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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左右

第135章 左右
李爻回府时, 天快黑了。

溜达进门正遇上巡院子的常怀:“王爷,公子招待一位秦姑娘在书房等您呢。”

李爻笑着应声,心念一转:“常老将军快回来了, 近几天这边没事, 你多回家张罗张罗, 需要人手跟胡伯支调就是了。”

常健两个儿子常年在军中, 自己时而在朝,时而去边关,常夫人没得早, 府上只有个老管家, 经年日久地缺人气儿。

如今他快回来了,又得了皇上的封赏,说述职之后给骠骑将军之职。老将归家,冷冷清清多不好。

“按发来的军报算, 老将军大概后天能到,”李爻随手理衣袖, “休整一两日,请你爹过来,我在这边炒几个菜, 咱老少爷们给将军热闹热闹, 算接风了。”

常怀呆愣地听完, 攀出满脸动容。

看他那架势若非念着尊卑, 只怕要扑过来抱李爻, 与曾经的犷猛、没落三模三样。

李爻受不了景平之外的男人泪眼婆娑。

尤其常怀缺胳膊断腿依旧五大三粗、连巴胡子生得像草原一样, 两眼泛着星闪实在违和。

行伍多年, 军中不乏情感丰富的硬汉,李爻从没细想常怀是或不是。想那常家寡薄亲缘, 常少将军大难不死,生涯巨变,动容于丁点温暖,不足为奇。

理解归理解。

李爻依旧让他晃起一身鸡皮疙瘩,三伏天恶寒上头打了个颤,在他肩膀上一拍:“行了,大老爷们这德行,丢不丢人?老将军爱吃什么,你现在去跟胡伯说说,这两天好准备着。”

然后,他逃跑似的穿廊过院,找景平去了。

景平有自己的书房,无奈酷爱鸠占鹊巢,好像用李爻的笔写字,如有神助。

李爻进书房门时,见景平正不知伏案抄录什么,松钗在旁边帮他理着纸,二人各自一杯茶,谁都不说话,画面颇有红袖伴读之静妙。

比看常怀哭鼻子养眼多了。

李爻咳嗽一声,二人同时抬头。

“晏初你走路怎么越来越没声音了,”景平立刻撂笔,迎上去接过李爻的外氅,在衣架上挂好,倒温茶递上去,“天气热,别喝凉水。”

松钗闷不吭声,笑着看景平“贤惠”。

待李爻喝水、缓气、放下杯子看向她时,才向对方恭敬一礼。

李爻看一眼景平,对松钗道:“没事,不避忌,说吧。”

“蜀中不宜居,且与山匪离得近,老大人被属下安置去了秦川,事情从头到尾只我一人经手,避役司里再无旁人知道,王爷可以放心。”松钗道。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李爻示意松钗随便坐,“郑老师身体、精神头儿还好吗?”

松钗着女装便持着女子的理礼节,端身浅坐,分明是位名门贵媛:“老大人似是心冷了,除了唏嘘,没有旁的不忿,且大人有一份口信差属下带给王爷。”

不落在字面的内容……

李爻示意松钗说。

“老大人请王爷达成目的之后,不用继续费心周旋,因为银子他确实拿了。信安重建费用不足,多次上报补充银钱,未有回音,他不愿眼看坍塌、滑坡折损农工性命,便挪了赃银。他说,用老命奠在古道重建的路基之上,无怨无悔。”

李爻和景平对视一眼。

本以为事情是栽赃或误会,竟然不是。

郑铮此举于情无可非议,但是于理……

若皇上死揪住不放,往后只怕更要麻烦了。

景平在李爻肩上一搭:“未到绝境。”

松钗也附和:“是啊,万不得已可以死遁,王爷莫要过于心焦。”

李爻苦笑着摇头:“只怕他不愿意,”事已至此多论无益,他换话题,“好了,问你点私事,此去蜀中剿匪,你想去吗?正好昭之在那边,你若想去,我将信令给你。”

这问题奇怪,哪有让下属挑工作的道理?

