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博弈
卫无尘攥紧了笔，眉心微蹙：“你这是干什么？”
卫焱平静道：“我已及冠，最多三天，我就能结丹。”
凡卫氏子孙，结丹后，族中公账上会拨一批资源，根据其能力，安排进入族中做事。
卫无尘搁下笔，问道：“你要进入卫家做事？”
“不然呢？”卫焱神情十分不解，“我是卫家的少家主，我不在卫家我能去哪？”
卫无尘问：“你不是要搬出去住吗？”
“我是要搬出去。”卫焱拧眉道，“但我又不是要改姓换宗，我还是叫卫焱，天下人皆知我是卫无尘的儿子，住哪有区别吗？”
“而且，您的那些个兄弟们都被您撵……哦，不对，被您请出去了，他们都分府单住，但他们仍然姓卫。”
卫无尘沉默了，良久，他缓缓道：“起来吧。”
“事儿还没说完呢。”卫焱并未起身，“我今天之所以跪在这，是希望你不要插手我和李卿云的事。”
“我实话告诉你，以后什么情形我也不知道，或许时日长了，我就腻了，到时候补给李卿云一笔灵石，我们好聚好散。”
“但是现下不行，他是我的，在我没有松手之前，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他，老天也不行，大不了俩人一块死。”
卫无尘冷下脸：“你在威胁我？”
“我是在请求您。”嘴上说着软话，但卫焱跪得笔直，他直直盯着卫无尘，眼神锋利，丝毫没有退怯的意思。
父子俩一坐一跪，视线对撞，就此拉开一场无声的博弈。
卫无尘明白，如果他现在强行分开他们，结果就是卫焱选择玉石俱焚，他将彻底失去这个刚刚失而复得的儿子。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并不算劣势，甚至符合他之前对儿子的安排，卫焱选择主动进卫家做事，承担起他作为少家主的责任，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待卫焱结婴后，如果他那时厌倦了李卿云，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即便卫焱仍然钟情，他也有的是法子解决，他就不信，到那时卫焱还能这么坚定的心存死志。
一片沉默中，卫无尘开口了，他淡淡道：“我没打算插手你和李卿云的事，只要你们不闹到明面上，以后你正常娶妻生子，你私底下做什么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过问。”
卫焱听完，心中猛地窜起一股火气，他和李卿云又不是背地里偷情。
徐徐吐出一口气，他极力压下想反驳的情绪。
不过，他爹的这种放任，也正合他意。
他明白，他爹不会允许他找一个男人当妻子，他也不可能彻底脱离卫家，他身上流着卫无尘的血，这个烙印他永远都摆脱不了。
而他也不可能真带着李卿云双双殉情，他也不能只龟缩一隅，什么都不做，如果这样的话，他永远都要活在他爹的阴影下，他不能让李卿云跟着他过一辈子窝囊日子。
眼下这种情况，最起码他还能和李卿云在一起，有搏一把的机会。
而今，父子二人都各退一步，达成微妙的平衡，至于这场博弈的结果，就交给时间了。
“起来吧。”卫无尘开口道。
卫焱起身掸了掸衣摆：“这两日我就要搬出去，族里该分给我的东西，麻烦您尽快整理好交给我。”
“知道了。”缓了缓，卫无尘又道，“除去私情，李卿云天资出众，你利用好他，对你也是一个助力。”
“巧了。”卫焱眉梢微挑，神情带着一丝凉薄，“我也是这样想的。”
卫无尘看了他一眼，本不欲开口，结果还是张嘴了：“下次装模做样之前，把你的眼神收一收。”
卫焱闻言，面色一滞，他倒也不觉得尴尬，索性直接承认了：“不管你认不认，李卿云就是我道侣，就算我让他帮我，他也是以妻子的身份，而不是下属。”
说完，卫焱心里不大痛快，他不高兴，别人也别想高兴。
