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缠满绷带的左手,甚至还残余一点时岑的体温。
时明煦在恍惚中将水果刀握紧了,卷刃与断口扎破右手手心,温热的血就一滴滴落下,在地面溅开痕迹,同眼泪一起被浓白色吞噬。
下一秒,亚瑟整只凑过来,但没有贸然缠进时明煦的掌心——祂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类的脆弱。
他面色苍白、眼下余青未散,身体内循环流淌的基因载体也不多了,实在无法再负担一次意识空间的开启。
但好在,亚瑟已经从眼泪与血液两大基因载体间,迅速学习到人类语言。
“矿,沃瓦道斯让我来找你。”祂凑近时明煦,稍显生涩地问,“你是我的矿吗?”
“……是。”时明煦声音低低,他完全是在机械性答话,而注意力不在此处。
“那,那你可以叫我亚瑟。”亚瑟觉察出不对劲——祂终于要有自己的矿,还是一块罕见的好矿,简直开心到满世界乱窜,可祂围绕时明煦欢呼庆祝了这样久,对方也还是很难过的样子。
“好矿,你为什么不开心?”亚瑟小心翼翼地问,“成为我的矿,你不开心吗?”
时明煦没有回答,只将那把水果刀握在手心。
血仍在滴。怀抱已经化作亲吻,已经忘记是谁先开的头,但当咸涩泪水同时被品尝到时,双方都彻底失控了——唇齿已经不只是在纠缠,更像是在啃咬、在泄愤,屏障的淡金色笼罩着两个人,像晨曦蒸腾叶尖的露珠。
可夜露总会在白天死去。
直至呜咽声从时明煦唇齿间溢出来,时岑也没时明煦:“?”
他才刚醒,就被亚瑟劈头盖脸地输出好一通话,人还有点懵,一时间没着急开口询问,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但时岑开口了。
佣兵声音隐约含着笑,重复一遍:“我们在意识空间里做些什么?”
“你和他!你们直接抱在一起!”亚瑟悲愤道,“抱在一起诶!”
“但小时是我意识的分裂体,我们共享同一具身体。”时岑淡淡道,“亚瑟,我和他之间为什么不能抱?”
“可是很奇怪呀!”亚瑟翡翠绿的眼睛突然凑得很近,在时明煦下意识的后缩间,祂说,“你们真是两块很奇怪的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愿意直接进行意识体接触的情况。意识体如果被毁掉,就真的会死掉哦!很危险的诶——喂,你!”
祂从浓白色间缓缓伸出小触肢,谨慎地停留于时明煦身前一点距离,磕磕巴巴地问:“你,他的副人格,小、小时?”
“也可以叫我时明煦。”研究员已经大概看懂了当下形势——很明显,亚瑟不知道眼前的意识体来源于两个平行世界,而时岑显然在逗小孩。
他决定配合一下。
“我才是主人格。”时明煦故意说,“十年前,他从我的意识里分裂出去,并且改掉名字,占据了身体主导权。”
亚瑟恍然大悟:“我听懂了,时岑把你藏起来——藏在意识空间里,长达十年之久?那你岂不是一直没有谁可以说话?意识空间里闷闷的,不能一直待在里头,会出问题。”
祂听上去多少有些怜爱了:“喔,可怜的矿。”
随后,祂用触肢点向时岑方向:“可恶的矿。”
研究员轻轻笑出了声。
“是的,我或许是一块坏矿。”时岑欣然认下,“但你看,他现在还能向你控诉我,就证明他并没有在意识空间内待出什么问题来——想知道为什么吗?”
亚瑟被勾起兴趣,翡翠绿的眼睛自浓白色中消失又浮现,祂凑近时岑,但仍然记得要保持一点距离:“为什么?”
