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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文伐武略

第133章 文伐武略
我预料此次参与商讨的必然都是朝中重臣,不想走进太极殿东堂,还是不免意外。
丞相温继、上柱国周玄、御史中丞梁寇钧以及韩王江进自然在列,兵部尚书萧贤因职位特殊也在列,领职安北将军的宇文灵殊因其父的关系受召而来也属正常。然而我第一眼看到的人却是梁王江征。梁王居然肯来洛阳,难道表示温继一番游说,使他已与朝廷冰释前嫌?
我再看一眼殿中众人,温继和周玄都是江德近臣,然而周玄似乎对父亲存有成见;梁寇钧是江原岳父,萧贤是江原母族长辈,梁王对我的恶劣印象不必说,江进则倾向不明。这些人中,只有宇文灵殊或许能有一丝偏向,不怪我害魏国割地罢。
转念之际,梁王冰冷厌恶的目光也向我射来,他是唯一个坐在殿中的人,足以表示江德对他的看重程度。
江原悄悄拉了我一把,上前对梁王行礼,笑道:“叔父终于来到洛阳,魏国如虎添翼,真是可喜可贺。侄儿正有烦难请叔父指点,不知散朝后能不能到您府中去?”
梁王忽略我,欣然答应江原的请求,又看了温继一眼,哼道:“都是这老家伙巧舌如簧,把本王连哄带骗地弄到洛阳。温继,若让本王发现你有半句言辞不实,我可不放过你!”
温继温文尔雅地微笑:“国事当头,温某岂敢相瞒。陛下的诚意,想必梁王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梁王言辞犀利:“满口不离“陛下”,当初若不是本王将你举荐给皇兄做幕僚,丞相自思可有今日?”
温继敛容道:“梁王殿下举荐之情,温继自然铭记,否则又怎会亲赴山东,向您陈述时事利弊?梁王与世子深明大义,抛弃前嫌以大局为重,实在是社稷之幸,陛下之福。”
梁王笑起来,对周玄道:“大周你说!温丞相巧言谁能比得?怪不得他要总领国事,咱们都须受他管制。”
周玄平静道:“文武有别,各司其职,温相处理政事的能力至少周某便远远不及。”
梁王嘿嘿笑道:“多年不见,你也被拉拢了。当年本王与周将军的意见可是出奇一致啊!”
周玄不经意地向我这边看了一眼,闭口不言。
江进走到我身边,状若关切地小声道:“你在南越出的事我听说了,他们真的那样对你?如此卑鄙,将来为兄踏平南越时,一定得替你讨回来!”
他语气听来与江原极为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我平淡道:“韩王殿下,此事我不想再提了。”
江进笑着搂我肩头:“好好,不提不提。反过来想这也是好事,至少能让一些怀疑你的人闭嘴了。”接着又对我附耳,“你不论对攻打南越提出什么意见,我一定支持。”
如此表态必有所图。我狐疑地看江进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江进看出我的怀疑,咧嘴讪笑:“其实没什么,条件是等到两边开打时一定让我领兵参与!”说着面露苦色,“你知道……自上次晋王出事,我还没有将功赎罪的机会,父皇和皇兄都一副务必将我看牢的架势,唉!”
我一笑:“不是不肯帮表兄的忙,领军之事必须由皇上首肯,奈何小弟我作不了主。”
江进丧气道:“也是。”想想又不死心,“不过到时为我说句话总可以罢?”
