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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虞玓走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对程二丁说道:“你在这里再留两日,看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若是没有其他,就暂且先关押起来。”

第132章

虞玓走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对程二丁说道:“你在这里再留两日,看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若是没有其他,就暂且先关押起来。”
程二丁颔首,垂下的头有些许敬佩。

刚才的逼问过程他都听在耳朵里,甚至于那一刻他还当真以为虞玓要杀了徐柳,那种凌冽的杀意是他不会有错认的。

可虞玓没有。

他只是从扑簌着身子被吓失.禁的徐柳口中逼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慢吞吞地走出来了。

“他并非不怕死,找准窍门就是。以毒攻毒罢了。”虞玓木着脸摇头,就他现在听到的消息,已经足以让他的情绪更冷上几分。

他没能从徐柳的口中逼出一个名字,又或者说以徐柳现在的地位,暂且不知道处于顶端的究竟是谁。只是从这次泉州的冬汛与崩溃的灾情来看,这其中隐约有着他们的算计。

一旦灾情开始,又无法阻止,紧随着再有煽风点火之势,朝堂将不稳。

可虞玓好奇的是,纵然这一套老拳真的被他打出来了,那最为关键的兵源又从哪儿来?士兵作战并非是招募够壮丁游勇就能够汇聚成军队,还需要多次训练与亲自征战,才能磨砺出铁血的气质。而一旦窥透到其后的目的,兵源,粮草,武器……这些层出不穷的秘密就值得思忖了。

且,既然地点选择泉州,除开天高皇帝远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缘由?

虞玓牵过红鬃马出了门,翻身带着她往县外跑去。

泉州泉州……港口吗?

虞玓的眼神幽深,身上的官袍让来往的百姓礼让,只是那马儿也非常礼貌。时不时刹马蹄给老妇娘子让路,端得是聪慧的模样,让得县中的百姓不由得议论纷纷,“县尉那匹马可真是有人性……”

“瞧着就是千金都拿不下的。”

“去,钻钱眼里去了?听说县尉还养着一只硕大的虎豹,也不知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哈虎豹吃人,县尉怎会养这般凶兽,怪哉怪哉——”

虞玓亲自去江岸踩点,与那里留守的典吏班房讨论过几次,确定现在的情况还算安稳后,这才带着红菩提又溜达回来。

徐柳所带来的消息定然是要上报的,只是虞玓在衡量片刻后,在官府与太子的渠道中,还是先行了后者。徐柳失踪后,必定会引来关注,因着三县发生的灾祸,若有差池也在情理之中,需要尽快转移徐柳的位置,在榨干他知道的所有消息之前,他不能死。

虞玓并非良善。

入了夜,他从马厩慢悠悠回来。

虞玓花了点时间与红鬃马增进感情,并且提出了不欺负小伙伴毛驴的请求,照着最后红鬃马磨牙的那程度,应当是答应了。

他摸了摸袖口残留的印痕,忍不住摇头。

跨进门槛,虞玓还未细看就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瞪视。他随手把门给关上,看着那只毫不客气霸占了小半地盘的大山公子。

蓬松漆黑的毛发柔顺地垂落着,勾起的长尾巴有些毛躁地甩来甩去,昭示着主人的心情并不是很美妙。虞玓看着兽炸毛的模样漫步走过来,抬手擦过那些有点刺挠的绒毛,温声说道:“其实并无大碍,德化和永春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待南安的灾民离开后,事情便过去了。”

贞观十八年的春日过得艰难了些,但好在有惊无险。

大山公子不大乐意地甩着尾巴,用力地敲击着地板,力道之大甚至连外头走动的徐庆都深以为是地龙翻身。有隐约的震动感……他蹲在远处停留了半晌,才默默抬头去看里屋。

想来又是那头矜贵傲慢的兽出现了。

神出鬼没,来去自如。

而郎君也养得欢喜,从来不去约束。

屋里头安静得可以。

燃烧的烛光摇曳着,只听到虞玓偶尔说起南安现在的模样。南安县毕竟是个小县,除了农作物并未其他太大的营生。虽然靠着泉州也有商人来往,可到底商业算不得发达,就连县衙最近的老底都因为这场冬汛而消耗得七七八八。

若不是之前刘鹤下马,就连这点老底也是无的。

说到这里,虞玓想起今日的事情,薅着猫耳朵慢吞吞地说道:“如之前所料,他们选择的地点正是在这沿海处,尚不知道是哪一处州。不过想在泉州引事,或许是在周围。”

