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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疫城

二人说说笑笑,竟像是久经重逢,又像是一见如故。
前往客栈的路上还要穿过一条名为杏花巷的小巷,这是一条居民区里类似于商业街的存在,时愿和六味本来是打算一齐去逛逛的。
只是现在只剩自己和身边的寄空。
二人转了个弯,轮椅在石子路上压过,淌过水坑。
寄空的动作霎时顿了下来。
耳边空耳嘈杂的雨声里似乎混入了什么不和谐的音调。
六味状似茫然地探头问道:“小师父,怎么了?”
寄空的唇瓣在颤抖,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轮椅的推手,他缓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道:“咱们换条路走吧。”
躺在路中间的人突兀地呻吟一声,让轮椅上的人犹如惊弓之鸟般扭过头寻去:“怎么了?怎么了!”
只见这条江南水乡的小巷,青砖石瓦的楼房中间,一排又一排,杂乱无章地摆放着担架,有一卷草席,一匹布,有木架子,在各形各色的担架样式之上,则躺着四仰八叉,正痛苦着咳嗽的病人!
人群之密集,已经到了巷子所承受不住的程度,还有各种送来的人堆在杏林巷几个入口处,中间不断走动的似乎是杏林堂里的坐堂大夫,正口蒙白布,凝重着脸色吩咐弟子将他指到的人带进堂中。
这副场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寄空亦是见过世面的人,瞬间能够联系起封城的前后因果。
——松城之中出现了不得了的病。
“我们换一条路走。”寄空低声说道,将轮椅推回去,试图绕远路,将背后嘈杂且混乱的声响抛诸脑后。
但他们刚走出去没几步,只见眼前骤然出现几个头戴口罩的衙役,领头的那个明显一惊:“你们怎么进来的!”
随后他恼火地扭头瞪向身边的下属:“谁放他们进来的!”
寄空明显有些慌乱,他连忙推着轮椅上前,柔声道:“小僧与这位女施主是误入其中。”
但领头的衙役完全没有听他们解释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吩咐道:“他们不能出去!”
寄空的喉结紧张地滚动:“等等,误会了,小僧是佛门……”
几棍红木横抽身前,全然挡住了去路,寄空身后仰些许。
衙役们面目皆是冷意:”二位,得罪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怎,怎么了!”六味此刻恰到好处地慌乱道。
寄空满脸愧疚。
这该怎么和刚认识的朋友说,他推她回家,把他们两个都推进刑狱中去了?
***
关上的门被敲响了。
寄空紧绷的身躯一松,他还是不大习惯和寺庙之外的人呆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连忙起身上前,双手打开门房。
只见来人作揖就拜:“求寄空法师救救松城!”
“救救松城?”
听闻此话的二人皆是一惊!
来人是松城县令,确实如六味所记得对照,乃是南州朝堂上的革新派,也就是从申错创办的小学堂里,走出来的,为小皇帝储备的人才。
只是现在,他估计也记不得当时有个将他们从底层发掘出来的国师申错了吧。
六味隐晦地打量着松城县令,县令一身皱皱巴巴的官服,双目里满是红血丝,胡子已经有好几天没剃,整个人显得狼狈而焦虑。
县令瞥了眼六味,继续说明松城此刻的状况。
松城封城已有六七天有余,全然是因为松城出现了迄今为止,谁也未曾见过的恐怖病症。
病着先只是轻微咳嗽,而后身上会发一些小疱疹,这段平静的时期基本上持续有四五天,而后病症会整个爆发,全身出了脸部和双手都会长满肉瘤似的小疙瘩,被碾破会出现一种黄绿色的脓液,据说不止皮肤表面,连皮肤内里,内脏周围都会长满这种恐怖的东西。
与此同时,咳嗽会剧烈加剧,再也无法行动,强烈的痛苦会折磨整个人无法行动,只能呻吟,直至死去,死亡的时间随着个人的意志与素质各有不同,或许有人死得快,有人死得慢,但无一例外,死得绝不安宁。
县令瞪大自己通红的眼睛:“法师!如果我没猜错,松城之中定有恶鬼在捣鬼!只求法师揪出恶鬼!还松城一个平安啊!”