我抱拳:“等会也望皇兄出言相助。”
江进这才满意,可是他转身又去找江原咬耳朵。我翻个白眼,回头却对上宇文灵殊追随的目光。他明亮的眸子充满迫切,仿佛要将我身上每一处细节都刻在眼里。我对他微笑:“阿干。”
宇文灵殊小心地收回目光,似乎有许多话说。然而我等了许久,他只是担忧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顿了一下,又笑道,“都好了。”
宇文灵殊点点头:“子悦,我会……”
这时张余儿走到阶前宣布江德驾临,众人便停止了交谈。我正在疑惑江德为何故意迟来,便见几个内侍进殿,破例把一张张坐席依次放到阶下。江德严肃地走上台阶,接受朝拜后便挥手道:“今日都入坐。”又指左右最靠近龙座的两张坐席,对我和江原道,“你们二人坐在此处。”
我和江原对望一眼,依命坐下。众人落座时,两个内侍将一架挂有山川地形图的屏风抬进殿内,地图上已用朱红画出了割地范围,在黑线勾勒的地图上显得颇为触目惊心。
江德道:“众卿已经了解事情经过,朕不用多加赘述。太子、越王因鲁莽闯下祸端,又私自与南越割地谈判,后果严重,朕定会严惩不贷!但眼下第一要务是如何应对南越,而非惩治太子和越王,望众卿不要在此节上多作纠缠。”
他说着拿起手中两封密奏,“太子以为,他私下谈判只为及时救出越王,而非真心割地交换,因此可不顾立下的契约,即刻收回城地,如此可保国土不失,免使我国陷于被动;越王则以为,他此去南越所遭事故,正可为我国争得有利立场,将来一战便是人心所向。而割去数百里土地于国力无损,反而可以进一步麻痹南越,使南越疏于戒备。朕想听听,诸位对此都有何看法?”
一阵沉默,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地图。就听梁王冷笑一声:“割地无损国力?本王纵横沙场多年来,第一次听到这种新奇说法。照此说法,各国何必还要争来打去?三城之地一失,淮河尽在敌手!越王到底是为自己开脱,还是暗中为你的南越故国出力?”他轻蔑地看我,厉声道,“原本闻听越王在南越受尽屈辱、身败名裂,本王还动了动恻隐之心,如今再观你言行,莫非这是你与南越人定好的苦肉之计?”
我面色一变,咬住唇角:“敢问梁王还要怎样?我父为国浴血奋战,惨死敌手,尚且被你怀疑通敌。甥儿要如何才能证明自己从无此心,请舅父教我!”
殿中气氛立刻紧张起来,如此剑拔弩张的开头,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江原从对面望望我,接着微微冷笑:“梁王虑得好。越王此时若极力保地,或可令人觉得你心怀愧疚、有意弥补过失。可如今你非但不知悔过,反而为自己百般辩解,甚至主张割地屈曲,这难道不是错上加错?”
我瞪住江原:“凌悦绝不否认城地因我而失的事实,更不会逃避应得的惩处。但是南越国力雄厚,非一朝一夕可以攻破。如今魏军水军尚未练成,步军也需休整,贸然惹动南越只会空耗兵力。对魏国来说忍一时之痛,为自己争取备战时间,才是最务实的选择!”
江原嗤笑一声,对我的话不屑一顾:“此举能否麻痹南越,国人不知;但魏国因你一人割地,却是人人看在眼里!越王方才问如何证明自己为国之心。我也想反问一句,你做出如此行为,首先便失了人心,还能指望用什么证明?”
