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如智露出那种看具有慧根的小娃娃的眼神,他点点头:“若是是家人就没办法了,都是信众,都是信众啊!”
他干枯的手拍打在六味的肩上,老怀欣慰。
小沙弥奇怪地摸了摸头,毕竟完全没发现眼前的施主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多就是长得特别了一点,不过往大了说,世界上长得特别的人多了去了,这家伙又算老几,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
但如智却已经带着从时愿身上薅走的两件饰品从容退场。
“那个和尚怎么回事?”时愿语气里带着点不自知的熟稔,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个状况,难不成是因为六味是个邪教教主,如智看出来了?否则没必要这么为难已经交过钱的信众啊。
小沙弥被弄走了小费,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干这事的是寺庙之中的老古董,如智师叔,虽然职位只是在藏经阁前扫地的扫地僧,但他是有大本事的人。
“跟小僧来吧!”小沙弥没好气道。
六味和顾定邦跟了上去,不过半天功夫,顾定邦抱孩子的模样已是有模有样的,偶尔脑子想偏了还能看见些许母性的辉光,不愧是自己生养出的孩子。
他们走出去几步,突然发现给他们付了门票钱的大腿不见了,连忙调转头喊人:“愿姐!进来啦!”
“家人……”
时愿仍然呆在原地出神,她听见叫喊声霎时惊醒,时愿动作却一顿,她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底下有什么东西冒出来了,眼珠正在滴溜乱转。
她厌恶地压住那一块地方,轻轻用力:“眼睛,真是阴魂不散。”
随后,时愿微笑着抬头:“来了。”
她跟了上去。
寺庙之中金碧辉煌,到处都是珍奇稀物,连蒲团都是由上好的丝绸缝制而成,蒲团前的金像乃是一个有三人高,坐落于神龛之中的笑面佛陀,身材非常壮硕,双臂粗如藕节,脸上的肉堆起笑,在琥珀色的光泽下,犹如刚从锅中起出来的糖人。
六味皱了皱眉,不一样,跟外面那座几乎要到抵仙穹,又慈悲为怀的佛像完全不一样。
小沙弥介绍起了这尊佛,声音不紧不慢,有轻有重,显然不知介绍过多少次,他扭头看向三人:“这尊妙善福德佛乃是寺中有名且灵验的佛,若是你们想要参拜一二的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只需奉香即可!”
“不必!”顾定邦极其警惕道:“我们只找如梦大师求佛珠!”
“哎——施主先别着急拒绝啊!今日可只收您这个数!”小沙弥急了。
“放过我们吧。”顾定邦眉目安详:“我只是个帅气的穷光蛋。”
怀中婴孩一同安详地闭上了眼。
“那这位施主……”小沙弥期待地目光投向了时愿,时愿后退一步,躲到了顾定邦身后。
“这位……”小沙弥脸都快僵了,看向六味。
六味倒是没有躲避,而是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小师父,这个事么……”
他含糊且暧昧地道:“或许这佛确实是极其灵验的,我也不是不想看看……只是。”
“您说!”小沙弥精神抖擞。
“外面那尊佛像是几时建成的呀?”
六味笑眯眯地问道。
“那尊大佛啊,据说是千万年以前留下来的,信众自发塑得金身!”小沙弥说到此,有些动容:“料想千万年以前,佛便救济世人,只愿渡得苦海无边。”
千万年的遗迹么?
六味琢磨着这个词句。
“多谢小师父为我解惑了。”
六味转身就走。
“哎?不是,这香?啊?”小沙弥满脸懵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大殿之中就突兀传出一声极其响亮的呐喊:“大师——就是他们!他们就是邪祟!我们兄弟几人真不是想逃捐!只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只想求得庇护啊!”
只见一溜六个镖师被两个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武僧凶神恶煞地赶来,几个人狼狈得不成模样,刚刚跑去追人要钱的小沙弥皱了皱眉道:“你们几位施主,莫要在寺中对我寺中贵客放狠话!否则,我等就不客气了!”
这就是所谓的金钱服务的本质所在啊!
“还有……”小沙弥的脸黑了下来:“施主,你们未带足足够缘分却强行跑入寺中,寺中这泼天的福气,你们怕是……受不住啊!”
镖师中的老大满脸不可置信:“哪有什么寺庙进庙就要收钱的啊!”
武僧发出了一声质疑的“嗯?”,炽热的呼吸伴随着雄壮肌肉的起伏扑打在几个镖师脸上。
小沙弥抬起头:“施主你们对我佛有意见?”
“……”
“不敢不敢,小师父,我们这就走!”
旁观一切的顾定邦摇摇头:“真是天真,这还没完呢。”
“他们是从中州来的吧。”时愿摸了摸下巴道:“中州和南州一直在打仗,不知南州习俗也是应该的。”
六味没参与进这种对话,毕竟他此刻是不谙世事的,从小被囚禁的邪教教主,只是他看着试图和小沙弥据理力争的镖师们,心里隐隐有了个想法。
“愿姐,中州和南州已经握手言和了。”顾定邦道。
“握手言和了?”时愿揪着自己发丝的手一顿,讶异道:“我记得我前阵子去中州,他们还在打仗啊……”
“前阵子?他们和好已经大概十几年了吧。”顾定邦吐槽道:“你这前阵子有够前的。”
时愿不置可否,感叹道:“世事易变。”
“施主?真不拜拜?这香很便宜的!”
六味推开在身边探头探脑的推销人员,意味不明道:“小师父,他们可是中州人。”
“是,是啊?那怎么了?”小沙弥疑惑。
正好在这时,大殿外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眉目如画的白衣师父,他轻飘飘地走近,满脸的佛门圣子之味道,几位僧人连忙问候道:“寄空师兄!您怎么来了?”
