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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六道轮回13

第141章 六道轮回13
在听到歌声停下的那一刻,乔洛知道天玑成功了。

他带着“余元柏”的笔记,带着“余元柏”的铭牌来到名为“余元柏”的中年教长面前。

前一秒还在歌颂成功驱逐“恶魔”的教长下一秒就见到“恶魔”大大咧咧出现,当即惊怒不已,准备召集人手预备将人拿下。但在看到天玑递出的一个本子时,他却愣了,目光一时无法移开。

巴掌大的本子粗硬的树皮外壳上,留着树干的纹理和经久使用的划痕,给他前所有未的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经每天都带在身边,拿在手上。

他迟疑地开口:“你……这本子从哪里来的?”

天玑垂眼,“回教长,从禁闭室里拿到的。”

他放任笔记本被抢走。余元柏一翻开,却发现是自己不认识的字。

他不善地看向高大沉默的男人,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逼问。如果他不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他一定会让他后悔。

天玑依旧垂着眼,既不看他威胁的眼神,也不看周围对他警惕的居民。只有没有起伏也没有感情地开口道:

“第七天……”

“什么?”余元柏一愣,他没听清。

“第七天,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余元柏忍不住皱起眉,突如其来的暴躁冲刷走他的耐心,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天玑又重新念了一遍,但他依然听不清。

“……”

一股没由来的慌张攥住他的呼气,小小一点愤怒火星就让他歇斯底里起来。他后退三步,又前进两步,呼吸急促,只能勉励保持平日严肃冷静的形象。

不速之客沉默着,周围没有他命令的居民也沉默着,安静,太安静了……他听见几乎静止的池中池水倒流的声音。

他恐惧起这份诡异的寂静,尖声下令:“不用等了,来人把他抓住,扔给不净虫!”

居民们动起来,红袍教长们率先冲了上了。

沉默终于被打破。

看着高大的男人被包围,即将被完全挡住的身影,余元柏心头一松,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作为统领数万大树居民的教长,保持威严和沉着是最基本的素养。然而刚刚,他的身体里却仿佛住进的一只无名的怪物,朝空气张牙舞爪地发疯,狂躁得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这只是个意外……他不断在心中宽慰。

突然,宽慰卡住。视野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后,他用比前一秒还要歇斯底里的大吼让动手的人停下。

在被包围的时候,天玑几乎没有反抗,只是从默默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东西。刚准备将人捆住的居民接到矛盾的新命令,困惑地重新散开一角。

余元柏紧紧盯着天玑手中刚出现不久的暗色铜牌。说话声带上不自知的颤抖:

“……这个,是什么?”

他满心满眼看着那块铭牌,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一边沸腾一边奔涌,怪物又回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

余元柏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究竟有多大,周围的居民们被得后他吓得后退半步,怯怯地看来。

“教长……?”

晨会四面的断木依旧高耸静立,八面扇形的池水依旧湛蓝见底,白雾缭绕,微风过境,依稀能听见远处风吹绿叶的轻响。

“沙……沙……”

“沙沙……沙沙……”

仙境般的寂静被自外向内的打破,树叶作响的频率徒然变快,脚下踩着的沉稳的巨枝仿佛在晃动。

这是……地动吗?

众人从惊吓到迷茫,心神一下子跑到外界,惊慌地向中央的男人求助般看去,然而过去一次又一次带领他们的主心骨此时却不在状态。

天玑始终漠然,他凝视着大吼一声后就呆愣原地的余元柏,幽黑的眼中带着剥皮扒骨的探究。

晃动越来越大,慌张的人群中,只有他们两个静静站在原地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扔去铭牌。