我从牙缝里狠狠道:“主张割地未必不是全心为国,而口口声声要保住方寸国土,却使魏国在天下人眼中丧失信义的,却未必不是怀了私心。”
龙座上传来一声轻拍,温继看看江德阴沉的面色,直身笑道:“国事为重。皇上既已召众位朝会议事,定然绝无猜忌。对割地一事,诸位或持不同意见,却一样都是为国绸缪。还请就事论事,切莫涉及诛心之论。”
江德警告地扫视一下江原,江原立刻垂头躲开,再抬头时发现我也在冷冷看他,立刻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无耻面孔。只听江德异常严肃道:“越王虽然有感情用事之处,但初衷绝不是为了危害魏国。其在南越所受屈辱,非常人能忍受,南越人对他仇恨之深可见一斑。朕不希望以后再听到任何质疑越王忠心的话,免得让天下人笑我君臣没有容人之量。”
温继立刻带头道:“陛下英明,臣等谨遵圣命。”
江德点头,又温声对梁王:“朕知梁王一心为国,但越王不仅仅是南越皇室子孙,更何况如今已被赵氏除名。还望梁王看在长公主面上,不要伤她之心。”
梁王脸上肌肉微动,冷冷道:“既然皇兄发话,臣弟不多言便是。”
温继奏道:“臣有一议,敢请陛下裁度。既然太子越王各执一词,我等心中也有未明之处。不如先请二位各作陈述,然后互辩,在座心存疑虑者也可就事发问,如此或能辨明利弊,以待陛下决断。”
江德微微一笑:“丞相此法甚妥,准奏。”又看我和江原,“你们二人谁先说?”
江原立刻起身拜道:“儿臣愿为先。”说罢走到殿中屏风之侧,肃然又拜道,“承诺割地,我之过失,但不将此三地相让,无以说动南越。若失去越王,同样会造成我国重大损失,割地之约实乃不得已为之。然而三城之地厄淮河上游之要,断不能失之敌手,因此儿臣谈判时便将其定为权宜之计,并无长久交付打算。既然现在已救回越王,便当趁尚未彻底交割之际,以最小代价收回。”
我嘴角一撇,冷淡地笑道:“然而南越并不知太子殿下其实是假意割地,若事先知道,自然不会与你达成协议。也即是说,南越放人建立在北魏切实割地的前提之下。殿下假若立刻收回土地,在南越看来便是毁约,请问你如何向对方交代?”
我边说边将目光投向殿中众臣,“此刻,南越已派出军队和官员去接收城地,我若不肯交割,就必然与越军发生冲突。其结果有二:一是魏军不敌,仍旧被南越占去土地;二是越军战败,魏军保得城地。无论哪种结果,都将导致两国关系恶化,后者则更可能引起南越报复性反击。诸位都执掌国家要务,眼下魏国是否已做好与南越全面开战的准备,理应比晚辈心中有数。没有做好准备的结果同样有二:其一,魏国虽战胜南越,然而自身元气大伤,已无力吞并南越,两国罢兵。其二,魏国再次战败,不得不献出更多城池向南越求和,争得又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总之,魏国想要一统天下又须等到几十年之后。”
众人面色都微微发沉,魏国刚从属国阴影中走出,又因灭了北赵自信大涨,心心念念都是打过长江,一统天下,如何受得了这盆冷水?江德听了神情更是凝重,在龙座上蹙眉良久:“越王,以我魏国现下国力,真的不足与南越抗衡?”
我安慰道:“陛下也不必太过忧心。魏国骑军步军自然可以与南越抗衡,甚至有所过之,但是水军的确远远不及,水军不及,便无法在长江取得主动,这是魏军最大软肋。臣已在各地招募水军新军十万,只需要再等一年多的时间,定然可以训练出一支全新的水军!那时我国履江水如平地,江南已如探囊取物,何况淮河区区三城?”
梁王冷声驳斥:“谁说魏国水军不如南越?越王视我山东水军为无物?”
我平静道:“长江绵延万里,途中无数支流,山东水军虽精,数量却远远不能满足渡江所需。何况山东水军多年无战,是否真正精锐还要用实战来检验。”梁王的脸涨成猪肝色。
江德面色稍霁,靠上椅背道:“越王,怪不得你能说动赵军东出函谷关,轻易化解攻赵疑难,朕今日始信话转乾坤。”
我正色道:“臣为国谋,据实指出收地后果,与对付赵军时的欺诈之言不能类比。”
江德洞悉地一笑:“但你的话虽有几分道理,未免有危言耸听之嫌,不足为倚仗。割地事大,轻则削我国力,重则进一步引起骚乱动荡,朕还是要听完太子的意见。”
江原看着我,眼眸中充满威胁:“越王所说,以夸大南越实力为依据,又高估了南越掌权者眼光,实在不足为凭!南越太子本非仁义之辈,通过兵变夺取大权后,又压制疏远朝内良臣,早已引起国人不满。越王同宗手足,他却挟持来与我国交换土地,其冷酷无情、趁人之危,昭然于世人之眼!我国若与此种人讲究信义,不过徒增他气焰,换来贼心不死。今日轻易割让三城,明日他便会寻衅讨我三十城!难道都以备战为由退让?细火烹鱼,待到发现自己骨肉熟烂,还能跳出釜中否?我魏国立国以来,只有血战失地,哪有拱手相让之理?”