景平眨眼旁听。

松钗千人千面,玩世不恭、逍遥风流、淡然悠远、窈窕绰约通通都顺眼,她似乎没心事,只是活在当前的角色里,以至于与她相熟之人,也不知她到底是男是女;不知她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而现在,她竟然低了头,默然咬着嘴唇,神色凝重。

“不急,你且想想,”李爻声音极柔和,“毕竟已入避役司,往日牵挂若是能放,便放下吧。”

松钗抬头,似是一瞬间下了决心,坚定道:“不必了,属下去看一眼便了无牵挂,往后彻底做秦松钗,多谢王爷成全。”

李爻不再多言,到桌前写好一封信,盖上私印给松钗。他留人吃饭,松钗拒绝了,看那模样已经坐不住了,恨不能即刻出发。

李爻没拦着,嘱咐一句“保重”,让人走了。

书房门被松钗带上。

李爻笑眯眯地看景平一眼,晃悠到桌边张望:“刚写什么呢,那么认真?过两天常将军回来,我请他来吃个饭,到时候你再给他调调身体。”

他随口闲话,垂眼见桌上铺满了侍政阁的谏信,检举、提议全都有。有些没署名,有些却是有名字的。而景平是在整理抄录这些言论。

李爻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了片刻,没听见景平答话,抬眼见对方只是定定看自己:“嘿,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你抄这些离谱言论做什么?”

景平立刻对他绽如一朵纯良小白花。

“看你好看,我要把前几天少看的都补回来,”他凑过来,搂了李爻的腰,下巴垫在对方肩上,“王爷说的小的听见了,全都遵命,抄这些玩意打算给他们‘公示’亮亮相,”眨眼功夫,小白花变罂/粟,神色间能掐出坏水儿来,“皇上让我整顿侍政阁,是想把自己没玩明白的烂摊子踹给我,再对你有所牵制,其实正合我意。”

李爻早知道景平对这侍政阁志在必得,但这些天杂乱,一直没听他细说想法。今儿见他自己想说,回手揉揉他的发鬓,等他继续。

景平道:“侍政阁本意为听于百业,这是好事,只是欠制约政策,这些天我想了挺多,若能使其上正轨,便不止是广纳听、握舆言,更如手握一柄无形之剑。古有诽谤木,后又有铜匦,赵晟将好好的集议弄得乌烟瘴气,只因为他不会玩。我要建立一套代委制度,分门别类选取能言、善言之人,除了为各行谋取好政策,还要在适当的时候说适当的话,当话的声音够大,大到让足够多的人听见,便威力无穷。”

这说法稀奇,李爻隐约明白了。

他暂时没置是否,垂眸看景平所书公示上写着“密告晋正史贺泠私收钱款、里通外族信三十七”、“密告左相苏禾外戚干政三十五”、“高密皇后后宫干政信二十九”、“密告工部魏凯暗捐官位、私卖公物信二十一”、“密告刑部尚书乔璞结党营私信五”……

就连李爻也有“行为不检、善专军权”,“恃宠成娇、目无尊上”。

行吧,这么看满朝文武没一个干净的,恶名滔天都该拉出去砍了。

“这些有实证么?要论真假吗?”李爻问。

景平摇头:“有真有假,各图己利而已,他们自以为聪明,想不署名便没事。其实眼下是不查,若有心循迹,从纸张、墨迹、字体、动机等方向入手,是能寻出端倪,更甚于政务而言,‘定论’与‘真相’从来都是阳关道与独木桥。”

李爻想了想:“你要不提密告人,公示内容?之后呢?”

“之后啊……告诉他们我接管侍政阁之前的密信一把火都烧了。”

李爻稍微犹疑,笑着摇头:心眼子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这法儿的关键在于“告诉他们一把火都烧了”,而不是“让他们看见都烧了”——于是,是不是真烧了,没人知道。

那些有心诬告、裹乱之人,必会惴惴,担心景平择时对其暗地报复、挑唆。

诚如景大人所言,某些时候,定论与真相八竿子打不着,私下报复更不需要“证据确凿”。

李爻笑他“奸滑”,还是顺嘴提醒道:“玩火可能会尿炕,要小心。”

景平受用地领情,转到李爻面前,随手描他领边一路向下,心想:我在你这做不成让你怠政而去的妖精,就去赵晟那做个左右圣听的‘佞臣’,一步步削去一人独断的霸权,开一片新天地。

臭小子心里这般想,嘴上却问:“松钗刚刚怎么了,他好像很在意蜀中匪患?”

