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听到薛景元清醒的消息,徐弱水当即欣喜若狂。
她好不容易等到薛景元苏醒过来,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但到底还没有忘了此刻正捂着小腹,疼痛流血的儿媳妇儿——祝小蓟。
于是她只急急应了一声,随即立刻就道:“快来,快将小蓟扶起来,去离此处最近的医馆!”
薛鲤听到这话,才注意到祝小蓟此刻正跪在地面上,秀眉因为疼痛而紧紧蹙起,裙下淋淋沥沥的往外淌血,鲜血将他的柳花裙粘的湿透,铁锈般的腥味随风飘来,熏得呛人。
薛鲤见状脸色大变,从原本跪着的姿势变成了连滚带爬,伸出手去就想把祝小蓟扶起来。
可祝小蓟腹中疼痛不已,稍加动作就疼痛万分,根本不能用蛮力拉扯。
于是薛鲤换了方式,不再扶他,本想把祝小蓟背起来,但祝小蓟此时的情况显然不适合腹部受压,他和徐弱水满头是汗地摆弄了片刻,不仅没有把祝小蓟扶起来,反而让祝小蓟疼的更厉害了,脸色白的如同金纸,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几乎要彻底彻底昏死过去。
就在薛鲤和徐弱水焦头烂额之际,身边忽然传来一阵温文柔和的男音,如同春风扑面一般:“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徐弱水回头,见是太子李煦章和太子妃程熙雨,忙跪下,“臣妇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李煦章负手站在他面前,垂眸时看见徐弱水手掌和颤抖指尖上的红色血痕,情不自禁瞳孔骤缩,凝眉道:“怎么回事?”
“回太子殿下,我,我家儿媳身体突发不适,下身血流不止………”徐弱水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太子殿下,可否允许臣妇现在将他带回去医治……..”李煦章闻言,便道:“若带他出去医治,要先出宫门,这路途遥远颠簸,祝小娘子未必经得起………不若本宫带他去太医院医治吧。”
徐弱水闻言,登时感激涕零:“臣妇多谢太子殿下!”
李煦章摆了摆手,随即走到了祝小蓟面前。
身边的侍从想要伸出手去将祝小蓟扶起来,却被李煦章抬手拦住了:“祝小娘子已有夫婿,旁的人碰他不太合适,不如本太子亲自来,也省的流言纷纷,众口铄金。”
言罢,他看向了太子妃程熙雨。
程熙雨对他点了点头,脸上并无不快。
李煦章见状,便将躺在地上几近昏迷的祝小蓟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随即向太医院走去。
他紧赶慢赶地来到了太医院,将祝小蓟放在了床榻上,有他在旁边看着,周围的太医都不敢怠慢,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医治祝小蓟:“祝小娘子是身体虚弱导致的落红流产。”
太医一句话就让徐弱水呆住了:“…….什么?!流产?!”
徐弱水当即就要崩溃,痛哭出声,抓着太医的手腕,几乎要下跪恳求:“陈太医,你一定要抱住我儿媳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可,可是薛景元的长子啊!
“夫人冷静,祝小娘子腹中的胎儿还在,只不过状态不好,臣已经施针进行救治了,待会儿会开一方保胎药,让祝小娘子服下。”
陈太医忙扶住徐弱水,道:“夫人放心,微臣不会让祝小娘子和他腹中的胎儿出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听到祝小蓟腹中的胎儿还在,徐弱水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被花青扶着站稳,站在床头,看着祝小蓟苍白且昏迷中都并不安稳的睡颜,不禁用帕子擦着满是泪痕的脸颊,低声叹道:“好孩子。”
她长叹一口气:“苦了你了。”
可惜徐弱水的话,祝小蓟并不能听到。
他昏睡了一下午,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才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金丝绣成的合欢花床幔,金碧辉煌,状若漂浮的薄风,祝小蓟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他常住的凤霄阁的内饰装扮。
他忙想要做起来,但是身子虚软无力,很快就捂着发痛的腹部,缓缓躺下了。
“你不要乱动。”轻柔温软的双儿嗓音如水一般淌过他的耳边,祝小蓟微微一怔,下意识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容貌清丽柔婉的双儿正朝他走来,身边的小侍用托盘捧着一碗药——是程熙雨。
祝小蓟见状,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程熙雨再度按住:“说了不要乱动了。”
程熙雨垂下头来,侧边的金凤衔珠钗轻轻晃动,缓缓起唇轻声道:“你有孕啦,要好好休息才行。”
“……….有孕?”