铭牌在白雾中一隐、一现,不等它的抛物线落下,余元柏就在半空中将它截住了。

他颤抖着手翻过刻着字的那一面。

这是他认识的文字,这是他刻下的字迹,这也是他划掉的“第七天”,是他……

铭牌是天玑从另一端带来的。

一开始,他本打算直接带着笔记本来找人。对面情况不明,万一又一次落入“镜人”的包围圈,他恐怕再难身退。

但路上他又转念一想,改变了想法。

迟钝的大脑努力将乔洛的话重新梳理一遍,他记得乔洛似乎有提过,对面“现在”没有人。

天玑不知道乔洛的判断依凭的是什么,他相信乔洛的“理性”,不会对他说无用的废话,于是选择了照做。

好在他带着镜子回去了一趟,从血污里扒出被遗弃的铜牌。

如今,他看着七步之外脱力跪倒的人,突然理解了乔洛的判断。

“我的……天人啊……”

余元柏泣不成声,嘶哑的声音不负昔日沉稳有力。

他以跪坐的姿势半伏在地上,双手拢着铭牌,低着头,几乎将额头抵在牌面上。他像个在神前谦卑祈愿的信徒。

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你背弃了你的信徒,而你的信徒……也背弃了你……”

乱糟糟的人群奇异得安静下来,他们或蹲或立,姿势不一,只是神情如出一辙的茫然,看向晨会中央。

“唳——”悲鸣远远传来。

居民睁着迷茫的眼,流下了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眼泪。

他们已经感受不到快乐,也感受不到悲伤了。只剩下被他们遗忘的过去,蒙上记忆的尘埃,淹没在无尽的时间里。

倘若有一天,他们能够想起,那应当是一个童话般的开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棵古老的大树,树上住着侍奉神明的族群。神明自称“天人”,人类自称“大树居民”。

天人赐予他们填饱肚子食物,教导他们文字,带来许许多多有用的知识,让他们得以在大树上建起一座又一座房子。

他们喜欢闻天人的花香,喜欢被天人的枝蔓温柔地拂过脸庞;他们喜欢爬上大树的顶端,伸手去摸近在咫尺的星星和太阳;他们喜欢歌唱,看天人坐在高位上,低眉放任他们吵闹……

大树居民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为天人献上最赤诚的信仰。

……

“——‘天人五衰’,这是轮回的先辈带进来的词。”在乔洛告别玉衡前往孵化室前,玉衡这么告诉他。

天人的寿命悠长,拥有与生俱来的的尊贵地位和香洁不染的身躯,但它们终究还是轮回中的圣灵,始终存在一个无法逾越的界限。

当祂的死期来临,华服尽褪,花冠枯萎,身体腐烂发臭,高洁的音乐也不会为它而唱。它将离开自己原本象征着高贵的地位。

也就是天人五衰——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身体臭秽,以及最后的不乐本座。

在看到镜子两边截然相反的天人,而赵长鸣认出是同一个的时候,玉衡便明白了。

镜子的一边代表“死”,藏着五衰后的天人,和被屠戮的信徒;镜子的一边代表“生”,一个用“颠倒”换来的生命的延长。

“……那则传说里,它将六道轮回称为‘□□’,将轮回之外称为‘无□□’——很有趣的名字,对吧。”

玉衡的声音很轻。

“只要身处轮回的生物都逃不过‘欲’字,不过,只要通关天人道副本就能离开轮回的说法还是有凭据的。”

“传说,倘若天人能够实现超脱,就可以离开□□,抵达无□□,获得永恒,但倘若它眷恋权势,无法放下自己拥有的一切,最后只会失去,五衰而亡。”

乔洛问:“之后,堕入轮回?”

玉衡表情淡淡:“嗯,它应当就是那些能在副本里游走的怪物的前身。”

所以,那群怪物才会说“天人道”是祂们的“故乡”。而现在这个副本里堕落的“天人”将会成为被记载的第五只S级NPC。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玉衡沉默了许久,久到乔洛以为她拒绝了回答。

她缓缓开口:“因为,我已经无法再继续前进了……”

“如果你想合作的话,就去找天玑吧。他和我、和其他七星都不一样,他会一直走下去的,因为有人在等他……”

说到这儿,她顿住了声,陷入某种漫长的思绪里。许久,才似乎掠过了这一茬,轻轻摇摇头叹息道:“他呀……如果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应该会评价一句‘无趣’吧……”

