校也从来没提过自己有个妹妹?”
“所以苗季他们家展示给别人的,都是想让别人看到的。”许月总结道,“对公司同事客户展示他家庭和睦幸福的一面,因为拥有稳定家庭关系的人会显得更值得信赖;对学校展示自己无赖泼皮的一面,以便让儿子能在学校继续呆下去。”
“所以这个小女孩就是他们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那他为什么要养一个小女孩在家?”唐小池想不明白。
叶潮生拍了下他的肩:“这孩子的数据放进失踪人口库里找了吗?”
“找了,没有任何记录。”唐小池说,“他家是从饶城那边过来的。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这个孩子是他们从饶城带过来的?要不我联系下饶城市局那边查一查吧?”
眼看路越走越窄,只能另辟蹊径。
叶潮生又叫洛阳带人把梅苑北区大门二十五号和二十九号两天的监控视屏从头看了一遍,依然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下午法医那边打来电话,汪旭接的。汪旭同志挂了电话,脸胀得通红:“叶队,法医那边带电话来说在苗季的……那个地方发现了一根针。”
叶潮生:“那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汪旭同志结结巴巴:“就……就那个地方……尿尿的地方。”
蒋欢“噗”地笑出了声:“小汪你直接说不就完了?啥叫尿尿的地方啊。”
汪旭为难地看她一眼。
叶潮生走过来:“法医具体怎么说的?”
汪旭挠挠头:“就说他们一开始解剖也没注意那个地方,今天拉去做全身X 光扫描,才发现那个地放被塞了根针。只有苗季有。”
蒋欢在旁边说:“这听起来就可不大像寻仇灭口了。我们不会又遇上个变态吧?”
许月上午来时,带来了海公大那个项目给张庆业做的行为动机分析。蒋欢刚刚看完这报告。
海公大的这个项目组给张庆业做了完整的心理测试和人格分析,他们认为张庆业黏住受害者的眼睛是典型的“关注渴望”。许月拿来这份分析报告时,罕见地和蒋欢吐槽了一句,这报告胡说八道的水平和他学生写的论文不相上下。
☆、玩偶之家 七
“所以许老师对张庆业的分析报告有不同的意见?”
许月少有的板起脸来,声音也比冷下几分:“秦教授很清楚,张庆业在谈话里没说实话,这份报告的立足点就有问题。”
秦海平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随即在许月身边坐下,面上和风细雨:“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没人拿得出他撒谎的证据。就算你我认为张庆业没有说实话,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为什么而撒谎,撒了什么谎,和证据在哪里。要回答这些问题,就等于反驳了刑侦队的侦查结果。小许你,这个项目要做下去,就得拿出一点像样的研究来。我们不能仅凭着一点猜测,就彻底推翻警方的结论。”
许月侧头看他:“你觉得张庆业是独立犯案吗?”
秦海平微笑:“所有的证据都证明了这一点,除非我们能拿出新的证据,否则……”他摊开手,耸了耸肩。
许月盯着他看了几秒,到底还是没把嘴里的话说出来。
“叶队,”蒋欢冲进小办公室,“我联系到唐兰以前在饶城就职的学校了。这个苗季太有问题了。”
叶潮生手里正端着一杯黑得发邪的苦水,正要往下灌,闻言放下杯子。
“唐兰三年前在饶城一个小学当数学老师,还辅导那个学校的奥数竞赛。起先联系的是她们学校的教务处,对方跟我说唐兰是自己辞职的,至于原因她不清楚。这一听就不对。唐兰是公立学校的老师,辞职以后档案社保都要转走,教务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辞职的原因及去向?”蒋欢缓了口气,“我又想办法联系到了以前和唐兰一个组的老师,这才打听出来一点事儿。这个唐兰以前经常带学生回家辅导,其中有一个去过她家的小女孩儿告诉她父母,说被唐兰的丈夫苗季猥|亵了。”
叶潮生一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然后呢?”
“他们夫妇当然不承认了,不仅不承认,还反咬了小孩家长一口,说那小孩家长是因为孩子奥赛成绩不好进不了奥赛队,故意打击报复她。学校当时可能一是不想闹大二是确实没有证据,就想息事宁人。”
叶潮生:“那她为什么最后还是辞职了?”
“这个就是据说的部分了。”蒋欢说,“据说那个小孩家里有亲戚是教育局领导。他们家眼看通过正常渠道没办法解决这个事,只好通过别的手段给唐兰穿小鞋。先是卡了她教师职称,后来又不让她带奥数。外加别的小孩的家长听说了这个事以后,也不愿意再让唐兰教自己的小孩,别的老师对她也是指指点点,她最后受不了就辞职了。”
叶潮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他就懒得刮胡子了,嘴边跟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一圈青黑的胡茬。叶队长颇自信,觉得颓废也是一种美。
“叶队,你说现在怎么办?要不然我去饶城找那个被猥亵的小女孩一家聊聊吧?”蒋欢见他不吭声,心里急得像几百只猴子同时挠树。
叶潮生看她一眼:“你觉得那家人作案的概率有多大?”
