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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劝慰

第131章 劝慰
罐子里的乳鸽还要再炖两刻,卫焱将面条切好抖开,随即净手,坐在炉子前看着火。

他将李卿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李卿云阖着眼睛,睡得很沉。

一团火焰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原本细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

卫焱静静盯着李卿云消瘦的脸颊,内心没有慌乱,只有安定。

反正,他会一直陪着李卿云,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时间一点点流逝。

汤炖好了,不过李卿云还睡着。

卫焱熄了一半炭火,继续搂着李卿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午后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柩洒进来,能看见光束下漂浮的微尘。

李卿云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掐卫焱的脸:“我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卫焱凝神听了一下,外头没风,他爽快地答应了:“行,我抱你出去。”

俩人牵着手,在院子里慢慢走着,围着那个小水塘走了几圈。

卫焱突发奇想,问道:“云云,你想坐秋千吗?”

李卿云愣了一下,低声道:“我现在变不出来了。”

卫焱揉了揉他的脸,笑道:“小呆瓜,我的意思是在院子里建一个秋千。”

李卿云听见这称呼,不由得拧眉,眼神透着一丝嫌弃。

卫焱哈哈笑了起来:“瞧你这模样!”

他一把将李卿云打横抱起,朝屋里走去:“行了,今儿走得够多了,我们去画个图纸,明天我找人来弄。”

卫焱将炭盆挪近一些,把笔墨纸砚准备好,从身后搂着李卿云:“好了,你画吧。”

李卿云捏着笔细细描摹,神情认真。

卫焱看得也很认真,李卿云的点点滴滴都刻在了他心底,他闭着眼都能将李卿云分毫不差地描绘出来。

俩人涂涂抹抹,闲聊着讨论,直到日落,才把最终的式样敲定。

卫焱用指腹蹭了蹭李卿云的脸蛋,难得他今日这么有精神。

这些时日,李卿云精力愈发不济,有时,他抱着李卿云说话,说着说着,李卿云就睡过去了。

他已经把账上所有的钱都洒出去了,可是始终没有探听到关于修真界的一丝一毫。

集议他已经很久没去过了,家里的杂役也辞退了,能单手做的事,他就抱着李卿云做,实在做不了的,就背着李卿云,或者将他安置在一旁,始终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李卿云的身体以无力回天之势衰败下去。

这让卫焱想起了李卿云院里的那丛竹子,即使他用尽全力去挽救,可是无济于事,他丝毫无法阻拦生命的枯萎和消逝。

快要过年了。

他们坐在秋千上晒太阳时,能听到来往人们喜庆的欢闹声。

年节当晚,卫焱做了红烧肉,又炒了几个菜,炖了一罐燕窝红白鸭汤。

俩人紧挨着坐在小杌前包饺子,他擀面皮,李卿云包。

饺子馅是他剁的,但是味道是李卿云调的,李卿云弄得好吃。

厨房里暖烘烘的,他们懒得挪地方了,索性在厨房吃年夜饭。

卫焱把烫好的桂花米酒拿出来,将筷子浸进酒里沾湿,然后把筷子伸在李卿云嘴边:“你含着舔舔吧。”

李卿云张了张嘴,瞥了卫焱一眼,又把话咽下了。

卫焱催促道:“快舔啊,不然凉了。”

“……”李卿云伸手搭在额上,含着筷子舔了舔。

卫焱问:“怎么样,好喝吗?”

李卿云横了他一眼:“这能尝出来什么?”

卫焱犹豫起来,算了,李卿云想喝就让他喝吧,不知道还能喝几回。

他倒了一杯搁在李卿云手边:“慢点喝。”

刚说完,他又反悔了,急忙道:“不行不行,你先放下,先喝口汤垫垫。”

等李卿云喝完半碗汤,将桌上的菜挨个尝了一遍,又吃了九个饺子,卫焱终于松口了,允许他喝半杯酒。

李卿云端着酒杯,小口啜饮,问道:“你怎么不喝?”

卫焱摇头:“我酒量不行,一喝就多。”

他还得照顾李卿云呢。

李卿云嗯了一声,说好。

卫焱犹豫起来,想了想,他道:“算了,要不我还是喝点吧,毕竟过年呢。”

“行,我给你倒。”李卿云端起酒壶。

卫焱摁下他的手:“不用倒了。”

他凑到李卿云唇上舔了舔,咂摸一下:“这酒还成。”

李卿云:“……”

卫焱摸了摸他的脸:“好了,我喝完了,你自己喝吧,来,张嘴,吃块肉。”

李卿云笑了一声,张嘴吃了。

吃完饭,卫焱收拾厨房,李卿云坐在炉子前烤火。

屋外响起劈里啪啦的爆竹声,还有砰砰的焰火声。

卫焱将东西收拾好,擦干净手,然后抱起李卿云:“走,咱们也去放爆竹。”