猫耳朵抖擞起来。

虞玓摸了摸那如同薄翼般的耳朵尖尖,绒毛蹭着他的手,温暖得他神色也柔和下来,嘴中却说着淡漠的话,“我逼问了那人,大致掏出了点东西。德化县和永春县那头,他虽然不清楚状况,但是当初他们四散前往的时候,确实有过主意……灾情一旦爆发,擒贼先擒王,先行除掉各县能领头的官员……”

他面无表情地说着:“现在要追究德化县令是为何而死,已经有些太晚了。但是追查各处河道是否被动过手脚,倒是为时未晚。”

大山公子上下点了点猫脑袋。

那意思是他会去做。

这一分散了些许情绪,庞大狸奴的模样就不再显得那般郁郁,他试图趴在虞玓的膝盖上,却因为过于硕大的体形而有些尴尬。撩起的尾巴缠绕在虞玓的腰身上,卷着的力道算不上轻巧,轻易不能让他挣脱出去。

虞玓撸了一把毛,幽幽地说道:“这样算不算私相授受?”

大爪子呼噜地拍了他一记大.腿。

虞玓托起大脑袋,软不溜秋地任由大猫的须须刺挠着他的手腕。沉重的猫头盛在了手心,幽绿的兽瞳直勾勾地看着他,瞧来有些可怖。

“齐王的事情,殿下是怀疑,也与这伙人有关吗?”

兽默不作声地挪了挪脑袋。

趴得舒服了点。

虞玓若有所思地抱着猫脑袋发呆,阿娘的小册子……是不是也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还有当初他回乡祭拜之时,那假老县丞送还给他的盒子,时至今日虞玓还未去打开过。

那盒子经过了走蛟还能重回他的手中,确实也算得上是一个缘分。

刘世昌咬着一根草蹲在山野,身后是袅袅的烟囱,看不清楚那本体是何。然耸立的好几根圆柱体环绕着,耳边有喝哈的训练声。

清风吹来,带着春日的凉意。

在这深山老林里,要寻一块平整的地方可不算容易。

在他的身后,蹲着三两个像是守卫的人,彼此撞着肩膀好奇地说道:“郎君是在作甚?”

“是在思考什么大事吗?”

“我觉得他是在想白娘了。”

“那芸娘和刘娘也未尝不可啊?不过肯定是大事。”

“嘿嘿……”

刘世昌颇为无奈地说道:“你们几个小子说话的声音未免有点大了,都给我听到了。”

齐刷刷的一群下饺子般倒栽葱。

刘世昌摆摆手让这几个碎嘴的往后面靠,躺下来看着交叠树影后的蓝天,现在蔚蓝色的天际可与他在现代时候看到的天空全然不同。没有遭受过污染的天色总是会给人更好的心情,他翘着二郎腿哼歌。

徐良踱步走来。

“郎君看起来很高兴?”

他说话的嗓音温和,就像极了一曲小调。

刘世昌拍拍身旁的草地,示意徐良坐下来说话。他走前几步停下,就席地而坐,却也比刘世昌板正许多。

“我只是在想,之前的举措有点过于苛求了。”刘世昌悠悠地说道,“现在唐朝的命数发生了变动,我倒是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其他?”

徐良冷静地说道:“自然是因为您。”

刘世昌吃吃笑起来,“许多事情不变。譬如这遭是我派人去那李祐身旁蛊惑,让他杀了权万纪又起兵谋反,最终被李世民派人镇压。这其中种种都没有错,可是那太子……”他的眼神幽深,“李承乾为何至今尚存?”

徐良安静地听着。

“李承乾不可能是个良善的脾性。那所谓温和宽容的外皮不过是假象,能对我的人手围堵了那么久,分明是个做一想三的狡诈之辈。可他偏是能容忍,忍着那些老臣的横加指责,忍着李泰的故意挑拨……这就不对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世昌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莫非他也是……”

刘世昌的眼神阴狠起来。

他对许多事情的自信无疑是来自于他的记忆,来自于他穿梭千年之后熟知历史发展变化的笃定。而也就是这一份笃定和自信构造了他,使得他跨出了龙傲天的第一步。

而也正如刘世昌所猜想的那般,不管是做生意还是训练人马,他都顺顺利利就得手了。

当然,不管是欲要谋反还是要成就一番大事,都需得忍得住寂寞。刘世昌一直都是遵循着这样的原则来做事,闷声发大财嘛……

一切的古怪需从京城开始。

也从那李承乾开始。

偏生要搞什么所谓的科举改制,又惹了篇声动天下的文章,使得民心所向,致使太子被废一事推迟。而刘世昌安插在长安的人手也不知为何被他一一发现,继而全部被斩草除根。好在他有毅力断尾求生,果断舍弃了那部分的人手。

