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132章 希望 寒夜难眠

第132章 希望 寒夜难眠
天上飘着刺骨的雪, 但一碗热粥下肚,凝固的血液慢慢流动,灾民们看着那个自称节度使的年轻男人, 乌黑的头发和华贵的衣袍早已染了一层雪白,面容和手指也被冻得紫红,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退缩到温暖的粥棚里,恶事不厌其烦地站起蹲下,给冻僵的人喂粥水,将雪地里的人抱向离粥棚更近的地方。

“殿下——”薛採急匆匆从城里奔到梁俨跟前, 揩去头上的汗水, “县衙已经收拾出来了,可以先放一批灾民进去,县学和寺庙正在收拾, 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腾挪出来,只是城里的富商大户…下官已经尽力了,可是……”

梁俨见薛採欲言又止, 道:“现在情况紧急,有什么就直说,少与我打官腔。”

“是是是, 下官知晓。”薛採闻言脸色一僵, 随即满脸堆笑, 又凑近了些, “那些大户有的说没有空屋子了, 有的说怕灾民进了屋子顺手牵羊,只有两家说有闲置的房舍,愿意接收灾民。”

梁俨叹了口气,“罢了, 强扭的瓜不甜。他们不愿意便算了,你也不必再去游说了。”

梁俨将手里的小童放到薛採手里,站起身大声喊道:“乡亲们,现在能走的,能动的都站起来,相互扶持,我们进城!”

那些走不动的,梁俨让他们坐上运粮的板车,套上他们的骏马往城里拉。

薛採头脑灵活,办事利索,早已将城内的大道清了出来,县衙内有薄师爷负责,又让衙役领着殿下亲卫护送难民进城,他自己则陪在梁俨身边,随时待命,顺便奉承。

城里的百姓趴在门窗上看着鱼贯而入的灾民井然有序地涌向县衙,心想薛县令怎么突然让这些人进城了?

梁俨见一些能站起来活动的人不进城,也不喝粥,只在粥棚边取暖,正要走过去喊他们进城,薛採眼疾手快,拦住了梁俨。

“殿下,那些是北离人。”

“北离人?”梁俨长眉一挑,“他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薛採道:“咱们葛县在大燕边境,若我们县遭了灾,北离的灾只会更严重,咱们大燕边界广,也拦不住他们,这些人便流窜在边界各地。”

“怎么不把他们遣送回去?”

薛採为难道:“这…他们人数众多…也有不少自卖为奴,留在大燕的,我们也不好……”

这葛县里面便有不少北离人匿在大户家中做苦力,还有不少自愿卖与秦楼楚馆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会因为一些奴婢去找那些大户的麻烦,何况他自己家里还有一个北离侍妾和不少北离奴隶呢。

梁俨叹了口气。

梁俨看着那些瑟缩的北离人,眼巴巴看着咕噜噜冒泡的大锅,却不敢伸手讨要。

梁俨走进粥棚,衙役见殿下来了便要行礼,梁俨抬手免了,看了一眼粥棚外的北离人,“给他们盛粥。”

衙役闻言一惊,“殿下,他们是北……”

“本王知道,给他们盛粥。”

“听得懂大燕话吗?”

北离人点了点头。

梁俨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粥,递给为首的老人,“喝吧,喝完了就进城,等风雪停了,你们再回北离吧。”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冬夜雪更是阎王的催命符,即便不是大燕百姓,能活着就都活着吧。

“我们…我们……也能……”老人流下激动的泪水,用蹩脚的大燕话问道,“大人,我们真的能进城吗?”

老人看着这个年轻人,不敢相信他的话,“您没有骗我们吧?”

梁俨郑重道:“我是大燕的王,我的话一言九鼎。”

“大燕的王,大燕的王——”老人听完浑身颤抖,用北离语对身后的族人说了一阵。

梁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着他们黯淡惨白的脸浮现生机,便明白老人说的话叫做希望。

拿着破碗的手颤巍巍伸进乳白的烟,衙役看了一眼梁俨,见他点头,将锅中的粥舀到了碗中,一个粥碗盛了粥,越来越多的碗伸进过来。

喝完粥,梁俨让丰羽书把北离人送进了城,看着纷纷洒洒的雪,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沈凤翥和虞棠跟着衙役到了葛县官仓。

老孙头见衙役带来两个生人,此前又听到薄师爷说上面派人来了,暗忖这两人便是节度使派来的巡官。

沈凤翥打量着眼前拱手作揖的老吏,让他拿出账册来,他要查看赈灾粮米的用度。

老孙头请沈凤翥进屋烤火,他则连忙去拿账册,他自信自己做的账天衣无缝,凭谁来了都查不出纰漏。

沈凤翥刚进屋便闻到了一股红薯香气,打量一圈,找到了窝在角落的红薯。

今年屯田收获的红薯全都存在节度使衙门,阿俨准备过年时分给军中将士,明年再让百姓大面积种红薯。

三个小孩因为亲自下田耕种了,阿俨便分了些红薯给他们,小孩心善,听到边境受了雪灾,便做主将自己的分给灾县孩童。

三个孩子自己装的袋,上面还有钟蓁画的三片叶子,代表他们三人。

“大人,请您过目。”老孙头低眉顺眼地奉上账册。

老孙头见这位大人容颜出众,气质脱俗,坐在桌前犹如画中仙,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他。

他朝领路的衙役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院中。

两人交谈一阵,老孙头惊得汗毛竖起。

“殿下居然亲自来了!”老孙头眼角的沟壑越发深邃,“那这位大人是殿下的近臣啰?”