他敛下神情，微微一笑：“爹，我知道娘每年都给煊城交大笔的税款，她一个人能顶一个坊，虽然您儿子不争气，但您有个好夫人啊，那么多灵石，您可得勤花着点。”
卫无尘瞬间脸色铁青。
天枢站在一旁，心里止不住叹气，少爷也真是会往主子的痛处戳。
“爹，那儿子就不打扰您了。”卫焱心里痛快不少，施施然离开了。
卫无尘的视线长久地落在他身上，三年未见，卫焱变了很多。
个头又长高了一些，原本稍显单薄的肩膀变得宽阔厚实，彻底褪去了身上的稚气，眉眼间的那股矜傲，蜕变成了沉稳，是受过磨砺才形成这样的。
天枢看着卫焱的背影，转头道：“主子，少爷真要搬走啊？”
“你刚才没听见吗？”卫无尘重新拿起笔批复公文。
“我听见了。”天枢道，“我的意思是，您还真同意啊？”
卫无尘反问：“不然呢？铁了心要走，怎么拦？”
天枢不说话了，确实拦不住。
少爷长大了，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有自己的主见，眼下也到了该做事的年纪，主子就算不愿意，也不能一直把少爷关在家里。
而且，当初夫人也是一心要走，主子也没拦住。
“唉。”天枢忍不住叹气，觉得主子成家成了个空，“主子，以后家里就只剩你了。”
卫无尘默了默，冷声道：“没话说就出去！”
“是，我去把账簿拿来，整理好给少爷送过去。”说完，天枢撇了撇嘴，埋怨道，“主子，都怪你，找那人假扮李卿云，将我也连累了，少爷现在还生我气呢，少爷以前从来没骂过我。”
卫无尘拿起册子一摔：“出去！”
“我这就走。”天枢走得十分麻溜。
卫焱走出书房后，径直朝正堂去。
“主子！您回来了！”卫大等人俯身跪拜，眼中皆有泪光闪烁。
“嗯，回来了。”卫焱笑了笑，抬手道，“别跪了，都起来吧。”
“是！”
卫焱坐在上首，拿出一张纸递给卫大：“去查。”
卫大连忙去接，这是主子回来后交代的第一件任务，他一定要完成得漂亮。
画像上是一个男人和一把灵剑。
卫大不解，疑问道：“主子，这是？”
卫焱神色阴沉，冷声道：“拜他所赐，我才掉下凡界三年。”
李卿云胸前那一剑……
卫大心中一凛，立刻跪地：“主子，属下一定尽快查明。”
卫焱嗯了一声，吩咐道：“把这几年的情况整理好，明早来我房里汇报。”
“是，主子。”
卫焱喝了口茶，徐徐道：“过几日，我要搬出卫家，你们做好准备。”
“啊？”卫十七没忍住，惊呼一声。
卫焱抬眼瞥他：“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卫十七连连摆手，他挠了挠头，困惑道，“可是尊主还在呢，而且您还没成家，这就要搬出去啊？”
卫焱放下茶杯，神色严正，肃然道：“我成家了，李卿云是我的道侣，他是你们第二个主子，以后见他如见我。”
堂下几人悄悄对了个眼神，心中暗叹，兜兜转转，主子还是喜欢这个李卿云，不知道能不能过了尊主那一关。
“是，属下谨记！”
卫大暗衬，主子这是决意要脱离卫家了，斟酌一番后，他道：“主子，您搬出卫家后，我们要有一个落脚点。”
卫焱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几年不见，默契仍在啊。”
卫大不怎么明显地翘了翘嘴角。
卫十七忍不住问道：“主子，那我们要安置在哪啊？还能有单独的院子吗？我想把我的大床带走。”
卫焱啧了一声，同样是下属，这差别……
卫大这些人原本都生活在卫家，他走，他们也要跟着走，这么多人要找地方安置。
何况还有他自己的东西，在家里，他的一应物事俱全，都有专人在打理，搬出去后，要自己想办法料理。
仅他的库房都占了十几间屋子，林林总总要搬走的东西还真不少。
喝了口茶，他道：“城南的那处净园，里头院子多的是，你们随便挑着住，以后那就是咱们安身立命的地方。”
卫十七听完，心中大喜，那处院子靠山临水，占地颇广，虽然比起卫家小了很多，但也是个顶好的地方。
“主子，那我们什么时候搬啊？”