只可惜好似真的被李承乾给盯上,从山东开始一一排查……那时候刘世昌为了避免暴露,只能再度舍弃身份,彻底投入了南方来。借用水利与沿海的便宜做起了生意,这对刘世昌来说无疑是如虎添翼,而也正是在此,他开始派人扎根深山。

除了一些紧要关键的东西不能为外人所知外,更甚者是刘世昌深以为他不能没有一只干脆利落只听从他指挥的队伍。

之前那些小打小闹显然是不够格的。

“泉州的失败未尝不是好事。”徐良平静地说道,“虽然我们锻造出了更强有力的武器,可我们的人马终究还是少。如果打着到时候吸收灾民的念头,可良莠不齐不是好事,也无力抗争朝廷的铁骑。”

刘世昌摇头嘲笑自己,“我就应当晚生百年,那个时间可当真是最合适的了。”

徐良温声说道:“李祐起兵到他被抓,足以看得出来州中的折冲府等反应还是极快。若是日后要发兵,这州与州之间的兵力与如何制衡,还需郎君多加思索。”

刘世昌颔首,片刻后对徐良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大妥当,徐良,你再收尾一下。把所有能指向这里的痕迹全部抹除,务必让任何一人都不能发现此处!”

现在可不比还在山东的时候,之前还能够干脆利落地走人,可现在……这里无异于是他的大本营,轻易不能够丢弃。

还未萌芽,怎能遭风雨?

“是。”

“还有……”刘世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坐起身来,“白叔,就让他先休息一段时间罢。暂时一应事务都不要插手。”

“白娘那边……”

“白娘那边我会去说。”刘世昌面带笑容地说道,“我相信白娘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这一次白叔在德化县和永春县动的手脚有些明显了。”

“是。”

徐良领了两道命令离开。

他缓步而行,宽大的袖袍交叠在身前。

谈笑间,生杀于刘世昌而言,不过是数字,与一个结果。

阳春三月。

虞玓刚揉了揉眉间,方元就急匆匆进来。

自打这段时间县衙内诡异的平静,虞玓做起事情来异常顺畅,就连刘实再那头都不在有何动静。

“出何事了?”

虞玓道。

方元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县尉,听说最近刘实再和明府走得很近。”

虞玓挑眉去看方元,“就为了此事来寻我?倒是不衬你刚才的着急了。”他不紧不慢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平静地说道:“主簿与县令走得近,不正是一件寻常的事情吗?”

方元拍着大.腿,着急地说道:“县尉,想当初虽然是您把刘鹤拉下马,可拍板的人分明是明府。若非刘实再心中有鬼,不然他怎么会去主动与明府接触?要知道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是这县衙内的头头,怎么会甘心呢?”

虞玓敛眉,沉沉的暮色仿佛也被他收进眼中:“郑明府之前不得不与我联手,就是因为刘实再的骄横,可若是刘实再主动投诚,那对郑明府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论是我亦或者刘实再,对县令来说应当就是一把好用的刀。一旦有制衡的可能,就不会再偏向一处。”

方元皱眉,站直着身子说道:“难道明府忘记了当初的屈辱?”

“那就得看……我给他带来的威胁,是不是超过了刘实再给予他的恶感。”虞玓轻声说道,眼眸中似是有些猜测。

半月前,朝堂对泉州此事有所褒奖惩处。大头的事情自然是承担在州司头上,可若是有亮眼出挑者也必然会被一一点名。

虞玓的名讳赫然其上。

州司对南安县此次的应对颇有褒扬,在此后不管是与州中要人手还是钱财都比其他的县要简易得多。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对郑寿铉来说不够。

郑寿铉当然觉得虞玓是个好用的人才。

不管是这南安的二十几个乡镇,亦或是大小乡野的琐碎事情,大到县衙官司处事与州中应对……他近乎是个得用的县尉,条条道道都给罗列整齐,让他这做县令的很是放心。

可也太过放心了。

郑寿铉对刘实再的恶感与痛恨关乎其架空自己的人手,让自己桩桩件件都无法插手,只能做那门面上的功夫。故而那两年他宁愿龟缩不出,而自打虞玓在刘实再的大好局面上撕下一个口子后,郑寿铉开始真正享用到了县令该有的权力。

