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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咬人

第130章 咬人
礼堂的灯光是熄着的。

人影攒动, 暗红色的光束从角落扫过人群,忽明忽灭,空气里充斥着混乱的信息素味道。

嘈杂的音乐声混合着沉重的鼓点, 脚下的地面都像是在共振。

新进入礼堂的身影脚步很轻, 紧贴在背后的兔耳微微颤动,在仿佛敲进耳膜的鼓点里一下一下不受控地痉挛。

“啊。”有人轻笑, “学长终于来了。”

右后侧, 斜上方。

声音近得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兔耳猝然炸起,薄过头的皮肤下面就是埋得不能再浅的耳缘静脉, 轻微的呼吸流动就足以刺激到胀痛得仿佛要炸开。

Beta倏地停下脚步,想要回过身, 肩膀却被按住。

“耳朵很像真的啊……是什么动物, 在网上买的吗?”

一只手捏住他的耳朵, 仿佛以为这也是用来伪装的道具, 捋过雪白软绒, 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敏感的浅粉色耳缘, 好奇地看它变热、边肿, 变成某种几乎要淌出血的通红。

细小洁白的软绒不受控地颤动。

有更多的手伸过来, 新奇地抚摸、玩弄。

Alpha和Omega们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视线毫不掩饰, 有如实质地黏在他的身上背后。

有人轻轻扣住他的手腕, 俯身贴在他耳边:“今天有多少约?”

“你吓到他了。”旁边的人笑着说,“好了, 别紧张,只是舞会而已……”

不知不觉,音乐悄然变得低而粘稠,灯光也不再闪烁, 流水一样淌过人群,滑过一张张假面。

宋汝瓷被半拖半推地向前,Alpha和Omega们像是饶有兴致地玩弄猎物,踩着鼓点环绕他交谈,偶尔有人轻声耳语,粗壮兽尾争抢着地触碰他的袖口、手背,还有那一团柔软蓬松的尾巴。

有人不小心勾住铃铛,勒得兔子学长闷哼,踉跄着险些站不稳,被另一个黑豹Alpha露出犬齿低吼威胁,连忙抬起双手讨饶着远远退开。

退出很远,满是兴味的视线却还黏在那团奇异柔软的雪白上。

铃铛声响个不停。

直到乐曲的最后一个尾音结束,这种古怪的仪式才终于告一段落。

Beta沉默地站着,呼吸急促混乱,膝盖似乎有些发软,又强行站直,被面具遮着看不到眼尾,但红玉似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层朦胧的水雾。

不见血色的嘴唇已经被咬出明显齿痕。

有人递给他杯血腥玛丽:“学长平时也会穿这种衣服吗?”

“……不会。”宋汝瓷稳了稳气息,没有接那杯酒,抬头问,“我弟弟在哪?”

“说不定是去哪玩了吧?你不用太担心他,Alpha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他在你面前装弱,只不过是撒娇而已。”

“你难道能照顾他一辈子?”

“学长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来快活一下不好吗?”

兽尾环绕着他的脚踝,轻轻拍打,试探扯动礼服的布料。

清瘦的Beta向后退开,淡色的唇抿着,胸口微微起伏,脊背很直,有抹不掉的骨子里的温润安静。

“放松点嘛,学长今天的打扮很好看。”

“很适合你。”

凑近的犬齿轻轻咬了下那个勒在喉咙上的皮质颈环,铃铛响了一声,稍微陷进柔软得过分的暖白皮肉,冰冷的金属装饰链条在锁骨凹陷里游动,像活过来的蛇。

更多的人被铃铛声音吸引过来。

更多的视线、更多的气味,罂粟和常青藤的气息,松柏油的呛人味道,铁锈味。

兔耳红肿得不成样子。

尾巴上的铃铛越响越厉害,当事人忍无可忍地回手想要按住,却被意外的拥挤限制住了动作。

“原来是谢妄的哥哥……那个臭屁瞎子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哥哥?”

