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姜陟跟在林微明身后出了王籍家的单元楼,顶着楼下聚在一起聊八卦的大爷大妈们审视的眼神找了个花坛边坐下。
山海中学离这里不过一公里左右的距离,但他们要等林微明的人给他们送能进入学校的身份证明。
林微明看了眼那怎么也和干净扯不上关系的花坛边,选择在旁边站着。
他长得实在太显眼,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会戴上帽子。
帽子拉得很低,黑色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两片如红玛瑙一般的唇和一个线条精致流畅的下巴来,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勾人的神秘感,还是会引得过路的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姜陟瞧他站在一边的样子,黑衣服黑帽子,越看越觉得像是个瘟神,烦扰之余心里却生出了点隐秘的恶意来。
他忽然扯起嘴角,璨然一笑,歪着脑袋从下往上去看林微明藏在帽檐阴影里的眼睛,语气状似调侃:
“要我说,哪里需要那么麻烦。我看你这张脸,冒充个高中生也绰绰有余。不如你就说你是转学前来参观考察学校的学生,而我,就勉为其难装作是陪你一起去的爸爸,怎么样?”
说完犹嫌不够,还颇为得意地朝人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出了什么天大的好主意。
可林微明面对他这种占便宜的挑衅没有做出任何他预想中的反应,哪怕只是冷哼一声撇过头去,也足以满足他那么一点恶作剧般的小心思。
他只是站在那,眼神藏在暗处看不分明,似是无甚波澜又似是意味深长,似是在看他又似是透过他看着别人。
姜陟被他看的莫名发毛,甚至隐隐有些心虚,仿佛跟他这么一个正经人开这么一个不太正经的玩笑是一种罪过。
他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敛了笑意,又恢复了日常面对林微明时那副不耐的表情。
见他闭上嘴不说话了,林微明反倒突然开了口:“你……”
可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旁边停下来的一辆车的喇叭声打断,两个人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那辆车的驾驶座上下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新中式的裙子,身材匀称修长,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她抬起头来,垂落的发丝被别在耳后,露出一张清雅俏丽又不失英气的脸来。
姜陟呼吸一窒,他没想到来送东西的也是个故人。
周荞雪。
这样的见面实在是猝不及防,姜陟不免心生慌乱,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却被从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林微明走到了他的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怎么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发冷。
周荞雪听了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她递过来一个文件袋和一个相机包:
“你搞出那么大动静,人又突然消失,行动小组一通电话打回了总局,总局上报了天师署,天师署就连夜派了我和另一个特别调查员下来。我上午刚到,来看你还活着没。”
她说完,眼神又移向林微明身后,看到了姜陟:“这位是?”
听见她问自己,姜陟吓了一跳,刚准备开口自我介绍,却见身前的林微明又往旁边移了移身子,将周荞雪探究的视线再次挡得严严实实:
“协助调查的当地人,没必要认识。”
姜陟对他的这个自作主张的举动倒是没什么异议,他也实在是没做好见到周荞雪的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要同她说些什么。
只是对林微明这颇有些严防死守意味的态度觉得十分膈应,这人真是小气的很,连声招呼都不让打。
都这样了这俩居然还没在一起?
林微明和周荞雪还在聊着什么,听着都是些超管局天师署的事,姜陟不感兴趣也没心思去听,只是静静地坐在林微明的身后,眼睛落在他的背上,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飘远。
姜陟会喜欢上周荞雪其实算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十八岁的少年对于异性总是有一种出自本能的好奇,姜氏是出了名的阳盛阴衰,他在家学里,零星见到的几个女孩子都能七拐八拐地扯上点血缘。进了天师学院自然没有了这方面的顾虑,遇到的人很多,周荞雪并不是当中最漂亮的那个。
他起先是并不在意的,中二期的少年默念着“儿女情长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却在某日课后撞上了下雨天没带伞被淋成落汤鸡的女孩。
女孩抬头露出了一个湿淋淋的笑来,五官精致,眉眼如画,却又蕴着一股英挺之气,莫名就很像他几乎都要忘记了的一个人的笑容。
那日瓢泼的雨声都比不过姜陟突然间悸动的心跳声。
鬼使神差的,他就将他手里拿着那把伞递了过去,也不管对方的推拒,强硬地塞到她的手中,然后在转身的时候,脸颊悄悄红了一片。
后来他托人打听,知道了她叫周荞雪,是新派世家周家的嫡系。
月明荞麦花如雪。 (注)
向来不喜读书的姜陟第一次特地去查了这句诗,然后一个人捧着书上荞麦花的照片痴痴地笑。
确实贴切,微小却可结出沉甸果实的荞麦花。
他不会追人,也没学过怎么和女生相处,只能凭着胸口那一点澄澈的喜欢,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去靠近对方。
在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故意的偶遇后,他终于和周荞雪变得熟络了起来,见面了总会聊上几句。
他以为,就这样一步一步慢慢来,他总有机会走进女孩的心里。
直到有一天,周荞雪同他说着话,忽然从包里拿出了个精致的木制盒子来,看着就像是礼物的包装。
姜陟看着她飞红的脸颊和羞怯的表情,心脏跳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难道……
可她下面一句话却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那一点点可怜的希冀。
“你和林微明很熟吗?”