祝小蓟像是听不懂东周话似的,愣愣地看着程熙雨,下意识用掌心抚摸着自己尚且还平坦的腹部,反复抚摸几下后,欣喜和震惊登时才姗姗来迟,如同潮水一般冲刷过他的心脏,不真实的感觉让他如同踩在云端,连带着神情都有些恍恍惚惚的:“真,真的吗?我有孕了?!”
“是的,孩子已经有一个月大了。”
程熙雨看着他,发自内心地替他高兴:“恭喜你呀,小蓟。”
“谢谢,谢谢太子妃!”祝小蓟高兴的快要哭,但还没欣喜几秒,就想起了自己昏迷前听到的薛景元已经清醒了的话,嘴角的笑意登时僵在脸上,立刻就要掀起被子下床:“我夫君他醒了,我要去找他…….”“诶,等会儿,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程熙雨上手按住祝小蓟的肩膀,因为祝小蓟不听话,语气也变的严肃急促起来:“太子殿下已经去武德殿,找陛下替小郡王求情了…….现在陛下已经答应,召小郡王和柳侯爷的嫡孙柳知鸢一同进宫与二皇子妃对证………即便你此时去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无济于事?”祝小蓟急得泪花都要出来了:“我夫君受了冤枉,我要替他辩白!”
“你一没有亲眼在场,二没有证据,如何替你夫君辩白?”程熙雨反问道:“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祝小蓟:“……..”他被程熙雨问倒了。
是啊,他既没有在场也没有证据,即便去了,陛下也不会相信他的。
可难道…….难道就让他夫君白白受冤枉吗?
见祝小蓟实在心焦,程熙雨不欲在刺激一个有了身孕的双儿,于是便缓下语气,道:“你先别急。”
他掌心按在祝小蓟的手背道,低声道:“我夫君心地良善,两人又一同在朝,他知道小郡王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帮你夫君的。”
祝小蓟闻言,这才心思稍定。
想到柳知鸢也在现场,多半也会帮着薛景元说话,于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就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程熙雨:“多谢太子妃。”
程熙雨笑着看向他,没有回答,只是用葱白的指尖理了理祝小蓟额间凌乱的头发,随即轻声道:“喝药吧。”
他说:“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你去皇宫。”
“好!”祝小蓟现在真的是心急如焚,真巴不得马上就见到薛景元,于是不等小侍将药碗端给他,他就一把抢过,也顾不上烫,一饮而尽。
喝完药之后,他就顾不上身子了,闹着要去找薛景元,不让他去他就想下床,程熙雨拿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他一同入宫。
如今正好是春天,春雷阵阵,去皇宫的路上,不巧又下起了大雨,宫道里很快就被成片的雨点淹没,哗啦啦地流进地势低洼出,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但很快就被程熙雨的马车车轮碾碎。
“忽然下这么大的雨!”
宫侍撑起油纸伞,挡去了程熙雨头顶的雨水,祝小蓟站在他身边,被风雨打的浑身哆嗦,手臂上的纱衣呈半透明状,额发也湿了些许。
武德殿的门紧紧关着,屋内灯火通明,隔着窗纸,能看见坐在龙椅上的思明帝高大威严的身影:“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他说:“柳知鸢手上的那根断玉簪确实是仙蓉曾经佩戴,但这也只能证明柳知鸢当夜确实在场,却不能证明他说的话就是真的。”
思明帝道:“景元,你实话告诉朕,你二人独自在假山内相对时,你对仙蓉就真的没有一点起过一点心思么?”