他话音落地,梁王便道:“不错,魏人只有血战失地,没有拱手让地!割地辱国,即使我等能够强忍,国人也不会答应!”
温继和周玄都谨慎点头,梁寇钧端坐原地不动声色,只有萧贤出言道:“太子殿下此话有理,只怕城池一割,更会给南越造成我国软弱可欺的印象。越王回来,仪真公主却还在南越,明日他若再以公主相要挟,该当如何?”
萧贤话出,满座皆惊,江原和我同时一僵,面上尤为尴尬。看众人神情,分明不是担忧仪真在南越的处境。一时殿中气氛诡异,最后连江德都变了脸色道:“萧卿,越王与公主情况不同。”
萧贤表情平淡地一拱手:“臣惶恐,不该妄言。”
江德神态恢复如常:“仪真的事,朕会遣使臣与南越沟通。她是皇室之女,理应为国分忧,诸位不须考虑在内。”说着转向我,“越王对太子主张又有何话说?”
我回过神道:“臣认为,将不信无功,军无信不立,更何况一国之尊?假若魏国出尔反尔,在世人眼中,不过与南越一样的嘴脸,必不会从心中敬服。何况攻城掠地,本就是令百姓戒惧的暴力之举,将来陛下还要威加海内,先失信义,于国不利。”
江原冷冷一笑:“虚妄之谈。信义不过是用来巩固国土的手段,攻下城池后,信义可以重树。”
我比他笑得更冷:“虚妄?殿下先将关中治理五年不出差错,再回来谈论不迟。主张守信,并非拘泥礼法,只因失信付出的代价并不比重夺失地要小。中原邦国本就与你打下的那些蛮荒之地完全不同,处处立信,尚且时有反复,更别提先作不义之举。”
宇文灵殊认真望着我道:“游牧部落其实更讲究遵守承诺。各部落间经常会为争抢水草发生混战,但如果一旦划定区域,哪个部落不守誓约,一定会受到集体排斥,这支部落也就会随之衰落。”江进在旁出声讥笑:“宇文将军,魏国可不是那些野蛮部落可比的。”
宇文灵殊眼中射出冷光:“记得你们中原书中有句话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国虽大,稍有不慎,便有倾覆的危险。此时认为微不足道的事,或许将来也会变成一种危险。”
江进叉起手臂,露出与江原极相似的笑容:“佩服啊,没想到宇文将军还读我们的书。不过宇文将军如此说,我看是因为割魏国的地,你不心疼罢?”
宇文灵殊琥珀般的眸子微跳,一字一句道:“当初搬离河西,那种感觉就像心在滴血。可是宇文家顾全大局,照样毅然放弃家园,遵从皇上安排。”他望着江进,虽然没有动,周身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那是一种类似于被野兽盯住的威胁感觉。
江进或许只知宇文灵殊是北赵降臣,从未见他露出过真面目,表情惊讶,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正要继续开口讥讽,被温继及时打断:“韩王殿下,是否离题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江原,语气颇为无奈,“依老臣之言,割地是否妥当、信义是否虚妄之说还是就此打住,陛下对此自有论断。二位殿下不妨解说一下各自对策,例如魏国失去三城有何实际危害,假若南越果真翻脸又如何补救?果真割地后,怎样保证陛下宏图得展?或者臣等还能理清头绪,对此评判一二。”
江原立刻道:“温相此言差矣……”
我斜眼将他打量一遍,冷声笑道:“温相之言正中要害,太子殿下一直顾左右而言它,莫非是没有应对之策?”