他点燃了一炷香,搁在李卿云手里让他捏着。

李卿云将爆竹点燃后,卫焱立刻抱着他后退。

顿时响起一长串的炸裂声,红火热闹,火光四溅,院中弥漫着硝烟味儿。

闪烁的点点火光映在李卿云脸上,将他眼底的沉寂照得一清二楚。

卫焱当作没看见,他搂着李卿云的腰,笑着说:“我的云云又长了一岁,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三个年节,以后……以后……”

卫焱紧抿着颤抖的嘴唇,继续笑着说:“以后还有很多年,日子还长,我们慢慢过,好不好?”

李卿云静静看着卫焱,并未跟往常一样说好,他做不到了。

当时他右胸中了一剑,那人是元婴期修为,那把地阶灵剑是他的本命剑,在贯穿他身体的同时,一道剑意留在了他体内。

那时,他心思都在卫焱身上,顾不得多想,只草草封住了胸口的穴位。

随后俩人掉落凡界,最初他体内有残余的灵力,能够压制体内的剑意,后来灵力消耗殆尽,那道剑意如附骨之疽一般,开始侵扰他的灵根,一点点破坏他的根基。

如今他已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了。

卫焱等了良久,没等到回答,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李卿云揽进怀里搂着。

宽大火热的手掌扣在凉寒的后颈上,卫焱摩挲许久,那截颈子终于染上了一抹温意。

卫焱抱着李卿云朝浴房走,若无其事道:“我们去泡泡澡,暖热了好睡觉。”

氤氲的水汽打湿李卿云的眼睫,他埋在卫焱肩上,五指攥紧,眉心死死蹙着。

剑意肆虐,在体内横冲直撞,血肉被牵拉、撕裂。

卫焱察觉到了怀里的僵硬,他正打算开口询问,忽然嗅到了一股腥甜味。

澄澈、净透的水面晕开了一抹浅红。

卫焱抱着李卿云的手臂抖如筛糠,他艰涩地转着眼珠,视线一点点落在李卿云光、裸的后背上,一缕鲜红从他背上那道崩开的伤口处缓缓往外溢。

尽管卫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直到这一刻来临时,他还是忍不住慌乱、惊心。

他攥了攥手,想让手臂不再那么颤,缓了几息,他轻轻地抱着李卿云,把他翻过来仰面朝上。

看清李卿云胸前的一刹那,卫焱几乎崩溃,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心头泛起剧烈的疼痛,针扎一般,口鼻如同溺在油罐里,让他没办法呼吸。

李卿云胸前那道已经痊愈的剑伤再次崩开,皮肉外翻,一股股血液往外冒,此外,胸前还有多处流血,大片的青青紫紫。

李卿云紧闭着双眼,眉心竖起一道深深的褶皱,嘴唇被他咬出血来。

即使他躺在热水里,卫焱却感觉自己在抱着一块寒冰,李卿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乎气。

“李……李卿……卿……”

卫焱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喉间无比艰涩,索性住了嘴,他将李卿云身上擦干,用毯子裹好抱他去堂屋。

他打开药箱,想拿出止血的药粉给李卿云洒上,可是手抖得不行,他攥紧又松开,无济于事。

“啪!”卫焱猛地扇在自己脸上,一巴掌接一巴掌,他丝毫没收力道,很快右脸高高肿起,火辣的疼痛强迫他镇定下来。

李卿云听见响动,睁开眼去看他,哀声道:“卫焱,别、别这样。”

卫焱轻声安抚他:“没事,我这就给你上药,很快就不疼了。”

卫焱拿药瓶的手很稳,药粉洒在伤口处会有很强的灼烧感,他按住李卿云的肩头,防止他乱动。

将那道剑伤处理好后,卫焱看着其余几处渗血的伤口,平静问道:“这些是怎么回事?”

李卿云抿着唇没吭声,都渗血了,应该是撑不住了,他想了想,便把体内的银针取出来了。

卫焱眼睁睁看着李卿云摁在他自己胸前的膻中穴上,取出一根足有手指长的银针。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

每取出一根银针,卫焱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到最后变得极为森寒、暴戾,他猛地掐住李卿云的下颌,冰冷问道:“什么时候?”

李卿云垂着眼帘,低声道:“今年入夏。”

那时候,剑意搅得他不得安宁,胸口时常绞痛,如果不用银针封住自己的穴位,他撑不到现在了。

卫焱眯眼盯着他,良久,卫焱冷嗤一声,松开了手。

“李卿云,你好得很!”