“——无趣的闹剧,天人衰亡无法满足信徒的要求,所以信徒背弃信仰;天人又不愿失去拥有的尊贵,所以颠倒了一切。”

天玑站在高台,面无表情地俯视晨会圆池周围的众生百态,轻哼一声,转身离开,将所有居民抛至身后。

他前往乔洛所在的位置,却在半途遇到了其他幸存的轮回者。

他们藏在树枝后,彼此之间相隔很远。半边身子掩在树叶后面,露出一双略微涣散的眼瞳。在感受到天玑靠近,一致扭过头,视线对准他。

一、二、三……

竟然有三人。

应该有不少人成功到达了这边,只是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大树的晃动始终没有停下,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天玑急着赶路,不想做多余的纠缠。

好在这三人什么都没有表示,没有阻拦的意思。

他正要离开,余光却突然瞥见一只青褐色的虫子正趴在一个人的脑袋上啃噬,因为颜色的原因,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好家伙,竟然已经分不清镜子和树叶了吗。现在这三人恐怕和傻子无异,难怪一动不动。

——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抬手提枪将虫子击落。

短暂的一个错身,大树的晃动猝不及防以一种几乎要将自己从泥土里连根拔起的力度加剧。四人被直接甩了出去,直直向下坠落,砸穿一层又一层枝丛。

视野中天旋地转,天玑混沌的大脑在失重下清明了一瞬。

下面是,下面是天空啊!

·

此时,一团鲜红的玫瑰花瓣打着卷从净化池里飞出。

乔洛感觉自己的意识好似被分割成无数个小瓣,被风托着往上飘。

他飘啊,飘啊……

不知过了多久,又开始向下坠落,穿过身体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他不断抖动、翻滚。

回忆在走马灯,一个小瓣承载起一片。

玉衡在向他告别,拒绝同他一起前往孵化室。

她在树枝上席地而坐,盘腿闭目,佛珠悬浮在她周身,成环形缓缓旋转,沉默得像她房间里的那尊古铜像。

直到乔洛转身走出很远,才听到一句微不可察的话,似乎在和他说,又似乎只是自语:

“我知道,复仇的尽头是自我毁灭。我被仇恨困了太久,而我,心甘情愿……”

所以啊,“——一切苦相,皆是虚妄,欲海无涯,回头不是岸。”

就像天人一般,她无法放弃。过去的回忆,多看一眼就受伤……对于借助轮回的规则实现愿望这件事,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坚定地认为自己有十足的有把握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天玑。

记忆闪回,似乎有人在高声大喊:“轮回的规则是轮回的规则,这是我们轮回者自己带来的!你难道就不好奇轮回的背后是什么吗!”

那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灰发的男人,笑得漫不经心:“……没错,是我杀了他,但这是他自己委托我的哦。”

乔洛问:“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哦。”

“你又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哦。——对了,我来教你唱歌吧!”

……

记忆好像擅自做了扭曲和捏造,灰发男人扒着他不放,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哼唱,听得他无比烦躁。

旋律不经允许就住进了他的脑海,自发地滚动播放:

“……把你的天堂放入我的脑海里,把你的地狱植入我的骨髓中……”

“我的心跳和脉搏将随血液奔涌,流入万物的鼻息,流入时间的回廊……”

在这样的背景音里,他看见灰发男人突然抬手将针刺入了自己的前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我们都是食物,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说完,他直挺挺倒下。

……

意识的花瓣轻颤,堵塞的记忆开始缓缓回流。

乔洛想起那一天,他被天璇拦下之后发生的事情。

玉衡满心杀意,一心想置天璇于死地,但他们最后并没有打起来。

玉衡选择留下,而天璇选择自杀。

自杀啊……自杀的人在轮回里是没有姓名的,难怪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记忆中的灰发男人。

旋律依旧在响,穿过古老的苍天大树,飘向辽阔的天空。天璇最后话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

他想起更久以前,站在暴雨中提灯翻阅调查笔记的弗舍尔,他专注而疯狂的眉眼。

乔洛推测,一定是弗舍尔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进而影响了天璇,让他最后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而能让他一次次主动步入险境的就只有那曾经他对他说过的问题了。

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身处何处”这样无关紧要的事情抱有如此大的热忱,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生命。

——轮回者是食物?

