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阮暮灯私下里问过这是为什么,萧潇告诉他,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各有所长,胡仙擅法、黄仙长说、白仙专药、柳仙通灵、灰仙精算,但无论是哪一家,都对降头蛊术十分忌惮。
毕竟是畜生修行,靠的就是运转阴阳、日月归经,而降蛊都是用术法致使阴阳混乱、正邪颠倒,对他们这些修仙的畜生不仅同样有效,而且伤害更加巨大,倘若斗法败在降术蛊术之下,不仅修为为之大损,很可能从此断了修炼之路,甚至打回原形。
所以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们是绝对不想跟降头蛊术扯上关系的,而这两次偏偏都是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弎子这白家小辈,光是想想就膈应得厉害,根本不想参合进现场之中。萧潇向来为人精细体贴,自然考虑到了弎子的情况,特地就提前让他回避了。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对吗?”
从上车之后,阮暮灯就仔细注意着萧潇的表情,发现他唇角时常挂着的浅笑消失了,眉心也微微蹙起,两眼瞧着窗外,似乎一路都在默默思考着什么。
萧潇看向自家徒弟,“我在想,那降头师是怎么将铜钱降下到周涵身上的。”
“我记得你之前也问过,下降需要他的生辰八字。”
“唔,其实准确的说,铜钱降的施法有两种方式。”
萧潇轻捻着下巴,开始给自家徒弟讲解。
“第一种方式,只需要将符纸烧成灰后,和其他施法材料一起混进饭食之中,然后让受害者吃下去。”
他顿了顿,“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拿到受害人的生辰八字,实施起来容易许多。但现在的人吃的都很精致,吃的食物必须干干净净,混进去那么一撮脏兮兮的粉末,里头甚至还有些细碎的毛发,客人很难毫无所觉。”
阮暮灯听得认真,但前面开车的弎子已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趁着红灯的当口,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另外一种方法,就是像周涵中的那种一样,下降者将受害者的生辰八字写在符上,连同施法材料藏在目标人物可能触及的东西里头,那么当那人接触到那件物品的时候,降头便会附到他身上。”
萧潇说道,“我仔细看过那布片了,上面的确写了一串生辰八字,所以只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但是,周涵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八字。”
阮暮灯也蹙起眉来,“能有其他手段拿到他的八字么?”
“嗯。”萧潇点点头,“不用询问当事人便能知道八字的方法,无论是正道还是邪术都有好几种,不过……”
他看向窗外车水马龙,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这些都是同一个人做的,能有这下降的本事,又能掐会算的话,那么也够得上是个很难缠的厉害角色了……”
第 37 章、六、耳报01
周涵在医院里哼哼唧唧赖了三天,回到剧组之后,仔细留意过身边的人身上有没有出现带着铜钱烙印的烧伤,不过一个月过去了,直到他们拍完了民国场景的戏份,他也没找到任何一个值得怀疑的对象。
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周涵常常跑来找阮暮灯玩耍,每次过来都会带着些点心蛋糕奶茶咖啡之类的慰问品,加上他性格开朗大方又会来事儿,很容易就和《喋血警戒》的剧组上下混熟了,导演有次心血来潮,还找他客串了一个角色,虽然是只有两句话台词的银行家继承人,但也算是在特别出演名单里挂上号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周涵也发现,阮暮灯的性格真的一点都不像只有十八岁,他做事非常认真,而且全力以赴到令人敬佩的地步。
这天周涵没有戏,又是早早就跑来《喋血警戒》这边探班。
今天阮暮灯和男主角唐煜有一场在胡同和车流间追逐的动作戏。
谍战片对动作戏的要求远没有武打片那么高,但它就像凉拌土豆丝里的一勺醋,虽然不是主要材料,但不加进去就总觉得少了点儿滋味,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的感觉。
男主角唐煜演的医生假装是个普通的过路人,在大街之上和女主擦身而过,将她手里的机密文件不动声色地接过,飞快掖进了袖子里。随后女主角便被阮暮灯扮演的军官带着几个卫兵当场截住,但搜遍她全身,都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东西。阮暮灯立刻意识到刚才走过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有古怪,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两人从马路一直追到小巷。
