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灾难
这玉简中的内容读完后, 沈星河沉默许久,反复看着那两句——
“近来我忽有所感,此行或许……”
“而若龙吟折戟, 狂澜止息,阿月和小星河也不必太难过。”
两百年前沈星河和云舒月去魔域时, 柳狂澜已是化神后期,留下这枚玉简时也不知他是否已顺利渡过合体期雷劫。
但不管他那时是化神境还是合体境,对万事万物尤其涉及自身的事,都已会提前有所感应。
这种感应类似神鸟一族的预感, 大多会在危险到来前对修士起到预警作用。
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此行或许……”那几个字上,沈星河心中一时有些乱, 沉默地把那枚玉简交到师尊手中。
身为合体期大能, 之前沈星河只一息便看完了那些信和玉简中的内容,所以他很清楚, 在摇光的玉简中也有提及柳前辈的情况。
因此,他很快又给云舒月读起来自摇光的玉简和信。
和柳前辈一样, 两百年前和一百四十年前, 摇光也曾给沈星河写过信。
信中的内容与柳前辈的大同小异, 只不过两百年前他用的是玉简, 一百四十年前用的则是信封。
信封中除了信件外,还有一枚储物玉佩。
沈星河拿起那储物玉佩探进去查看,发现里面堆满了摇光当年从太一宗索赔到的灵宝灵石, 甚至还有沈星河当年爱吃的产自万剑宗山下集市的零食肉脯。
在那信中, 摇光兴高采烈说多亏沈星河提供的证据, 他们才能从太一宗薅到那么多好东西。
这玉佩中是沈星河那份, 他都有好好给沈星河留着。
原本摇光是打算等沈星河和云前辈自魔域归来, 亲自把这些宝贝交给沈星河。
但他马上就要随柳狂澜去佛宗, 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摇光怕他不在剑宗时恰好和归来的沈星河二人错过,这才把这玉佩送到凌云台,希望他们能顺利把东西交到沈星河手上。
信中他还特意提了一嘴,说柳前辈曾说凌云台遍布崇光界,消息渠道远比万剑宗广,所以只要沈星河和云舒月出现,凌云台必能把这些玉简和信交到他二人手上。
沈星河便知道,柳前辈当年大概也隐约猜到了他和凌云台的关系。
对于这点,沈星河倒是并不意外。
甚至,并不只是柳前辈,玉佩中同样被投递到凌云台,指名沈星河收的无名信件,也说明早有人猜到甚至确定沈星河和凌云台有牵扯。
飞羽集会出现叛徒,或许也与那些无名信件后的某些人有关。
修为高神识强大有时其实也并不全是好事,比如沈星河就在那些无名信件中,看到了几封简短却莫名的信件。
有的信中只短短三字,诸如——
【小师弟。】
或者——
【沈星河。】
有的则是用血水写成,字迹癫狂凌乱,比如——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不要来找我!!!】
【我只是想试试,只是情不自禁。】
【来啊!来杀我啊!】
【你可还活着?】
【云舒月就是个疯子!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是你们……】
【我只是想尝尝味道。】
【与我无关。】
【好想再尝一尝啊……】
【希望你们不要牵连无辜。】
【你们到底躲在哪里?】
【那滋味一定很美。】
【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
……
那明明都是些没有署名的胡乱之言,却因沈星河神识太过强大,一眼皆扫入脑中。
即使那些信都在储物玉佩中,甚至都还没有被拆开,沈星河却忽地仿佛还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那些由干涸血迹组成的狂乱之言,也像是张密密麻麻的网,兜头罩脸扑在沈星河瞳孔中,一瞬间竟让沈星河有些恶心和窒息。
那种强烈的想要干呕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体内老实许久的天魔之火隐隐又开始蠢动。
沈星河难受地闭了闭眼,浑身都不由自主开始颤抖,又是眩晕又是想吐,几乎不能思考。
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却一直在提醒他,他现在可是站在师尊的肩膀上,决不能做出太过失礼的事。
发觉沈星河的异常,云舒月第一时间便把沈星河拢入掌心,探入沈星河空间中找到那枚储物玉佩,只一息便把那些疯狂的信件全数抹去,同时还用指尖点了下沈星河眉心,把那隐隐要自沈星河眉心燃起的天魔之火稳稳压制回去。
沈星河靠在云舒月掌心,全身都被师尊温凉的双手包裹在内,显然给了沈星河极大的安全感。
天魔之火被压制后,沈星河脑中的眩晕也渐渐开始消退,但他还是依赖地在云舒月的指节上缓缓蹭了蹭。
师尊双手拢成的狭窄空间简直像是一个完美的巢穴。
如果可以,沈星河真的很想永远住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去管去想——很偶尔地,在感到无力和脆弱的时候,沈星河也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这种恶心和干呕的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出现,还有随之而来的控制不住的剧烈眩晕、颤抖,以及一直被他牢牢压制在心湖最深处的歇斯底里,想疯狂叫喊、哭泣,还有那些想把自己彻底藏起来让全世界都找不到他的灭顶恐慌……