乔洛并不惊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天璇给出的答案有一定的合理性。

从轮回的发展历程来看,不断被吸纳进入的轮回者,不点一点丰富完善的六道规则,需要定期上供的金币,被没有制约的交易,以及越发热闹也越发极端的论坛和直播间……

一切都像是将人扔到了热锅里煎熬,以滋生出足够的欲望。

那么你找到答案了吗?弗舍尔。

……而我,此时又身在何处呢?

飘零的花瓣一路坠落,终于停了下来,轻轻地落在天空上。它们旋转着,凝聚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乔洛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半坐在一片无形透明之镜上。

下面是碧蓝的天空,触手可及的白云在他身旁环绕。他抬头望天,一团墨绿点在大片的黑色中,是大树。

意识迟了一拍才慢慢回笼,新组装的大脑好像有些不太灵光。

乔洛努力回想。

他记得他把白蛋扔了出去,蛋融进了那颗巨大的圆蛋里。

是这样没错……但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按照最开始的设想,旧的“天人”离开后,新的“天人”将从蛋中诞生,接替空缺的位置,完成一个轮回,进而开启下一个轮回——这是天人道的正常情况。

然而在镜界里,旧的“天人”没能成功离开□□,他无法接受衰退死亡的自己,颠倒了世界,留存下“生”的状态之外,除此之外还狙击孵化室,掐死每一个可能破壳取代自己的蛋。

但它的力量终究是有限,不可能完全打破轮回。

所以,那颗供奉在净化池中央被天人留在自己身边看守的巨蛋就是最后一个线索。再加上被他阴差阳错带走的白蛋,两者结合就可以组成破解副本的钥匙。

如果他的假设成立,那么在他将白蛋扔进巨蛋里后,那颗蛋将成功完成最后的孵化,破壳而出打败天人。

乔洛不知道最后成功了没有,他总觉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白蛋?他迟疑地想,白蛋……是白色的吗?

为什么他记忆里好像有人告诉他蛋壳上有花纹。

乔洛缓缓皱起眉,他觉得不论是这个问题还是思考这个问题的自己都有点怪,但还是继续思索了下去。

或许是他看漏了什么,又或许是……

就在乔洛和混乱的记忆搏斗时,忽然一张纸飘进他的视野里。

乔洛奇怪地抬头,下意识伸手接住。

这张卡片有点眼熟。他翻过来一看,就见一行丑字。

“……?”

“噗嗤……”

乔洛没忍住轻笑出声。

【想吃,但,不吃。】

这五个字不管看几遍都觉得像蚯蚓在爬。

这封情书……就当它是情书吧,乔洛一直放在身上,应该是和他一起掉下来的。

兜兜转转飘回他身边,这刻意的模样生怕他看不出来。

“真好意思拿出手。”乔洛轻声吐槽。

混乱的记忆被一打岔,忽然清明不少。

那颗蛋不是单纯的“新生的天人”,毕竟是那家伙送到他面前的。

遥远的天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古朴的石殿。

巨大的殿堂宽厚而静默地鼎立在天地之间,天空下出现它的幻影,数不清的影子重重叠叠,让人看得晃神。

乔洛太熟悉了。在他精神值满100之后,这座地狱道的雪原深处的大殿就像后花园一样对他彻底开放。

他穿过寒冷的雪原去过好几次。可惜,除了意外抵达的第一次,其余都一无所获。

而现在,不需要他主动向大殿奔去了。

耳边恍惚听到“咔擦”一声,似乎有什么裂开,但四周又什么都没有。

乔洛检查了一圈,意识到这声音不是现实中听到的,而是在他脑中直接响起,来自他过去的记忆。

他眨了眨眼,看到记忆里突然浮起的画面。

净化池被树枝藤曼挤满,水溢上高台,涨到了最高处。

距离水面只有三厘米的上方,白色的巨蛋静静地立在中央,一如既往地发着幽幽银光,让它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让人看不真切。

