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你在发呆。”
当池殊回过神来的时候, 余渊已经来到了离他近在咫尺的位置,只差半步那张面容就会和他贴上,而他居然毫无觉察。
男人修长冰冷的手指抵起他的下巴, 迫使青年看着自己的眼睛:“在想什么?”
他不喜欢这个人类在面对他的时候分心,想别的事, 或是别的人。
如果余渊有常识,他会明白这种情绪名为嫉妒。
他嫉妒一切与池殊接触的人, 因为他们是同类, 那些人可以自如地喊出池殊的名字, 与他交谈,牵他的手,甚至是拥抱, 这个人类不会因此产生厌恶的情绪, 他会对他们笑, 用温柔的嗓音回应, 回握住他们的手。多么正常。
而怪物终究是不同的,怪物只能藏在最深的黑暗里, 透过那一丝小得可怜的缝隙,像个被偷窥癖折磨得走投无路的变态一样, 饥渴而贪婪地注视着那个人类, 看着他笑容满面地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 或是因疼痛红着眼圈哭泣,或是精疲力竭地伏在地上喘息。
但怪物无法走到阳光下, 自如地牵起他的手, 像那些人一样并肩站在他的身边。
池殊的眼眸中一片平静,浮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尽管他上一秒还在认真地想象自己用那把刀捅入对方心脏时的场景。
他问:“生衍呢?”
“他藏起来了, 就在这片空间内。他肯定会来找你,所以我就在你旁边等他。”余渊微顿,“这是你的冷静,我取回来了。”
池殊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掌心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就没入了他的眉心,奇怪的感觉令池殊指尖狠狠一颤,片刻,紧绷的神经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等所有神格回归本体,你会恢复记忆,对吗?”
“也许。”余渊说,“你为什么问这个?”
池殊眉梢掠着些清浅的笑意:“我想更了解你一些,你的过去,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有关你的一切,我很好奇。”
他咬字不急不缓,仿佛浑然不知顶着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是多大的罪恶似的,余渊晦暗的眸子动了动,半晌,开口:“我最近想起了一些东西。几个模糊的画面,没有前因后果,我也看不清上面人的脸。”
池殊表现出好奇的情绪:“说来听听。”
余渊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字句:“我和一个人达成了一笔交易……不,算是承诺,我会陪着他,等到了某个期限,他会给我他的灵魂。”
“听起来很有趣。”池殊挑眉,“这就是你一开始那么执着于索要我的灵魂的原因?你把我当成他的代替品?”
“不。”余渊下意识否认,就连他自己都意外他能这样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因为你对我很有吸引力。”他说,“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类像你这样……让我渴望。”
渴望触碰他的身体,叼起他颈部温热的皮肉,吸食他的血,将他整个人都拆吃入腹中,才让他心安。
池殊轻笑:“真是牵强的理由,我勉强接受吧。还有吗?你还能想起什么?”
余渊:“没有了。”
对于这个答案,池殊并未露出失望的情绪,他早有预料:“好吧,等你融合了新的神格,如果想起了别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
余渊:“为什么?”
“啊,因为我有点喜欢你了。”池殊口吻寻常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他毫不回避回视男人幽暗的眼睛,“对于人类来说,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了解他过去经历了什么。”
余渊没说话。
那怪物是截然相反的。
他不在乎对方的过去,也不在乎他和多少人类接触过,怪物只想要他的现在,以及未来,怪物的占有欲是很可怕的,如果这个人类愿意和他建立关系,他会杀死此后每一个试图接触他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影子填满对方的所有生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怪物空洞的胸口与残缺畸形的情感。
黑暗中,隐隐传来生物爬行的窸窣声。
池殊的视线无声往旁掠去,入目所及,尽是一片漆黑。
“他来了。”余渊说。
尾音刚落的下一秒,池殊就感觉自己的手指缠上了什么黏黏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黑色的黏液正沿着他的迅速攀上,探入衬衫宽松的袖口,紧紧缠住手臂,寒意沿着神经末梢蹿入大脑,池殊打了个战栗。
紧接着,一双手臂从他的身后锢住了他。
对方的胳膊虚虚环住青年的脖颈,冰冷的食指若有若无摩挲过他温热的皮肉,生衍将下巴搁在池殊的颈窝,寒凉的吐息拂过他的耳根,皮肤发麻,像被毒蛇的獠牙咬了一口。
池殊克制下回头的欲望。
那人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不安分的黏液从脚踝一路蔓延至他的腰,与他的肌肤毫无间隙地贴合,贪婪地索取他的体温。
池殊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蛛网缚住的猎物,浑身都被阴湿黏腻的液体给包裹,动弹不得。
对面的余渊正直勾勾盯着他,并没有上前阻止,目光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的艺术品。
果然不该指望那家伙帮忙。
池殊面无表情地想。
一个显性变态,一个隐形变态,卧龙凤雏,不分伯仲,两个凑一块后更是double变态,被霍霍的还是他。
“为什么要把冷静还给他呢?这样会少很多趣味的。”
生衍开口了。
他的声音贴着池殊的后颈,喑哑,含混,带着些笑。男人青金色的眼眸沿着青年的发丝游离至耳垂,在那里,猩红的耳钉闪烁,他从中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
黑色的黏液从池殊衬衫的襟口长出,在他的锁骨勾抹出一道诡异的纹路,攀至耳根,在耳垂上绽开一朵漆黑的花,仿佛要借此掩盖掉余渊的标记。
生衍轻轻抵起他的下颌,竖瞳直直盯着对面的男人。
“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分享他。要来玩吗?”