“是来找弟弟吗?”

“真是好哥哥,Beta永远这么宽容温柔,不像Alpha,我哥七岁那年就想把我从楼上丢下去摔死了。”

“Alpha就是这样,永远要争、要抢、要唯一,你知足吧,我的Omega生母听说我要去鳞爪城,发了一个月的疯,想把我锁起来,还想把我煮了吃掉,这样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了。”

“Beta是不是永远无法理解Alpha和Omega的想法?你们不会想要占有、想要控制,不需要和这种无时无刻不冒出的卑劣念头对抗,装模作样地假装成一个体面正直的‘人’——对不对?我们知道,我们这样其实和畜生没有区别……”

“Beta的情绪状态不会受信息素影响呢……真羡慕啊。”

“你们什么都能接受,不会生气,不会拒绝,永远都那么温柔,不论对谁都是一样的安全。”

“Beta的个性都像学长这么稳定吗?”

若即若离的触碰滑过后颈。

是个冷血动物基因的Omega,特有的冰冷光滑让雪白的绒毛不受控炸起,宋汝瓷侧身躲避,向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在高大的立柱上。

抚摸他的蜥蜴Omega微微眯着眼睛,分叉舌信一闪而过,颈下鳞片若隐若现,竖瞳在暗淡光线下稍微扩张又收缩。

这也是个贵族学生,穿着优雅的白礼服,粗大的蜥蜴尾垂在身后,他侧身拿起一杯香槟酒,向宋汝瓷致歉,手指微微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很抱歉,这让你不舒服了吗?”他彬彬有礼地开口,嗓音很低柔,“我只是没法拒绝温暖的东西,您看起来很柔软,又是热的,卷着您睡觉大概会很舒服……”

“好了。”旁边的学生叫住他,“差不多就行了,别吓到他,这是个Beta。”

Omega的这种玩笑话,对Alpha来说或许还无所谓,一辈子规规矩矩生活在规定好的环境中的Beta是会当真的。

说话的学生来到宋汝瓷面前。

系统记得这张脸,也是跟着江砚执去过他们家的学生会成员,叫隗非,Alpha,基因是渡鸦。

渡鸦不属于猛禽,却是种相当骁勇好斗、智力相当高的群体联盟性鸟类,会集结成群骚扰、驱赶鹰雕之类的猛禽,也会毫不畏惧地从猛兽口中夺食。

隗非的家族由三支血脉组成,在军方有相当不弱的势力。

他垂着视线,看向宋汝瓷,偏了下头示意。

“你弟弟在那边,我刚看到他了……跟我来。”

宋汝瓷看了看他的眼睛,稍一迟疑,还是跟上去,才走了几步,就被另一只忽然冒出来的手握住手腕。

有些熟悉的触感,宋汝瓷抬头,迎上面具后的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扬,袖口的气息是混有油墨气息的图书馆味道。

沈讳言。

系统愣住:「他怎么也会来?」

沈讳言不是已经毕业了吗?又不是监察局的员工,怎么也能进这场相对私密的只针对在校生的联谊舞会?

“别信他。”沈讳言俯身,在宋汝瓷耳边轻声说,“跑。”

隗非回身,混合了灰蓝与棕色的瞳孔盯着他,这叫“脏雪”,是亚成年体黑血渡鸦还没有彻底成熟的标志,等到成年,就会蜕变成深邃的纯黑。

纯黑瞳孔、纯黑羽翼,这批渡鸦联盟的成员在军方的势力极为庞大,联系又极为紧密,每个成员都只绝对忠诚于族群,不考虑道德、不考虑善恶喜好,如果真的彻底调动起来,未必不能一手遮天。

……仿佛是无意间被挤掉的漆黑羽毛骤然悬浮,拦住宋汝瓷的退路。

沈讳言的瞳孔也瞬间转为幽灵蟒的裂隙,信息素獠牙扎穿了看不见的羽翼,随即就拖着宋汝瓷的手腕,一头扎进了拥挤不堪的人群。

隗非骤然回身,匆匆追上去。

“你知道你弟弟的秘密吗?”