“因为我每天都会回到意识空间。”时岑说着,朝时明煦瞥去一眼,“回到这里,对我的主人格……进行一些情绪安抚。”
他把话说得又轻又缓,却故意重读了“我的主人格”五个字。
时明煦从这种咬字间品尝出深意。
研究员不动声色,想要挪开一点点,但这种企图瞒不过佣兵的眼睛——几乎在打算动作的瞬间,对方已经捉住他的手腕抬举起来,展示给亚瑟看:“就像这样。”
亚瑟:“?”有停——对方的舌头那么软,探进来的动作却很大胆,时岑的牙齿衔住了它,俘获了它,他吻得这样凶,却又小心翼翼,始终没有咬破。
时明煦快要喘不上气。
直至一声急促的哭腔被逼出来后,时岑才终于重新啄过他嘴角,又吻掉那些蜿蜒的泪痕。最终,佣兵托起他的手腕,于血色小痣上落下一吻。
他亲密的,却又虔诚。
“小时。”时岑说,“我永远与你同在。”
“……回去之后,我会研究那只罐子。”时明煦注视着他,眼眶已经微微沁红,“时岑,我不会忘记你。”
他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亚瑟刚刚说过,意识空间之内没有悄悄话,这面临时墙壁的作用很有限,但沃瓦道斯的确已经做出让步了。
时岑揉一把他的脑袋:“我也会想办法。”
“可是,”研究员终究没压抑住颤声,“如果还是不行,该怎么办?”
“不会的,小时。”时岑握住他的肩,让他背对自己,又解开时明煦已经松散的狼尾,将五指插|入发间梳理。
他已经比上次熟练了太多。
“小时,还记得吗?陌生的本质来源于生疏。”时岑的吐息摩挲过他耳廓,“我们已经成功过一次。”
他将小揪绑得很漂亮,又自身后环抱住时明煦,温声说:“下次,我会做得更好。”
沃瓦道斯的声音终于在此刻响起。
祂说:“时间到了。”
下一秒,淡金色的壁障消融,于流淌间弥漫过两个人,时明煦飞速回身,在万千微光中吻了时岑。
呢喃也被藏在这个短促的吻间,声音里的哑和潮都没褪干净。
“我欠你一次补偿,还有一次奖励。”时明煦说,“时岑,你自己来取。”
但好在,亚瑟不是会强迫人的小家伙,相反,祂会觉得矿不开心是自己的责任。
那双翡翠绿圆瞳在室内巡梭一圈,最终锁定了52号藏身的小窝。
亚瑟记得,自己刚刚赶来时,这只大猫咪就在舔好矿的脸。
或许他现在也会需要。
于是浓白色触手延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捕获了52号——猫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托举至时明煦眼前,一人一猫四目相对。
猫咪嗅到铁锈味,硬生生将涌到嗓子眼的尖叫憋了回去。
“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亚瑟邀功似的往时明煦跟前凑,52号被巨大眼瞳笼罩住,却在浓白色的包围间无处可逃,终于乖乖缩起爪子当孙子,跟着软乎乎咪呜了一声。
时明煦声音沙哑:“谢谢。”
他顿了顿,终于愿意将那把残缺的水果刀暂时放下:“把我带去陷落地中心吧,我愿意成为你的……”
杂乱无章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这绝非唐·科尔文,或者他认识的什么人。
整栋楼间的住户几乎只有灯塔科研人员——这个时间,这样急促,能是谁呢?
在一瞬间,时明煦只能想到这个世界的侍者。时明煦讲到这里,声音稍稍低下去。
“而自灾难元年以来,全球各物种的基因链大幅断裂重组,进化在几代间就可以迅速发生,畸变更是无处不在……从时间上看,生物演变历程的确像被成千上万倍地加速。时岑,如果按照你的想法,维度跃迁或许就类似于跃迁进化。”
在将这个推论用心声告知对方时,他与时岑,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窗外。
时明煦这头依旧大雪纷飞,而时岑那边,冰碴混合雪絮,没有发生任何突然的天气变化。
但在这个动作后,二人又都稍稍愣神。
——为什么要下意识做出查看天气的举措呢?