仔细看,就会发现一条不规则的缝隙出现在光滑的蛋壳腰部,并且向两端蔓延。

“咔擦咔擦……”声音不断。

本就不敢靠近得天人更加惊慌,随着蛋的开裂,它也要原地裂开了。

它不敢再往中央挤压,疯狂地向外扑腾,试图钻出这片狭窄的空间。然而,它盘踞的身躯早已大半腐化,僵硬得像枯木凝固在顶端,一时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蛋越裂越大。

里面的东西正在粗暴地撞击抚育、保护祂的外壳,裂缝在腰部蔓延了一圈,又开始往顶端飞驰,终于,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吧”声,蛋体解崩。

紧接着,一位小小的、可爱的幼儿探出头,一头乱蓬蓬的白色短发乱七八糟地朝各个方向支棱。在祂的身后,长着一对雪白的小翅膀,无意识地扑闪。

这被天人藏匿,大树居民的敬爱的巨蛋孵化出来的东西模样好似大树的精灵,又好似神话中圣洁可爱的天使。

但显然,祂两者都不是。

只见祂低头看了看自己,面颊胀红,小嘴气得一张一合,似乎在飞速地辱骂着什么。

啊——

天人紧紧贴着四面墙壁,发出无声的尖叫。

看新的“天人”的模样,祂应当是鸟,而它自己是树,它们理应同出一源。可是为什么,它此刻感受到的压力,哪怕是它的鼎盛期也不曾拥有。

天人组装起支离破碎的语言,艰难地拼凑出三个字:“你……是谁……”

在新的“天人”孵化出来后,它便大势已去,死亡堕入低层的轮回是它的结局。可是现在,它却感到远胜于此的,来自本能的战栗。

离开这里!快逃!

它恨不得把自己团起来切碎,藏进大树的纹路里。

它在脑海里疯狂叫嚣,身体却不能动弹,只能头脑空白地看着中央的小人骂完,然后站起身,扑棱两下翅膀飞起来……

然后歪歪扭扭摔倒……然后再起飞……

最后,小人稳稳当当地从它身边飞过,将它无视了个彻底。

在乔洛的视角中,小人飞着飞着,突然从记忆的画面飞了出来,来到了他面前。

当祂扑上来抱住他脖子的时候,乔洛还是懵圈的。

耳边响起小天使的骂骂咧咧,因为声音稚嫩,听起来像在撒娇。

“那个该死的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非要我走正门!”

害得祂憋屈地变成了一个蛋,还成了这副模样,等等好久好久。

小人连骂三句,乔洛才缓缓回过神,左手小心翼翼抱上后背。

是真实存在的实体……

小人的怒骂一停,祂松开双手,顶着毛茸茸的白脑袋喜笑颜开地往乔洛跟前凑,一双眼睛普灵普灵地闪烁,“我的卡片你喜欢……”

话没来得及说完,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伸来将他打断,随后像捏球一样一把捏住祂的脑袋,将祂带离乔洛的怀抱。

“啊!你做什么!”小天使大叫,气急败坏地伸手蹬腿,却摆脱不开男人的桎梏。

突然出现的男人不理祂,只是低头看向乔洛,点头克制地打了个招呼:“你好。”

男人白色的长发被简约地扎了低马尾,垂直腰侧,俊美的脸和纯白的眼睛和小人如出一辙,俨然是祂的放大成年版。

祂身上穿着一丝不苟的得体礼服,头上戴银色华冠,一手拎着小人,一手握着权杖。

正是来梦里找他的“维序者”。

乔洛:“……你好。”

维序者拉远了没有边界感的小人后,和乔洛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微低着头静默地注释着祂。

祂的身后就是那座古殿。

乔洛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维序者也不是。

两人打完招呼后就同时沉默了下来,只有被拿捏住、受制于体型而无法反抗的小人不断吵闹着“放我下来”。

就在乔洛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站起来比较好的时候,一声巨大的有什么绷断的声音骤然响起。

维序者开口,回答乔洛眼中的迷惑:“我们来找你了。”

乔洛更加迷惑。

“我们”?