整个县衙都听从他的命令,这是种会上瘾的感觉。

可虞玓太好用了。

也好用过头了。

治水与营地两件事,他那般聪慧的脾性,如何不知道已经被他与刘实再瓜分走功劳,可虞玓就是一个字都不说。

可他不说,却仍有人为他出头。

郑寿铉还记得他去泉州府的时候,刺史张公对虞玓褒奖不已,甚至多有宽慰。而朝廷的旨意中,虞玓的名讳虽不过顺带一提……可这无疑是莫大的荣誉。

而他与刘实再倒是显得滑稽而尴尬,更是不合时宜。

郑寿铉无法忘记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正如他现在的想法,虞玓并没有做错什么。

最近是春耕时节,虞玓担忧冬汛的事情会影响到百姓耕种的念想,亲自深入乡镇十数日,就是为了摸清楚各处的情况。这般卖力认真的下官当真是难找……郑寿铉摩挲着光滑的笔杆。

人心苦不知足。

他摇了摇头,如此叹息自己。

刘实再又取了文书来等他。

这一月来,这个主簿总算是有了县衙主簿的模样,做事开始以郑寿铉为尊,这门门道道上也悄悄地划开来界限,再没有之前的蛮横嚣张。

郑寿铉本想赶他出去。

在看到那根光溜溜的笔杆沉默半晌,他还是摆了摆手,让人进来了。

门外等候的刘实再露出了笑意。

等虞玓接到消息,说是郑明府与刘主簿的融洽相处的时候,程二丁已经是第二次来汇报了。

“南安附近三县也寻不到大量粮食与商队的踪迹。”他近来一直在外面跑动,原本就黝黑的肤色更加深,那高大的身影往那一戳就很有实在感。

虞玓道:“找不到也在常理,我们反应的速度还是忙了点,怕是已经被收拾首尾了。”

程二丁蹙眉,“是不是还要再往外……”

虞玓摇头,平静地说道:“我来此,任县尉为先,此事乃次之。德化县和永春县的情况一旦报上去,朝中必然有反应。做得太明显受害的便是我等。”现在敌暗我明,若是虞玓的动作太大,等不及他们搜集到证据,就会直接“被出事”。

就靠着程二丁这几个人还是不够的。

程二丁默然。

虞玓抬头看他,温和地说道:“去看看白霜姐姐吧,有好消息在等着你。最近你常在外跑动,倒是让你做不得这第一人知道了。“

程二丁有些茫然,听从虞玓的话跨出门去,走了两步,心中突然有个猜测冒上心头,整张黑脸都涨得通红,黑红的模样煞是古怪。脚下的步伐却是加紧了往后院扑去,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背后有狼在追着跑。

白霜怀孕了。

在暖春时节,还是虞玓发现的。

近来白霜总是有点昏昏沉沉,偶尔给虞玓送来煲汤,自己的脸色反而更加苍白。要让她吃些进补的东西,反而作呕出来,食不下咽。

虞玓默默看了几日,亲自去请了坐堂医来与白霜会诊。

果然是有孕在身。

而在那时程二丁已经领命出行,并不在南安县,虞玓让白霜免去一切的事务,只需好好休养才行。毕竟坐堂医谈及白霜的身体,认为娘子底子有些单薄,平日劳累之事需要少做。

白霜不得不从。

虞玓听着程二丁的脚步先是从稳重到焦急远去,漆黑清亮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摇头看着桌案上摊开来的册子,与对应记载的簿子。

阿娘的那一箱子册子他自然都翻完了。

当日徐柳有些言语引起他的怀疑,折返后虞玓就花了半月的时间把曾经读过的册子一一翻检。这其中自然有尚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语义通顺之处,他确实发现了不少端倪。

阿娘与徐柳……或者是徐柳背后的人或许有些联系。

这点联系或许是同出一处,又或是曾受过同等的教育,此番种种皆有可能。而阿娘……虞玓闭了闭眼,看向坐具上摆着的小盒子。

这盒子并没有钥匙。

虞玓已经琢磨过些许时日了,这盒子浑然天成,仿佛若有的缝隙都在浇筑的过程中被封死,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寻常的手段取出来。

他把玩这盒子,圆润的侧边不伤人分毫,却也无法动摇盒子的根本。

虞玓喃喃自语,“难不成要劈开?”起初不过是随手而为,可久久不能搞定,就让人不由得升起一种偏要去做的执拗了。

他把盒子放下,重新看着册子。

这些册子并没有过多提及徐芙蓉自身的情况,所书写的文章更多像是她在天马行空的想象。而记载的文字本就是古怪,虞玓再翻译出来也失去了原来的味道,未必能够看懂其中的内情,却也足以让虞玓清楚阿娘的奇异。

他的手指在某处划了一道痕迹。

贞观二十年。

虞玓沉思,这不过是一句被涂掉的字样,也更有可能是他在翻译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可二十年这个字眼一直明晃晃地在他的眼前晃动……如果徐芙蓉当真知道世事的发展变迁呢?