“小时,还记得昨天吗?”时岑率先反应过来,“昨天中午在厨房那会儿,你当时你用心声推测,在说出‘怀疑文珺博士受到178号影响,才变成那样后’,冰雹骤然降临,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确实。”时明煦顺着他的引导,也想通了自己举措的心理来源,“这样说来不止是昨天,还有此前在南方雨林的时候。我们询问了178号四个问题,祂都没有问答,说完‘只可到此’,就匆匆结束,甚至试图抹除你我的记忆。”
“早上那会儿,温戈想要抹杀掉我,也是因为我听见了贝瑞莎所告知的过去吗?”时明煦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时岑!是不是所有对于世界真相的窥探,都会被阻止——而阻止这一切的,就是温戈与沃瓦道斯这类生物。”
那么,新的问题诞生了。
研究员接着问:“现在,为什么我们将话说得这样直截了当,也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制止’的警告?”
“或许是因为你已经告诉温戈,沃瓦道斯选择了你。”时岑说,“侍者也与祂签订过契约,这或许意味着有些生死意义上的牵连,故而祂不再干预你的猜测。”
“但你那边的温戈不知道这一点。”时明煦反驳道,“时岑,刚刚关于维度跃迁的推测,是你先提出的——我不过是顺着你的思路,做了一点有限的延展。”
时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小时,最初你做出三原色滤网猜测时,我们也没有收到任何警示,但……”
他话没有说得很满,不过时明煦听懂了——对方未尽的句子是,但三原色滤网论,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现在整张滤网已经只剩下黄色了。
对世界本源做出错误推论时,不会受到警告。
而在五十年前,灯塔有研究人员发现跨物种基因融合似乎可行时,灾厄就降临乐园。
那么。
但下一秒,亚瑟打消掉他的怀疑。
“好矿,门外有石头找你。”亚瑟犹豫一瞬,将浓白色小心翼翼地沿门缝漫出一点,“咦?不止是石头,似乎还有一块很小很小的矿,好奇怪。”
而就在此刻,一个啜泣着的年轻女声自门外孱弱地响起。
“时明煦博士,您在家吗?”
“我是苏珊娜,或许您还记得我……”苏珊娜犹豫片刻,又鼓足勇气继续道,“抱歉博士,我知道这样上门很不礼貌。但请您帮帮我吧!”
他们之间的联系,像被风吹散的晨雾那样,迅速消弭掉了。它是这样的捉摸不定、来去匆匆。
——与此同时,另一时空。
时明煦在自己的世界睁眼,看见熟悉的病房,杜嘉与俞景立在床边,兰斯不见踪影。
“博士,您终于醒了。”俞景将视线从平板上移开,“上校公务缠身,无法久留,只能由我来看护您。请您放心,我已经通知灯塔事务管理中心,为您请假。”
杜嘉走过来,轻车熟路地摘下时明煦的通讯器,叹了口气:“博士,您都快成常客了——这次也是一样,身体数据没有任何异常,基因链强度也依旧牢固,但您一直昏迷到现在才醒。”
“添麻烦了。”时明煦点头,接回自己的通讯器,又转向俞景,“俞景,联系外派调查团,告诉他们西部荒漠,B-110号城市遗迹附近的蚁群需要尽快消灭,它们可能异变出了更强的生育能力。”
“博士,您怎么知道?”俞景不可思议地抬头,“今天凌晨,灯塔方面给出样本数据检测结果,生育能力大幅增强这点,同您所说的一模一样。”
“军方已经紧急派遣直升机前锋队去往B-110号城市遗迹,空投镁热弹击杀蚁后,但在清晨五点抵达后发现……”俞景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那些巨蚁,正绕着蚁后旋转,形成一个无法逃离的死亡旋涡。”
时明煦心下剧震。
也就是说,两个世界的178号,行动轨迹与所做之事,几乎是完全重叠的。
祂们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联系,会类似于自己与时岑的情况,甚至……更强吗?