江原眸子沉冷:“越王,我前面指出收地缘由,接下来自然要讲到应对之策。”
我哼然一笑:“既如此,太子殿下不妨快讲,您站在地图之前空口大论如许之久,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借个背景做做样子。”
江原的脸“刷”地黑成了锅底。
我若无其事地恢复严肃表情,正直地平视前方。
江原瞪我好一会才侧身转向地图,慢慢将手指移到淮河流域:“淮河,我国进取长江之根本,攻守兼备、战略纵深之地。无江淮,我军便没有转圜余地,更无以对南越构成进攻态势,一旦开战,反而会受南越掣肘。若他们的兵力到达到淮河,战线就会被迫移至淮北,要重新夺回主动,将付出艰苦代价。三城尽占淮河上游,对下游重镇形成俯冲之势,失去后会直接破坏我军在淮河一线布防的完整性,影响整体战略布局。”
温继赞同地点头:“陛下历来重视经营淮河重镇,这次命越王领兵东海,也是令他着力整顿江淮兵力之意。”
江原严肃道:“正是。”说着在地图上山东位置轻点,“山东水军虽训练有素,然而远离前线战场,要整体迁移到长江之内作战毕竟不现实——如越王所说,数量也嫌单薄。将来最理想的角色,是作为一支奇兵,从海路策应渡江大军。而我国在淮河造船练军,将来向长江投放兵力,却是顺理成章。”
梁王不悦道:“如今在讨论淮南三城,太子不必牵扯到山东水军。”
江原立刻躬身拜道:“叔父见谅。”又将众人视线引向长江,“江淮本是一体,南越无有江淮,便等于将长江天险的阻碍削去半数,我国只要逐渐蚕食南越江北领土,就能将南越逼至只能死守而不能进攻的境地。如果听从越王意见割地,虽会暂时令越人放松警惕,却将有助于南越重铸江淮攻防体系。我军更是连唯一可以依托的河系都要丢掉,水军训练受阻,优势大大削弱。因此无论对内安抚,还是对外进取,三城之地决不可失!”
我冷冷问道:“然则太子如何应对南越?”
江原拄剑冷笑:“重夺三城,贵在神速。表面上尽可做出诚心割地之态,暗地迅速集结重兵,一举将毫不设防的越军尽数歼灭,以洗刷我国被迫割地之耻。到时南越朝野必然惊惧,即使恼羞成怒而发兵,普通军士也必因三城本非原有国土而不肯冒险出力。至于南越掌权者如赵誊、楚尚庸之流,只须我国派能言善辩者加以游说,并贿以大量财货美女,很快便能止息兵戈,令两国关系回复原状。”
我站起身:“太子所言大谬!我早说过,赵誊并非无能之辈,更受不得他人挑衅。太子此举固能夺回三城,然而必然使魏国成为南越眼中之刺。士兵见识魏军对敌手段,就算此时不肯出力,将来战火不可避免时,必会拼死不降!太子既知可用大量财货笼络关系,对南越就更该一如既往地采用怀柔之策,免得功亏一篑。”
我嘴角微扬,越过众人走到屏风旁,对江原侧头低语,“假若赵誊得不到土地,怀柔失败,此战因此不休。太子是否准备好重将我献出去,保存实力以谋长远?”
江原面色倏然发沉,切齿道:“凌悦,你拿自己威胁我。”
我抬头一笑:“鱼与熊掌,殿下不可太贪心。”转了转眼睛,笑得更灿然,“何况你得到的远比丢掉的有用。”
江原冷哼,用众人听得见的音量道:“我认为南越绝不会因三城与我国全面开战,因此不足为惧。不知道越王有何高见?除了坚持割地以麻痹南越的论调,可拿得出足以服众的计策?”