阮暮灯想要抓住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唐煜则依靠着对地形的了解,不断给身后的追兵制造各种障碍。
这之中有一个动作,阮暮灯为了抄近路,两步助跑攀上一个紫藤架子,又借力翻过一堵三米高的石墙,跳下来之后,再接上一个利落的前滚翻,卸掉坠落的冲力。
这个动作队里的武术指导先让手下一个武师示范了一次,然而在落地的时候,左脚一个没掌握好角度,直接崴了一下,整个人就倒在地上起不来了,医疗组过来一检查,说是脚踝脱臼了。
当时导演脸色就青了。
因为阮暮灯没用过替身,全部镜头都是自个儿上去拍的,包括这个攀架子翻墙的动作,虽然大家都知道他的武术底子很好,但眼看着居然连专业武师都一发翻船了,如果把脚踝摔脱环的是自家男二号,不仅公关起来多费事儿,还得耽误多少拍摄进度,他光是脑补一下就觉得想要抓狂。
“要不然,把动作改了吧!”导演拽着武术指导到一边商量。
“可阿阮说他没问题。”
武术指导也是个倔强的性格,好不容易设计出一套帅气漂亮的动作,自然不愿意轻易妥协。
两人争了整有五分钟,最后还是阮暮灯自己表了态,说他还是想要试试。
于是周涵就混在工作人员里头围观,看着阮暮灯一次次攀上紫藤架子,跳上墙头,又一次次飞跃而下,就地一滚。一身笔挺军装在重复试镜的时候就滚得灰扑扑脏兮兮的。
“很好,一号机位就在刚才那里,三号机拍背面!”
导演兴奋地用手里的剧本拍打着大腿。
“然后二号机记得在他起来的那一瞬间推近镜,一定要照到脸!阿阮,你注意了,滚地起来的那一瞬间就要抬头,看向二号机的方向,眼神凌厉一点、凶一点!给我来点儿狠劲了!”
在导演终于找到满意的角度之后,阮暮灯又飞快梳洗换衣,重新打理整齐,再重复这个攀架子、跳墙头和滚泥地的过程。
“OK!卡!”
导演大叫,“这一段过了,下一段准备!”
“喂,你还好吧。”
周涵看着阮暮灯脸上的汗和泥灰,又看了看那三米多高的墙头,脸上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阮暮灯从助理那儿接过毛巾,在脸上胡乱呼噜了一把。
“没事啊!”
他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刚才那动作也不算很难啊,你们干嘛那么担心……”
“你都跳了十一趟了,不觉得累吗?”
周涵盯着阮暮灯下巴上缀着的一滴汗水,用力一咋舌。
“还好么……”
阮暮灯抓起一边的氨基酸水,仰头灌了几口,觉得自己说的这是大实话。
他平日里打拳舞剑站梅花桩什么的,都是按小时起步算的,刚才那点儿运动强度,对他来说不过只是稀松平常,刚好够让他出一身热汗而已。
这人就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为男二号,没有和其他主演那般,每人配两三个替身,而是凡事亲力亲为有什么不对。
在青年的观念中,现在的自己,和大半年前还在剧组里做替身时并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份“工作”而已,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应该努力做到最好。“知名度”对他的最大影响,不过是在宾馆楼下超市结账的时候,大妈会笑得跟朵盛开的菊花似的,从柜台里多摸一盒喉糖或者一条饼干塞进他的袋子里而已。
“……”
周涵盯着好友,沉默了半响,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阮暮灯的胳膊,诚恳地感叹道。“你以后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阮暮灯以后能不能红,现在还没人知道,但青年的敬业倒是让他获得了全剧组上下的好感。
距离预订的杀青日还有十天,拍摄进度已进入了镜头补拍的时间。
早上十点,此时导演正在拍女主角的戏份,此时身穿雪白洋装的盘发少妇正在和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特务相对而坐,两人隔着一张中式茶桌,针锋相对句句机锋,两人演技都不错,现场虽是文戏,未见刀光剑影,两个美人却眼神如刀,犹如无形利刃于半空中交锋,火花四溅。
男主角唐煜和阮暮灯暂时没有镜头,助理被唐煜打发出去跑腿了,两人无事可干,坐在片场角落里,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哎哎,好,我知道了!下周就回去了,给你带了礼物呢,你一定会喜欢的。”
唐煜挂断电话,朝阮暮灯露出一个苦笑,“女朋友最近心情不好,总要花点儿心思才能哄她开心。”
这几个月的拍摄相处下来,阮暮灯早就知道唐煜有个比他小两岁的女朋友,也是娱乐圈内人,是个口碑和实力都相当不错的当红歌手,长相不算网红款的标准蛇精脸美人,但身材高挑挺拔,有一种健康而活力四射的美感。
他们已经交往了四年,感情非常稳定,无论是粉丝还是记者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加上年纪也着实不小,两人已经决定明年年中就要结婚了。
“哎,跟你说个八卦哦……”
唐煜挪了挪屁股下的折椅,朝阮暮灯靠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明年三月不是有个讲李世民的历史剧要开播嘛,就是白影帝客串了个相面书生那部,你知道的吧?”
