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黑化炉鼎徒儿(10)
贺清走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
此刻清静峰上正在下雪,外面一片雪亮。
他坐在蒲团上,手捏法诀, 引动天地灵气。
清静峰上本来就被浓郁的冰灵气包裹着,水属性非常活跃。
冰水同源, 很快, 翻涌的水灵气像漩涡一样汇聚到屋舍之中。
贺清双眼紧闭, 眉头紧蹙。
不出几个时辰,那些灵气浓缩成了一粒小小的金丹, 隐隐散发着光芒, 在丹田中浮现。
金丹成, 贺清睁开了眼睛。
一扇窗户被冷风吹开,木头框子互相敲击,发出“咚咚”的声音。
起风了。
此刻夕阳西沉, 茫茫雪地洒满粉橙光辉。
在淡蓝色的天空之上,一轮残月格外显眼。
贺清从蒲团上起身,关上了窗户。
屋内暖和了许多,他燃起了一支舒缓精神的香,静静等待时间流逝。
熏香一点一滴地燃烧着。
温和馥郁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想到了师尊身上冷冽的气味。
贺清的拳头渐渐握紧,拇指不自觉地在食指上用力掐下去。
屋外大风起, 温度骤降。
他站起身,透过窗牖的缝隙往外望去,黑沉的夜色中, 雪势更大。
残月隐没在云层中,光线一点点消失。
屋外隐隐有人影走动,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凑得更近, 想要看清楚。
凛冽的攻击突然飞来,贺清往后一闪,撞到了身后的桌子。
左眼眼皮上湿漉漉的,他伸手一摸,原来是流出了血。
门外的,是师尊?
……还有谁?
他随手将指腹的血擦在眼下,透过缝隙,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屋外。
可是雪势太大,朦胧了视野,什么都看不清楚。
云层被风吹散,月亮一下子显露出来。
屋外突然寒光大炽,雪地映照之下,夜晚亮白如昼,一切分明。
就像是皮影戏的幕布一样,贺清看见窗纱上清晰地映出了两个人形。
一个长发披散,身形清瘦。
手执一柄长剑,腕骨凸起都看得清楚。
宽厚的鹤氅被风吹得不住打摆,像是秋风中的树叶。
贺清一阵揪心,他看起来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一般。
而另一个人形则怪异上许多。
那人影的额上长着两只长长的角,上面分了几岔,看起来坚硬又尖锐,像是鹿角。
他的身形也非常高大,单手握一把巨大的镰刀,刃尖十分锋利。
贺清不可能见过这种模样的妖邪,但诡异的是,他非常眼熟这人的身形。
他努力回想,可死活也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人。
这人的头上长着两只诡异鹿角,要是见过,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想不起来的。
屋外,两人对峙而立。
飒飒寒风卷动衣袍,猎猎作响。
屋内,贺清眼神专注地盯在师尊的影子上,仔细描募他的侧脸。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他是什么表情。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凝华,他冷哼一声,御剑攻击,长剑化为飒沓流星,直指敌方心口。
“斩心魔,除妖邪。破!”
“铛!”
另一道黑影挥舞着自己的镰刀,轻松挡下这一击。
“你的剑,钝了。为什么?”
那道黑影走上前,轻佻地抬起眼前人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
凝华侧过头去,躲避开他的动作。
黑影伸手,抚摸着飘散在空中的白发,嗓音粗粝:“你的头发都白了,却还是这么软。”
凝华开口,一阵大风,两人的声音都卷入了风中。
贺清本能觉得不对劲,他皱着眉,努力看外面的情景。
可是外面大雪纷纷扬扬,雪地空空荡荡,只站着师尊一人,哪里有心魔的存在?
年轻的弟子舔了舔嘴上干燥裂开的皮,他侧过头,想将外面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一些。
门里门外,一人的侧脸年轻英俊,另一个的剪影妖异锋利。
这两张脸庞,此刻严丝合缝地重叠到了一起。
一个目不转睛,另一个侧耳倾听。
“锵!”