我不着痕迹地把他挤到一边,站在地图之前,先将视线投向龙座上的江德:“臣除之前罗列的种种依约割地之必要,另对割地之后魏国如何经营布局、如何进取南越,最终尽得江南之地,有一整套策略。请陛下与诸位在座者,包括太子殿下不吝指正。”
温继微笑道:“越王畅言无妨,老臣事前绝不会带半点成见,陛下和众位大人一心为国,自然更不会带有偏见。”
我恭然向他一拜:“多谢温相。”接着扫向座间众人,“臣对南越策略有五:一为君,二为臣,三为民,四为城,五为兵。此五策,须举国同心、朝廷上下左右相辅相合方能为之,一旦付诸实现,南越覆灭近在眼前,区区三城之地,自然不足挂齿。”
刚一说完,梁王已经不留情面地刺道:“越王一味夸夸其谈,言过其实,却无半点涉及实事。难道这便是南越养出的武将?”
我漠然一笑:“是不是信口开河,梁王听下去才可评判。我生为越人,长于江畔,又兼统兵多年,在座有谁比我熟知南越一草一木,了解南越人心向背?”
江原走回梁王身侧坐下,表情冷然:“越王既然如此洞悉,因何在南越狼狈遭人诬陷?这难道不说明越王感知不足为信?”
我听他如此挖苦,也不禁有些恼怒,正要开口驳斥,江德不耐烦地示意江原住嘴,问道:“越王但说此五策何解?何为君策,何又为臣策?”
我只得无视江原,平静答道:“回陛下,君策即是对君之策,臣策自然是对臣之策,以此类推而已。”见江德颔首,我续道,“君,一国掌权者,如一军之统帅,一舟之舵手。君主之作为,关系国家安危存亡。眼前南越国君赵焕已然失势,但是余威犹存,太子赵誊夺权在手,难免受到质疑。赵誊处心积虑多年,为的就是登上皇位,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赵誊为人自负,臣以为魏国此时当顺其喜好,支持他进一步篡位,如此将更加引起朝中正直之臣与他离心离德。等赵誊登上皇位后,我国以卑微姿态百般敬奉,割地进贡,使他不觉中骄傲自满,更加轻视魏国。此策一为骄兵计之延续,二为将来伐越之口实。”
温继抚须笑道:“此计虽好,然无新意。那么如何行臣策?”
我笑:“臣策也无新意,事实上魏国也从未间断行使。亲近国君身边有影响力的人物,或重金买通,或投其所好,总之令其为魏国说话,心向魏国。对那些中正之臣,用一切力量阻挠他们向君主进言,让他们事事受制并与被魏国买通的大臣产生矛盾,进一步扰乱国君的视听,使之或受到猜忌,或被认为无能之辈而弃用。”
江原鄙薄道:“果然无新意。”
我冷淡地笑:“此事自然应是太子殿下长项,望您再接再厉。”面向众人继续道,“第三为民策。江南气候温湿,作物一年两熟甚或三熟,江北却只得一熟,若单比内耗,魏国无法与南越对抗。因此必须派出专门人力,暗中赴南越收购囤积粮草布匹,同时魏军在春耕时四处游击,延误江北越人种粮时节,秋收时则深入田地抢收作物,最终使越人断粮缺粮。南越富庶之国,新并入的蜀川更是丝帛粮米之乡,百姓生活富足,本不乐从军,如果军中粮缺,士兵便会对朝廷生出抱怨,朝廷必然为平抚军队而收重税,最终激起百姓不满。”
江德沉吟道:“此节朕也想到过,只是收效甚微。毕竟江北还易收效,要将粮食运出江南,或者扰乱江南春耕,目前军队还无法做到。”
我嘴角一弯:“陛下何必要将粮草运出江南,只须囤积某处,大军过江后正可就地取粮。”
江德眼睛微亮:“这件事谁可办到?”