沈讳言拉着他,快速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停用信息素布下迷惑这些难缠渡鸦的陷阱:“他是谢重屿的儿子。”

宋汝瓷的脚步微顿了下。

“很惊讶,是不是?”

沈讳言低头看着他,柔声道了句歉,一手穿过宋汝瓷的腿弯,把人抱起:“当时谢重屿被政敌围攻,自己都进了监狱,情况很危险,跟着他的人死了一大半,他妻子也被人下毒……”

所以就要找些别的办法。

比如找一对放心靠得住的手下,把儿子寄养在他们那里,再领养一个Beta,伪装成一个最普通的家庭。

“他那对‘父母’是假死。”沈讳言说,“当时,谢重屿发现,你就可以把他的儿子照顾得很好。”

当时谢重屿已经出狱,此前布局的暗线也全面启动,党派之争逐步稳定。

而另一边,谢重屿又收养的义子谢灰,手上多出不少资产,相当出风头,也已经将全部的敌对视线都吸引过去。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不必担心会出大乱子了。

谢重屿想要让自己的儿子承受一定磨炼,又需要一个维持稳定、让谢妄能健康成长的饲养者,作为Beta,宋昙白很完美地完成了这个任务。

“这就是谢妄的秘密。”沈讳言低声说,“你,还有谢灰,都是他们家族的工具。”

“不知道什么原因,谢妄一直拒绝回到他亲生父亲的身边去,也一直拖着不肯二次分化——直到前几天,他为了弄特效药,一个人去了黑市,被那群渡鸦注意到……”

沈讳言停下话头。

他闪身避进一个角落,低头看着怀里的Beta,轻声问:“怎么了?”

“我知道这个真相很残酷、很难接受,所以我也一直在斟酌,要怎么告诉你。”沈讳言空出只手,隔着面具,轻轻抚了抚他的眼尾,“昙白,你——”

他怔了下。

因为单薄柔软的Beta从他怀里逃脱。

沈讳言的瞳孔微微收缩,下意识想要把人禁锢回来,却被膝盖抵在胸口,孱弱的Beta只是一翻身,就从他怀里轻巧地落在地上,半蹲着蜷起身体,单手撑在地上。

雪白兔耳轻轻磨蹭过酒红色的地毯。

宋汝瓷抬起头,红玉似的眼睛并没恢复成平时的黑色,却清澈安静,认真看着他:“那么……沈律师,你呢?”

沈讳言的动作微顿。

他低声问:“什么?”

“你是真的想帮我吗?”

宋汝瓷看着他,自行调整呼吸,压住混乱的生理反应。

“还是对你来说,通过接近我、影响我,来影响谢妄,再去‘劝说’谢重屿和你的党派合作,收益更大……”

沈讳言看着他,神情凝固在脸上,难辨清晰的深邃晦暗透出瞳孔,普通律师的伪善假面也仿佛悄然掉落。

他的确小看了宋昙白这个Beta。

宋昙白远比他想的更聪明、思路更清晰,虽然受雪兔这种娇气又脆弱的基因影响,又被引到这种混乱到极点的环境,却依然能保持着足够清醒的理智。

“……昙白。”沈讳言调整神色,朝他笑了笑,“就算你说的是对的,我们合作不好吗?”