蒋欢被问得一愣:“应……应该没多大吧?真要想杀人报仇,这三年过去了才想起来这茬事,未免有点太能忍了吧?”
“你可以去联系一下查查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什么的,”叶潮生说,“但我觉得不会有什么收获。”
蒋欢泄了气:“不管怎么说,我先查查吧。”说完就出去了。
叶潮生端起桌子上的苦汤水,闭眼一仰脖跟就义似的一口气灌了下去。这是叶母看叶潮生加班太辛苦,找了个什么领国家津贴的老中医开的滋补方子,专门让人熬了给他送过来。
他咽下嘴里最后一口苦汤,拉开抽屉到处找糖,翻了半天没翻到,倒是翻出来前阵子给许月买药时顺手买的的维生素软糖。蓝色小熊样子的软糖装在一个大塑料瓶子里,颇有几分可爱。他把软糖拿出来放在桌上,准备下班的时候带走。然后又掏出手机,给许月发了个信息,叫他在学校等着自己去接。
虽然现在手上案子棘手,但是挡不住叶队长的爱情小船它乘着风说来就来了。叶潮生满面春风地做完这些事,才拨通了唐小池的电话。
唐小池去了趟银行,调出了苗季两年来所有的流水。
唐小池在电话那边焦头烂额:“定期的打款确实有,每半年十万,收款人我已经发给小汪了,让他去查,应该很快就有结果。这个苗季每年给一个叫启明福利院的企业账户打二十万,这个钱基本占了他年收入的一多半,外加他家在梅苑的那套房子是贷款买的,每个月还有万把块钱的贷款要还,难怪他财务这么紧张,还欠着卡债呢。”
唐小池的电话刚挂了,汪旭就敲门进来:“叶队,这是我查到的福利院的相关信息。”
叶潮生接过汪旭递来的资料。
“我上网查了一下,这个福利院在饶城很有一些口碑和名气,经常接受多方善款。”汪旭说,“他们福利院有个网站,在上面可以查到他们所有的捐助者。”
叶潮生看了几眼便那纸放在了一边,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叶队,我们现在怎么办?”汪旭小心翼翼地看着叶潮生的脸色,“是不是通知饶城那边去查这个福利院?”
叶潮生拧着眉头:“你们能查什么?查福利院的每个工作人员的不在场证明?”
“查钱的去处?”小汪挠头。
“那就是经侦那边的事情了。再说了经侦又凭什么无缘无故地去查账?”叶潮生站起来,叹了一口气,“算了,去联系一下这个福利院吧,能查多少是多少吧。”
汪旭出去后,叶潮生找出来一只笔,又从桌角一大堆文件里抽出几张已经过期作废的纸页,在背面的空白处写写画画,一一罗列他们这些天的所得。
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这个发匿名催债信息的人,其真正用意仿佛并不是要钱,而是要用这条信息将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苗季的财务问题上。信息的内容看起来语焉不详,却又点出了关键的付款时间,恰好能和苗季给启明福利院打钱的规律对上。
叶潮生扔开笔靠回椅背上,垂眸盯着桌上的纸,长长的眼睫在将一双桃花眼遮在阴影之下。
他不做声地想,假设这条信息透露的内容是真的,那么“租金”一词,指的又是什么?租赁的又是什么东西?
案子调查进展缓慢,苗家遇害的小女孩DNA 数据在公安系统库里多次比对仍然毫无结果。无奈之下,刑侦队只能向社会发布启事,征集相关的信息。由于受害时间过久,小女孩的面部发生改变,技术部门又给小女孩做了面部复原图片,大致复原了她生前的样子,一并发布到了网上。
叶潮生难得地按时下班,开车直奔海公大。案子破不了,日子还是得过的,恋爱更是要谈的。
他自认为和许月算是把话说开了,可不管怎么说六年的空白都实打实地在那里。别人的六年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才堪堪讨到一个吻。这个节奏让叶队长觉得很不满意。
他在海公大门口接上了许月。许月最近忙得厉害,还有十几天就期末考试,忙着应付一波又一波来问问题的学生,还要和教研组的商量着出期末考试的卷子。往常他有课才在学校里呆一呆,最近这几天几乎整天整天地泡在了学校里。
“案子查得怎么样了?”许月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案子。
叶潮生三言两语地把查到的新线索说了说。
许月蹙眉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孩子是父母的一面镜子。如果你们要了解苗季和唐兰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能苗语是一个突破口。”
叶潮生正想说可苗语死了,突然明白了许月的意思:“他的心理医生?”