虞世南曾经赞誉过徐芙蓉乃是一位奇女子。

虞昶更是认为她与寻常娘子不同,性情稳重跳脱,却偏生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横生。而虞晦一直是那个包容之人。

他也曾道:“利用他人假替四弟而死,此事非是一日之功。要瞒过当时那般多人的眼球,不知蓉娘在其中究竟付出多少努力。”

毕竟在虞昶看来,当时的徐芙蓉不过是普通的官宦女儿,是从哪儿来那些人手?

虞玓想起虞家,想起老县丞,想起徐柳的话,想起那些海上那些过往的岁月,想起阿娘在耳边低低讲述的故事……

他拍了拍盒子。

长叹一声。

这可当真是一个……比之那些舆图更需要藏起来的秘密。

虞玓不喜不悲,手指卷过自己译出来的诸多簿子,突然扬声让外面的胥令帮忙搬来一个炭盆。在这冬去春来的时节,炭盆早就被收起来不再使用。

胥令搬来一个炭盆,燃起炭火后,就见县尉悠悠坐在旁边,就那垒得高高的簿子中取下一本撕开,一卷一页,全都丢到炭盆中去。

胥令知道纸张难寻,看得眼睛都直了,“县尉,这,这未免有些……”

“浪费?”

虞玓偏头看他,手里的几张残页脱了手去,飘飘荡荡地跌在燃烧的炭盆里。

胥令咽了咽口水。

虞玓自问自答,幽幽地说道:“这确实不错。只可惜秘密就是秘密,比起人命,有些东西还是继续藏在地下更为妥帖。”

火苗不断舔舐着碎落的纸张。

虞玓想,他大概知道那盒子里面藏着的,又是怎样一个秘密了。

还不如沉江。

虞玓很有耐心地坐在炭盆边,认真地把那几十本自己一一誊抄的簿子全部撕碎,亲眼看着火苗舔舐干净每一寸字迹,这才收回手看着最后的余光。

火苗自然是在不断暴涨。

毕竟燃烧的物体充足,这让屋内也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虞玓起身去开窗散味,丝毫不觉得他花费了那么久才翻译出来的东西全部丢进炭盆是一件暴殄天物的事情。

等胥令把那盛满一盆的炭盆端出去的时候,上面已经用冷水浇灭,少了炙热的温度。虽然里头应该已经没有能看的东西了,但他还是忍着温度去翻检了一下里面的残骸,当他确定真的是一无所获的时候,也不由得露出苦笑。

县尉真是一个谨慎的人。

也谨慎过头了。

他洗了手,把东西都处理干净后,才在衙内走动的时候,“不经意”把这个消息传了出去。

“确定他说了?”

屋舍内,虞玓揉了揉眉角。

徐庆点头。

“上次跟踪我去石头巷的人,也应当是他了。”虞玓道,“左不过他做的事情都是琐碎的杂事,还是留着以观后效。”

“县尉,您是打算……”徐庆有点担忧。

虞玓摇头,“若是一直挨打,就容易陷入被动。但若是过于主动,反而会露了痕迹,你等着看吧。不管是郑寿铉还是刘实再,都不会憋那么久。”

尤其是刘实再。

虞玓身为县尉,要动郑寿铉还是比较麻烦,可是对于刘实再……要收集证据并非难事。也不知道是刘实再在县衙内横行的时间久了,忘记世上还有国家法度,还是他压根就没把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放在心上,就连善后也不屑去做?

徐庆忍不住摇头。

若是郎君真的想要整谁,那人必定是不快活的。

没过两日,刘实再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点。

他坐在主簿屋舍内,抬手揉了揉鼻子,挑眉看着回话的人,“你刚刚是什么意思?”