寄空扫了一眼镖师几人,径直往看热闹的六味三人而去,他朝时愿行礼,温和道:“施主,师父已经在禅房等您了。”
顾定邦眼一瞪。
***,大人物啊!居然让住持如梦大师等她!
时愿点了点头:“这两位是与我一道的……家人,我们一起去……”
寄空饱含歉意地打断道:“施主,这位施主可能无法与您一同去。”
被目光聚集的六味挑眉。
“如智师叔正在等您。”寄空手握檀木佛珠的手作掌指向一个方向,只见方才跑掉的如智和尚正笑眯眯地站在侧殿门后,朝六味点了点头。
应该是那位师父之前说过的额外服务。
“请你们二位施主随我来。”寄空带着时愿和顾定邦离开。
六味回头看了一眼傻眼的镖师们,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
“我佛慈悲……”
如智双手合十。
递给六味一条红绳。
六味提起,只见红绳中心正固定着一颗血色的舍利。
他眸光微动。
“如智大师,为何给我这个?”
如智拨动佛珠:“施主此行,怕是路不够平坦。”
“你知道我要去哪?”六味问道。
老和尚一顿:“知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是否也是如此?”六味又问道。
“呵呵,老衲自是我佛虔诚信徒。”如智回避了问题。
六味定定地注视着舍利佛珠,低声笑起来:“这颗舍利,这么给我好吗?”
如智答道:“如何不好?施主此番前去,怕是凶多吉少,只愿这颗舍利,能够助您一臂之力。”
此番前去?
凶多吉少?
六味琢磨着这两个词。
没错,这一次转生,他明确有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前往中州,搜集天阶散落下的碎片,模拟器与天阶的碎片之间关系密切,他想借此,抓住关键。
可这一切,面前的老和尚又是如何得知的?
不,六味很快推翻了老和尚清楚自己想法的假设,这种小伎俩,他也常常用,模棱两可的话语,配合着含糊不定的语气,就足够达成这种神乎其神的效果。
如智压得低沉的花白眉毛下,是一双清澈的眼眸,很难想象,这个如此年迈的和尚会有这种年轻又苍老的眼睛:“施主,待您离开此门之后,万望切记,远离佛门中人。”
“佛已经不干净了,佛也再也不是千万年前的佛了。”
六味一愣。
如智干瘪的侧脸却恍然浮现出顶上大佛身上,几分暗淡的神性,他轻声道:“施主,佛也就只是到此为止之物了,万望您莫被佛的遗骨所蒙蔽。”
他深深鞠了一躬:“施主!望您能达成所愿……”
如智抬起头,深切且痛苦地仰视六味:“亦达成我等所愿。”
“……”
六味沉默片刻,久久没有言语。
“……我只是个小小医者,没有大师您那么伟大的志向。”
随后他叹了口气,眉头竟在如智大师期待的目光下皱起,白净的面孔之上,只有纯然的不解与疑惑。
他手中捏着舍利子的红绳,衣袖捂住嘴,有些苦恼道:“为什么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呢?是因为我长得奇形怪状么?偶尔还是会有点难过呢。”
如智大师一愣。
他,认错人了么?
六味收起舍利:“认错人了,可惜我没有道德,所以我并不会把舍利退还给您,就像您不给我们退进门钱一般,这是您应得的教训。”
“因为老实说,我还蛮讨厌这种行径的。”
“在佛的见证下,我可没有撒谎。”
六味转过身,背对着如智大师。
如智大师呆呆地看着六味的背影。
他真的认错人了么?
“不过,还是感谢您的特别服务,我会铭记在心的。”
六味打开了偏殿的门,微微侧脸,浅淡的眼眸微微弯起,朝后挥了挥手。
话既已出,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坏掉的佛,是否能够分辨出他的谎言吗?
***
顾定邦抱着怀里的孩子出来的时候,小孩脖颈间多了一条灰白的佛珠,据如梦大师所言,此佛珠能暂时庇佑这个特别的生灵。
至于特殊在哪里,怎么特殊,如梦大师为难的表情,顾定邦还记得一清二楚。
显然,这孩子并不像表面……
呃,他表里如一的不简单。
顾定邦逗弄着怀中孩子:“你什么情况,连如梦大师都看不穿你的跟脚?”
怀中孩子笑呵呵地伸出手与顾定邦玩乐。
时愿慢他一步从禅房出来。
她似乎与如梦大师是老相识,很熟稔,甚至还能拿到如梦大师的内部友情价折扣。
此刻云淡风轻地走出来,尽显大佬风度。
二人一齐走至大殿。
发现被如智叫走的六味正站在大殿的门外,双手扯着头上的布巾,看着前方的顶上大佛,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山顶清风拂过,吹起他轻薄的衣衫,衣衫没了腰间束带系缚,灌满了风整个朝旁边扬起,伴随着他若影若现的白发,他侧目而视来,颜色浅淡的异瞳荡漾着波光。
六味殷红的唇弯起,朝他们一笑道:“家人们,我找到了好心人,愿意送我们一程。”
顾定邦和时愿上前一看,只见镖师们唯唯诺诺地躲在六味身后,看也不敢看他们两眼,同样避着门口的小沙弥走,里头的老大勉强前进一小步:“几,几位,我,我们镖局,要回中州,咱,咱们应该顺路。”
得,连声音都是哆嗦的。
顾定邦只觉一言难尽。
他忧愁地看向“前邪教教主”。
不是,你对他们干什么了啊?
六味竟好像知道了他心中在想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可什么也没干哦。”
当然,此乃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