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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Chapter 35

  大妈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

  不论是眼前这张看起来不怎么友善的脸还是幸福路三个字,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人不好惹。

  她故作镇静,从乔石夷手里把那张纸钞接了过来匆匆塞进口袋里:“看你们年纪小,这事儿就算了。”

  “算了?“乔石夷抬起手,越过肩膀把钱包递给贺琛,眼睛在大妈身上扫视一圈,嘴角翘起来,”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诶,算了,我有事,不说了。”大妈被乔石夷的笑吓了一跳,匆忙转过身,向后大步走去,生怕乔石夷追了上来。

  乔石夷在后面故意吓她:“您的方向是不是反了?”

  大妈没回头,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竟然跑出了田径选手的速度,还没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乔石夷瞥了瞥嘴,自觉没趣,转过头来问贺琛:“踢瓶子很好玩?”

  贺琛瞟了他一眼,越过他的肩膀向前走。

  乔石夷说:“就以你的速度,走出去起码还得两个小时,你就不怕再来个大妈?”

  贺琛不理他。

  乔石夷说:“再走两个小时,恐怕得中暑。”

  贺琛还是不理他。

  乔石夷说:“行,你走吧。”

  贺琛梗着脖子向前走,还没走多远,身边突然响起机车的轰鸣声,一顶头盔罩在了头上,他烦躁地要去取,乔石夷大手一伸,又把头盔给按住了。

  “别闹了,上车,哥带你去吃芒果冰。”

  贺琛挣开了乔石夷的手,带着头盔自个儿向前走。

  乔石夷就在后面骑着机车跟着,他骑一段停一段,停下来也没闲着,掏出手机啪啪拍下贺琛的背影,给贺琛发了过去。

  贺琛走了一路,就听到微信响了一路。

  最后他忍无可忍,转过身来跨上了车。

  “走吧。”

  乔石夷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机车在马路上飞驰着,贺琛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但他也没跟着乔石夷去吃芒果冰,反而让乔石夷把他送回了家。

  乔石夷问:“这么早回家做什么?”

  贺琛说:“回去有点事。”

  这是少见的贺琛说回家有事的时候,贺家两父子都是在外面的时间远比在家的时候多,乔石夷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忙的高中生——除了上课,学习,备考,参加社团活动,骑行,交流会……各种活动塞满了他的生活。

  既然是活动,就不大可能回家参加了。

  乔石夷也不打算多问,他对贺琛那个家并没有什么好感,把贺琛送到小区门口,让贺琛自己坐电瓶车回去了。

  贺琛一回去就开始打电话,过两天他有个交流活动需要外出一个礼拜,贺琛把行李收拾好了,各种准备工作也做好了,临到要出发前,他突然不想去了。

  他先给陈术打了电话,希望陈术出面帮他向指导老师请假,陈术有些奇怪这个电话怎么打到自己这里了,贺琛支支吾吾地说担心贺崇责备他。

  陈术心想,依贺崇那性格,别说活动帮忙请假了,就算是考试请假眉头都不皱一下。贺琛又在那边支支吾吾地说,贺崇这两天忙得半夜三四点才回家,一大清早又出了门,不好意思让他工作分心。

  这事陈术就很有发言权,前几天贺崇请假,大小事务是他和几个副总顶上的,又逢年中,忙得苦不堪言,这几天贺崇回来了,却也没能补休,照样八小时在岗。

  只是面对着贺琛,他也又不好说什么,答应了贺琛去帮他请假,顺便又问了下他去做什么。

  贺琛说:“我有朋友的亲人去世了,我想去陪陪他。”

  陈术脑子里那根八卦的神经立马跳了一下。

  挂了电话,又帮贺琛请了假,等晚上和贺崇一起吃饭的时候,试探着问了句:“最近忙工作忙恋爱的时候,是不是把贺琛给忽略了?”

  贺崇看了他一眼:“又听到什么消息了?”

  陈术问:“贺琛今天是不是去葬礼了。”

  贺崇点头:“去了。”

  陈术说:“所以你今天特意没有去?避嫌?”

