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虽是不跑外头,可还是要忙的。
真要说起来,商人年关最是忙,他们要到处的吃饭,要送礼,想要同人继续合作,那么关系就得巩固、维持好。还有底下各个客栈,账本要查看,掌柜的和管账的先生,有些是自己人,为了不让人寒心,那也得召来见一面。
这和现代公司搞年会其实是一样的。
赵云澜没有正面回答,只看着他,反问道:“爹可是有事?”
“也没啥事儿。”赵主君叹了声:“我就是瞅着要过年了,如今家里也没什么人。”
赵家人少,可下人多,当初买的院子大,如今丫鬟小厮都出去找孩子去了,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也没个人。
赵主君前儿几天天气好,出来走了一趟,见着主院外头落了一地的树叶,花圃里种的花草没人看顾,也长得很是颓废。
风大的时候,还卷着地上的落叶到处的飘。
他见家里这个样,心头越发不是滋味,总觉这地儿好像已经落败了,没半点生气,丝毫不像人住的,越逛越难受。
虽搬来府城已经近三十年了,但赵主君依旧觉得还是平阳那个小镇子好,虽是小,但热闹。
有些人瞧着,也许觉得聒噪,但他却是觉得那是烟火气。
而且当年因着落叶归根,赵云峰死后,赵富民和赵云澜没将他埋在府城这边,而是运回了平阳镇,埋在赵家墓地里。
平阳是赵云峰的故乡,也是赵主君的故乡,他出生在那里,又在那里长大,也在那里,送走他的双亲,平阳镇于他而言,总归是不一样。
以前日子有盼头,就觉孩子在哪,哪哪都是家,可如今赵云澜总在外头奔波,外孙又不在……
赵主君自觉身子不好,最近虚弱得厉害,有时都起不来,加上年纪上来了,越发的想念故土。
“我想,你要是不忙,咱就回平阳镇那边过次年,顺道的给你弟扫个墓。”
赵云澜眉头微蹙,见赵主君一副虚弱样,担忧道:“可是爹您身子受得住吗?”
“没事儿。”赵主君说:“趁着现在还能动……”
“爹。”赵云澜喊了一声,薄唇紧抿。
赵富民脸也沉了。
赵云澜红了眼眶,五指紧紧抓着瓷白碗儿,满嘴苦涩道:“以后别说这种话。”
赵主君也就是话赶话,这会儿见他们不高兴,也后悔自己嘴快了。
赵云澜本就难受,他还说这种话儿,简直是在人伤口上撒盐,立马道:“爹就是嘴快瞎说的。”
他拍了拍赵云澜的手背:“澜哥儿,你别往心里去,爹还要陪着你,也还要等咱鸟鸟回来呢!爹就是瞎说。”
赵云澜这才缓了脸色。
赵主君松了口气:“那说好了,今年咱回老家过年。”
如今沈家虎视眈眈,稍不注意可能家里的生意就得全玩完,这节骨眼赵云澜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但赵主君这么说了,赵云澜不好再说旁的,也不忍他失望。
晓得赵云峰咋的死后,赵云澜心中愧疚得很,早想回去看看他,但一直没得空,还想清明决计要回去一趟。
这会儿赵主君主动开口要求,又想到白子慕,赵云澜想了想了,那就回去吧,也顺道问问白子慕香油和菜谱的事儿。
他得赶在沈正阳出手前,把白子慕笼络好。
既已决定,赵主君高兴道:“那你今晚好好歇歇,明儿咱打理好衣裳就回去,我看了,今儿一整天风都大,明儿定是好天气,咱正好的回去,不然后头若是变天了,到是不好走。”
赵云澜嗯了一声,回了院子,叫来王二路,让他同镖局的说一声,他们要回平阳镇那边过年了,要是有消息,务必马上派人过去同他说。
王二路一走,赵云澜又拿了针线开始做衣裳料子鹅黄色,一看就是给孩子做的。
沈鸟鸟和赵云峰的事对他打击很大,这几个月来他精神一直都不太好,夜里总是睡不着。
两伺候他的丫鬟见了,面面相觑后同时叹了一声。
“这个月,主君应该做了好些件衣裳了吧?”
