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妖后的魂魄厉声惨叫。
众目睽睽之下,它痛苦不堪地抽搐痉挛了几下。
那身上的人脸都各自猛烈挣扎着,好似试图解脱一样撕扯着脸皮。
那样挣扎了片刻,突然, 她身姿一顿。
像是突然被摁了暂停,她保持着那诡异的姿态僵住片刻,忽的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她疯了一般大笑着,而后,身子一歪,眸子里露出嘲笑他人上当了一般的讥讽笑意。
“又是这剑!”她大笑着, “又是这剑!同一个招数,你当我会被杀两次吗!!”
沉怅雪神色一变。
钟隐月同样神色一变,他立刻松开剑,从那魂体身上跳了下来,落到钟隐月身边。
钟隐月沉下脸色:“坏了。”
她经历过前世,知道自己会死于这柄剑下。
她做了防范了。
这次的刺杀, 对她没用了。
【并没有坏。 】系统说。
“这还没坏吗?”
钟隐月望着她疯了似的动作, “她事前研究过了,不知道是什么方法,但已经有了防范这柄剑的法子。你瞧她那副样子,这一剑好像让她更兴奋了。”
钟隐月并没说谎,鬼哭辛这会儿正兴奋得跟条泥鳅一样胡乱扭着魂体,生怕他们看不出自己能行动自如。
太嘲讽了,钟隐月看见许多人都青了脸色。
鬼哭辛笑得嗓子都哑了,却还在疯笑。
她猛地一甩脑袋,将插在额头上的那柄剑硬生生给甩了下去。
那剑掉落到地上,随着几声清脆响声,掉到了远处。
【她的确有办法防范这柄剑。 】系统说,【但是,宿主,这本书里的人也有自己的办法。 】
钟隐月怔了怔。
【原书作者写了这本书,他是创作了这个世界的“创世主”。但是,事实上,他并不能做所有人的主。 】
【他无法事无巨细地创造所有细节。正如同上帝虽然创造了人类,但是无法控制每一个人的命运一样。 】
【只要有了察觉,人有了清醒的意识,便能得到“觉醒”。 】系统说,【这本书里的人,也是同样。 】
【有人会毫无察觉地陷进妖后编织的理想乡里,有人会察觉到天道的不合理;有人会高坐仙台,有人虽知死命,却仍然会把自己变成一盏灯烛,燃尽长夜。 】
系统说的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钟隐月却从这些话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
他震惊道:“你该不会……”
【原文里未曾出现,但事实上,上玄掌门关山寒,是百年前的天下第一。 】
系统不理他,自顾自地道,【他入天决门时,天决门是仙修界中下游的门派。是他一剑出山,在大会上夺了桂冠,以一己之力将天决门带入上游。 】
【在他继承掌门之位后,天决门的地位平步青云,最终成了天下第一。 】
【关山寒悲悯众生,下山无数次,始终坚持卫道。他不在乎修为,也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因为无数次的下山卫道让他明白,世上始终有他救不了的人。 】
【宿主,】系统说,【有些人,是不会被吃掉的。 】
鬼哭辛的疯笑声突然猛地止住。
像是被人突然朝着心口捅了一刀,她的无数双瞳孔当即骤缩起来。
一声响声自她身中响起。
像是佛寺庄重的钟被轰然敲动,鬼哭辛的魂体之中突有一道水色法阵忽的应声展开。
鬼哭辛立即脸色扭曲。
她张大了嘴,竟是叫都叫不出来了。
接着,那法阵开始旋转。
鬼哭辛终于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她嘶吼:“上玄!!”
站在地上的众人齐齐震惊。
唯有顾不渡低了低眼帘,低下了头去,长叹一声。
鬼哭辛又开始挣扎痉挛,她开始在天上横冲直撞,怒吼着上玄掌门的名号,嘴里发出的惨叫声与方才完全不同——这次可是真情实意的惨叫。
【原文之中,主角顺利地将她一剑击杀,关山寒也就没有额外出手。他最后的魂魄消散在了天地间,所以无人得知他的存在。 】系统说,【事实上,他一直存在于鬼哭辛魂内。 】
【鬼哭辛体内的妖魂虽然在百年前侵体后就将他分食了,但在被吃掉的最后,关山寒分散了一缕魂魄,将那缕魂魄化作一道法术,藏在了这些共魂体内。 】
【若到关键时刻,这最后的法术会和最后这一缕魂魄出现,使出关山寒最后的气力,做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
空中法阵缓缓旋转,如同突然降临的一道佛光。
众人说不出话。
望着那法阵的光芒,钟隐月也说不出话。
半晌,他问:“是什么?”