兵戈相击,长剑划过镰刀,火星四射。
铁与铁的摩擦如尖啸的鸮枭,刺耳非常。
巨镰划过的地方,地上无端升起了三丈高的红蓝火焰。
草上的雪被烤化了,很快就成了一滩水,成了蒸汽,腾腾地升到空气中。
嫩绿的青草被烈火烤得蜷缩、扭曲、焦黑,很快就燃烧了起来。
火势越烧越旺,连成一片,大火熊熊燃烧。
火焰像扭曲的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飞快地朝凝华爬去。
凝华就站在那里,四周都是燃烧的火焰,只有脚下小小的一片洁净雪白的土地。
望着眼前的心魔,他说:“你越来越像他了。”
“那么,你会舍不得杀我吗?”
好……恶心的心魔。
屋内的贺清觉得自己口中像是吞了几粒石子,涩涩的,喉咙口难以发出声音。
“你只不过是我的心魔而已。”
凝华嗤笑一声,唤出剑阵,一柄柄雪亮的长剑缓缓浮现,如龙般游走缠绕于周身。
风雪中,只见他掣出长剑,缓缓道:“心魔如何?是他又如何?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岑——”
一阵巨大的黑色光芒爆开,贺清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
之后那纯黑都迅速化为了纯白,刺眼的光亮向四周辐射,贺清被巨大的冲击掀翻在地,双眼一阵刺痛。
他听见了巨木轰然坠地的声音。
听见厚冰积雪压垮了松树枝,树枝断裂砸在地面的声音。
听见飞雪像白蝴蝶一样在空中拍打翅膀的声音。
唯独听不见师尊的声音。
贺清艰难地爬起来,眼前到处都是重影,层层叠叠,难以聚焦。
他跌跌撞撞地趴在门前,终于看见了师尊。
顾流躺倒在地,目光涣散地看着天上那轮残月。
贺清只是放出精神力感知,就觉得周身冰冷,如坠寒冰地狱。
师尊的灵气竟已经逸散到这种程度了!
贺清推开门,全身冷得可怕,几乎感觉不到温度了。
可是握上师尊手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指尖特别冷。
一摸上去,一开始是烫得灼手,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针刺一样疼。
“师尊,师尊!”
贺清试图唤醒师尊,可是顾流躺倒在雪地中,没有一点反应。
他咬着牙把他抱起来,带回自己屋中,放在柔软的床铺上。
放下师尊后一看,连自己的衣裳都被冰灵气冻结住了。
贺清将手贴在师尊的颈侧,给他输入一点水灵气,顾流周身的温度立刻升高了一点。
有用。
贺清深吸一口气,转身关上了门。
贺清走回去的时候,顾流将自己完全裹进了被子里,一点都没漏出来,密不透风的,像一个大蚕蛹。
“师尊……”
贺清尝试着轻轻将他扒拉出来,可是很难,不用力是不行的。
后来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扭打在一起,衣物摩挲,被子都快撕扯成碎片了。
废了好一通力气,贺清头发凌乱地把师尊摁住,心道:不愧是师尊,哪怕灵力逸散之后还挺有力气。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师尊环抱了上来。
“冷,我好冷呐。”
顾流冻得不停发抖,整个屋子虽然已经经过了保暖加固,此刻却依旧冷得如同冰天雪地一般。
师尊这幅样子,贺清有点手足无措。
他轻轻地捏住布料带子,滑滑的,贺清能感觉到自己手心都是汗。
一点一点,他将衣带慢慢抽出。
手都在抖。
他感觉自己在剥一个易碎的鸡蛋,等完全去掉鸡蛋壳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要冒烟。
贺清的手烫得惊人,在这种温度下,极寒的冰川融化成潺潺的春水。
手臂上、肩膀上、锁骨上……
肉眼可见的地方,全都覆盖了一层薄汗。
“你的身上,好暖和啊。”
顾流眼睛迷蒙,依恋地说道。
贺清回抱住这个样子的师尊。
他感觉到自己绷得笔直,绷得很紧,像一把上了弦的弓。
他不经意往下看了一眼,笔直的小腿,肤色莹润,看起来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散发着细腻柔软的光泽。
贺清愣了一下,迅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他拿出了一盒软膏。
“你这里……怎么流血了?”