怪不得,今年刚入夏的时候,李卿云总不让他抱,嫌他热,洗澡也不跟他一起,结果没过几天,李卿云又自己缠上来了,想必是那时候伤口没好全,故意避着自己。

李卿云慢慢去拉卫焱的手,轻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瞒你。”

早说晚说都一样,卫焱救不了他,他说了,只会让卫焱徒添困扰,日日担惊受怕,除非他死,否则卫焱不可能有安宁。

这道理,卫焱明白,他十分清楚李卿云的用意。

可是,一股烈焰自心底冲天而起,烧得卫焱理智全无,周身气息暴虐,他愤恨地盯着李卿云那张苍白的脸,恨不得将他掐死!

一片沉默,陷入僵持,二人无声对峙。

李卿云垂下眼帘,卫焱别开脸,重重喘着粗气。

几息后,卫焱稳稳拿着药瓶给李卿云上药,小心将纱布缠在他伤口上:“你体温这么低,食欲不好,是不是因为这些银针?”

李卿云低低嗯了一声。

银针封住穴位后,会导致气滞血瘀,经脉不流通,四肢麻木,五感渐弱。

卫焱没再说话,他将盆里的血水倒出去,然后拿着澡豆疯狂搓洗自己的手,上面沾的全都是李卿云的血。

卫焱感觉血腥味特别浓重,直直扑在他面门,怎么都挥之不去,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跪倒在地上,脑袋紧紧埋在自己臂弯里。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

卫焱抹了把脸,转过身,拧眉看着李卿云,训斥道:“你出来干什么?还穿得这么少!”

李卿云轻声道:“我想煮两个鸡蛋,给……”

话没说完,就被卫焱打断了:“活该,怎么不饿死你,刚才跟哄祖宗似的给你喂饭,你不吃,现在饿了?忍着吧!”

李卿云抿着嘴没说话。

卫焱俯身托着他的腿弯,揽在他腰后,将人搁在床上:“老实呆着,吃什么煮鸡蛋,你也不嫌噎得慌,我给你炖蛋羹,葱花要不要?”

李卿云一扭头,坚持道:“我就要煮的鸡蛋!”

“……等着!”

卫焱煮完鸡蛋,用凉水拔了一下,他将蛋壳剥掉后,喂在李卿云嘴边:“小口吃,要不要沾点醋?”

李卿云别开脸:“给我条干净的帕子。”

卫焱拧眉道:“我喂你,脏不了你的手,要什么帕子!”

李卿云瞪着他不说话。

卫焱努了努嘴,递给他一条帕子。

李卿云扯过帕子,把鸡蛋包好,贴在卫焱脸上轻轻滚动。

卫焱默不作声,慢慢伏在李卿云膝上。

李卿云一手给他敷脸,一手摸着他的脑袋慢慢胡撸着。

“卫焱。”李卿云的语气平淡,语调和缓,他慢慢叙述着,“你知道的,我家人在我十二岁那年都去世了。”

“临走前,我妹妹抱着我的腰不放,笑着喊我哥哥,想让我陪她写字,我当时想,等采药回来,换成了钱,就给她添置一套好的笔墨纸砚。”

“很幸运,我那时采到了一朵紫昙花,高兴地往家里走,然后就看到了他们焦黑的尸骨。”

卫焱一把攥住李卿云的手腕,将他冰凉的手搁在自己怀里捂着。

“那朵紫昙花我也不知道掉在哪了。”李卿云继续淡淡说着,语气没什么情绪,“那时候的我很空茫,一脚踩空的感觉,甚至会想,我为什么活了下来。”

“他们离开的时候,切断了我在这个世上所有的联系,除了他们,我谁都不认识,所有人的脸在我眼里都是模糊的。”

“进入学宫后,我每天照常活着,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长久地活下去。”

“后来,我遇见了止戈,他让我赎他出来,我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标。”

“再后来,止戈也离开了,幸运的是,那时候我已经有你了。”

说到这,李卿云温柔地抚摸卫焱的脑袋:“卫焱,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卫焱死咬着嘴唇没吭声。

李卿云弯下腰,在他头顶亲了亲:“面对死亡,人都会难过,但只会难受那一阵子,慢慢活着,总会走出去的。”

“所以,卫焱你别担心,也别害怕,日子长了,总会好起来的,会有其他人出现的。”

卫焱伏在李卿云膝上痛哭,不会了,不会有其他人出现,他也不会好起来了。

他十四岁认识的李卿云,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喜欢上了李卿云,他如今二十一岁,在他这短暂的人生中,李卿云占去了三分之一。

他就只喜欢李卿云一个,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李卿云了。

他没有办法想象,有一天,他早上醒来时,枕边是空的,更没办法想象,枕边躺着的人顶着一张异于李卿云的脸。

李卿云轻柔拭去他的眼泪,慢慢安抚他:“卫焱,不哭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卫焱泪落不止,他想,这次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