卫焱沉吟片刻：“先寻些人手，按照家里各处的差事把人配齐，你们有什么需要的，自己从账上支钱置办。”
他扫了一圈，指了指卫三：“这些事你去办吧。”
“是，主子。”卫三问道，“那您的院子怎么收拾，要按照家里的规制吗？”
卫焱道：“我不住那，只白天在那议事。”
卫三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主子应当是要跟李卿云二人单住。
“是，主子。”
卫焱起身，临走时，他又吩咐了一句：“把你们的基本情况和负责的事项写成册子，明早呈给我。”
众人称是。
卫焱朝自己院子走去，抬头一瞧，都晌午了，他加快了步子。
刚进院子，就见李卿云在院中演练剑招，遂抬脚走过去，把着腰一揽，抱着他往屋里走。
“云云，想我了吗？”
李卿云道：“想了。”
卫焱笑了起来，走到榻前坐下，把他摁在自己腿上：“怎么想我的？”
李卿云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卫焱也不恼，笑嘻嘻地凑上去，含着他的嘴唇舔了舔：“嘴张开，我进去亲。”
李卿云顺从地接纳，搂紧了卫焱的脖子。
卫焱这次亲得很温柔，力道柔和舒缓，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李卿云眼皮颤了颤，他不太适应这样的卫焱，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麻痒。
“唔……心跳怎么快了。”卫焱从他嘴里退出来，伸手搭在他颈侧，仔细摸着他的脉搏。
李卿云抿了抿嘴，舔去唇上的水渍，轻声道：“让你亲的。”
卫焱闻言眼睛一亮，在他腰后揉了揉，打趣道：“李卿云，你别跟我说，你现在还害羞啊？”
李卿云垂着头，没作声。
卫焱嘶了一声，在他屁股上拍了拍：“咱们什么没做过啊，你竟然还能害羞，看来是我做的不够多啊。”
李卿云在卫焱肩上捶了一下，凑过去亲他。
卫焱低笑两声，继续温柔地亲他，一手扣在他后颈上摩挲，一手按在他腰背上轻拍着。
李卿云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温水里，身子松泛下来，手臂只虚虚圈在卫焱脖子上。
他喉间溢出一声舒适的轻哼，懒懒的，拖着一点尾音。
卫焱猛地抱紧他的腰身，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涩，不怪李卿云害羞，亲个嘴都能反应这么大。
在凡界的后两年，他们真正亲近的次数很少，自从李卿云消瘦后，俩人就再也没亲近过了，到了最后半年，俩人最多贴着嘴唇厮磨几下。
卫焱将挂在他身上的李卿云托稳：“走，咱们去床上，我抱着你好好亲，亲累了刚好睡个午觉。”
“好。”李卿云亲了亲卫焱的额角。
俩人躺进被窝，都没穿寝衣，卫焱虚虚覆在李卿云身上，捧着他的脸慢慢亲。
过了一会儿，李卿云闷在卫焱肩上，低声道：“不做吗？”
“不了。”卫焱在他腰上乍了乍，“你再养养，还是这么瘦。”
李卿云说好，往卫焱怀里又贴了贴。
“乖，我抱着你睡会儿，下午咱们去看房子。”卫焱搂着他轻轻拍打。
李卿云轻嗯一声，意识渐渐远去。
卫焱静静凝视着他的眉眼，心中安定下来，胸口那个破损的窟窿终于被补上了。
这一刻，卫焱想，除非他死了，否则他绝对不允许李卿云再离开第二次。
半个时辰后。
卫焱从睡梦中醒来，他摸了摸李卿云的脸：“睡醒了？”
“嗯。”李卿云应声。
卫焱理了理他的领子，在他腰后揽了一下：“走吧。”
俩人走出卫家，朝城南去。
那一块也算是煊城的中心地带，离仙盟府挺近的，他们打算在净园边上买一座小院子。
李卿云扫了一眼，问道：“这也没有牙行，就咱俩，这怎么看呀？”
卫焱随口道：“随便看呗，你相中哪个买哪个。”
“可是，咱也不知道人家卖不卖啊？”李卿云扭头看向卫焱。
卫焱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不用管这些，随便挑，先看看喜欢哪条巷子。”