看着面前一大一小相似的存在,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个浸泡在水中,比维序者还要沉默的神秘男人。

头顶的大地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微乎其微,让人差点以为是错觉。但下一秒,远处,视野中天地相接的曲面也跳了一下——不是上下的那种跳动,而是像人的器官,膨一下。

有什么东西穿透了时间,从他的记忆里爬了出来,向四周蔓延。

网状的筋纹脉络鼓起,在碧蓝的天空广袤的大地上若隐若现。

鼓动,鼓动,鼓动……以古老的石殿为中心,四面八方铺陈开来,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

让乔洛恍惚间以为自己进了某种生物的体内,而理智很快又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沉睡者,来了。

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真真正正地从寂静的冬眠中苏醒。

头顶的大地开始震颤,裂开一条又一条巨大的沟壑与深渊;脚下的云朵被打散,卷入某种恐怖的气流之中。

狂风呼啸,大地怒号,天地剧变,那从沉睡中苏醒降临的怪物正竭尽全力地向他聚拢。

无数巍峨的山峰拔地而起,凝聚在一起化出巨大的藤曼,祂们凝聚、祂们生长,向天而去。这是人类的世界中永远无法出现的奇观,好像大地张开了怀抱,向天空拥去。

奇观下,只有乔洛所站着的这一处无比平静,连一丝风也没多出来。只有两个正在争吵的一大一小。

“你放开我!你以公谋私,故意不让我进来,自己却直接跑进来!”

游荡者生气于自己被扯开,开始一笔一笔算账,小嘴叭叭个不停。

“还故意把我变成这副样子!”

“打不过我在这儿公报私仇是吧!”

维序者冷漠:“第一,打不过的人是你。第二,我没有谋私,如果你直接过来副本会承受不住,只能借助媒介,这是我给你找到的最合适的。”

“好啊,你果然是故意的!”

维序者不理会,毫不留情地揭对方老底,“你明明之前变成虫子变成狗也很高兴。”

顿了顿,祂继续补充:“还当过墙。”

乔洛:“……”

游荡者哑然,“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道:“你这是污蔑!”

祂强调:“污蔑!”希望乔洛不要被对方的谎言蒙蔽。

“你当蛋难道不开心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开心了!”

“砸人不是很方便?”

“是那个家伙一直缠着乔乔叽叽喳喳个不停,烦都烦死了……而且,我又没砸到。”

“哼。”维序者不说话,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游荡者气结。

就在一大一小即将打起来的时候,乔洛轻叹一口气,一手拉一个,将祂们分开。

乔洛看着四处风起云涌,平静地收回视线。

“我想起来了……我已经在净化池里死了。”

血液流尽,视野发黑的记忆回笼,和他进入轮回时的感觉一样。

两只非人类顿时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说话。

维序者:没用的废物。

游荡者:还不是因为你还有那个睡大觉的,来得这么晚!

将两个白毛的眼神交锋收入眼底,乔洛轻笑出声,愉悦的笑容点亮精致的面庞,看起来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看得一大一小呆住。

乔洛止住微笑,碧空的瞳色沉沉地望向祂们,和祂们身后的石殿。

“对于你来说,时间只是坐标,而生死是一种状态,对吗?”

一长一短的白毛虽然能交流,但对于人类的词汇库还是比较陌生,祂们侧头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维序者:“可以这么说。”

游荡者不满起其他问题:“你不要把我和这个讨厌的家伙混为一谈,我可比祂好多了。”

乔洛微微一笑,游荡者闭上嘴,他继续问:“第二,观测不同,结果不同,对吗?”

游荡者坚定举手:“我就是乔乔看到的样子!”

乔洛一怔,玩笑道:“这算是‘神明’的情话吗?”