系统还没回答,突然,沉怅雪身子一抖。
钟隐月转头看向他,就见沉怅雪眼中比旁人多了几分难以置信。
“阿雪?”
钟隐月叫他。
沉怅雪没有回答他,他怔怔地望了片刻天上,突然目光一凛。
他伸出手,大喊:“剑来!”
那柄被鬼哭辛生生甩下来的剑受召而起,飞到了他手上。
沉怅雪持剑跃起,一剑刺出。
鬼哭辛正痛得满天乱飞,往下俯冲而来。
这一剑,再次正中她额间。
一剑刺入,嘶吼与惨叫声戛然而止。
魂魄之上,无数的脸都突然停止了痉挛与扭曲的动作。
接着魂魄突然四处膨胀起来,轰地炸散成一片黑气,消散于众人眼前。
黑气四散,法阵的全貌露了出来。
可很快,它也消失了。
钟隐月忽然眼前一晃。
法阵消失后,朦胧间,他在那法阵背后看见一个身影。
那是个虚无缥缈的光影,是一个人。
那人面容模糊,手中结着法印,袖边是天决门的袖纹。虽说模糊,但那一双眼睛似乎在看着此处。
不知是不是错觉,钟隐月总觉得那人嘴角微扬,似是在笑着看他。
未等钟隐月看清,他便随着那黑气的消散,一同飘飘忽忽地消失了。
沉怅雪从空中落了下来。
他稳稳落到地上。
沉怅雪直起身,神色淡然,收剑入鞘。
黑气还在空中悠悠飘散,四周安静极了。
众人呆呆愣在原地。
呆了半晌,突然,一阵格格不入的鼓掌声在这一片死寂中响起。
而后,是一声叫好似的口哨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魔尊乌苍站在墙边,面带笑意,拍着两手。
可那其中一只手比起另一只手来干净许多,毫发无伤。
三意瞧见他,眼里一亮,立刻侧过身去,两手一作揖,单膝跪地。
乌苍拍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走上前来,脚步有点瘸。
“漂亮,”他对沈怅雪道,“我本来还想来看看,能不能再掺和掺和呢。”
钟隐月:“……你还想掺和什么?”
“看看情况,是帮帮阿辛给你添点堵,还是帮帮你给阿辛添点堵。”乌苍笑着,“不论给哪边添堵,都挺有意思的。”
钟隐月一阵无语。
他不想再跟乌苍扯皮,转头看向顾不渡,问道:“这位怎么说?”
他问她魔尊是否已经同意停战。
虽说话没说全,但顾不渡能够意会。
她点点头,道:“与我打了一场,师祖尽兴了,已同意停战,但有一要求。”
“什么要求?”
“停战后,”她咽了一口嘴里的血,顿了顿,“要在两仪台上,与您彻底一战,分出胜负。”
钟隐月沉默了。
“玉鸾长老,”顾不渡问他,“能否请您协力?”
钟隐月面色复杂地转头望了眼乌苍,这人笑意吟吟,脸上灿烂得跟开了花一样。
钟隐月无可奈何。左右不过是再打一架的事,便允了下来:“好。”
“多谢。”
顾不渡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咳嗽起来,这次咳了好几口血出来。
荀不忘忙叫了她一声,赶紧将她放下,让她坐到地上,一边扶着她的后背一边关怀了好几句。
顾不渡看起来样子很不好,血咳得越来越多了。
乌苍脸上的笑突然淡了下去。
“所以……”
人群之中,一名天决门云序宫的弟子缩着脖子,讪讪地道,“妖后,真的死了吗?”
此言一出,空气凝固了些。
从刚才开始,众人就有些对此事惊疑不定,难以置信,心中更是十分不安。
话头被挑了出来,大伙也不禁都各自议论起来。
“说的是啊,她真的死了吗……”
“方才那法阵是什么?”
“你瞧见了吗?那法阵消失之后,空中似有人影……”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是谁呀……”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进了钟隐月耳朵里。
他便说:“是掌门。”
四周立即静了下来。
“是上玄掌门。”钟隐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掌门在百年前虽被吞食,但在那体中用尽最后力气,将最后一缕魂魄化作法术,留在那魂中,直到今日。”
“有了需要,他便立刻挺身而出,为我们做了最后他能做的事。”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天决门的人再说不出话来,云序长老不太自然地转过身去,往外走去了。
灵泽长老叹了一声。她握着自己插在地里的剑,缓缓滑坐了下去。
“所以……”有人小声问,“妖后是真的死了?”