那典吏苦着脸色说道:“主簿,刚刚你送去县尉那边的文书,被县尉驳斥回来了。说是,说是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不合什么规矩!”刘实再拉下脸来。

典吏拱手说道:“县尉说此事需要先经过县令的同意,再有您处置文书,才可以下发给他去做。就现在的规矩,只盖了您的印子,是不算的。”

刘实再冷声说道:“此事明府也知道。”

“可县尉……”

“好了好了,现在派个人去和明府说一声,请明府加盖官印!”刘实再不耐烦地摆摆手,在最后的几个字眼上重重咬下,那模样就像是恨不得生吞了典吏。

典吏不敢再说话,立刻欠身出去做了。

刘实再低沉着脸色坐在屋内,好不容易总算是排解了心中的郁闷,这才打算继续处理事务,还没等他低头看上两行字,就看到别的胥令进门来,“主簿,刚刚县尉带着人去了库房,把以往处置的案卷文书全都搬了出来,说是趁着今日的好天气好晾晒。只是在搬运的过程中有些文书不小心跌落在地,被那县尉看了去,没多时就说里面的章程不合规矩,现在正在一一排查。”

“你说什么?”刘实再气得站起身来。

胥令愣愣地重复,“县尉说,要一一排查。”

刘实再踹翻了桌案。

好一个虞玓。

好一个虞大县尉!

他甩着袖子,急匆匆就带着人去了库房。却没想到竟是在库房扑了一个空,并没有找到虞玓的踪迹。他阴沉着脸色看着正在翻检东西的典吏,阴测测地说道:“县尉呢?”

库房典吏出面说道:“主簿,刚刚县尉好像是去见了郑明府。”

刘实再心中一惊,立刻回头带着人去了郑明府的院中。而偏是在这个时候,刘实再却发现明府外面的胥令拦着他不给进去。

那胥令赔笑着说道:“主簿,刚刚明府吩咐了,不管是谁来都不许进,您看……还是再等等,等县尉出来后再说吧?”

刘实再冷着脸色说道:“就算是我也不能进去?”

胥令脸上的红色更深,尴尬地说道:“明府说的是任何人。”

就连刘实再也不行。

刘实再欲要发作,却猛地在门外闭上了眼,深深地呼吸了两口,重新睁开眼说道:“好,好。”

他退了回去,重新回到自己的屋舍,一股无名的火焰在自己的胸腔中燃烧,如果不是他现在尚且还有一丝理智在控制着自己,不然现在的刘实再定然是要砸掉屋内所有的东西也难消此恨!

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驳斥,还是被一个小小的胥令!

刘实再背着手,在身后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了袖口,忍耐住疯狂的破坏欲.望在屋内踱步,一边走着一边深呼吸。

刚才那胥令的反应让刘实再第一次自省自己现在的处境。

刘鹤的事情所带来的影响显然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大,而且在这之后偏生出了冬汛的事情,加上德化县和永春县哀鸿遍野的处境,南安县的平平安安无疑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在那当口一直奔前忙后的虞玓自然进了百姓的眼中。

而他原本以为那只不过是在面对百姓才有的担忧……却没想到慢慢也蔓延到了县衙内。

刘实再说的话不好使了。

或者说,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用了。

要是在以前,就算是郑寿铉有了这样的命令,但是刘实再想要进去不过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这县衙内压根不会有人会拦着他。就算是郑寿铉心中愤怒,也不会当着刘实再的面前发火……是从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

刘实再咬牙。

他正站在屋内屏息敛神,让那浮躁的情绪安抚下来。却偏生在这个时候,吏房的徐三石过来了。

他站在门外等候刘实再的召见。

刘实再回过头去。

那并未关紧的大门中,可以隐约看到徐三石站在门外的身影。他佝偻着腰,原本高大的模样看起来有点瘦小,甚至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就像是,就像是在刘实再面前没什么需要提起精神……

刘实再的脸色阴沉得如同黑天。

“进来。”

徐三石听得出来刘实再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是最近刘实再一直都是这脾气,徐三石其实心里是清楚这位主簿现在恼火的程度,故而虽然有点谨慎,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他刚刚也听说了刘实再吃了闭门羹。

这种消息在衙门内从来都是瞒不住的,立刻就如同插了翅膀飞往四处。而他也正是接到了库房的消息,才会急忙忙赶过来。

徐三石欠身说道:“主簿,那县尉若是要查找库房的以往所有的账簿与文书,您万万不能够让他成行啊!”他是吏房令吏,这些文书有多少是经得起查探,有多少是经不起查探……

这没谁比他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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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后改。

(00:41修改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