“嗯。”
阮暮灯点点头。他最近也恶补了不少娱乐圈的知识和新闻,不再是刚开始时那一问三不知的小白菜鸟了。
“就那部剧,本来片尾曲是预订了让张三石和我女朋友合唱的。”
唐煜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张三石你晓得吧?有名的帝王之声,历史剧总是找他唱主题曲的。不是我自夸,我女朋友的水平也不差的,她的声音和张三石配起来正好,结果上周居然就把她给换掉了!……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猜猜换的是谁?”
阮暮灯摇摇头。
他对国内歌坛真的不熟,一点都不熟,勉强能叫出名字的几个,都是起码十五年前的过气天后。
“NLK47那群小姑娘!”
唐煜摆出一个夸张的吃惊模样——他演技一向很好,表情特别到位,把他话语里的七分惊讶渲染了个十成十。
阮暮灯默默点头,为了不扫唐煜的兴,假装自己听说过这组合,同时打算等会儿偷偷去搜一下NLK47这几个字母和数字到底是什么。
“你想想啊,那群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些根本就是五音不全,合唱的时候连歌都唱不齐的,和张三石那浑厚男中声配起来,得成什么样子,简直不能更不靠谱啊!”
唐煜感叹过后,叹着气摇了摇头,“真不知NLK47那边是怎么拿到这个资源的,完全想不通啊……”
两人关于片尾曲的对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场上女主角的一幕戏已经拍完,接下来到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对手戏,唐煜马上收起了聊八卦时眉飞色舞的调侃表情,换上一副深沉忧郁的智者面容,趁着补妆的那几分钟酝酿了一下情绪,在导演响亮的吆喝声中,朝着布景快步走去。
阮暮灯摸出手机,先搜了一下那部历史剧的消息,又搜了搜NLK47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他看完长长的科普,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七八十人的少女偶像组合,加上四个名字十分相像的“姐妹团”,还有所谓的练习生和研究生,整个团体居然有三百多人。
她们分成许多队伍在不同的小剧场里唱唱跳跳,主要翻唱日韩同类组合的歌曲,也会参与一些综艺节目,出演一些偶像剧,每年还有一次总选举,粉丝们花钱投票,将组合里几百个少女的人气排出个子丑演卯来。
阮暮灯看着合照里密密麻麻的人头,少女们年龄相仿、妆容相同,鼻子似乎是在一条流水线上加工出来的,连身上穿的衣服也只有细节上的区别。可怜他那引以为傲的几乎可以称之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脸盲”的感受。
之后他又插上耳机,随便搜了几个NLK47的现场表演视频,默默地看了一阵之后,不得不承认,唐煜的吐槽绝对不是私心作祟,而是真的十分有道理的。
第 38 章、六、耳报02
农历新年前的一周,《喋血警戒》终于顺利杀青了。
阮暮灯心里惦记了大半个月没见过面的自家师傅,吃过杀青宴,谢绝了续摊宵夜的邀请,当晚就收拾行李,让弎子将他送回了萧潇的别墅。
青年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但别墅里却还亮着灯。萧潇居然还没睡觉,而是坐在客厅等他回家。
“回来啦!”