第 28 章 领带
时明煦需要找到答案。
很快,他想到那具在B-110号城市遗迹中发现的人类骸骨——在俞景的话中,没有提到任何有关178号的描述。
这意味着自己世界的178号,在没有受到佣兵小队干扰的情况下,很可能在黎明到来前就已经离开。
祂不一定带走了那具拼凑起来的奇怪骸骨。
那么。
这里起码有上千个被静止的人,笼罩于朦胧水雾下,在死寂间静默。
雾珠随虚弱的呼吸撑满鼻腔,时岑的心声很急切:“小时,你身体的一切感官都在变得迟钝。”
这种迟钝被通感毫无保留地传递到时岑身上,他又被迫坠回无力感中,机智的52号觉察出异样,猫猫刚刚吃完罐头,心情大好,爪垫贴着时岑的大腿,软软地踩了踩。
看在食物的面子上,勉强安慰一下吧。
岂料猫猫越踩越来劲儿,自己玩上了瘾,虽然不懂为什么时明煦今天这么放纵它,但安慰的初衷显然已经变了味——现在,于52号而言,要是能再骗来一只罐头就更好了。
吃和玩两不误,一举双得。
但时岑显然不知道猫咪的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此刻也没有探究的心情。
他能感受到的、属于时明煦的神志,已经非常模糊。“小时,不要移开视线。”时岑说,“祂无法感知到我的存在,如果祂询问你,你只需要跟着我的话回答。”
于是时明煦维持着仰面,他在血液逐渐正常的流淌中,与那只深灰色瞳孔相互对视。
“你说,沃瓦道斯选择了你。”时岑的心声贴在他耳边,像淙淙流淌的溪,“因而,祂无权再伤害你,亦或抹除你的存在。”
时明煦照做。“但主任那会儿不在,我扑了个空。可当再进入实验室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贝瑞莎沉倦地看向时明煦,“……他用两支注射剂,结束掉自己与实验体的生命。”
“他就这样死在我眼前。”
时明煦心头剧震:“……他,自杀了?”
他是意识到什么、知道了什么,才自杀的吗?
亦或是,被白色巨型生物锁定,以至于被迫做出了“自杀”的行为呢?
时明煦立刻想到自己原本世界的文珺,想起那双湿漉漉的眼。
彼时,文珺对他说:“放弃吧。”
文珺在失踪的日子里,究竟去了哪里?又要他放弃什么东西——是放弃继续进行跨物种基因融合实验,还是放弃对世界真相的探究?文珺已经知道他在秘密进行跨物种基因融合实验了吗?
还说是,这二者本就密不可分。
只可到此、只可到此……指的究竟是什么!
脑海中的钝痛骤然而起,像是木槌在敲击,时明煦几乎瞬间被打断思考能力,他猛地抱头,徒劳试图缓解。
贝瑞莎的声音苍老又焦急:“孩子,你怎么了!”
与此同时,窗外暴风雪愈发猛烈,玻璃裂纹声隐匿在杂响中,被时岑抗住疼痛,敏锐地捕捉到。
“小时。”时岑急切道,“不能再待在这里!你忍一忍,马上进卧室躲起来,窗户……”
窗户就快要碎掉。
如果彻底破碎、冰雾和霜雪漫进房间时,死亡也会随之到来吗?