“臣在民间认识一些商人,或者可以不露痕迹地渗透入南越。”
江德想了想,微笑道:“此事稍后详述,先说下去。”
“是。南越百姓安于现状,不喜兵争,虽是好事,也有坏处,便是臣此前所说的立信之事。军力不强,攻势不猛,无以谈进取天下。然而如果军队杀戮太过,不论引起越人反抗,还是令越人心怀暗恨,都是长久之患。越人宣扬以文德治国,魏国单靠武力取南越,或会遭越人轻视鄙薄。对于多数南越百姓,令他们只远远听闻魏国威名,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接收,应是最好的结果。因此臣认为,此次割地,不宜失信天下,但可在开战时结合魏军的胜利散布一些消息,让他们明白魏国并不是没有实力,而是南越太子卑鄙相迫,魏国君主贤明不愿失信之故。魏国远攻其心,再令南越自苦其身,兵临城下时自然归附。”
温继终于面露讶异:“越王,果真南越民性民心如此?”
我轻描淡写道:“虽不能一概论之,但大致如此。何况民心在于引导,假若越人普遍听到相关言论,事实又显示魏国贤明而南越苛刻,魏军踏入江南土地便不会受到过多排斥。”
温继看了看江德:“越王所言极具诱惑,老臣倒有些倾向于暂且割地了。”
江原故意把身体歪向一旁,面色阴沉不善。梁王也仍是冷笑:“丞相小心被蒙蔽,越王的话不过又是无形空言罢了,除去屯粮还算靠谱,其余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我目光微闪,也冷笑着看向梁王:“以上三策皆为文伐,后面两策才涉及用兵。敢问梁王,攻越之要在何处?”
梁王似乎对我的询问十分不屑:“自然是渡江!”
我追问:“渡江之突破口在何处?”
“当然是京口、采石。”
我再问:“若要夺京口、采石该当如何?”
梁王哼一声不再理睬,江进忍不住插嘴:“得广陵、历阳。”
我不肯罢休:“若要得广陵、历阳呢?”
江进一边奇怪一边道:“保淮河一线布防完整?这明明是皇兄的观点。”
我笑起来:“也对,却不全对。”
梁王冷冷问道:“那越王言下之意,攻越之要在何处?”
我抬起剑鞘,慢慢指向长江源头:“就在此地!”
江进惊道:“蜀川?”
我肯定道:“蜀川!”
江进皱眉表示不解:“蜀川四塞之地,何以成为攻越要冲?过去越王着力经营的不是荆襄么?”
我微笑:“韩王心明如镜。不过没有川中作为后盾,荆襄又怎么能经营稳固?如果说安丰三城占尽淮河上游,那么蜀川就占尽了长江上游。而且长江与淮河决然不同,淮河上下游之间落差不逾百丈,所谓水流最急河面最窄处也有近十丈,船只穿行自如,毫无惊险。而长江源自高山大川,从源头顺流而下,差距何止千丈?如此落差,即使从下游突破防线渡江,不久也必被上游增援兵力所钳制。南越当初之所以不抢淮河而先灭蜀川,便是为此。”
江进变脸:“原来南越布军重中之重在此处,我还道是蜀川不稳之故。以前两位皇兄一个专心攻赵,一个布防江淮,我兵力最少却面对最大压力,哪有不吃亏之理?”
江原淡然出声道:“三弟,不得关中,魏国便有心腹之患;不防江淮,我国便不能分南越之心力;你不在荆襄抗住重压,南越早已经挥师北上,夺取淮河。对长江两路并重,本来便是早已制定好的策略,你兵力少些乃是因为地形受限,下游宽广是以需要多设兵力。”
他接着看向我,露出讥诮表情,“而且建康虽倚仗上游庇护,却素来对荆襄充满猜忌,万一荆襄守存将有反心,对建康便是灭顶之灾。没有越凌王先在荆襄拥兵自重,又怎么能对他离间成功?”