  贺崇又看了他一眼,陈术打了个哈哈:“我就问问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几声,贺崇却没理他,陈术尴尬地连自己都觉得无语,干脆闭了嘴埋头吃饭,夹了几筷子菜,又问道:“这事,你总不能瞒着贺琛吧。“

  贺崇说:“我没有打算瞒着他。”

  陈术说:“但是贺琛他……他的性格不怎么像你,这事我怕他不能接受啊。”

  贺崇说:“能不能接受在于他,我只有尽量让他能接受一些。”

  听到贺崇这么说,陈术猜到他八成是有了打算,便不再提这事,连带着贺琛让他帮忙请假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贺崇,就当是两人的小秘密。

  可惜这个小秘密没能隐瞒到去交流的那天,贺崇第一天晚上回家时就发现了不对劲——贺琛收拾好的行李箱不见了,第二天回家时顺口就问了贺琛一句,贺琛支支吾吾的,半天没回答上来。

  编理由从来不是贺琛的特长,贺崇猜到他八成是不去了,干脆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是有事吗?”

  贺琛心里有些忐忑:“嗯,对,有事,就请假不去了。”

  他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贺崇,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事他又不敢往深处想,却也不想被蒙在鼓里,他害怕等他交流回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他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个人。

  贺崇说;“需要我帮你请假吗?”

  贺琛说:“已经请过了。”

  贺崇说:“行,那你好好看家,下礼拜开始我可能会不常回来,你有事给我电话。”

  “下礼拜?”贺琛愣住了。

  难道不应该是明天吗,方以撒明天就会送于嬷嬷回老家,难道就让方以撒一个人回去?

  他的惊愕写在了脸上,贺崇装作没看见:“对,应该是下礼拜,时间也说不定。”

  贺崇一片风轻云淡,就好像贺琛的那些猜测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倒是贺琛的表情有些难看,他也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是难看的,他总爱把情绪写在脸上,羡慕,忐忑,嫉妒,不满……一时之间,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到底是自卑和嫉妒让他的表情更难看,还是自己胡思乱想的表情更难看。

  他勉强笑了笑:“那要在外面住多久?”

  贺崇笑道:“怎么,担心我赶不上你的开学典礼?”

  贺琛摇头;“不是的。”

  贺崇走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向楼下走去:“放心,你开学之前我会回来的,不过这段时间可能没有很多时间来陪你。”

  贺琛有心事,“嗯”了一声,没说话。

  父子俩一起去厨房,阿姨正在炒菜,难得看到两人一起来厨房,招呼道:“等一下,马上吃饭。”

  贺崇打开冰箱:“可乐还是啤酒?”

  贺琛说:“可乐吧。”

  贺崇朝背后的烤箱里看了一眼:“阿姨今天做了烤肉。”

  贺琛说;“那就啤酒吧。”

  贺崇拿过一罐啤酒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罐,两人一前一后又走出了厨房。

  走到门口,贺琛突然打开啤酒灌了一口,接着鼓足一口气,问道:“爸,你是因为最近很忙,所以不在家里住吗?”

  贺崇的大手揉了揉贺琛的头:“爸爸也有想陪的人啊。”

  

  

Chapter 36

  贺琛很想问一句是谁,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来。

  就像贺崇从不干涉他的交友圈一样,他也不想去干涉贺崇的交友圈,无论那个贺崇想陪的人是谁。

  尊重是贺崇教会他的第一件事,贺琛以前总觉得这是一件普通的事情,直到后来上学,总有朋友在自己面前抱怨父母动了自己的柜子,父母逼着自己去上课,父母总是要求自己这样那样,他才意识到,贺崇给了他多么自由的空间。

  他低下头,拿着啤酒灌从贺崇身边走了过去:”那我等你回来帮我看看开学典礼的演讲稿。“

  贺崇跟着他走到餐厅;“写完了?”

  贺琛摇头:”还没写。”

  贺崇说:“有思路了吗?”

  贺琛在桌边坐下:“还不是老三样,成绩,不足,计划,再鼓励一下学弟学妹们。”

  贺崇说:“琛儿,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个套路。”

  贺琛说:“可是别人都是这么写的。”

  贺崇说;“谁规定别人这么写,你就要这么写?你们学校是一所很开放的学校,学生的思维见识也都很开阔,你按照这种模式写,也许不会出错,但是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做一些突破呢?”