听到开门声,萧潇丢下手里消磨时间的小说,回身朝徒弟招手。
“嗯,我回来了。”
阮暮灯撂下旅行箱,快步走到萧潇面前,借着久别重逢的那点儿正好的时机和气氛,张开手一个熊抱,将师傅抱了个满怀。
“萧潇……好想你。”
阮暮灯的下巴贴在萧潇耳边,无意识地轻轻蹭着,侧头用鼻尖嗅着萧潇发梢那股柔软而浅淡的桂花香味,“……真的好想你。”
“好啦好啦。”
萧潇的手臂环住青年的肩膀,轻轻拍着他坚实的背肌,声音轻柔中带着笑意,“怎么出门几个星期,回来就跟个走丢了的小孩似的。”
“唔……”
阮暮灯不回答,只是用力将人抱得更紧,感受着怀里那人身体的热度和触感。
在青年有限的十八年人生里,他那寡淡而枯燥的生活,当真可以称得上“清心寡欲”四个字。在遇到萧潇之前,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更不曾体验过那种强烈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
作为一个从山村里出来的土包子,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学习父辈教给他的知识和武艺,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和他的长辈们一样在日复一日的岁月中逐渐老去,过完他枯燥乏味而又波澜不惊的人生。
然而他的父亲早早离世了,大哥也失踪了,为了寻找失踪的哥哥阮靛仪,他离开那座小小的山村,进了娱乐圈,然后认识了萧潇。
这人救过他的命,给了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人生,和他一起经历过许多离奇的事情,教给他那些令人惊叹的知识。萧潇之于他,亦师亦友,如兄如父,神秘、强大、温柔而又漂亮,眉梢眼角间那勾人的风情,跟天仙下凡似的,这一切都令他心动,无法克制地沉沦其中,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想要拥抱。
不过阮暮灯克制隐忍惯了,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们抱得已经够久了,再不放手,就显得很是可疑了。他忍着自己在萧潇白嫩嫩的颈侧啃上一口的冲动,放开了怀里的人。
“怎么这个点了还不去睡?”
阮暮灯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心中对答案有着隐隐的期待。
“这不是算到你快回来了,干脆就等一等嘛。”
萧潇果然没有辜负青年的期盼,说出了他最想听的回答。
“唔,感觉你这几个月好像瘦了,人也又晒黑了一点。”
他笑着去捏徒弟的脸,“快过年了,最近应该没什么要忙的了,好好在家里补补营养贴贴膘。”
“你也瘦了。”
阮暮灯拉过萧潇的手,食指和拇指在他细瘦的腕子上圈了一下,“最近都在吃外卖吧?”
阮暮灯知道,自家师傅极好口腹之欲,他在家的时候,能够一天三顿变着法子给他找事儿干,拿各式各样的菜谱折腾他。
但是萧潇本人却绝对不下厨,又不愿意生人进门,如果没人做饭,他可以一直叫外卖,或者干脆用方便面、自热火锅、夹心饼干甚至乱七八糟的垃圾零食凑数。在剧组拍戏的这几个月里,阮暮灯每次回来,都能看到厨房里堆了好几个袋子的外卖包装——这人懒到甚至连垃圾都要积个两三天才肯挪步出门倒一倒!
“没事,你回来就有人给我做饭了!”
萧潇两眼弯起,笑得活像一头呼啦尾巴的大狐狸。
“唔,”阮暮灯抿抿唇,将唇角的笑意压下去,微微垂下眼睫,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明天想吃什么?”
“我前两天买了罐很棒的秃黄油,明早就蒸点儿蟹黄小笼包吃吧,再来一碗酒酿丸子!”
萧潇回答得很快,好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一样,“不过吃完得陪我出趟门,快过年了,再不去补充点存货,店家就要休假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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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暮灯原本以为萧潇口中的“补充存货”,是指一起去超市或者大卖场买年货,没想到萧潇却自己开了车,载着他一路驶向了城东有名的“古董一条街”。
“书房里不少材料都用得差不多了,里面好些都是没法网购的东西,得亲自去挑去选,用眼看品质,下手摸质地。”
萧潇将车子停在最靠近路口的一个楼盘停车场里,带着自家徒弟一路溜达着,朝往常不时光顾的相熟店铺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给阮暮灯普及材料法器的选购知识。
“这些店呢,多半就是做熟客和行家的生意,平日里很多东西都是不会摆在明面儿上的,第一次去,最好就是有人领着,让店家认个脸熟,知道你是有人罩的,就知道该‘凡事留一线’了。”