沈星河其实很聪明,也很敏感,所以他其实早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他也大概能猜到,这些应激似的反应大概与自己那些一直无法想起的记忆有关。
但那些都不重要。
都不重要。
与师尊飞升这件大事相比,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他不能让那些不重要的事影响到自己。
也不能让师尊因为这些异常再担心他。
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直以来他也都做得很好。
他可以。
他能做到。
他在心底一遍遍如此告诉自己,好像这样的话说得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但即使他的身体已逐渐恢复平静,紧闭的双眼却还是不断有泪水在上涌,一滴一滴顺着湿漉漉的脸颊落入云舒月掌心,又沾湿了他身下蜷缩的脚趾。
“星儿。”
心脏又不知不觉拧了起来,云舒月也不知这感觉究竟源自与沈星河的共感,还是只是他因沈星河如此脆弱而生出的心疼。
他轻轻唤着小家伙的名,用指腹擦去沈星河滑落的泪水。
沈星河从来不想让师尊担心。
但在这件事上,他却总是事与愿违。
好在师尊并不知晓他真实的情况,这才让沈星河勉强为自己的异常找到了理由,“……师尊,摇光师兄还有剑宗……出事了。”
这话沈星河其实并没有撒谎,因为和那些血书放在一起的匿名信件中,确实有一封来自摇光。
沈星河认得摇光的字,所以即使那封信摇光并未署名,神识扫过后也还是第一时间被沈星河认了出来。
沈星河的状态不太好,仍缩在云舒月掌心不想出来。
这样的他显然无法再为云舒月读信,云舒月摸了摸他的脑袋,直接从沈星河空间中把那枚玉佩拿了出来,只一息便读完了摇光那封厚厚信件中的内容。
沈星河也没在意师尊为什么能打开他的随身空间,反正师尊比他高出一个大境界,能做到这种事也没什么奇怪。
他鸵鸟似的把头扎进云舒月掌心,在师尊和自己身体构成的暗影中仍时断时续地在落泪。
对摇光和万剑宗的担忧其实很强烈,但那泪水,更多却还是因为沈星河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
沈星河无声闭上眼睛,努力忽略那些还在波澜起伏的剧烈情绪,努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摇光那封并未署名的信上。
沈星河的记忆力很好,即使只匆匆一眼,他还是记住了那信的全部内容。
那信中的纸笺有很多张,似乎是摇光在去佛宗后断断续续写的——
【今日我们终于抵达佛宗,这里的情况远比我和师尊原本预计得还要惨烈和糟糕。】
【我们只找到一名濒死的佛宗弟子。】
【他说佛宗宗主无垢大师自七月十五那晚只身入鬼域后,再未出现过,只怕已凶多吉少。】
【镇压鬼域的上古大阵彻底破碎,鬼气已开始向东蔓延,佛宗弟子全部战死,我们根本无法阻止鬼气蔓延!】
【师尊说要亲自去鬼域中探查……】
【他说这很危险,让我先带剑宗弟子回去。】
【但无论是我还是随我们来的弟子,都不肯回去。】
【我们其实都明白,除非找到这冲天鬼气的源头,阻止鬼气蔓延,不然即使剑宗远在十万大山,也未必能躲过鬼气的侵蚀。】
【万剑宗没有孬种!就算师尊不带我们,我们肯定也会偷偷去鬼域中探查!】
【……师尊到底还是心软了,答应我们随他同入鬼域。】
【不过他嘱咐我们好久,让我们不要离他太远,不要出他的剑气结界。】
【这时我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保护我们肯定会让师尊分神。】
【但让师尊一人来这莫测的鬼域,我又实在不放心。】
【好歹我如今已是半步化神,总能帮上些忙吧……?】
……
【驺吾的状态很不好,这里的鬼气让它很不舒服,我把它收回到了宠物袋中。】
……
【有弟子失踪了!】
【这鬼气竟能吞噬人的灵力和生机!】
……
【……我们陷入了幻境,好多弟子像疯了一样自相残杀。】
【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我好后悔带他们来这里!!】
……
【这鬼地方的源头到底在哪里?出口又在哪里?!】
【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了?我和师尊真的还能活着出去吗?】
【今天我昏迷了很久……醒来时发现师尊受了伤。】
【他说他遇到了无垢大师,伤是无垢大师留下的。】
【师尊的伤上似乎有毒,疗伤的草药丹药根本没有用!】
【无垢他到底为什么要伤我师尊?!】
……
【师尊把伤口上的腐肉割了下来,交给我,让我带回剑宗给花大夫,让花大夫帮他配一下解药……】
【他还交给我一枚玉简,让我务必一同交给花大夫。】
【我说让师尊跟我一起回剑宗,师尊不同意,说这样太耽误时间。】
【他说我走以后,他自己一个人反而能专心探查鬼域。】