“……”游荡者小脸粉红地低下头,抬手捂住脸,飞速扑腾的翅膀暴露出祂不平静的内心。

祂挣脱维序者大手的桎梏,打着圈往上飞,几乎是落荒而逃。

乔洛眨了眨眼:“……”

真是意外的纯情呢,是学到了什么东西吗?

大地已面目全非,举尽所有的力量,盘绕伸出的触手已经延申到祂们上方,并且持续生长。游荡者的身躯变得透明,消失在触须尖端。

天空上,只剩下乔洛和维序者两人。

没有了打扰的家伙,长发男人嘴角的幅度肉眼可见的扬了扬。祂可以不计较游荡者的蠢样了。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维序者一僵,然后放松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

乔洛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开口,见高大的男人偷偷瞄了眼自己,又飞速收回视线。

非人的白色瞳孔第一次染上人性化的紧张。

乔洛好奇心越发浓重,他等了许久,终于,男人侧了侧身,开口了:“请允许我再询问一次——”

说着,祂缓缓向乔洛走来,步子又大又稳。

祂来到乔洛跟前,紧张已全部消弭。在乔洛错愕的视线里突然单膝跪地。祂放下权杖,摘下头上的王冠,仰头看向他。

“你愿意将你的灵魂献给我吗?”

“作为交换,我会给你财富、权力,甚至永生。”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话语。

乔洛看着那双没有一丝尘埃的白色愣了神,他启唇,许久才缓缓道:“……不要。”

“为什么?”

“因为,我是来寻找爱情的。”

俊美的宛若神明的男人侧头露出一抹微笑,祂道:“那么,你看我可以吗?”

“……”

忽然间,乔洛好像明白,为什么玉衡会选择拒绝,为什么天玑会一直前进,而弗舍尔又为什么一直锲而不舍地寻找答案了。

“维序者”还在等待他的回答,白色的瞳孔满眼都是他的身影。

不知何时,天空和大地已恢复了平静。接力伸张的触须来到乔洛身边,一声爆喝打破了气氛:

“啊!该死的家伙,偷跑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把乔乔弄哭了!”

维序者:“……”

祂人性化地叹了口气,在身体变透明消失的最后一秒,祂抬手虚抱住乔洛。身体绷得很紧,但依然保持着小小的距离,一如祂所代表的“秩序”。

*

——人类,你以为你在哪里?

你在我的餐炉上。

在我的身体里。

在我,沉睡的梦里……

生存子虚乌有,灭亡不可言明的怪物啊,这样无始无终、永恒的存在,怎么能让人不叫一声“神明”呢。

可生灵傲慢,再虔诚的信仰也终有尽头。

“……但好在,你不是什么神明,我也不是什么信徒……我们只是在时间和空间的狭缝中相遇的两团光子,你发现了我,我记住了你,仅此而已。”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乔洛伸出手,轻轻放到伸到他面前的触须上。

*

不夜城的暴雨停歇了。

水淹没了所有的建筑,只剩下中央,在祭坛原有高度的基础上临时建起的最高建筑孤零零支出水面,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十人一间的房子被人推开,他们一窝蜂探出头来。

“雨停了!”

“停了!”

五花八门的语言以不同方式表达同样的情绪。

临时指挥室里,临时会长天权顶着厚重的黑眼圈坐在沙发上,眼眶微红。

当来人推进他房门向他报喜时,他微笑点头,直到人离开。

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安排,在语言的炸弹被引爆后,直播间已经半瘫痪了,同时,也包括他们整个不夜城的构架。

大量的工作积压,以至于他几乎无暇顾及副本内的状况。

房间里摆着他迁来的前任会长的铜身神像,墙壁上投影着绿意葱葱的树叶,但从着画面,什么都看不出来。

天权放下笔,看着摆在桌头的自己幼年的相片,良久,抬手将相框按下。

神啊……

请求您,眷顾轮回者一回吧。

忽然,他发现窗户的玻璃上似乎多了两条黑色的裂纹。

正兴奋地用异能朝外奔涌的轮回者一个个惊得从半空中摔下来,下饺子一样掉进水中。

“天……天天天……碎了……”人们颤抖地指向天空,惊恐地差点说不出话。

机械鸟飞来,投递下写好约定暗语的纸片。

“回去!”