  贺琛有些为难,贺崇说:“很多事情也是这样,你看到别人怎么做怎么想,你就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你的成长环境、你的学校和老师包括我在内,都更希望你成为一个独立的,有自己见解和思维方式的人,不要受到任何人的影响。”

  类似的话经常出现在父子俩的对话中,可是今天突然提起来,贺琛总觉得背后另有深意,可惜这种敏感没有让他去探究原因,反而引起他小小的不快,甚至开始反驳贺崇。

  “爸,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大众的行为和思想起码是经过大部分人的认可的,那按照您这么说,那些反社会人格,那些恋童癖,是不是也可以用特立独行这四个字为自己洗白了呢?”

  “不错,会发表反对意见了。”贺崇拍了拍手,“儿子,但你忽略了两件事,第一,我说的是从众而不是大众,第二,不管是大多数人的偏好还是小众的想法作为,都要建立在不伤害和影响他人的基础上,恋童癖和反社会人格的人,难道没有伤害别人吗?”

  贺琛有些不服气:“那乱伦呢?”

  贺崇说:“还是那句话,在不伤害和影响他人的前提下,两个心智成熟的人愿意谈恋爱那就是他们的事,只要他们别天天在别人面前博眼球秀恩爱,让那些小屁孩儿们哭着喊着血缘关系才是真爱就行。”

  贺琛无言以对,只有说:“好吧。”

  阿姨把烤肉和饭菜都端上了桌,贺崇从烤盘里拿起两串肉串放在贺琛的盘子里:“还有别的想问的想说的可以尽管开口,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

  贺琛说:“没什么了,爸,吃饭吧。”

  贺崇说:“万一有了给我电话,电话不方便说就微信,发信息,都可以。”

  贺琛满脸写着我不想和你说话,贺崇叹道:”行吧,去找你的朋友们聊聊也是可以。”

  男孩子都有叛逆期,偏偏十七年来,贺琛身上从来没有出现一点征兆,今天看起来迟到的叛逆期终于来了,贺崇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忧心。

  不过时机特殊,贺崇还是做了些准备,学校那边和老师聊过,几个贺琛要好的同学家长也都一起出去吃过饭,去修车店找老板娘时,还和乔石夷打了个招呼,可惜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没有给他面子,冷漠地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予。

  贺崇知道自己在幸福路并不受欢迎,更何况对方年纪不大,他没有放在心上,在感谢了乔石夷对贺琛的照顾后,便打算离开时,身后的乔石夷终于发话了。

  “现在终于想起贺琛了吗?”

  这句话听起来相当不客气,贺崇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这个年轻人,一米八几的个子和自己相差无几,皮肤黝黑,肌肉壮硕,少年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

  这种类似冲撞一般的问题贺崇多半是懒得搭理的,只是对方算是贺琛最好的几个朋友之一,贺崇手慢悠悠地回了一个“嗯?”

  他微微偏着头,手插在裤袋里,看起来像是倾听,实际上就是随口一答,那个嗯字明显地激怒了乔石夷,贺崇心里轻笑,果然还年轻。

  “贺琛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但是也请你,记得你作为父亲的责任,不要让他困扰。”

  贺崇说:“我尽量。”

  乔石夷按捺住怒火:“尽量?”

  贺崇问:“你喜欢贺琛?”

  乔石夷说:“怎么?要威胁我放弃了?觉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贺崇笑了:“你要是从贺琛那里了解过一点我,你应该就会知道,感情这事,我是绝对不会插手的。”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向自己的座驾走去:“要追贺琛,先控制一下脾气,贺琛不会喜欢暴躁的男人。”

  “我不会去追贺琛的。”

  贺崇又回头:“哦?”