顾流抬起脸,凑过去,舌头在他左眼眼皮上轻轻一舔。
两人离得很近,视线都交缠在一起。
“师尊你……”
贺清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他咬着牙,尽力保持自己的克制,深吸一口气。
浑身几乎冒火的少年恭恭敬敬地说:“师尊,我要开始了。”
贺清恭恭敬敬地探入抹上。
恭恭敬敬地将自己从书阁中学到的本事演示在师尊身上。
恭恭敬敬地为师尊修补起了灵根。
贺清抱着怀里的人,无意义地呢喃着“师尊师尊”,心里激动,动作更是激动。
这么久,自己总算能为他做些什么了。
顾流也愣愣地将自己的脑袋搁在徒弟的肩膀上,听着徒儿口中对自己的呼唤。
陡然间,贺清呼唤顾流的声音加快了。
顾流只感觉感觉小腹一暖,一股力量涌入了濒临破碎的灵根,他懵懂地伸手往下摸,那是丹田的位置。
浑身暖洋洋的,腹部很明显凸起了一小块,皮肉之下有东西在动。
十几股水灵气正在修补破损的冰灵根,灵力在体内流转,不断修补损坏的经络,四肢百骸都温暖了起来。
这种感觉太好了,让人难以拒绝。
顾流很快就吸收了那些灵气,他喘息着搂紧了面前的人,在他耳边说:“再……多给我一点。”
贺清迅速抖擞精神:“好的师尊。”
天刚破晓,几股水灵气抖抖索索地进了顾流灵根之内。
“天都亮了,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最后一次采补结束,贺清摸过师尊的衣服,开始给他一件件套上。
贺清有点疲惫,倒不是身体累,而是灵气实在有点不足了。
一晚上下来,他的水灵根都要榨干了。
顾流也稍微恢复一点神智,还算配合地穿衣。
看自己对象累成狗,他心里大为畅快,想着你也有这一天。
顾流悄悄施展了一个催眠的小法术,贺清一下子就砸枕头里了,都不带挣扎的。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啊。
*
贺清醒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师尊躺在自己怀里。
两人贴得很近,贺清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师尊,他睡得很安详,身上也完全不冷了。
贺清的手臂被顾流枕在头下,他不想抽出来,呆呆地看着师尊的睡颜,从他的睫毛看到鼻子看到嘴,再从嘴巴看到鼻子看到睫毛。
顾流醒过来的时候,贺清正在数睫毛,他一下就和贺清对上了眼睛。
顾流愣了一下,回忆了半秒后,他迅速进入了角色。
凝华扶着床沿,慢慢起床,幸好孝顺徒弟还记得给他穿衣服,不然今天避免不了一番尴尬。
“来,伸手。”顾流说,“我看看你的灵根有没有受损,这种事,总归是对你不好的……”
贺清伸出了手,忐忑地看师尊给自己把脉。
见他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贺清心里高兴起来,但还是开口问:“师尊你不怪我吗?”
“我怪你干什么?不是你救的我吗?”
“可是我没听你的话……”
听见这句话,顾流笑了。
“傻瓜。”
美人师尊脸上有点气色了,笑起来非常好看,像是冬天太阳在雪地上折射出来温暖的光芒,让人浑身暖洋洋的。
顾流的手指轻轻摸向贺清的丹田,贺清浑身一颤,几乎呻吟出来。
再往下面一点,就是……
顾流状似不经意地道:“你的这里,灵根有什么异常吗?”
*
几个月过去,简成济的剑也重铸完成了。
顾流带着自己的跟宠兼徒弟兼对象一起去围观。
他神秘地对着贺清道:“你知道吗,你那个朋友的剑重铸之后,出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况……”
“什么情况?”
“你看了就知道。”
两人到达现场,贺清一眼就看到了简成济。
他那张周正的脸庞上,罕见地浮现出了几抹羞涩与紧张。
有点像新郎官要迎娶新娘。
顾流低声解释道:“他要重铸剑,我恰好有一些剑材。问题就出在,那些材料的等级太高了。”
顾流将声音压得更低:“剑灵诞生了。”
不愧是师尊!
不过,贺清还是有点不理解。
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啊,为什么师尊要压低声音说话呢?