“回去!”

“回去!”

一连三声急促的鸟叫响起。尖塔中,由修炼之人提供的魔法阵被撑起。

然而,不等他们跑进去,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被整齐划一的截断。

从不夜城的天幕开始,一切走湮灭。

六道轮回中,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副本彼此碰撞,地狱中的火山沸腾喷发,修罗道中的艳鬼融化……它们在短暂的爆发之后,被全部折叠。

轮回和轮回的缝隙里,游荡的怪物们被拖入折叠的裂缝。

其中,拥有灰白色巨大外袍的怪物脱下自己的外衣,露出一个只有半米高的、圆滚滚的似人非人的小男孩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它手上拿着比它高了万倍的撑杆,一边收外袍一边用稚嫩的童音快乐地唱着歌:

“你陷入死亡的轮回,”

“顺着记忆来到我身边。”

“沉睡的不知物悄悄伸出触角,”

“……”

它的声音渐渐远去,奔入湮灭。

轮回倒转,所有的一切回归原点。所有人,都将在欲望诞生的选择交叉口重新醒来。

*

大地向天空伸出庞大的触须,触碰到碧蓝的天幕,祂从天上轻轻地捧起,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漂亮的人类,像放进摇篮一样放进祂的触角里。

小小的人从淡蓝色变成淡粉色,他张开手抱住摇篮的一角。

真可爱啊,祂忍不住想。

祂想看更多、更多的颜色。

“神明”今天很高兴。

祂要带他的爱人,去看祂曾经漫长旅途中偶然路过的一片玫瑰状星云。

作者有话要说:

爱是一切欲望的最终答案!

完结撒花.gif

【以下是因为完结而过于兴奋的爬行·健康版】

我!竟然!完结了!我竟然有机会写下这篇“完结”感言!我我我我我……(语无伦次.jpg)

这是我第一本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故事,也是我第一个从开头起,完完整整写到结尾的故事(可以说是终结了我过去只管挖不管埋,填坑赶不上挖坑的黑暗历史,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认真脸)。

还记得在最开始,我之所以想要动笔这本,就是想看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外和奇奇怪怪的人类谈恋爱贴贴的故事,但因为没有粮陷入文荒,就只好自己上了。

于是从零开始捏人设、捏世界观、想剧情,每天坐在电脑前写一千字删掉五百字,写三千字删掉一千五百字,效率感人(还多动症似的坐不住,intp落泪)。

现在回想起来,写这篇文真的全靠莽,竟然还莽了五十多万字(我的天)。

我完全不知道一个合格的大纲应该长什么样子,对故事体系没有很多的了解,也没有半点写作的任何经验,对网络发表也没有什么概念(我到底是怎么敢动笔的)。

连载不堪回首,走得跌跌撞撞、歪七扭八、破破烂烂、原地裂变(?)……总而言之,对!不!起!(卑微低头.jpg)

很抱歉在这么不成熟的时候就遇到了大家,也很抱歉在这么不成熟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篇故事。

三年里,一边慢腾腾地写,一边找来很多资料书看,学到了很多(一种自我感觉)。

再回头重看自己写的文,如果要找缺点,我可以找出很多(一定不是这个故事没长好,是我没写好,都是我的错!蜷缩哭泣),如果要找优点……以后再说(现在不太敢)。

——不知不觉逼逼了好多废话(。)

最后在这里大声地感谢一路走来大家的陪伴,不管是从起点陪伴到终点的,还是中途离场的,亦或者是后来才加入的,希望未来能够以更成熟的作品和大家见面。

感谢缘分!赞美自由!

ps:接下来的计划,大概是会给这本重新写个大纲,然后精修一遍,精修完之后再全文替换(鞠躬.jpg)

pps:下一本《登楼》在写大纲中,存稿完就发,期待有缘相见!

ppps:以上两个是平行计划,互不干扰(再次鞠躬.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