“死了。”沉怅雪答,“上玄掌门方才锁住了她,也将她能不受此剑击破的法术锁住了。所以,刚刚那一剑,的确要了她的命。”
众人松了口气。
“只是,”沉怅雪顿了顿,“妖后死去,她体内那最后一丝掌门的魂魄,也散去了。”
“散便散了吧。”灵泽长老怅然地接下话来,“他被妖后侵食,魂魄早在体内被那些妖物分食了。这最后一缕魂魄,大约便随之散在天地间了。倒也算是终于得了自由,散便散了吧。”
她坐在地上,说话时微低着头。那一头早已在战中散下的头发胡乱披在身上,瞧着十分落寞。
她叹了一声。
空气忽的十分沉重。
众人望着满地的血,望着那满地的残肢断臂,忽的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沉默许久。
满地鲜血,沉默地流淌。
灵泽怔怔地望着这一片尸海,忽然想起,百年前结束时,也是这般的场景。
那时掌门跌跌撞撞地从黑气里跑出来,她跑过去接住他。
他满头的乌发都白了,脸上生出了许多皱纹。
封印失败了,那温润如玉的仙君成了那般白发苍苍的模样。
并没有人怪他,灵泽也是。她只想着,没死就好,回来就行。
她以为她接住的是从战中九死一生回来的上玄,可实际上,却是正在吃着他的一群妖魔,和上玄的一具尸骸。
上玄早死了,死在百年前。
可他又还活着,活到方才最后一刻。
她呆呆望着眼前的血海,忽然感受到莫大的荒诞。
魔尊四处瞧瞧,见他们各个脸上都一副默哀悲壮的模样,乐了:“干嘛都这个样?我不打了,那病秧子也不打了,鬼哭辛还死了,是你们赢了个彻底啊,干嘛一个个跟死了全家似的?”
钟隐月翻他了个白眼。
三意抹了一把脸。
他也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更无奈,听着还颇有几分想死的味道。
“尊主,”他抬起头,“你又不打了?”
“不打了。”魔尊伸出那只没有伤的胳膊,“你瞧瞧,胳膊都断了一次了,刚长出来。”
“……”
三意又抹了一把脸,他看起来更想死了。
“说、说的是啊,是我们赢了。”
人群之中,有人愣是被魔尊说得高兴了几分,挥手与旁人道,“是我们赢了,这次血战是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多亏了上玄掌门,多亏了顾宗主!这次血战,我们居然这么快就赢了!!”
一群活下来的仙修,总算振奋一些。
有一些人开始欢笑着庆祝,钟隐月也松了口气。
“他们都停战了,便是我们赢了!”
“真是多亏了顾宗主,幸好顾宗主懂得问天,提前布好了局,做了法阵!”
“是啊是啊,若无明心阁此局此阵,还不知道这次血战要打多久,要死多少人呢!”
一群人笑着笑着又喜极而泣起来,跑到顾不渡跟前,笑着哭着感谢她。
顾不渡坐在地上,满身是血地笑着摇头。
血战已结束,荀不忘也松了口气,笑着同她说:“宗主不必自谦,这次的确是宗主的功劳最大。”
“是啊!要不是顾宗主,我们还得打外头的魔修鬼修妖修……那可真是不知道会打到什么时候去!”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顾不渡叽叽喳喳。
胜利后的欢快终于降临到这群仙修的头上,他们一个个跟小孩似的,围着顾不渡欢呼雀跃。
钟隐月站在一边围观望着。好说歹说他也是在这次血战里九死一生过,望见这副劫后余生般的场景,也是不自禁笑了笑。
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转头一望,就见魔尊乌苍少见的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处,低着眼眸,望着顾不渡那边。
那双眼中毫无笑意,仿若知晓一切的凉薄与悲悯占据了一切。
钟隐月有些不解。
“宗主?”
荀不忘突然愣了愣,这么唤了声后,他突然慌了:“宗主!?这是怎么了!宗主!!”
钟隐月转头一望,就见原本围着顾不渡的一群人都被吓得散开。
而在人与人之间的空隙里,钟隐月清晰地瞧见,顾不渡的手上身上都在化作点点洁白光尘,随风而去。
“问天之人入局的末路。”
魔尊乌苍静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