衙役也不知道沈凤翥的身份,只说他看见这位大人跟殿下是骑一匹马来的,下了马之后便一直站在殿下身侧,只怕是心腹中的心腹。

老孙头听完浑身发冷,又问薛採怎么样了,衙役如实相告,说薛採被殿下训斥,现在殿下已经让人打开城门,让灾民进城了。

老孙头听了衙役的话,惴惴不安。

“你随我进来,我家主人要问你话。”

老孙头和衙役被虞棠吓了一跳,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账做的不错,没有一丝错漏。”沈凤翥将账册随手扔到桌上,“你叫什么名字?本侯回去给殿下说,把你调到镇北军帮本侯理账。”

老孙头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心花怒放,喜滋滋地报上姓名。

没想到这位年轻大人竟是勋贵,怪不得算命的都说他大器晚成,原来等的是今日。

“本侯舟车劳顿,那城外的粥场清汤寡水的,本侯也吃不下,你给我熬碗稠粥来暖身。”

虞棠抱剑,狐疑地看向沈凤翥。

小主人都发现账目不对了,且从来都是雷霆手段,今日怎的对这老库吏这般和颜悦色?

老孙头一听侯爷饿了,赶紧吩咐仓役停下手上的活儿,去熬粥煮茶,去城里买酒买菜。

沈凤翥满意地点点头,一边若无其事地在房中踱步,一边跟老孙头闲谈。

老孙头没想到这位贵人性子竟这般柔和,自己账目也没找出纰漏,暗忖这一关算过了。

沈凤翥踢了踢角落的袋子,笑问道:“这是什么稀罕物,是你们葛县的特产吗?”

老孙头见是薛採没带走的红薯,笑着答道:“回侯爷,此物叫红薯。”说罢,便学着薛採扔了两个在火盆里,“这个烤着吃甚是香甜,大人您也尝尝。”

这稀罕物连侯爷都没吃过,他这次借花献佛,若得了侯爷青眼,那真是他的造化。

“哦,红薯啊,那账目上写的五袋红薯皆在前日用于赈灾,怎么还堆在这里?”

老孙头刚放下的戒备心又陡然升起,垂下头飞速思考应答之言,“这,这——”

他记得账细,这红薯他分别流在了繁杂的用度之中,并且没有写出此物的名称,而且把这些加在了白米袋数上,若有人查起来,数量是对得上的。

这侯爷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假账做的是真好。”沈凤翥走到老孙头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钦差下来对账,也查不出错,可惜本侯是掌书记,这拨下来的东西,一笔笔都过了我的眼。”

老孙头闻言如芒刺背,“大人说笑了,小的哪里做了假账……今日薛县令打算将那些红薯运到城外去,可是殿下来得急,把他叫走了,薛县令还没来得及……”

“还敢狡辩!”沈凤翥敛了笑容,怒道,“本侯刚进来便闻到了烤红薯的气味,那火盆里有没有烧到的红薯皮,这里不久前肯定有人烤过红薯吃。临江王殿下特意拨给灾民的红薯,每个县有五袋,账目上是五袋都用了,而现在屋里还有两袋,其中一袋被打开,你还要烤给我吃,你说你做没做假账?”

“大人——”老孙头哆嗦着跪了下去。

“管中窥豹,几袋子红薯都能作假,何况数以千计的赈灾粮。”

这时仓役端了一锅浓稠的粥进来,沈凤翥看了一眼粥,冷哼一声:“城外粥棚的粥清澈能照影,而每日赈灾的粮米却是稠粥的用量,这克扣下的米在哪里?”

沈凤翥见老孙头哑口无言,冷笑道:“你们应该没想到殿下会亲自来吧,你们以为殿下只会派个巡官来,你们自有办法应付?”

老孙头咽了口唾沫,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冤枉啊大人,冤枉啊,小的只是个小吏,只在这仓库里做事,别的一概不知啊。”

沈凤翥见这人嘴硬,于是抬手道:“虞棠,把尚方宝剑给本侯。”

虞棠眨了眨眼,小主人不是把剑给殿下了吗?