“加上主君手上这件,有十一件了。”
“这样下去咋的办,要不咱同老爷说说吧!天天的熬到夜里,这铁打的人也顶不住。”
“算了,啥都不做,咱主君怕是又要想小少爷了,东想西想的,越想难受,还不如做点针线活儿分散分散心思。”
“你说的也在理。”
“少爷今晚估摸着是要晚睡了,等会记得添点碳。”
“我晓得的。”
赵云澜到了半夜才堪堪有些睡意,丫鬟听见屋里头没动静了,放轻了脚步进去,赵云澜窝在床侧蜷缩着睡成一团。
即使是睡着了依旧是不安稳,眉间依旧紧拧着。
丫鬟给他盖好被子,把针线放好,又把油灯吹了,这才又关了门出来。
隔天早早赵云澜便起了,整顿好,中午一家子,三个主子,三个小厮,两个丫鬟,两嬷嬷,三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城门去。
路途颠婆,车厢里虽是垫了厚褥子,但依旧是冷,车帘关得再紧,依旧还是有寒风透进来。赵主君身子不好,马车赶的慢,夜里又在平乐镇上歇了一宿,隔天巳时才堪堪赶到平阳镇。
赵家老宅院在西街那边,要回去,势必要从镇上过。
今儿回来的巧,正好是赶集日,因着临近年关,街上人来人往,三五成群,个个背着背篓,都是来采买年货的。
南街和北街小摊子最是多,赵云澜吩咐从西街走。
西街那边多是一些铺子,小摊儿少,西街过去三百来米就是镇中心,自家的客栈就在那里。
他原是也没打算停,想着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赵主君瞧着脸色苍白,似乎很难受的样,赵云澜怕他累着了,想先回去安顿一番,然后让姜大夫来看看,菜谱什么事的都搁后头再说,可马车离福来客栈还有十来米距离时,就过不去了。
见着车没动弹,外头又吵得厉害,赵云澜掀开车帘:“怎么了?”
王二路还没说话,前头突然又囔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催促。
“小兄弟,这台什么时候能搭好啊?”
“快了快了,客人您不要急。”
“咋的能不急,老子昨天开始就没吃东西了,就是特意空着肚子来领银子的,你们快些,不然等下老子饿晕了,那不得白瞎。”
“就是,我儿子今早起来特意又背了一遍,想来这会儿还记得,你们赶紧弄。”
有人笑,有人急,也有人在起哄:“老黎你又来了,上次不是刚呛得面都从鼻子里出来了吗?今儿又来?”
“咋了,一雪前耻你晓不晓得。”
“哎呦,上过两天学堂的说话果然就是不一样。”
“那是。”
“那老黎你可注意点啊!这次别是又呛到了,上次那面从鼻子里出来,那还算得好,今儿要是从屁股里出来,以后你怕是要没脸在街上逛了。”
大家哄堂大笑。
那老黎也没生气,还跟着乐。
实在是吵得厉害,连赵富民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看。却见前头客栈外头站满了人,乌泱泱的一大群。
“那不是咱家的客栈?”
赵云澜点点头,又抬眸看去。
见着小二在搭台子,那台子木板搭的,一米多来高,四米来长,台上还放了六个长桌子,也不晓得是要干嘛,小二还在上头忙着布置,赵富民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纳闷道:
“这是要做啥?”
赵云澜也不知道。
前头人多马车过不去,这会儿再返回去换另条路走也麻烦,赵云澜见着客栈外头乌泱泱一大片人,虽是好奇,也没急着下车进客栈去问,正要放下车帘静静等,赵富民就见他眼眸猛然一缩,接着整个身子剧烈的颤栗起来。
赵富民见此,赶忙扶住他:“澜哥儿,你咋的了。”
“父亲……”赵云澜声音也颤得厉害,他视线掠过人群,落在一胖娃娃脸上。
他整个人都怔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孩子,喉头堵塞,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似乎万籁俱寂,嘈杂鼎沸的人声似乎被远远的隔绝在了外头,他只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剧烈的心跳声。
他来不及说话,慌慌张张的就想起身下车,可脚刚踏到外头的车板上,下一刻不知听到了什么,身子却又猛然一顿。
……
刚才忙着端碗筷,沈鸟鸟憋了一早上的尿,方才在茅房里撒了一泡,这会儿他只觉浑身舒坦,想着外头的台子应该搭好了,他迫不及待跑了出来,到了客栈门口,一个没注意,碰到门槛直接跌了一跤。
大概穿的太过圆润,又或者跑得太急,他哎呦喂啊一声叫后,直接海豹滑翔一样,冲出两米远口才堪堪停下来。
他也没有哭,立马的爬了起来,见着两只小手儿都脏了,眉头紧拧。
今儿三个孩子要参赛,怕忙不过来,蒋父也跟着来出摊,见他摔着了,又见着摊前只一客人,蒋小一正在给他煎豆腐,忙得过来,便擦了手朝沈鸟鸟过去:“摔到哪没有?”