池殊:我介意。
余渊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青年的脸上。
他的皮肤本就白,衬得眼睑下浮起的那圈绯色愈发明显,脖颈被迫扬起,喉结处黑色的黏液伴着他的呼吸颤抖。
那双茶色的眼睛微微眯着,即使受制于人,余渊却从中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对方试图向他求救的讯号,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人类的演技太好,还是他真的乐在其中。
如果是后者……
男人的眼眸暗了暗。
他宁愿向他的一个残缺的分身敞开怀抱,也不愿意接受他?
半晌,余渊哑声:“不行。”
生衍叹气,冰凉的双唇若有若无蹭过池殊的侧颈,几欲游吻:“真遗憾,那就等我享用完他,再给你怎么样?或者——你先享用他,我可以在旁边观赏,给予一些……指导?”
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周遭的黑暗涌聚成触手,携着冰冷可怖的气息,朝生衍袭去。
余渊说:“他不愿意。”
生衍感知到危险,竖瞳凝聚成一线,蠕动的黏液发起抵抗,短短几秒,黑潮翻涌,两人交手了数百个来回,池殊身处于风暴的最中央,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自己被拉来扯去,身体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摸了一轮。
他已经有了很多类似的经验,面上毫无慌乱,不说话,决定装死。
最终,他一个踉跄,跌进了某人的怀里。
后腰被一只手按住,余渊低沉的声线从头顶传来:“我会过来找你。很快。”
下一秒,池殊眼前一黑,光亮完全被屏蔽,他看不到一丝一毫外界的景象。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什么给接住,柔软、弹性,如同包着棉花的弹簧,他花了些时间伸手去触摸,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放到了一个巨大的“茧”里。
一个由触手编织而成的茧。
外面的两人还在打架,池殊站得也有些累了,干脆就地坐下,脊背倚着柔软的触手,把下巴搁在手肘处。
这里面安静得有些恐怖,但池殊却享受这种感觉,没有人打扰,唯一可能来的也不是人,这样很好。
他觉得余渊除了一开始想杀了他以及不时会对他动手动脚以外,其他地方他都可以接受,不仅是对方强烈的非人感,或是打量他时赤裸而露骨的眼神,这一切池殊都适应良好,甚至希望对方继续保持。
因为他不喜欢猜人心,太累。
他也不太喜欢谎言。
尽管池殊自己时常与谎言和计谋为伴,也深知在这世界上,哪怕是最亲密的家人都不可避免地说谎,但他讨厌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
而在余渊这里,池殊没有丝毫顾虑。
他不用去猜对方在想什么,他只用问,那人就会告诉他,也不用担心他会对他撒谎,怪物还未学会掩饰自己的情感,一切想法都写在脸上,不管是对他的杀意,还是对他的渴望。池殊喜欢真诚。
他想,余渊口中所说的,那个和他有过承诺的人,大概率就是他自己。
很显然,出于某个原因,余渊来到地球,认识了他。但池殊有点难以想象,自己当时该是一种怎样走投无路的处境,才会跟一个怪物立下约定,寻求他的帮助,代价是献上自己的灵魂。
之后又发生了一些变故,余渊消失了,他以对方为灵感,和温千华一起设计了名为异渊的游戏。
想到那个笑意盈盈的青年,池殊换了一个手支下巴。
自己过去似乎很信任对方。
但他应该不会信任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除非……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一些事,一些,同生共死的事。
池殊越想越头疼,打算等回到第二世界后再见那人一面,并且尽快开始下一个副本。他必须知道真相。
“茧”忽然被打开。
黯淡的光线从顶上透进来,照亮青年低垂的脑袋与后颈,单薄的衬衫下,脊柱骨的线条若隐若现。他抬起头,茶色的眼睛望向余渊。
池殊没有起身,就这样维持着抱着膝盖的姿势,说:“你和生衍融合了。”
“我吞噬了他。”对方说。
面前忽然伸出一只触手,池殊抓着它慢吞吞站起身,随手把垂在额前的几缕发丝捋到脑后:“你想起什么了吗?”
“他的意识很混乱,我需要一些消化的时间。”
“嗯,挺好的。”池殊在想事情,回应得有些漫不经心,“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送我回去了。”
他就那么想回去?那么不喜欢……和他呆在一起?
余渊盯着他,这个想法掠过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破坏欲在他的体内腾升,催促着他将面前的这个人类给撕碎,把他吞食入腹,让他永远地留在这里。
暴虐残忍的欲望一旦涌起,就难以抑制,如同决堤的水,瞬间吞没他本就不多的理性。
原始的本能在作祟,食欲在渴求,蠕动的黑暗悄声向中央一无所觉的猎物靠近,只要他一个念头,对方就会被吞没。
……但这个人类太脆弱了。
余渊想。
他轻轻被碰一下就会流血,受了稍重的伤要很久才能愈合,好了以后甚至会留疤,如果被他折断一根手指,就永远也长不回来。
他不喜欢这个人类缺了一块的样子。
余渊喉结滚动,半晌,哑声道:“我有事。”
池殊愣了一下,抬眼看他:“什么事?”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距离近得只有半步之遥,那双暗紫色的眸子注视着他,对方一字一句道:“你说过,我表现得好的话,会有奖励。”
池殊想了想:“我是说过。”
男人的身躯无声朝他凑近了些。
携着阴沉压迫的气息。
余渊刚想开口,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矮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青年平视。
“你还说过,你有点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