在煊城，目前除了卫家他买不下来，其余的都好说。
卫焱的语气很随意，一副十拿十稳的样子，李卿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想起来，他们现在是在煊城。
他笑道：“我还当咱们在水吟城呢，倒是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卫焱听完撇了撇嘴，伸手去掐他的腰，“我可没有仗他的势，我花的都是自己的钱。”
李卿云点头：“我知道，你已经能自己赚钱了。”
卫焱哼了一声。
李卿云又接着说：“但是，你确实是卫尊主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卫焱沉默了，李卿云说的没错，他能赚这么多钱，手下有这么多人，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姓卫，他爹是卫无尘。
不过，卫焱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卫家历来如此，他爹也是踩着他爷爷才能有今日的成就。
李卿云晃了晃他的手腕：“你没必要把自己跟卫家撇清，有句话叫借力打力。”
“嘶！”卫焱凑到李卿云跟前仔细打量，捏着他的脸皮，啧啧叹道，“李卿云，你还是个黑心汤圆。”
李卿云往后仰头，拍开他的手：“起开。”
“啧啧！”卫焱哼笑，“要不说咱俩能睡一个被窝呢，不谋而合啊！”
李卿云闻言诧异，抬眼看他。
卫焱解释道：“我已经跟我爹说好了，等把搬家的事打理好，我就进入族里做事。”
李卿云点头：“知道了。”
卫焱抿了抿嘴，心里踌躇不定，近几年，他肯定要一直留在煊城，那李卿云呢？
他一直没敢问李卿云的打算，届时，如果李卿云要走，他该怎么做呢。
两人走在巷子里，李卿云在打量房子，卫焱注视着他的侧脸，迟迟开不了口。
“怎么了？”李卿云一回头，见卫焱直直盯着他看。
卫焱默了默，低声询问：“云云，你眼下打算做什么啊？”
“我要进仙盟。”李卿云语气坚定。
卫焱一听，心里霎时间凉了，仙盟在中州的天华城，两地相隔甚远，他就算不眠不休地坐传送阵，也要好几天才能到。
李卿云本来就是金丹大比的魁首，如果不是意外掉落凡界，他早就进入仙盟任职了。
天华城是修真界最大、最繁华的城池，仙盟是权力中枢，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理想所在，他没有理由阻拦。
卫焱不禁难过，他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李卿云困在煊城。
李卿云走出几步，见卫焱没跟上，转身问他：“怎么不走了？”
卫焱低落道：“不看了，去天华城再买吧。”
算了，去天华城也行，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可能要艰难一些，毕竟卫家在那的影响力没有这么大。
卫焱快速思索着卫家在天华城的产业，得想一个好的切入点，还要想个办法说服他爹。
李卿云蹙眉：“去天华城干嘛？”
卫焱也拧起眉头：“不是你要去天华城吗？你说你要进仙盟。”
“……我是要进仙盟，但我要进的是煊城的仙盟会。”李卿云道。
以他现在的能力，在天华城很难出头，他没有背景，只能依附于旁人，供人驱使，到时候身家自由都由别人裁决。
他不愿意。
那么只能下放到各地的仙盟会慢慢熬着，等有了资历和功绩，或许能进入仙盟的核心区域。
“啊？”卫焱茫然。
李卿云啧了一声：“你在这，我能去哪。”
卫焱大喜过望，他扫了一圈，搂着李卿云往静僻处走。
李卿云不明所以：“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