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和巫师同居的两天,易时陆眼睁睁地看着爱意值从27攀升到30再到35最后涨到39,即便他什么都不用做,爱意值也在自然增长。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自动地让巫师的爱意无限生长。
易时陆翘着腿:哎呀,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躺赢的感觉,你说我什么都不做,就每天和他耗着,爱意值能不能自动来?
系统:爱意值有可能自动来,但恨意值不会。
话音刚落,系统面色扭曲了一下:恨意值:1。
打脸来得太快,但这1分恨意值也来得莫名其妙。
易时陆:他干嘛了?
系统:别问我,我只是个报幕员。
易时陆看向巫师,巫师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无意中路过易时陆放在桌上的手机,扫了一眼,淡淡道:“方敬永给你发消息了。”
易时陆走过去,在手机亮起的屏幕上,一条消息安静地在哪儿独自美丽:时陆,明天我帮你们安排了见面,他叫许青桐,是个大学生。
巫师从易时陆身边走过,拿起玻璃杯在一旁喝水,延伸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上:“明天要去吗?”
易时陆点头:“当然要去了,不能放弃任何一丝机会。”
巫师:“如果方敬永是骗你的呢?万一他对你心存报复,又找了一个非人类来应付你,你不是白白浪费时间吗?”
易时陆:“……嗯,敬永应该不会再骗我了吧。”
巫师哼了一声:“一而再再而三被骗的人一般都是像你这样想的。”
“这样好了,”巫师勉为其难地说:“刚好我明天没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易时陆:“你好像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做。”
巫师:“我忙得很,你没听过居家办公吗?要不是看在我们俩的交情的份上,我才不会陪你跑这一趟。”
易时陆认真思考:“我们俩有交情吗?”
巫师放下水杯,抱起手臂,也认真回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俩,没有交情吗?”
求生欲很强的易时陆当即表示:“有有有,我们俩可有交情了。”
巫师露出满意微笑:“所以看在我们俩的交情上,这个忙我是肯定会帮你的。”
易时陆:“你人还怪好嘞。”
方敬永约的是间咖啡厅,易时陆和巫师先到场,点好咖啡。
如果问人类有什么食物是易时陆不习惯的,那咖啡肯定要算一项,等人的时候易时陆往杯子里丢了好几包糖,才勉勉强强喝下去。
五分钟后,方敬永优雅地走进咖啡厅,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样貌清爽的学生,阔腿裤,黑T,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步流星地走着,身上有些市井的蓬勃朝气,和正在播放着小提琴乐曲的咖啡厅格格不入。
但他自己没什么不自在,跟在方敬永的身后走得很自如,一直到座前,方敬永向易时陆介绍:“这就是我和你讲的许青桐。”
“许青桐,A大学生。”许青桐坐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这个表情让易时陆瞬间对他产生了好感:“要加很多糖才不苦。”
许青桐眉骨深邃,是单眼皮,长得有点凶,但笑起来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
他望向易时陆,递给他一小包糖:“你也要糖吗?”
易时陆:“我已经加过了。”
方敬永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最后看向了巫师:“这位……先生,不如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一下吧。”
巫师用银质勺子搅动手下的液体,抬起头来,眼神锋利:“好,那我们两个,去哪里?”
方敬永与他对视:“旁边有个公园,适合散步聊天。”
巫师促狭地笑了一声:“难道我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聊吗?”
方敬永:“也许呢,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
他率先起身:“不会是舍不得走吧,时陆这么大的人,青桐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难道还要你像母鸡护崽一样陪在他的身边?”
巫师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手在易时陆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在易时陆抬头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简短的说了一句:“随时联系。”
易时陆点头说好。
场景终于开始变得像两个人的约会,许青桐是个很直接的人,毫不隐瞒的把自己的背景全部讲了出来。
“我是在福利院
长大的,一直接受敬永哥的资助,目前在A大也是半工半读,我以后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约会上,如果你哪天需要培养感情,希望你提前告知我时间,我可以匀时间出来给你。”
易时陆摆手:“没关系,我也不是一个粘人的人。”
许青桐:“那就太好了。”
他看了看表:“因为是敬永哥的要求所以我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来这里和你见一下面,其实我马上有个兼职要去做……”
他没有说下去,但却看着易时陆的反应,易时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愣了愣问:“你真的是来相亲的吗?”
许青桐:“这方面……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我要生活,所以有很多事情要做。敬永哥说你是他的朋友,个性不错,要求也不高,应该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他要我来和你见一面。”
易时陆盯着许青桐的眼睛:“所以是吗?”
“什么是不是?”
“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许青桐惊讶于易时陆的直接,但并不讨厌,他点了点头,也直言不讳:“外表来说是的。”
易时陆太清楚人类所谓的一见钟情基本上看的都是外表,如果许青桐喜欢他的外表,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眼缘相投是许青桐对他付出真心的良好开端。
易时陆站起身:“那我们走吧。”
许青桐:“去哪儿?”