时岑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他没有哪一刻如此迫切地希望换回,他闭着眼,抱猫的手失了分寸,52号吃痛从怀中挣扎着跳下来,他就又一拳砸到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没有用,没有用。全部的专注力几乎都被调动,浪潮一样扑涌向时明煦,在他们共处的空间之中,时岑尝试以意识体的方式包裹住时明煦,他感受到微凉的水流,对方已经痛得发起抖来。
下一秒。
窗户就在顷刻间支离破碎,冰雪啸卷而来,烛火瞬间被扑灭。白雾包裹住时明煦,寒冷彻底入侵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团小小的、波动不止的意识体,消失了。
就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没有通感,就连寒冷也彻底消弭,没有真切的神经链接,属于对方的疼痛与惊疑瞬间灰飞烟灭,闭眼后的世界骤然坠入黑暗,除却黑暗外,这里空无一物。
没有305室,再看不见贝瑞莎、侍者或者暴风雪。
只有52号隐约的咪呜,高楼间的狭管效应这样鲜明,风声依旧凄厉又绵延,像在哭泣。
此时此刻,在偌大又逼仄的两个世界间。
只剩下时岑一个人。
很快,古老的声音回应了他:“人类,你的意识与身体并不相同,要我如何相信?”
“但我的DNA结构始终如一。”时明煦顺着时岑的指导,回答道,“您完全有能力确认这一点。”
深灰色居瞳陷入沉默,良久,祂才初步下达结论。
“你的意识出现分裂。”
“是的。”时明煦答话,“我的意识与身体并不统一,这正是我的残缺所在。”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身侧的侍者:“如同短寿之于他,意识割裂就是我最大的痛苦。”
“这是沃瓦道斯选择你的理由?”灰白色瞳孔促狭地眯紧一点,白色空间中的温度终于开始缓慢回升,“祂给予了你什么?”
“时空。”时明煦的目光渐渐安定,望进那只深灰色竖瞳时,得以看见直立的自己。
他的声音,同时岑温煦的引导交融在一处:“沃瓦道斯引导我重新认知时空——但历程才开启不久,就被某人冒昧打断。”
他说着,指向跪地匍匐的侍者。
后者瞬间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先狠狠剜了一眼时明煦,继而又看向巨瞳,眼中满是愤怒与惊惶。
“我没有!”侍者颤声道,“我已经同您签订契约!就将永远遵循您的教诲,我……”
“你行事冲动。”苍老的声音山岳一般压倒下来,带着怒气,“你怀揣私欲——私欲是人类的卑劣,你应获惩戒。”
就在话语落下的同时,侍者干枯的金发迅速生长,原本未能盖住后颈的长度迅速淹没掉背脊。
随即,他发出痛苦的惨叫,抱腿在地上打起滚来——时明煦注意到,那张属于孩童的面孔在飞速褪去青涩,骨骼迅速生长的咵嚓声也夹在呻|吟里。
佣兵闭上眼,在暗色空间中寻找到那团半蜷缩的意识体,直接伸手抱了上去。但下一秒,空间外传来一个短促而疑惑的声音。
不是侍者。“先生。”为首的中年军官向他点头示意,“很抱歉,白日组织袭击普通居民,这是城防所的失职,我们会护送您回到住所,处理好后续事务。”
他说着,指了指楼道尽头——一小辆冰车已经在安静等候,周围分散着几个士兵,都嗬嗬喘着粗气,试图从冰层中铲出白日信徒的尸体。
那些不久前还围绕他舞蹈的信徒,就在被暴风雪冻结的洪流中死去。
时明煦注意到,尼古赫巴琴躺在断裂的半面墙下。而它的主人,那个男孩,刚刚被从冰层间挖掘出来,面上的愤怒和忧虑都很鲜明。
骤然袭来的暴风雪,使他连感到恐惧的机会都没有,就永远被定格在冰层里。
时明煦仰头,望向依旧零星飘雪的天穹——或者说,望向灰白色生物庞大的、充满未知的身躯。
在无处不在的笼罩间,竟然是一场跨越维度的、绝对意义上的俯瞰。
乐园,这座人类最后的庇护所,先在暴雨里寸寸垮塌,在冰雹中濒临破碎,如今又在风雪里死去了一部分。
……人类,在巨型白色生物——或者说在四维生物的眼中,究竟算是什么?
时明煦喉头哽塞,在冰车的行驶间,他问身侧的士兵:“外城现在怎么样了?”