周边吵得厉害,沈鸟鸟见蒋父嘴巴动了动,可没听清他说啥,怕小声了蒋父听不见,于是大声喊他:“父亲,你说什么呀?”
蒋父蹲下来抱过他,仔仔细细看了下他的手,见着他小掌心只是沾了点泥,并没有蹭破皮,舒了口气:“父亲问你伤到哪里没有。”
沈鸟鸟摇摇头:“没有,可是手脏脏了。”
蒋父摸摸他的头,笑得和蔼:“没事,洗干净了就行。”
沈鸟鸟又低头看了下衣裳,一脸苦恼:“父亲,鸟鸟衣服也脏了,怎么办呢!”
“父亲看看。”蒋父掀开他衣裳,数了数,发现今儿蒋小一给他穿了五件衣裳,怕孩子干活的时候会弄脏,棉袄还穿在了里头,最外头这件就是个衣兜,脱下来也不要紧。
蒋父见此,就帮他脱了,还拿了帕子沾了水,给他把手擦干净。
沈鸟鸟噘着水汪汪的小嘴儿亲了他一口:“谢谢父亲。”
蒋父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台子已经建好,眼见着见小二们把锅端了出来,沈鸟鸟急得不行,从蒋父怀里蹿下来后立马急吼吼的跑过去抱住蒋小一的腿,仰头大声道:“大哥,银子。”
蒋小三也跳起来,双眼如炬的看着蒋小一。
他们跟着来出摊,说实话,跑来跑去的,也是累。
蒋小一到底是心疼他们,便同白子慕说了,十个铜板换一朵小红花,他每天给孩子们发五个铜板,他们要是拿铜板来跟你换小红花,你别坑他们,十个一朵就行了,毕竟他们还小,多吃些零嘴也无妨。
先头一赚铜板三个小家伙就去找白子慕换小红花,凑集十朵小红花,又迫不及待的换辣条,或是营养快线喝。
不过一月中旬那会儿,白子慕推了个活动,对外是说为了回馈新老顾客,但其实就是眼见着过年了,他想赚笔银子过年使。
这活动也不是啥,就是嗦粉大赛。
大周已经有红薯粉了,因为红薯相对旁的作物来说,产量比较高,因此红薯粉的价格并不算得贵。
白子慕先前大批量购了四百斤回来,全是拿来做活动的。
大赛规则很简单,一次交三十五文,就可参加比赛。
吃掉九碗,就能获得一等奖。
八碗则是二等。
七碗则是三等。
这奖品也算得丰厚,一等五百文,外加香油一斤。
二等二百文,外加一斤猪肉。
三等六十六文,外加六个鸡蛋。
七碗粉,要是不使点心思,个头壮实的汉子还是能吃得完的。
但俗话说得好,无奸不商,天上也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儿,这红薯粉,一碗里头量不算得多,但菜多,豆腐多,辣椒也放了不少。
白菜粉丝豆腐汤,饱腹感极强,再加一辣,很少有人能挑战成功。豆腐、白菜皆是便宜货,一场活动下来,也能赚好些。
但大家不晓得其中门道,听着八碗,好像也不是很多,而且那面又香又油又好吃,三十五文钱,半点都不亏,第一次参赛的人多的要命。
可大多只两碗或三碗,便都败下阵来了。
有些吃得厉害,又觉辣,那是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吃,有些一打嗝,那面还成条的从喉咙里出来,有点吃到一半,就捂着裤/裆往家跑,围观群众是笑得不行。
办了三次,观众是一次比一次多,人性本就爱凑热闹,况且大周这儿,从没人办过这种比赛,平日生活也寡淡,又见着这比赛着实有看头,每次啥子情况都有,简直是状态百出又始料未及,大家就来了兴趣。
前头几次刚办完,大家便又开始期待起下次来了。
第一次办的时候,蒋小二三个小家伙看得高兴,第二次就缠着白子慕,说他们也想要参赛。
这几个孩子虽是吃的多,但个头毕竟摆在那里,能吃三碗都算顶了天了,一人三十五文,三个就是一百零五文,花这么多银子去嗦那么几碗粉,还啥子肉都没有,简直是亏到家了。再且暴饮暴食的,对孩子也不好。