两个人来得正好。
下一刻,只见铸阁的门缓缓打开了,里边站着一个雪白的小娃娃。
一双凤眼骄矜贵气,眉尾处有点上挑,长得很精致可爱。
门打开后,那小孩冷静地打量着门外,扫过顾流,扫过贺清,扫过简……
看到简成济的时候,小孩的眼睛亮了一下!
简成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那小孩跑了过来,仰头看着简成济,与他直勾勾对视。
“这……”简成济低着头,有点佝偻。
小孩奶声奶气道:“你不抱我,是不认识我了?”
这居然是个小女孩!
简成济苦着脸,顿时难以言喻了。
自己的老婆剑,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简成济没有千夫所指的那种癖好,他努力地调整自己的身份。
老公是当不成了,现在,唉,只能当爹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很激动的!
毕竟能亲眼看见自己的丝洛剑化为人,哪怕是喜当爹他也愿意!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高兴起来,亲切地拉着丝洛剑的手。
“来来来,乖女儿,爹爹带你去买漂亮小裙子!”
“乖女儿?”
丝洛剑停顿了一下,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简成济,我是男的。”
“怎么会?!”
简成济如遭雷劈,大受打击!
顾流轻轻咳嗽了一下,其实是掩盖笑声,他快笑出声来了。
贺清顿时明白了自己这个师尊刚刚为什么要压低声音说话了……
简成济垂着手,面如死灰。
丝洛剑见他这幅样子,很不开心,他叉着腰大声质问:“喂,简成济!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七八岁的小孩狗都嫌,哪怕丝洛剑长得可爱,但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狗都嫌的状态。
他像猴子一样抓着简成济的衣服,试图攀爬上去。
“你以前都抱着我走路的!现在你也要抱着我!你还要带我去买裙子!”
老婆剑变成女儿剑变成儿子剑了,现在可能还要变成猴子剑。
简成济心里再也没有那种想要精心呵护的柔软。
他一捞一提溜,就把丝洛剑提到了自己胳膊上。
不过想到自己白得了一个孝顺儿子,简成济也还是高兴的,他高兴地拍了拍自己怀里小猴子的脑袋。
男人手上动作很温柔,嘴巴里却* 不由自主吐出冰冷的话。
“男孩子穿什么漂亮裙子,有块破布穿就得了。”
说到这里,简成济似乎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呢,怪不得你不喜欢系剑穗,原来是个男的。”
既然这样,几百条剑穗便宜卖了好了,反正他之前好像也不喜欢。
“而且丝洛剑这个名字太柔了,得改改。你既然是个男孩,就要有男孩的名字。”
简成济忖度着:“嗯,以后你就跟我姓,名字就叫简金刚吧。”
“什么?!”
丝洛剑和简成济命魂相牵,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简成济想卖了自己的剑穗。
而且这家伙居然要改我用了这么久的名字,还改得这么土!
小孩儿气得乱踢,抓着简成济的耳朵,对着里边大吼大叫:“不许改名!不许卖我的剑穗!我的就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不是说带我去买裙子的吗?我要穿!我要穿!我要穿!!!”
剑灵的音量巨大,路边一排树都震动了,簌簌落下许多树叶。
简成济看着人还在,其实半边魂已经被吼走了,魂魄已经在天上飘了。
他的脑瓜子嗡嗡的,这就是剑吟吗?!
顾流整个人都要笑嘻了。
碍于人设,他只能勉强绷住,差点憋成内伤。
偷偷深呼吸了好几下,顾流高贵冷艳地转身,和贺清使了一个眼神:
这哪里是老婆剑?
这明明是祖宗剑!
接受到了师尊的眼神,贺清心中就蠢蠢欲动起来。
算算日子,确实是今天了。
自从那一次之后,两个人定下了约定,每到朔月之时,贺清就来帮师尊渡过难关。
顾流的灵力不再外溢得那么严重了,偶尔只有丝丝缕缕泄露出来。
这几个月以来,清静峰上,一派鸟语花香。
当然,凝华真人也知道了贺清家里的事,他表示一定会帮忙抓住凶手,还他一个公道。
从此以后,本来就毫无保留的贺清修补得更加卖力了。
两人交叠时,贺清看着师尊在自己身下的样子,忍不住分了神,漏了几缕灵气。
他心里是否也对我有几分欢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