“嗯。”许月点头,“苗季送苗语去看心理医生,说明他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关心的。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苗语的精神状况到了不得不看医生的地步了吧。”
叶潮生趁着红灯停下来的一点空隙,拨通了汪旭的电话,叫他去查苗语的心理医生。
叶潮生挂了电话,有心想把话题从工作上转开,“你下半年是不是要去南校区教课了?”
许月“嗯”了一声,而后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叶潮生笑了起来,眉眼中露出几分小得意,不答许月的话:“那你到时候还在住海公大的宿舍就不方便了。南校区和市局离得还挺近,你不考虑在中心区这边租个房子?”
许月沉默。倒不是他多喜欢住学校宿舍,一来找房子麻烦,二来他那一点当老师的工资负担海城中心区的房租也确实吃力了些。方嘉容的案子结束后,雁城局给他发的那笔奖金他都匿名捐给了许之尧的受害者家属,自己没留一分。
有些人看起来稳重可靠,其实银行卡上常年只有三位数。
叶潮生侧头看了他一眼,见许月不说话,以为是对方识破了自己的用意。他趁着等红灯的时间,伸手握住了许月的手:“我们分开了六年,你不觉得现在应该抓紧时间把这段时间补回来吗?”
许月不解起意,回头看他:“嗯?怎么补?”
“搬过来跟我住吧。”
叶潮生感觉自己的手心在发汗。他的人生向来平顺又富足,少有令他紧张到出汗的时刻。
可在这一刻,他抓着许月的手,既不敢用力怕捏疼了对方,又不敢松掉一分力气怕许月说出一句拒绝的话。他此时此刻忽然有些理解那些求婚时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可怜男人们了。
☆、玩偶之家 八
许月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在遮掩什么似的,慌慌张张地转过头来,看着前方:“绿灯了。”
后面的车等得不耐烦,拍了一下喇叭,叶潮生这才收回停留在许月脸上的目光,踩下油门。
两人谁也不说话,一时间车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安静,只有空调在呼呼地吹着温热的风。
叶潮生失落地想,那些求婚失败的男人一般都会说点什么来圆场?
如果此刻叶队长能像监视计算机CPU 的活动那样观察许月的大脑,他就会发现许月的那一句“绿灯了”既不是避而不答也不是转移话题,只是大脑在瞬间负荷过重导致宕机后的下意识回应罢了。
许月过了许久才找回一点真实感。在听到叶潮生说让他搬来一起住的刹那,狂热而复杂的情绪像海潮将他整个人高高卷起抛上天空,失重的感觉令他无法呼吸。他既喜又怕,既渴望又抗拒。整个人被生生撕成两半,一半欢呼雀跃着,另一半却升起了巨大的忧虑,为着他那些藏在暗处的隐晦的秘密。
叶潮生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随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车停好熄火。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点:“吃火锅怎么样?”
许月抽回自己手,解开安全带:“都行。”
叶潮生侧身靠在皮质柔软的中央扶手上,没有要下车吃饭的意思。他凑近到许月身边打量他,才发现对方似乎一直处在一种非常紧绷的状态。腰板挺得笔直,虚靠在座椅上,肩膀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颤,连带着覆盖在皮肤表面的那层衬衣布料也跟着打颤。
叶潮生又好气又好笑,还夹着一点说不上来的心疼。
许月想伸手开门下车,猝不及防地从后面被叶潮生拽了一把,重新跌回座椅里,不等他开口说话,旁边的男人已经倾身覆了过来,一手抚上他的后颈,深深地吻了下来。
许月脑子里好不容易理出头绪准备好的那几句说词,“轰”地一下被烧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一点灰烬扬手就被洒进了太平洋。
一吻毕,许月气息不稳,微微地喘气,脸上一片潮红。他被叶潮生拥进怀里,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吐气,带着一丝仓促:“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照顾你。”他接着换了另一副腔调,语气柔软得像在撒娇,“搬过来吧,好不好?”
许月的脑子被叶潮生这软硬齐下的套路搅得像一锅烂粥。叶潮生塌腔软调的请求像海妖的歌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先夺过话筒,自发自动地回应,从喉间轻轻地嗯了一声。
叶潮生没想到他临时起意的这点小招数竟然真的有用,他正要进一步确认一下,他的工作手机毫无眼色地响了起来。
电话是汪旭打来的。叶潮生叹了口气接起来,这个恋爱还能不能让人谈下了去了?
“叶队!”汪旭在电话那边非常激动,“市局的举报邮箱收到一张合照,上面有一个孩子的长相跟那个无名小女孩儿的复原照片非常相似,技术人员已经拿去鉴定了。”
叶队镇定地表示知道了,随口又嘱咐小汪没啥事就下班回家享受下生活。
叶潮生挂了电话,回头一看许月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无奈:“本来还可以再亲一下,全让小汪把气氛破坏了。”
许月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开门下车。叶潮生下了车跟在后面偷偷笑成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