  乔石夷目光如炬:“照顾他是我的责任。”

  

  

Chapter 37

  贺崇只当是乔石夷的年少轻狂:“那就辛苦你了。”

  他微微颌首告别,乔石夷眼里的执着在他的面前一闪而逝,继而消失在初秋的微风中。

  乔石夷看着贺崇名贵的座驾在滑出视线,心里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他紧紧捏着拳头,才没有忍住去找贺崇算账,他想起因多次生产逐渐衰弱的母亲,想到原本憧憬着未来的方以撒,想到没有母亲的贺琛,心里不免又有些悲凉。

  这些有钱人总是自以为是,总是那么自私和虚伪,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给幸福路的人带来了多少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痛彻心扉的绝望。

  乔石夷希望贺崇永远不要出现在幸福路,希望贺琛永远不要知道他的身世,也希望方以撒永远不要回来。

  

  此时,距离于嬷嬷去世,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从离别到送别,再回到这里,方以撒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于嬷嬷老家的时候,方以撒就收到了房东的电话,房东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于嬷嬷去世的事情,打过来无非是再确定一下老人家是不是在家里过世,得知不是之后,才松了口气。

  “房子你只租到了九月底,你还续租吗?我听说你要搬到外地去了?”

  方以撒拿着手机,一时之间有些迷茫,许久,他才说;“等我回去了再联系您可以吗,我也不确定。”

  房东说:“那你早点给我说,这地段好着呢,中介天天给我打电话。”

  方以撒还没想好去处,只是想起最近的开销,又没了工作,还是盘算着要去租更便宜的房子,直到他回了幸福路,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看到熟悉的木桌和风扇,出去找房子的念头便被掐断了。

  方以撒没有告诉贺崇自己回来了,他把手机关了机,躲在这间平房里,收拾着他和于嬷嬷的家,门口有几个月前于嬷嬷从垃圾桶里捡来的瓶子和纸壳,他一个个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堆在门口,米桶里的米有些潮,他便拿出来晾晒,家里锅碗瓢盆也都洗过一遍,方以撒想即使只有一个人了,他还是得有些过日子的感觉。

  二十平米的小平房,内外收拾一遍,不过是两天时间,余下的,便是于嬷嬷的遗物和从医院里拿回来的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上面印着医院的标志,那些回收的人嫌晦气,方以撒只有带回了家里,遗物里除开一些证件和两枚值钱的金戒指,只有于嬷嬷的几件衣服,还有一部分东西放在五斗柜里,都是方以撒小时候留下的东西。

  这是这么多年来,方以撒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收拾这些东西,和于嬷嬷颠沛流离这么多年,搬过这么多次家,日用品和房子换了又换,这些东西于嬷嬷却从来没有扔过,它们被两块旧床单仔仔细细地打包着,用棉绳系着,方以撒打开第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个旧铅笔盒,几本书,还有两个玩偶,一件旧衣服,这些是他用过的东西里没有那么破旧的,于嬷嬷都留了下来,没有照片,这些便是他们唯一能留下的纪念。

  他默默地收拾着,旧衣服展开来又叠好,笔盒打开,把里面的铅笔头都一根根摆好,这里面有他捡的铅笔,也有于嬷嬷给他买的,小时候他们的日子总是很拮据,铅笔和废品站里买回来的旧书就是于嬷嬷能送给方以撒最好的礼物。

  那是方以撒最高兴的时候,他用报纸给这些书包书皮,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铅笔,坐在门口看着书写着字等于嬷嬷回家,可是现在,他再也等不到于嬷嬷回家了。

  方以撒蹲在地上,把铅笔盒收拾好,塞进了包袱里,门突然被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方以撒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对这个不速之客做出一点反应,他就像一个被抽去了灵魂的人,机械地收拾着眼前的东西。

  贺崇没有打断他,他也半蹲了下来,陪着他一起收拾东西。

  一个包袱很快被收拾完了,方以撒打开了另外一个,这里面是一些杂物,老花镜、收音机、水杯……这些都是方以撒挣钱之后给于嬷嬷买的东西,也都被于嬷嬷收拾了起来,唯有一条毛茸茸的小毯子在其中有些突兀。

  这条毯子看起来质感极好,和包袱里几块几十块的杂物很不一样,方以撒把小毯子提起来抖了抖灰,贺崇这才发现,这原来是块襁褓。

  贺崇本来也不认识这些婴幼儿用品,只是当年他抱过那个孩子,对襁褓稍微有些印象。这应该是十几年前富贵人家里流行的款式,他隐约记得,当年那个孩子的襁褓和这块十分相似。

  贺崇抬起头看向方以撒,他想起于嬷嬷临终前说的那番话,突然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方以撒是哪个富贵人家抛弃的孩子?