他见沈凤翥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剑,心领神会,双手将自己的佩剑奉上。

“吾乃长平侯,这尚方宝剑乃是陛下所赐,便是王侯也能先斩后奏。”

老孙头边听边发抖,突然他感觉肩上沉甸甸的,斜眼一看竟是锋利的剑刃。

冰冷的剑刃贴在温热的脖颈上,老孙头干瘪的嘴唇不停颤抖。

沈凤翥见吓够了,锐利的眼神扫过屋内的仓役,“本侯知晓这阴阳账是常有的事,你们不过是个办事的喽啰,若把真账本交出来,本侯就不杀你们,否则就拿你们的血祭剑。”

老孙头闭着眼睛,咬唇在地上发抖。

他在赌,若交出去了,薛採出了事,他也没好果子吃,若扛过去了,这事就翻篇了。

等了半晌,沈凤翥见这老吏不说话,眼神一凛,剑刃一挥,往他左臂上一砍。

垂首的仓役听到惨叫,抬眼一看,见老孙头的臂膀血流不止,顿时吓得抖如筛糠,脸色煞白。

沈凤翥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细细擦拭刃上鲜血,“不说话?本侯倒要看看是你的嘴有多硬。”

“本来那一剑该刺你的喉咙,可是殿下啊不喜欢死人,本侯就留你一命吧。”擦干净剑刃,沈凤翥走到那几个仓役面前,用剑拍了拍他们的脸颊,笑靥如花,“本侯知道你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放心,本侯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之中若有人肯说实话,本侯既往不咎,还另有重赏。”

几个仓役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的从地上撬开一块木板,老孙头见状大声叫骂。

沈凤翥从腰间解下赤金七宝香囊球扔给那个仓役,“很好,这个赏你了。”随后递了个眼神给虞棠,让他把账册拿起来。

沈凤翥笑眯眯地看向几个仓役,“看到了吧,本侯一诺千金,你们若还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给本侯说,若本侯觉得你们说得好,说得对,你们的赏赐可不止那个香囊球。”

仓役们见同僚得了金子,眼红得不行,他们在薛採手下这么多年,得到的远不及那个镶满了宝石的金球。

老孙头见那几个眼皮子浅的把知道的全抖了出来,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沈凤翥给虞棠使了个眼神,看了一眼地上心如死灰的老孙头。

虞棠会心一笑,将老孙头捆了起来,从怀中掏出金疮药给老孙头上药,“老头,坦白从宽,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了,薛採肯定是跑不掉了,但是广陵王殿下最是怜老惜弱,你争取戴罪立功,到时候还有个活路。”

老孙头长叹一声,看向那位犹如谪仙的无常,罢了,活命要紧。

沈凤翥收集完消息,让虞棠将老孙头和几个仓役捆了,关在官仓,两人打马去了县衙。

到了县衙,里面能遮雪的地方都坐满了人,院中搭起了大锅,熬起了热粥热水。

“阿俨——”沈凤翥在人群中找到了梁俨,将在官仓得到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梁俨的腮帮越咬越紧。

他料到薛採贪墨了米粮,没想到从他上任以来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

独孤禄在暗访官斗官称之事,可是贪官盘剥的方法层出不穷,即便独孤禄从葛县过都没发现纰漏,可见这些地方豪强与官府勾结的程度之深。

沈凤翥见梁俨怒得眼睛冒火星子,忙凑到他耳边,“阿俨,先别急着处理他们,等用完他们救灾,咱们再算账,否则一下子没了人,反倒耽搁了。”

梁俨点了点头,随即让两个亲卫跟着虞棠去接管官仓。

至于薛採,梁俨自然要把他困在身边,让他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其他,比如现在,薛县令正弯着腰杆,冒着大雪烧锅炉,脸上都贴了一层炭灰。

梁俨走过去,对薛採说:“你干得不错,有个父母官的架势,再接再厉。”

薛採闻言,咧嘴一笑,烧得更起劲了。

心想这年轻的生瓜蛋子果然好糊弄,只要自己再装几天,等殿下走了,他接着当这百里侯,享无边富贵。

忙到后半夜,灾民安顿得差不多了,虽然没有棉被床铺,但至少有遮风雪的屋顶,暖身的草席,不会悄无声息地冻死在寒夜里。

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县衙内除了薛县令家眷居住的屋子,其他的都被临时占用。

薛採本来给两位殿下和长平侯准备了上房,但梁俨觉得浪费,道:“冬日炭火木材得来不易,我与临江王、长平侯住一间便好,我带来的亲卫你也不必每人都安排单间,尽量一间房多住人,省下的炭火给我放到前厅去。”

薛採闻言愣了愣,他没想到凤子龙孙竟这般节省,但殿下已经下了令,他也不能忤逆,只能照办。

梁俨最后巡视一圈,才提着灯笼回到房间,见累了一日的梁儇和沈凤翥正睡得香甜。

也许习惯窝在温暖的怀抱中睡觉,入睡时平躺的沈凤翥此刻窝在了梁儇怀中,梁儇被沈凤翥压得哼唧咂嘴,却没有醒来。

梁俨翻身上床,伸手将沈凤翥从弟弟身上扒下来。

沈凤翥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人。

见是阿俨,乖顺地环住脖颈,在颈窝蹭了蹭,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