白子慕不让,三个小家伙也没闹腾,晚上他下工回去,一个端水给他洗脚,一个捶背,一个拧着毛巾给他洗脸,这还不算完。
隔天三个下工回森*晚*整*理到家,拿了小锄头,又背了背篓,叫蒋小一带他们去挖笋。
白子慕回来,他们就献宝一样,把掰好的竹笋递给他,然后往他身上爬,抱着他的脖子黏黏糊糊的说:“哥夫,我们想参赛……”
这糖衣炮弹叫白子慕怎么拒绝得了。
但一百文他真不舍得花。
第三次举办大赛时,他便又出了一‘福利’,说可以带帮手参赛。
这帮手,三岁以上,七岁以下,不限人头。
嚯,好家伙,大家一听便摩拳擦掌,立马就要扭身回家把孩子带来。
他娘的,上次吃了五碗就干不动了,这会能找帮手,正好他家四个娃子,全拉来,在这里干个每人一碗,回家就不用吃了,不仅省了一顿饭,还能赢五百文。
这五百文真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赢了比赛,晚上就带孩子们去嗦螺。
真是太美了。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要笑出声来了。
可白子慕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虽是不限人头,但也有条件。
“啥条件啊?”有人问。
就是在规定时间内,回答问题,答对即可。
白子慕叭叭叭把三张红纸贴在了墙上,其上是三道简单的算术题,谁家孩子答对了,谁家孩子就能参赛。
不说村里人,就是镇上的平头百姓,大多都是目不识丁,要是只写两字,没准的还有孩子会认得,但这会儿直接出一题目……完犊子了。
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送去上学堂,可一旦入了私塾,里头夫子定的规矩可就多了,这种比赛,赢头也就五百文,能把孩子送私塾里,还会馋着五百文吗?
而且比赛的时辰是在早上,能进私塾读书的,这会儿都在私塾里,没读书的,来了也没用。
那这福利,有没有的也没啥差别了啊!还弄这么一项福利干啥呢!
直到大家看见蒋父来报名,又见他身后站着三个小萝卜头时,有那同白子慕熟的,就悟了。
这畜生。
说什么福利,这明明是帮他岳父和三个小舅子作弊。
但没法子,贴墙上的题,三个萝卜头都能回答得出来,年纪也没超,符合参赛条件,大家也只能认了。
那次蒋小一忙,只能蒋父带他们出战。
但可惜蒋父战斗力不行,干了三碗就干不动了,早上起来迷迷糊糊的,三个孩子每人干了两个包子,吃饱了才想起来今儿要比赛,得空肚子。
但吃都吃了,吐出来又浪费,走了几个公里到了镇上,半道撒了一泡尿,消化了一点,他们又觉得他们行了,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擂台。
但可惜,蒋小二只干了一碗就被白子慕扶下台了,蒋小三和沈鸟鸟战斗力比较强一些,但干了两碗也就干不动了,两个小家伙顶着肚子被小二抬了下来。
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到底是人多势众,最后他们得了个二等奖。
三个小家伙是美滋滋,上台领奖的时候,一直在笑,都不晓得下了台再偷偷乐,底下百姓都看得直摇头,觉得这三娃子真是太不含蓄了,但也怪逗人的。
蒋小二几个小的得了奖,觉得真是赚翻了,花了三十五文,结果吃了几碗面还不算,还白白得了三百文。
那次他们同白子慕换了好些小红花,得了好些零食吃,以前是久不久的才能吃一次,那次他们是吃了个过瘾。
三个小家伙尝到甜头了,今儿准备再接再厉,拿下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