“您是说伤亡情况吗?”那个军士想了想,“不太乐观,暴雨和藤蔓造成了近十万人死伤,虽然城防所对低温有所准备,但暴风雪实在太突然了,伤亡人数目前还在统计——但您请放心!城防所一定尽力保障居民生命安全!”
他拍拍胸膛,为时明煦报上一串数字:“先生,如果您需要帮助,随时联系我!”
说话间已经抵达楼道,时明煦抱着沙珂下冰车,向对方道谢,沿满是冰雪的楼道缓缓上攀。
经历漫长又纯白的缄默,在门锁轻微的“咔哒”声中,他用心声呼唤对方。
“时岑,现在安全到家了。”时明煦牵着小孩迈入玄关,话说得轻缓而坚定,“你一定、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在你我断联后,你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时岑猛然抬头,神经瞬间紧绷,通过时明煦的眼睛望出去——正对上一只翡翠绿的眼睛,像猫科动物的瞳孔。
圆形竖瞳,从浓白卷涌状如糖浆的半流体中逐渐翻出来,时岑的视线随研究员一起向下瞥,看清了祂身躯间已经初具形状的发声器。
祂见时明煦看向自己,立刻兴奋地咕嘟了两下,顺便将侍者撞到一边去,要自己占据时明煦全部的视线。
很遗憾,依旧是听不懂的语言。
时明煦因祂陡然凑近的动作下意识后缩,随即感受到炎热。
下一秒,他发现周围的水雾变得稀薄一点——准确来说,不是变得稀薄,而是因为升高的温度而颤抖着挪开了。
研究员的呼吸终于稍稍畅快一点,绵软的四肢间也逐渐恢复少许力量,可惜依旧不太受控制,只能勉强支撑着他站直身子、撑起头颅。
在神经末梢缓慢的苏醒间,时明煦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点疼痛。
他下意识往疼痛处看去——原来是右手被划破一道口子,或许是之前同侍者争夺水果刀时造成的,但那会儿他的神经高度紧张,完全没能注意到。
而眼下,随着浓白色圆瞳生物的一点点靠近,周遭凝滞的水雾弥散速度也在加快,伤口处感受到温度,半凝固的血液就被融化,于指尖悄无声息地滴下来,落到地……
没能落到地上,就直接融进了散乱一地的浓白色中。
——可惜研究员没有闲心注意到这点,他同时岑共享视野,一起警惕地盯住这只不明生物。
“时岑,我总觉得祂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研究员想了想,“像在看什么小动物。”
“是的。”时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摁住胡乱踩踩的52号,“小时,祂看你,就像你看猫,或者你看实验体一样。”
岂料他音还没落尽,就见对方的发声器变幻不止,先是在雾中扯出黏膜,又沾染零星水珠,像雨后林间细密的蛛网。
下一秒,祂生涩道:“矿……珍贵。”
“小时,交叉结不适合这种会议场合。”时岑声音轻缓,从容不迫,“换成温莎结吧。”
他说话间,没有停止动作。
手——那双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的手,它们分明属于自己,此刻却由另一人操控着,在时明煦脆弱的脖颈间游走。
下一秒,食指指节在布料间的穿插,蹭到了喉结。
随后,动作暂停片刻。
继而,它在伸直的过程中转向,以一种指腹相贴的方式,触碰到那块颈部突起,又轻轻摩挲了一下。
两下。
第 29 章 哄骗
“时岑!”
时明煦终于忍无可忍,指腹同皮肤相抵的触感这样鲜明,它轻缓的,又很大胆。
甚至能够感受到,指尖独属于时岑的、略高一线的体温。
而在自己的惊疑中,那只手很快离开脖颈处滑动着的突起,回到它应有的位置去。
在布带的穿梭间,黑白交织于胸前,像跳跃着的琴键——就在这首无声夜曲里,时岑为他系好一个堪称完美的温莎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