他笑着说道,“如果没人带路呢,你自己首先就得‘眼毒’,而且要‘嘴利’,在店里绕一圈,再和掌柜的盘上三两句,就得判断出哪些店是真能做你生意的,哪些店又是压根儿没好货光忽悠外地客的。而且还半点不能露怯,如果让老板觉得你是个不懂行的,别人说不定就敢下手坑你了。”
阮暮灯边听边点头,心中默默琢磨,只凭自己现在的眼界阅历,若是没有萧潇领着,怕是没法做到‘眼毒’或是‘嘴利’中的任何一样。
古董街的正式名称叫金水街,坐落在旧城区中心地带。
它原名叫浸水街,顾名思义,在旧城改造之前,这里的下水道排水系统十分成问题,每到夏季暴雨之时,此地的积水定然会漫过脚背,故而有了这样的名字。
民国时,这条街上就是古董商店聚集的场所,街头多是地摊游商,往地上铺一条帆布,再摆上些七零八碎的物件,就算一摊生意了。这些地摊上的玩意儿假多真少,也九成九不值什么钱,但总有许多人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每天在各个摊子上扒拉来扒拉去,想要低价“捡漏”,买卖双方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中你来我往,生生吵出了一片繁华景象。
而街道中后部则是林立的店铺,里面许多老店都是历经数代经营,一步步积累到现今规模的。这些店铺里多是卖古董和文玩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卖砚台狼毫一类的文房四宝,甚至还有专营根雕、书画、石碑的。
一部分店面则专门做宗教生意,从香烛黄纸到神像法器应有尽有,另外还有少数几家,还会给萧潇他们这类“专业人士”提供那些平常店面根本找不到的施法材料。
这些店铺平日里人流量都不大,看上去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但许多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主。尤其是那些在此地经营多年的老店,手里都有几件镇店的宝贝,平日里轻易不拿出来示人,不过一旦遇到适当的买家,一出手就起码是六、七位数的价位。
阮暮灯现在好歹也是个辨识度很高的当红鲜肉了,所以出门之前,萧潇给他变了一下装——简单来说,就是带了副浅棕色的墨镜,然后扣了顶太阳帽儿。
两人没有在熙熙攘攘的地摊区域停留,而是一路走进了金水街深处,里头人流稀少,也没有谁特别在意过路人的长相,所以阮暮灯一路上都没有被任何人认出来。
萧潇带着徒弟进了一家叫“来了斋”的店铺。
店面很深,天花板略有些矮,没有开灯,窗帘半掩,家具颜色也都很厚重,使得整个店面明显很是昏暗,给人一种“黑店”的错觉,若不是萧潇带着他,阮暮灯觉得自己是绝对不会往这样的店铺里钻的。
“哎呦萧老板,您来了呀!”
店主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对小吊眼,嘴唇上两撇小胡子,原本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面煲着连续剧,一看来了熟客,连忙把视频关了,满脸堆笑迎上来。
“是,趁您这儿还开着,来补点儿东西。”
萧潇微笑着,掏出一张清单递给店主,让他按照上面列的材料给他捡齐了。
“哎呦,买这么多呀,看来您最近生意不错啊!”
店主里里外外忙乎着,利落地从店铺各个角落里捧出大大小小的盒子和口袋,又分出萧潇需要的量、
“还成。”
萧潇笑着回答,拍了拍身边阮暮灯的胳膊,“今儿顺便带他过来瞧瞧。”
“哎呦,这小帅哥长得贼养眼了,看着有点像电视里那个谁啊!”
店主眯缝着眼,把刚刚摘了墨镜的青年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还未请教,这是您家哪位?”
萧潇笑着搭住青年的肩膀,“他么,我小徒弟呢!”
“哦哦!原来是您家高徒呀!”
店主连连点头,将一个口袋摊开到两人面前,“您看看这个,我们这一批朱砂,品质真是没治了,颜色特正,红得跟血似的,还贼细滑了,就没有一点儿结晶的!”
萧潇取了一把小勺子,从口袋里舀起一点粉末,铺在白纸上仔细研磨开,“行,那就再加三两吧。”
“好咧!”店主利落地又给称了三两。
过了十分钟,清单上的东西都清点利落了,萧潇一一检查过品质和数量之后,便爽快地刷了卡付了钱,完成了这单生意。
第 39 章、六、耳报03
“袁老板,您家最是不是进了什么好货啊?”
低头签名的时候,萧潇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呀啊,您消息哪儿来的,怎么就那么灵光了?”
店主先是一愣,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凑近萧潇,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还没放出风声啊,您居然就问起来了,怎么,您这是想看了?”