“你!”我大怒,一甩手,剑鞘猛然脱开剑身飞向江原。
江原侧头一躲,伸臂接住,回手用力扔回我脚下,眸子冷漠:“越王若还记得离间之苦,就不要妄言惹人猜忌!”
江德在龙座上严厉道:“太子!让越王说完。”
温继急忙起身:“朝堂之上,二位切莫动手。”叫过侍卫,收走了在座所有人随身携带的佩剑。
我与江原不示弱地盯住对方片刻,同时移开目光,看向地图。我整理思绪,重新道:“如上所述,江南之重在蜀川,魏军若得蜀川,只要乘舟顺流而下,长江天险即破。蜀川之重在何处?韩王方才之言不错,在汉中、荆襄!汉中既下,可扼蜀川通北要道剑阁,切断南越与关中领土联系,荆襄若下,长江门户洞开,处处可渡!”
一直未曾发话的周玄冷静开口:“依越王策,第四针对南越之城,当舍弃对淮河的重视,先取汉中襄阳?”
我点头承认道:“这其中又以襄阳更重。长江绵延万里,不可能处处设防,沿岸许多要冲之地便被作为重镇经营起来。襄阳扼汉水中游,城池易守难攻,却可以轻易出兵驰援长江上游任一重镇,且优势明显。荆襄之地人口密集,乃蜀川与下游枢纽,如蜀川之喉,江南之脐,得此处,南越如被拦腰截断,顿失江水上游之势。”
周玄不置可否,又陷入沉默。
我又对江原道:“荆襄与建康确实关系微妙,既相互依存,又若即若离,历来受朝廷重视却又易受猜忌。若要得荆襄,太子殿下还可故伎重演,离间荆襄守将与朝廷关系。”
江原哼笑:“既然是越王殿下一人的计策,何须叫我实施?稳扎稳打的策略不用,偏偏另辟险径,急于求成。你爱受人唾骂,炫耀才能,与我无关。”
我不觉面容一僵,还是坚定了决心,向江德道:“陛下,臣最后一策,是用兵。军队实力乃国家根本,兵将没有足够能力,任何策略都是空谈。臣请陛下准我统领魏国伐越事宜,从现在起布置分配各方人力物力,为最后渡江总攻,一举灭越作准备!”
此言一出,果然众人无语,宇文灵殊担忧地看我,周玄与梁寇钧仍是无所反应,江进表情诧异,梁王不屑,江原黑脸。
萧贤慢慢道:“周大将军、太子、梁王、韩王面前,越王此语未免张狂。”
我道:“萧大人对所列五策有何质疑尽管提出,小王可一一作解。”
萧贤也陷入沉默。温继起身问:“众位对越王之策可有存疑之处?”等了一会又道,“如果没有,请陛下裁度。”
江德并未多看我,犀利地扫视众人:“有谁赞同太子立即收地、稳步推进?”众人良久无言,江德又问,“赞同越王放弃三城、率先图谋荆襄的不妨言明。”依旧无人回应。
江德站起身:“既然众卿不便明言,散朝后可写入奏章交朕审阅,朕会找你们单独询问。下面宣布对太子越王擅自闯入南越,惹下事端的惩罚。张余儿!”
我走到阶前,与江原一起下跪听旨。
便听张余儿上前宣道:“陛下口谕:太子越王行事鲁莽,致使魏越两国邦交受挫,民心惶惑,不严惩不足以平众怒。但念太子身为囯之储君,量罪从轻,罚俸一年,禁足府中思过,太子府五品及以上官员减俸半年;越王身为亲王,不知以国家为重,笞刑二十,罚俸一年,收回其领军权,禁足府中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