其实这种话对他来说挺熟悉的,整个天师学院能和林微明说上话的屈指可数,他就算一个,虽然一般都是找茬约架,但仍是有人不信邪,找他给林微明传话或是递礼物。
他自然都是一律拒绝,顺便在心里骂对方有病。
可这次看着周荞雪期待的眼神,“不熟”两个字到了嘴边还是强行被改成,“认识”。
“那你能帮我我把这个给他吗?”周荞雪拿着盒子央求他,“拜托你了。”
姜陟脸上惯常的明朗的笑意几乎都要维持不住,他机械地扯动嘴角,勉强做出一副“我懂的”的表情接,过了那个盒子。
然后匆匆地转身就走,连周荞雪的那声“谢谢”都没听到。
是了,林微明,谁不喜欢林微明。天赋异禀的难遇奇才,偏偏又生了一副夭桃秾李的好皮囊,平日里又不爱说话,不与人深交,神秘的最会勾人遐想。
天师学院里起码百分之九十九的女生都喜欢他。
可他实在没想到周荞雪也在那百分之九十九之中。
宿敌的事情没分出个高下,这会又多了个情敌的关系,姜陟对林微明就更没好脸色了。
因为平日总要约架,他对林微明的行踪可谓是了如指掌,于是他直奔藏书楼,果真在老位置上找到了这位“情敌”。
他也不打招呼,臭着脸十分不客气地在林微明的对面坐下,然后把那木盒子放到了他面前。
林微明也是习惯了他这个态度,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那盒子,又抬头看了看姜陟,眼神中浅浅带了几分狐疑。
姜陟自然懂他是什么意思,就伸手把那盒子又往他面前推了推,言简意赅地解释说:“给你的。”
他故意不说周荞雪的名字,他巴不得林微明永远不要认识周荞雪,礼物什么的也不要收。
他见过其他人给林微明送礼物,他向来看都不看一眼,也从来不会接。
可这回林微明却一反常态地拿起了那个盒子,拨弄了两下盒子上的搭扣,似乎是想打开。
姜陟一看就急了:“喂,你还真收啊。”
说完还伸手去抢,林微明却轻巧地侧身避过。
一拉一扯间,本就被拨弄得松动了的搭扣自己打开了,从盒子里掉出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来。
那信封飘飘悠悠地落下,正落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浅粉的颜色,右下角还画了两颗爱心,一看就是那种用来表白的情书。
姜陟看了嫉妒地要死,下意识就想去抢那信封,却还是被抢先一步,他还没摸上信封的边,林微明就已经拿在手中了。
木盒子被放在桌上,盒盖大敞着,里面还放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白玉剑穗。
“你送的?”林微明看着那粉粉嫩嫩的信封问道。
姜陟被他问的有些无语,故意没好气地说反话,想恶心一下对方:“对,是我送的!”
他完全理解不了林微明的脑回路,他们看起来像是可以送情书的关系吗?
可林微明听了这话却没有表示出任何的疑虑或是厌恶,反倒是有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姜陟被他那眼神看的一愣,怎么说了是自己送的,这家伙就开始低头拆信了?
林微明从信封里拿出同样粉色的信纸,展开来看了一会,看到结尾的时候,明明看起来不错的脸色陡然就冷了下来。
这种微小的情绪变化在旁人看来可能并没有什么两样,可姜陟就是能分辨出来其中的不同。
“周荞雪?”林微明周身的气息瞬间降了几度,连带着声音也冷得令人发颤,“是谁?”
虽然这人日常就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但姜陟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他如此冷冽的情绪。
他在生气。
姜陟不明白这人怎么情绪跨度这么大,他自觉刚才也没做太过分的事情怎么突然惹人生了这么大的气,下意识的有些心虚:“就,认识的人。”
“你,你不认识啊?不认识我就帮你还回去。”他一边说一边顺手便去拿那盒子,想着还是别在这触林微明的霉头,拿了东西早点溜了好。
可林微明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伸手按住了那个盒子:
“为什么是你来帮她送的?”
他知道姜陟从来都不掺和这些事。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回想姜陟刚才的表现。
“你喜欢她。”甚至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就这么以一种仿佛已经认定了事实的口吻说了出来。
这家伙直觉还真准,姜陟在心里默默地想,他一直掩饰的很好,身边明明没有一个人看出来,结果就这么一会功夫就被林微明看出来了。
“是,我喜欢她。”他十分坦然地承认。
他觉得在林微明面前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如果这人讲点江湖道义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可话一出口,就觉得林微明周围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他上次把林微明的贴身法器炸干净了都没见他这么生气。
姜陟有些发憷,他虽然时常嘴贱手贱,但也知道不该在这时候招惹林微明,小心翼翼地建议说:“你要是没意思的话,我就帮你把东西还回去。”
他以为林微明会点头同意,但他却没有。
林微明拿起了那个剑穗,上好的和田白玉,被雕成了一朵莲花的形状,和他本人确实是十分相称,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挺好看的,你帮我谢谢她。”话虽说的如此温柔,声音里却透着一种无机质的冷意。
姜陟皱眉:“你什么意思?”
林微明抬眼看他,漂亮的杏眼里,眸色深沉一片:“你和她说,她的礼物我收下了,我很喜欢。”
如果刚刚还存在着一点犹豫,那现在姜陟可以肯定,这完全就是挑衅了:“你不是都不认识她吗?”
“没关系,我相信你的眼光。”最后一句话林微明咬得极重,他似乎毫不在意地在姜陟面前展露他的那点心思。
“你……”姜陟气极,实在懒得和他废话,“下午下课之后我在试炼场等你,我和你好好聊聊。”
说完便拂袖而去,他向来喜欢用单挑解决问题。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微明坐在藏书楼大片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里,低头看着手中莹润的白玉剑穗。
明明这一层人来人往,他独坐其中,却像是一尊沉寂孤独的石头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