李爻垂眼看景平手指落在自己朝服上,衣裳墨黑一片衬得对方手指冷白,让人想握住感受温度是否也冷。他答得漫不经心:“是他的心结,他本来是蜀中……”说到这,还是顿住了,“罢了,背后不论人。”

“晏初,你刚刚对她说话那么温柔,我吃醋……”景平嘟嘟囔囔地凑近,气息和吻全落在李爻颈侧。

嘶……

李爻猝不及防,下意识侧仰,又被景平揽了背。

他揪着臭小子后领把他拎开分毫,扬眉毛看他:“哦,我推门见你俩红袖添香,我也吃醋。”

“那怎么办呢?”景平往前贴,微弯着腰,双手撑在桌边,正好把李爻圈在其中,不错眼珠儿地看他。

下一刻,他直接将李爻纵向抱起来了。

李爻顿时失重,比他高出一大截,心惊搂他的脖子。

朝服那雍容的宽袍袖两扇翅膀似的飞开,又帘子似的垂落对方身后:“体统体统!成什么样子?!”他要往下蹦。

“太师叔,你平时的恣意不正经呢?其实都是嘴把式吧。”

景平笑着问,早料到他要跑,双臂勾揽住他,顺他的力道转半个圈,李爻居然没蹦下去。

“谁要体统?我要你。”他仰头,正好吮到李爻喉结上。

李爻咽了咽,突兀的骨节像回应景平似的滚一下:“别闹,马上吃饭了,一会儿他们该找咱俩了。”

“刚才冯师傅把面发坏了,说今儿的饭要晚一点。”景平死不放手,绕过屏风才将李爻放在榻上,俯身在他嘴唇上辗转流连片刻,突然舔到他嘴唇内侧的伤口,是几天前李爻御前生气自己咬的,狠狠一口,尚未好全。

“怎么破了?”景平勾开对方下唇。

李爻偏头躲开不给看:“馋你没得吃,忍不住了只能吃自己,”他惯会睁眼说瞎话,“时间紧任务重,锁门去。”

景平知道他糊弄人,也猜到八九不离十的原因,注视着对方片刻,调笑敛去很多,柔声道:“今天管够。暑天发汗身体好,一会儿肯定伺候你洗干净。”

李爻:歪理邪说!而且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七月蜀中,人静止不动就快化了。

花信风领命回都城述职,本来只带百人随行。

皇上的剿匪令传来,他只得又调来五千轻骑军。

蜀地山匪横行,仰仗地势盘踞多年,曾经匪类不搅闹百姓,又在山上自有田地,官府苦于寨深路难行,围剿过几次收效不好,就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可近来农收不好,山匪开始搅闹山脚村落。

加上李爻的暗泼脏水,官面上誓要有个结果的。

花信风带的泽南军是边邑驻军,与各城内的衙卫不同。

面对山匪,直接按两军对垒的攻城流程来一遍。

大军先在临镇“歇脚”,斥候扮作山民用三四日探清山寨分布,很快绘影图形,紧跟着,先锋军趁夜将其主寨围了。

松钗赶到蜀中见花长史时,长史大人正坐在山寨正堂的兽皮椅上。

只可惜他坐姿太过端正。

换了李爻,定能坐出一派占山为王的匪首气派。

松钗没做装扮,是副文质书生的模样,花信风见过。

他见人一愣,诧异中藏了几不可见的惊喜,向亲兵吩咐:“快给先生倒水喝。”

“先生怎么来了,这寨子简陋……”

他请对方坐下,不经意间对松钗多出几分待女子的柔情。

他猜测对方是个姑娘,否则上次在羯人阵营接应,她怎么死活不让他帮忙医治箭伤。

相比之下,松钗落落大方,笑着将李爻的手书递上,没有说话。

“统制,”正这时,前锋营统领来报,“经点查,主寨山匪头领三人,军师四人,匪徒按江湖规制分有堂主、香主,名册齐算共七千三百二十八名,现收押五千余,临山的分寨也已经被鲁将军拿下,正在点查人数。但……初步搜掠,未见郑大人踪迹。”

花信风皱眉:“嚯,人还挺多,把头领和军师押上来。”

前锋营依令押来七人。

这七位年龄、性别皆不同。

“前几日你们掳掠朝廷命官,将人交出来。”李爻那扣黑锅的手段,只有景平和松钗知道,花信风只在尽忠职守。

“呸,狗官!”络腮胡子山匪骂道,“我们不曾掳掠官员,你们要来找茬,何必空编名头?”

花信风眉角一收,看向松钗,想问他李爻有没有什么话带过来。

却见她眼神总在个四十来岁的狗头军师身上打转。

“先生认识他么?”花信风问。

松钗未答,那军师先冷笑起来:“我说怎么无端被官府找麻烦,原来是你这妖孽苟活于世,与官军勾搭成奸,来寻旧恨。”

松钗脸色变了。

他虽然没有易容,但模样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

他难放旧念,只想来默默看一眼,没想到见面就被“故人”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