萧潇努努嘴,“唔,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呗。”
店主听到他的回答,干脆就去把店门锁了,恭恭敬敬地将两人请到了二楼去。
像这些店里“货源”,大部分来源于三处:走街串巷上山下乡从不懂行的人那儿收来的,生意失败或者家里遭了变故的落魄“贵族”手里流出来的,还有“土夫子”们从地下挖出来的。
然而这些店有个不成为的规矩,不能胡乱打听宝贝的出处。店主若是愿意给你“讲古”,那他说便是宝贝的来历,即便你不相信他的那一套词儿,也不能穷追不舍寻根究底。
小胡子店主给两人泡了一壶毛尖,又抱上来一个箱子,从里头拿出了三样东西,端端正正摆在两人面前。
那三样东西,左边是一个锦盒,里头有一只寸许长的玛瑙茶杯,中间是一个青玉荷叶笔洗,最右边则是一柄锈渍斑斑的铁匕首。
萧潇上来便看中了那青玉笔洗,但并不上手去碰,而是让老板戴上手套端起来,从各个角度展示给他看。
这也是古董行业里的规矩,若是买家在东西成交之前随随便便就上去乱摸,万一有了个什么磕碰损伤,该算是谁的责任,又要怎么赔偿,那就很难攀扯清楚了。
“这是明朝万历年间的东西。”
店主将笔洗端起来,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这件古物的价值。
他从笔洗的来历、材质、色泽、雕工一直扯到朱翊钧的奇闻轶事,当真是口若悬河,直把它说成是一样天下无双的传世绝品,萧潇只是含笑听着,偶尔点头摇头,看不出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阮暮灯作为一个外行人,此时一言不发,默默听两人说话,像海绵吸水一般,飞快地吸收着这些对他来说无比新鲜的知识。
萧潇和店主又闲扯了一阵,店主说得口干舌燥,他放下手里的玉笔洗,一口喝干自己那杯茶,用手绢擦掉额头的汗水,“不知道您觉得怎么样?”
“唔,年代么应该没什么问题,品质和雕工也还凑合。”
萧潇勾唇笑笑,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飞快的勾了个圈,“不过,我只能出这个价。”
“什么!太低了吧萧老板!”
店主瞪大他的吊梢眼,右手也飞快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起码也要这样。”
于是两人就价格问题进行了好一番你来我往的较量,阮暮灯看不懂他们的手势,像一尊安静的童子雕像一般,认真细致地观察萧潇的一举一动,学习他的言谈举止,同时在心中默默模仿他的笑容和眼神。
“这样吧,我加一个数。”
萧潇右手轻抬,食指扣在无名指上,下巴朝桌上的东西轻轻抬了抬,“笔洗和匕首,我都要了。”
“这……”
店家一张脸皱得像个脱水的橘子,“这价钱还是有点低啊!”
“怕是不低了吧?”
萧潇挑眉,“袁老板,您自己怕也知道,那匕首肯定是刷了盐水,在湿土里埋过几个月,故意做旧的吧!剑身没有铭文,剑柄也是近代才配的仿货,我出这个价钱给当个添头,你也不亏了。”
“这、这个……”
见被萧潇当着一个小年轻的面戳破了铁匕首曾经做过手脚的内幕,店主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了,他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张利嘴一时间也卡壳了。
“那好吧!那就咱们刚刚说好的内价钱,两样都给你了!”最终他挣扎了一分钟,下了决定,“您是让咱店里送货上门呢?还是现在就直接提货呢?”
“现在就拿走吧。”
萧潇笑出了他的招牌弯弯眼,“才这么点儿东西,我家小徒弟还拿得动。”
“所以,你想要的其实是这把匕首?”
等从“来了斋”里出来,萧潇告诉他实情的时候,阮暮灯才恍然大悟。
“唔,也不能这么说么……”
萧潇眨眨眼,“最近蹭了意鸣许多方便,虽然和他很熟了,但该表达的谢意还是要有的,那笔洗就算是我给他挑的礼物了。”
“哦……”
原来是送给白影帝的礼物,阮暮灯心里酸溜溜的。
“袁老狐狸那眼光还是可以的,这笔洗卖二十万挺公道的,我没占到一点便宜,他也不会吃亏。”
阮暮灯点点头,心说原来拇指和食指交叉就是“二十万”的意思。
“不过,你其实一开始想看的就是那把匕首吧?”
“对。”
萧潇点了点嘴唇,“你刚才有没有用慧眼看过那把匕首?”
阮暮灯睁大眼睛,他压根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出,自然也是没看过的。
“其实那匕首就是明朝的物件,年代和工艺都没什么非常特殊的地方,以‘古董’的收藏价值来说,也差不多就值我刚才给的那个价钱了。”
萧潇微笑着解释道:“但是,它却是一把实打实的杀生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