【……我知道我其实给师尊拖了后腿,我也知道,师尊这么说,只是想让我离开,为了保护我。】
……
【师尊用龙吟剑给我劈了条路出来。】
【他让我听话,还跟我说,你看你沈师弟,就很听阿月的话。】
【摇光你可不能连这都被你沈师弟比下去。】
【被师尊劈出的那条路快要被鬼气吞没了,我跟师尊说,我听话。】
【我成功离开了鬼域。】
【但外面的情况,远比我和师尊预计得还糟。】
【鬼气已向东蔓延数千里。所过之处,皆为人间炼狱。】
【我用剩余灵力构筑的结界,根本不足以让我穿过这数千里死地。】
【皮肤和血肉被鬼气吞噬的感觉真糟糕。】
【好在我最终还是成功回到了万剑宗。】
【一踏入山门,我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我第一次见已是宗主的古灵师姐哭花了脸。】
【花大夫也守在我床边,他说我伤得很重,差点没救回来。】
【我第一时间把师尊带着毒的腐肉交给他,求他尽快帮师尊配出解药。还有师尊叮嘱的玉简,我也一同交给了他。】
【我又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花大夫的眼睛也很红,竟像是哭过。】
【他说我师尊已在玉简里交代了佛宗和鬼域的事,让我安心养伤,他会尽快把师尊的解药配出来。】
【我求他快些,他说好。】
【最近我总是容易睡着,我发现好像是我喝的那些药的缘故。】
【身上被鬼气腐蚀出的伤一直在反复,每次古灵师姐来看我都忍不住哭。】
【花大夫好多天没出现了,每次我问起他,大家都岔开话题。】
【今天我把照顾我的小弟子支了出去,偷偷跑去了花大夫峰头。守门的弟子却说,他已离开剑宗好多天。】
【我觉得奇怪,去问古灵师姐,师姐这才告诉我,说我师尊的解药还差一味‘幽若花’。花大夫说药王谷或许有,他回药王谷看看。】
【我心里当时就‘咯噔’一声。】
【我曾听师尊提过,说花大夫早年是被他从药王谷救下来的,和药王谷不共戴天,让我千万别在花大夫面前提药王谷。】
【师尊当时说这话时表情很难看,可见药王谷当年是真的对花大夫做过很过分的事!】
【我把这些告知给了古灵师姐,打算去药王谷寻花大夫,古灵师姐却直接把我打晕关了起来。】
【她把我关到思过崖,连门都不让我出了。】
【我很生气,也很着急,师尊还等着花大夫的解药,花大夫不能出事!】
【古灵师姐却油盐不进,只每天亲自过来给我送药换药。】
【我今天很生气,一不小心把药碗打翻了,泼了古灵师姐一手。】
【她今天又来了,但是把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像怕我又泼她一身。】
【我跟她道了歉,我其实很感谢古师姐对我的照顾,但我真的很担心我师尊和花医师。】
【今天古师姐来时,眼睛有些红,看上去很憔悴。】
【看她这样,我心里真的很难受,我又跟她说了对不起,她却说不怪我。走的时候,她给我留了一个月的药。】
【思过崖真的很冷,我不想待在这,我想回问剑锋。我不知道古师姐为什么把我关到这里,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也不知师尊现在怎么样了?还安好吗?】
【花大夫回来了吗?顺利找到‘幽若花’了吗?炼出解药了吗?】
……
【今天傍晚,有人来了思过崖。】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还以为鬼修打到了万剑宗。】
【他全身都腐烂了,浑身都冒着不详的鬼气,身上穿的却是剑宗弟子的服饰。】
【我警惕地举起含光剑,那人却并没有上前,只站在洞口对我破口大骂。】
【……他说,是我把瘟疫带回了万剑宗。】
【……他说,如今万剑宗从上到下,全都感染了这种怪病,浑身腐烂,一身鬼气,连花草都没能幸免。】
【我不相信。】
【我回来时花大夫已为我检查过,我身上虽被鬼气腐蚀了大半,但那鬼气并不难消除。之所以病情反复只是因为我伤得太重,根本不会传染他人!】
【那人又骂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用含光剑把他赶了出去。】
【当晚古师姐终于出现了,身上仍包得丝毫不露。】
【她给我换药时,我扯下了她手上的布料,看到……她手上满是腐肉和白骨。】
【我问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说她前几日出去杀鬼修了。】
【我告诉她今天有弟子来过了,问她那弟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宗内情况到底如何?】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声音都不太稳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古师姐哭得拿不稳剑。】
【她说,摇光,别问了。】
【这些都与你无关。】
【你好好在这里养伤就好。】
【……我就知道,那弟子说的都是真的。】
【我果然……】
【给万剑宗】
【带回了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