薛景元:“………”祝小蓟趴在门板上,透过门缝,能看见思明帝凝眉思索的模样,听到思明帝说这句话时,这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变的惴惴不安起来。
但他不是因为担心薛景元会说自己对祝仙蓉真的有心思而感到害怕,因为他再笨也知道思明帝的话就是一个坑,等着薛景元往里跳。
薛景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不自证,只是反问:“陛下不相信柳知鸢所说的是二皇子妃先用□□引诱我的事情,只觉我和他都有可能说谎,但陛下为什么不觉得是祝仙蓉是祝仙蓉在说谎呢?”
思明帝道:“一个双儿,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贞洁来做玩笑?”
“那臣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前途来看玩笑呢?”
薛景元知道自己扯不清楚,所以字字句句都不调入自证陷阱,只通过反问让思明帝无话可说。
是啊,祝仙蓉不太可能拿自己的贞洁来诬陷别人,可以薛景元那样的性格,难道就有可能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只为了和祝仙蓉共度春宵一晚么?
“许是你吃多了酒,没能控制住自己。”
虽然思明帝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了,但依旧在替祝仙蓉说话——毕竟这件事算是一桩皇室的丑闻,如果是祝仙蓉主动勾引薛景元的,那李绣章和整个皇室都会脸上无光:“景元,你再好好想一想,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你是聪明人。”
薛景元闻言,眉头微动,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看向了坐在明堂上的天子。
天子梳着金色的冠冕,身着黑色绣金龙袍,双眼在昏黄跳跃的烛火下,无端染上了些许难以捉摸的意味。
薛景元跪在他脚下,仰视着思明帝。
薛景元在朝为官这么多年,思明帝这话,他怎么会听不懂其中的潜台词。
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威胁他。
思明帝应该早已猜到了此事薛景元或许真的是受害者,但他不能承认,不能因为祝仙蓉,让整个皇室蒙羞。
所以他只能先牺牲薛景元,再从别的地方来补偿薛景元。
薛景元懂,同样也无可奈何。
他现在脚下踩的土地是思明帝的,整个皇宫,无论大事小情,都皆由思明帝一人作主。
就算薛景元想为自己再辩一辩,可到最后,终究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这件事的真相,只能是思明帝想听到的真相。
思及此,薛景元握在地面上的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思明帝见他如此,微微松了松眉,随即道:“爱卿,你可想清楚了么?”
薛景元点了点头:“臣想清楚了。”
思明帝于是便问:“那日在皇家别苑内,你究竟有没有逼奸仙蓉?”
薛景元:“…………”他保持着沉默,久久未能起唇开口。
武德殿内的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空气好像被人从屋外一点一点地抽干了,柳知鸢下意识觉得自己喉咙干痒,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而死。
他看着薛景元,但薛景元却没有看他。
这是他喜欢了十几年的人,但此时此刻,柳知鸢竟然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薛景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半刻,直到薛景元开了口,柳知鸢才发现自己方才竟然在思明帝面前发起了呆:“臣,有一个请求。”
思明帝知道这是薛景元松口的信号,于是道:“讲。”
“臣家中,有一小妾,性格温文乖巧,兼之百媚千娇,造次无可比方。虽……..偶有淘气,但瑕不掩瑜。臣甚喜之,特求一诏,欲将家中小妾扶为正妻。”
郡王需要皇帝下旨敕封,郡王妃自然也要宫中下了旨意才能册封,薛景元这是在用自己的退让来为祝小蓟铺路。
言罢,薛景元双手交叠抬起,平齐至额心,随即又跪地俯身请旨:“求陛下准允。”
思明帝本就有补偿他的心思,思来想去,便道:“也罢。”
他说:“我听煦儿说,你家小妾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念在他为薛家开枝散叶的份上,朕,答应你。”
薛景元跪在地上,从思明帝的角度,看不清薛景元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发抖的肩膀,“臣…….谢主隆恩。”
思明帝按了按额角,道:“所以那晚……..”“臣那日,确实逼奸了二皇子妃。”薛景元跪在地上,起身时已经面无表情,只是宛若木偶一般,痛快地就认下了罪责:“求陛下责罚。”
思明帝见他如此,心中也不好受,但没办法,为了维护皇室的威严,他只能狠下心,先牺牲薛景元:“既如此,朕便罚你一年的俸禄,官降两级,你去领五十大板,以示惩戒。”
柳知鸢闻言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祝仙蓉站在一旁,则悄然松了一口气,连手中被抓的皱巴巴的帕子也逐渐恢复了平整。
薛景元看不到他们的反应,只自顾自拧眉,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思明帝见此事已经解决,便站起了身,余光里见御林军推开门走了进来,拉着薛景元,就要带他出去打板子。
他侧过身,正想离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哭腔,似乎是一个小双儿的声音:“夫君………”没有他的传召,谁来了武德殿?