  “以——”

  他刚打算问这块襁褓的来历,就发现一滴泪珠滴在了方以撒面前的旧床单上,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撑了这么多天,方以撒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他把额头枕在手臂上,就像是枕着于嬷嬷的手臂一样。

  “以撒。”

  贺崇心疼坏了,他站起来,走到方以撒的身边,半跪下来环住了方以撒蜷成一团的身体,方以撒起初有些抵触,等他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脑袋挪到了贺崇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是个骗子。”方以撒哑着嗓子说,“我答应过嬷嬷要带她去住大房子的。”

  “以撒,这不是你的错。”贺崇抱紧他,低声哄道,“于嬷嬷没有遗憾,以撒,你很出色。”

  “可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我不听话……让她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方以撒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他太累了,哭到最后,靠在贺崇的怀里,只剩下细微的吸气声。

  “先去睡觉好吗?有什么想说的,明天我们再聊,嗯?”

  方以撒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扇动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贺崇只当他默许了,把他抱到了床上,然后去接了水,给他擦脸。

  入了秋后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了,贺崇把方以撒哄睡了,这才打算去关灯,回外面的车上休息,走到开关前,突然瞥到地上的襁褓,考虑片刻后,拿出手机拍下了照片,给周媛发了过去。

  “查一下这个襁褓是什么牌子还有以前的铺货渠道。”

  

  

Chapter 38

  周媛问:“您方便看看襁褓上还有商标吗?或者有没有盒子?”

  贺崇说;“这块大概是十七八年前买的,水洗标已经没了,看质感应该不便宜,是好牌子的东西。”

  周媛说:“好的,我尽快告诉您结果。”

  挂了电话,贺崇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内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拽着他,阻止他去调查这块襁褓。

  贺崇是很相信直觉的,这种天生的敏锐度让他在商场上无往不利,只是这一次并不是谈生意,理智并未能约束他的感情。对于要不要去找方以撒的亲生父母,贺崇是有些犹豫的,当年的真相很有可能不仅是于嬷嬷说的那样,或许比于嬷嬷知道的更加的残忍,他可以不去查,但是方以撒还有那么多认识的朋友,如果有一天,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方以撒得知了真相,他担心方以撒接受不了打击。

  更何况现在的方以撒,比起刚认识他时,对于找到亲生父亲这件事更加的执着,于嬷嬷去世以来,他总是很沉默,只有提起父亲时,话才会多一些。贺崇以前也听过方以撒提起父亲,却没有这样完整的,从外貌到工作,到小时候家外面的水塘,再到周围的小伙伴,都说得那么细致有趣。

  这是于嬷嬷留给方以撒最后的礼物,这位文化并不高的老人,用自己匮乏的语言为方以撒勾勒出了家和童年的模样,于嬷嬷去世后,方以撒的目光总是暗淡的,只有在想起这些从于嬷嬷哪里听来的往事,他的眼里才有了光。

  老人的去世带给方以撒的打击远比他们所有人预料的要大得多,这通临终前的遗言本来是防着贺崇,让方以撒在这段感情终结时能有一个精神寄托,好好活下去,却被悲痛的方以撒误以为是于嬷嬷未了的心愿,越陷越深。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方以撒很快振作了起来,他开始按时吃饭,睡觉,偶尔遇到邻居阿姨,还会聊上几句,甚至还察觉到邻居阿姨的态度明显没有过去那么亲近了。他原本以为是于嬷嬷离世前和邻居发生了冲突,替于嬷嬷在邻居阿姨面前道了好几次歉,邻居阿姨总是说没事,下一次见到,却又是一脸尴尬。

  这位阿姨在困难的时候曾经帮过方以撒,方以撒很感激她,言语的道歉并不能磨平过去的勃谿,方以撒便换了另外一种方式——有时候是一束桂花,有时候是一坛酒酿,东西都不贵,但是做了几年的邻居,方以撒知道,邻居家喜欢这些东西。