“短短十天,已经死了将近千人,再这样下去,松城危矣!今日我就要正式封城!严禁进出!调配城防军管理!”
寄空一惊,只见县令扑上前来,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掌,几乎要将他的手掌攥得变形,县令身上还散发着杏花巷中那些臭味。
“法师,我知道你们佛门规矩,只要您除了这恶鬼!松城绝不会让您寒心!”县令暗示道:“松城地处要道,往来客商所交过关税已至天文数字,今年松城的税仍未上交。”
“鬼……”
寄空有些发怔。
“没错!鬼!”县令肯定道:“没有任何征兆!涉及人数众多!除了那些吃人的恶鬼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法师!法师……”
县令抓起寄空的双手:“我就只有你了,整个松城也就只有你能救了!”
寄空点点好:“好,小僧一定尽我所能!除去县中恶鬼!”
“好好好!这一切就拜托法师了!”
县令热泪盈眶。
县令亲自来见寄空,只是因为他是闻名南州的大法师,佛门圣子,能够祛邪除恶,但是六味只是一个,弱小的,误入进封疫区的普通人,县令无法将她放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寄空表面上皱着眉头思索,但本人似乎已经无措至极,陷入两难之间。
六味倒是笑了笑:“小师父要去拯救松城之人,我有怎么好耽搁呢,就拜托衙役们为我家人托个口信吧,至于我的去处,我沉疴在身,泡在药罐子里多年,久病虽不能成神医,但磨磨药,打打下手什么的,亦是不在话下,若小师父还是放不下心来……”
坐于轮椅之上,蒙着眼睛的美人微微顿住,“她”低低垂首,外头的光落在洁白的肌肤之上,闪烁出些微光泽:“就请你拯救松城之后,再与我道一声‘不负所托’,我定会在这里等你。”
寄空一愣,手捏紧佛珠,激昂的感情在心腔乱蹿,稍显鼓胀,霎时感觉有份沉甸甸的东西拴住了他。
“施主,小僧明白了。”
***
客栈。
送走了衙役。
顾定邦茫然着脸坐回来:“疫症?佛门圣子?鬼怪?我们背后还有邪教在追!我还生了孩子!***我这辈子的经历感觉都没这短短十几天丰富。”
“……”时愿耸耸肩:“这很正常。”
“正常吗!”顾定邦提高了声音,把自己的崽子捞进怀里,而后扭头去看同样恍恍惚惚的镖师们:“他们这种反应才正常吧。”
“这没什么,毕竟……”时愿抱起自己的长棍:“在时间的消磨下,一切都会过去,变成泛黄的记忆,不管那些曾经有多少苦难,有多少人因此死去,多少人为此众志成城,哪怕是罪恶也是如此…….”
顾定邦长叹一声:“愿姐,我最大的愿望只是年轻的时候,成为大侠,风风光光地变老,而后回到家乡,成为村里每天瞎溜达的老人,守着村里一亩三分地,而后葬在那里。”
“啊,爹爹!我!”
眼巴巴的章鱼半天没听见自己,连忙举起自己的几只手提醒道。
“哦!还有我的孩子,虽然是个意外,但是会好好养大,然后看着他闯荡江湖……”顾定邦絮絮叨叨道。
“说到小章鱼,还真是有个大问题,希望我只是多心。”时愿抿起了唇:“寄空要到处搜查恶鬼,小章鱼该怎么躲过去呢?现在还有六味在前面顶着,寄空一时不会搜查到这里,小章鱼自身的阴气也很轻,但要是实在找不到,那该如何…….”
顾定邦接住被抛起来的孩子,孩子如今长到了四五岁,生长速度开始放缓,但是他有八条手臂,三只眼睛,这是能够完全呈现在人的肉眼之中的,若寄空把目光放在了章鱼身上,他一定会被发现,这点绝对毋庸置疑。
小章鱼被抛起来笑得很开心,嘴巴咧开,露出内里的牙,他长得很像顾定邦,整个人粉雕玉琢之间又弱化了顾定邦那种坚硬的轮廓,反而更加柔和,柔和的线条搭配上冲击性的五官,整个人格外好看。
“县令不是说松城里有鬼么?只要鬼被及时找到就行!”顾定邦声音里带着点侥幸:“实在不行,我们偷偷出去,一起跟着找!”