思明帝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向跪在殿中心的一个小双儿,只见那小双儿哭的梨花带雨的,鬓边的钗坠在浓云似的发中,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而他耳边耳边的珍珠耳坠也少了一只,看起来有些狼狈的滑稽:“夫君,你为什么要承认?”
祝小蓟捧着薛景元的脸,大哭道:“我不信你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祝小蓟知道薛景元是很看重承诺的人,上辈子,为了一个之前的承诺,薛景元甚至都敢起兵造反——所以既然他之前对他说过,他现在心里早就没有了祝仙蓉,就一定不会对他撒谎,怎么可能会突然逼奸祝仙蓉?
薛景元不知道祝小蓟一直在门外,见他冲进来,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不自觉的慌乱,听到祝小蓟的话后,才心思稍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安慰的话:“小蓟,我………”他徒劳地看着祝小蓟,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反对,方才还能言善辩的他支吾片刻,才吐出苍白的字句:“你还怀着身孕,不能激动……..”薛景元抓着祝小蓟的肩膀,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是不是二皇子威胁你了?是不是?”祝小蓟眼睛里坠着泪,看起来有些绝望,完全听不进薛景元的安抚,只喃喃道:“不,一定是陛下……..”他不是笨蛋,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思明帝明明相信是薛景元逼、奸祝仙蓉,还愿意松口让薛景元把自己扶正,册自己为郡王妃。
如果薛景元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思明帝早就废了薛景元这个郡王了,怎么可能还答应,愿意下旨册封他为郡王妃?
唯一的可能是………薛景元就是被冤枉的,就是被迫承认自己确实逼、奸了祝仙蓉,而所谓的那道立他为郡王妃的圣旨,就是薛景元和思明帝达成的心照不宣的交易。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从眼眶溢出,流淌到脸颊上,从温热到冰凉。
薛景元伸出手,想要给祝小蓟擦去眼泪,可祝小蓟的眼泪像是怎么也擦不完似的,越擦越多,“夫君………为什么要承认………”祝小蓟顾不上还有皇帝站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大哭道:“皇家的脸面是脸面,难道你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吗?!”
他是真的心疼薛景元,一想到今日之后,薛景元在朝堂上会受到多少鄙夷或者不屑的异样眼神,他就如同呼吸不上来一般,几近窒息。
他的夫君,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夫君应该一直像是一轮明亮的太阳,照亮着他的人生;应该是像是最干净的一汪泉水淌过东周的朝堂,涤荡惯常所有的阴暗角落,一生立下丰功伟绩,在百年之后,供万人敬仰——绝对不是像现在,受了冤枉,还偏生不能开口,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委屈,无奈承认。
祝小蓟气不打一出来,怒火和血液一起直冲脑门,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手腕也因为情绪过载而剧烈抖动,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时站起了神,站在武德殿内,冲着思明帝,破口大骂道:“你个——昏君!!!”
在包括薛景元在内的所有人俱皆惊呆震撼的眼神里,祝小蓟好似看不见那些对着他的刀枪剑刃,提起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往下说:“我夫君是冤枉的,他没有逼奸祝仙蓉……..我不要什么圣旨,我不要郡王妃之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们还我夫君的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