  这些礼物邻居阿姨都没有收,第一天摆在窗台上,第二天又还了回来,如此反复两次后,方以撒才明白自己邻居阿姨大概是真不愿意和自己接触,于是接下来界面,都是点头打招呼,有一次和她遇上正逢贺崇也在一边,阿姨看了一眼贺崇,又看了一眼方以撒,似乎下定决心似得,主动上来和方以撒搭话。

  “以撒,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方以撒转身去看贺崇,贺崇却早就走开了,方以撒只有给她发信息让他先进屋,然后跟着邻居阿姨走到角落里。

  邻居阿姨说:“以撒,我建议你搬家吧。”

  方以撒对阿姨这个建议很意外:“为什么?”

  阿姨叹了口气:“这幸福路上的人会的不多,在背后乱嚼舌根却是专长,那个,就是跟着你的那个人很低调,但是最近来的太频繁,被人看到了。这些天总有人追着问我,你搭上的是什么人,我只有说我和你们家不熟,可是她们不信啊,说送于嬷嬷去医院的就是我,还说我垫了钱。我也是够头疼了,每天睁眼就要钱,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搭理他们。”

  方以撒很过意不去:“对不起,打扰到您了……不过,我不太想搬家。”

  他侧过头去看这间破败的平房:“我不怕流言蜚语,我没有做错什么。”

  阿姨还没意会过来:“那个人他不是……和你没啥关系啊?”

  方以撒又回过头,这一次,却是十分笃定的语气:“他是我男朋友。”

  阿姨为方以撒的大胆瞠目结舌。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男朋友也没有做错什么,我们也不是外人想象的那种关系,我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早点向嬷嬷解释这件事,让她受到伤害,已经……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方以撒低下头,微微鞠了一躬,“我很感谢您,如果再有人骚扰您,您给我说吧,我去给他说。”

  “以撒,你……”

  邻居阿姨无言以对,她在幸福路住了快四十年了,知道这些谣言锋利得能杀人,方以撒也许不在乎,可是他不是一个个体,他在这里有朋友,有街坊邻居,难道一出门就要被指着脊梁骨讥笑吗?

  在幸福路上,年龄和贫富,向来被排斥在真爱之外。

  “你再考虑考虑吧。”阿姨说,“就算是你不考虑,你也不能总让人睡在车里啊。”

  睡在车里?

  方以撒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贺崇每天那么晚走,那么早来,为什么都不换衣服?反而是早晚才会换一套。而且他几乎没有和邻居打过照面,每次眼看着要遇上,总会提前找借口走开,邻居说贺崇低调,贺崇看起来,却更像避嫌。

  以贺崇的性格,他完全没有避嫌的需要,除非,是因为他。

  想到这里,方以撒匆匆回到屋里,贺崇正打算烧水,前几天他还不太会用煤球炉,如今已经很熟练了。

  “你……你洗过澡了吗?”

  贺崇穿着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洗过了,怎么了?”

  看到贺崇衬衫上沾着的煤灰,方以撒的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他不该这样的,他有事业,有孩子,有豪宅有豪车,不该为自己在这里做这些杂活。

  方以撒走上前去,抱住了贺崇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肩颈里。

  方以撒低声问:“你每天都睡在车里,对不对?”

  贺崇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头顶。

  方以撒又说:“对不起,我最近,最近没办法顾及你,总是让你为我操心……”

  也不知道是遗留的情绪作祟,还是贺崇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感染了方以撒,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

  他想控制自己不哭,可是每每在贺崇的怀里,却总是失态,贺崇刚换上的衬衫被打湿了,方以撒吸了吸鼻子,说:“你今天回家吧,我没事的。”

  贺崇说:“我明天去公司换。”

  方以撒说:“我不能让你再睡车里,我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贺崇问:“以撒,要不你换一个地方住?我可以出一半租金,租一套两居的房子,最近我也方便照顾你。”

  方以撒摇头:“这房子得到九月底,而且两居室我租不起。”

  “那——”贺崇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方以撒的床上,“我也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