他承认他接近宋昙白是别有用心——开玩笑!在学生时代,谁会特地注意一个平平无奇又没有地位的Beta?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在接近对方后,他就察觉到了当初的忽视简直无比傲慢和愚蠢。

在那天早上高峰期的地铁里,摸到这双软绵绵的耳朵,却又被清明锐利仿佛刀子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盯住,他就意识到自己恐怕有了麻烦。

沈讳言出身优越,高等级基因见了无数,从没见过这么吸引他的人,不论Alpha、Beta还是Omega。

这是个迷人到极点的Beta,

恶作剧一样的兔子耳朵没有让他变得羸弱不堪,变成只能被人豢养玩弄的宠物……正相反。

即使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眼前的Beta依然坚持保守那一点温和稳重的秉性,干净柔和的眼睛固执得像石头,仿佛从来不会任何杂质污染。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又那么多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按捺不住,利用这种机会把人骗来,对着这么可口的猎物磨牙霍霍。

“等完成社会变革,我可以给你发精英证,你可以继续在兽都生活,做和Omega们一样高薪舒适的工作。”

“我想你的基因并不劣等。”沈讳言走近他,“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谈。”

沈讳言揭下兔子面具,面具下的柔软额发被汗水濡湿,鼻梁上有轻微的红色压痕,还有本来苍白的眼尾……像是有什么绯红色的颜料,被应激性的泪水和汗水晕染着化开。

幽灵蟒裂隙般的幽绿眼瞳映出Beta的影子。

更远处,是四处逡巡着寻找跑丢兔子的年轻Alpha——狩弋灰白色的狼尾缓缓拍着小腿,反复扫视着人群,隗非的神情很沉,紧皱着眉,还有江砚执。

这个一直隐身在众人之后的、监察局局长的儿子。

他是裂变阵线倾力培养的下一任党魁,不会轻易露出把柄给人捏住,但今天还是失策了——他以为宋汝瓷会被这些蠢货带进某个小房间里,而他可以从容过去解救。

现在一切都乱了套。

江砚执的神情有罕少在人前透出的阴沉,慢条斯理摩挲着手上那副光滑的丝绸手套,银缎边缘沾着一点血。

谢妄的血。

为了给宋汝瓷弄到特效药,谢妄冒险去黑市走了一趟,被电线上休憩的渡鸦看见,暴露了身份。

……可惜,裂变阵线考虑得再周密,也到底百密一疏,忽略了最重要的变量。

来找弟弟的Beta可不是个普通Beta。

绑票这种事情,就不该给一群信息素上头的毛头小子做。

根据沈讳言拿到的一手消息,趁着这些人被柔软温热的雪兔迷得晕头转向团团转的工夫,谢妄已经被谢重屿派人救走了。

……

“你是故意借着这个机会,将计就计,混进这个宴会的,是不是?”

“你要弄清楚,你是被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阴谋谜团,你依然认为自己是哥哥,不肯让你弟弟自生自灭……而你恰好有双很灵的耳朵。”

沈讳言低头看着他,轻轻摆弄着他红肿的耳根:“小兔子,你这里面装着的灵魂不是猎物,是猎手。”

他的手指抚过宋汝瓷微微战栗的锁骨,格外惋惜,这样一个人,如果是Omega、Alpha,哪怕是出身稍微好些的Beta,也一定早就被他吸纳进银鳞同盟。

“和我们一起不好吗?那只老虎的态度已经过时了,劣质个体没必要存在,他实在不必怜悯他们,还弄出什么‘收容’。”

“你已经有了感知信息素的能力,和那些平庸愚蠢的Beta不再是同类,更接近Omega,不是吗?”

沈讳言同他伸手:“走吧,我们——”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刺眼的蓝色电弧打断了银鳞党党魁十拿九稳的游说。

沈讳言的瞳孔错愕收缩,宋汝瓷手里握着的电击器是从警局拿的,周既凛临走前把这东西留给他,还在送他回家的路上给他详细讲解了用法,建议他在家稍微练习。

宋汝瓷认真练了。

系统又忙活了一个宴会,在这些Alpha和Omega身上攒够了生物电,卯足力气突破限制翻倍了最高电量。

火冒三丈的电流狠狠咬住沈讳言的颈侧。

轻微的焦糊味弥漫,沈讳言后背重重撞上墙壁,咬着牙关,兔子敏锐到极点的听力能听见喉部肌肉痉挛的“咔咔”声。

宋汝瓷转身就跑。

跑是兔子擅长的东西。

咬人。

也是兔子擅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