“只要鬼仍在松城之中!那就绝不能让他逃走!”
章鱼也举起几只手附和:“抓鬼!抓鬼!”
时愿不禁柔和下脸色:“好吧,姑姑我也不会让小章鱼被发现的。”
“对了,刚刚六味口信里暗示他在包袱里留了一本变装秘籍,让我们乔装打扮,避免在寄空眼前露馅…….我找找看!”
时愿的话里满是信任。
一听时愿的话,原本坐立不安的镖师们立刻喜出望外:“教主留了书!太好了!不愧是教主!果真走一步算十步!”
“大姐头!我们帮你一起找!教主性子深沉!藏的地方一定极富深意!”
六味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你……你没事吧?”
眼前的女孩惊恐地问道,但她还是靠了过来,紧张地拍了拍六味的肩膀。
女孩是县令的女儿,特意被县令交代着关照点目不能视的六味,静文近乎屏住呼吸,手里还抓着药材,攥得很紧:“没,没事吧?”
六味连忙给静文示意自己手中的茶杯:“不小心呛到了。”
“没事,没事就好……”静文松了一口气,她的神色里明显有着不安。
六味一边柔声安慰着她,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探着消息。
许是静文压力太过庞大,仅仅八九岁就被扔到药堂帮忙,还是在这等疫病横流的环境下,谁都知道她是谁的女儿,都在夸赞县令的大义,是以静文哪怕惧怕也不敢表露出来分毫。
一切的心事坠在心里,女孩哪怕脸上扯出笑,眼角眉梢都显露出浓重的忧郁,在普通人面前还能竭力遮掩,可她眼前的人是瞎子,看不见她的表现,静文似乎因此终于放松了点。
她家中还有母亲,若不是母亲刚刚生了她的妹妹,母亲也要出门一齐进入疫病区,全身心地践行县令公职人员家属也为民办事的主张,因此大部分在疫病区里的人,都是县衙里的人的家属。
简单的工作配合着温和的话语,女孩渐渐也与六味亲近起来,毕竟如无意外,在寄空法师将城中恶鬼消灭之前,他们都要呆在一起。
“我听我娘说,佛门弟子功力高深,那只在城中作乱的恶鬼,一定会被寄空法师擒拿,到时候,大家都会好起来的。”静文眼里带着希冀。
六味也一同点头。
可以说寄空的出现,给县衙中人注入一针强心剂。
“对了,缘姐姐,我之前看你给了小树什么东西,是什么啊?”静文好奇起来,小树亦是药堂这边的小帮工,家中只有一个在县衙里看守案卷的爷爷,爷爷帮忙搬运粮食,小树就在药堂帮忙磨药粉,平日里小树不爱说话,也很沉默。
今日竟然接过了六味的东西,着实让人稀奇。
想到那个小心翼翼咳嗽,满脸疲惫的孩子,六味顿了顿,笑容缓缓加深。
她的手放下工具,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包油纸裹住的东西,她凑近悄悄道:“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丢进衣服里的糖,跟着装衣服的包袱一起来的,我今天发现的时候高兴坏了,很好吃的,静文也过来吃一点吧,别叫旁个儿知道。”
糖?
静文擦了擦手,左右看看周围另几桌帮忙的人,手极快地拿了一颗放在嘴里,而后连忙盖好糖,甜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之中爆开。
静文高兴地又磨了一会儿药,但很快,细心的静文似乎抓住了什么矛盾之处。
今天拿的换洗衣裳,糖是今天的到的,可她看见小树与缘姐姐说话是在昨个儿啊……
静文奇怪地看了一眼六味,有些纳闷,缘姐姐……她为什么要撒谎啊?
小树和她,能有什么秘密啊……
那点好奇心,在繁重且让人担心受怕的工作里如同一株绿油油的小草冒了出来,挠着静文身为孩童本就浓郁的好奇心。
感受到静文频频扭头过来的动作,六味状若一无所觉地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但是背地里,嘴角噙的笑渐渐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