易时陆:“你不是要去做兼职吗?我应该可以跟着一起去吧。大学生打工……是不是都是发发传单、站站柜台之类的?我会安静的站在旁边,不打扰你的。”
许青桐想了想:“我不是做那些的,不过如果你想来的话,也可以。”
易时陆和许青桐两个没什么钱的人A了单,做地铁转了好几站,到了一家市中心做海鲜的苍蝇小馆。
一般这种开在市中心的苍蝇小馆生意都很好,明明现在不是饭点,也没有位置了。
老板一看许青桐来,脸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青桐,你可算来了,我这边快要忙不过来了。”
许青桐:“嗯,交给我。”
易时陆看着他走进低矮的房子里,正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许青桐就又出来了,拿了一个塑料板凳招呼他进
来,往旁边一放:“你可以坐这儿。”
易时陆老老实实坐过去。
他看着许青桐带上做卫生的塑胶手套,套上围裙,在一旁的水池里开始洗碗。
许青桐个子很高,站在屋子里的时候需要弯身,他一句话不说,弯着腰一直洗碗。从下午洗到晚上饭点,饭点过去九点多的时候人少了点,一直没吭声的许青桐终于想起了还坐在旁边的易时陆,把塑胶手套和围裙摘了下来。
“这个点人稍微少点,过会夜宵时间到又要上人,你要吃什么吗,我请你。”
易时陆想了想,点了一盘椒盐皮皮虾,走到外面露天临时搭的椅子上坐下。
许青桐又加了两听啤酒,打开,放到易时陆面前。
这是易时陆第一次喝酒,感觉很奇妙,辣辣的,还有一种在嘴巴里冒泡的感觉。
许青桐也不吃东西,只是喝啤酒,偶尔看易时陆笑一下:“我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做洗碗工,做到12点,周末会来的更早下班更晚。”
易时陆点点头:“你真是个刷碗小能手。”
许青桐又笑了:“这种夸奖我还是第一次听。”
易时陆把剥好的一只皮皮虾放到许青桐面前:“赶快吃。”
许青桐看着碗里剥得非常完整的皮皮虾,又看了看易时陆,刚要说什么,看见易时陆的手机亮起,但是没发出声音。他提醒道:“好像有人给你打电话。”
易时陆擦了擦手,打开手机一看是巫师打来的电话。
一接听,就听见巫师含着怒气的声音:“人呢?”
易时□□周看了一下,大概报出了自己的地址。
巫师语气并没有有所缓解:“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为什么都不接?”
易时陆看了一眼许青桐,诚实地说:“忙着看帅哥刷碗。”
许青桐低着脑袋笑了一声。
巫师:“……我还没有吃晚饭。”
易时陆这才想起来:“哦对哦,我是要管你饭的。要不这样吧,我打包点东西回去给你。”
巫师:“我现在去接你,把地址发过来。”
易时陆刚要说不用了,电话就被断开。他看见了未接来电,足足有十几通,怪不得巫师语气那么差劲。
等到易时陆把一盘皮皮虾都剥完,巫师也到了这里。
晚上降温,巫师穿了一件薄外套,老板招呼许青桐继续干活,许青桐站起身,对巫师点了下头,钻进了房子里。
巫师把目光转向易时陆,刚要训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就看见易时陆的目光一直跟着许青桐,钻进那个低矮的苍蝇馆子,一直到看不见。
易时陆的脸上露出一抹兴奋色彩:“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人类诶!你觉不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帅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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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 深海巫师(七)
巫师的目光随着许青桐来回的身影变得幽远,许青桐,与一般这个年纪的学生不同,他带着乳胶手套,身前溅上几许水滴,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邪气。
巫师回想起在公园时,他与方敬永面对面站着。
“你在骗他吗?”
“先生,他需要人类,我找的也是人类,怎么能叫骗他?而且你又是以一个什么立场来质问我呢?一直没有问清楚,你,算是时陆什么人呢?”
“和他同居的人。”
方敬永的目光瞬间有所改变,紧跟着就是一声轻笑:“同居吗?时陆应该不喜欢你吧,他不是只需要人类的爱吗。”
正如他能感觉到方敬永的不善,作为一个喜欢易时陆的人,方敬永也能清晰地看出易时陆对他没什么其他心思。
巫师冷冷笑了笑:“我怎么会需要他喜欢呢,但我和他签了合同,如果他有损失我也会有损失,仅此而已。”
巫师的思绪是被一声“打包”唤回来的,易时陆把剥好的皮皮虾肉放进一次性餐盒里,顺手给塞了一个在巫师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剩下的给你下方便面的时候放进去。”
目光一瞥,巫师就看见了易时陆对面那个位置餐盘里的皮皮虾,登时怒意上涌:“你怎么能用一盘皮皮虾的讨好两个人?你至少再多买一盘吧?”
易时陆:“什么什么两个人?”
然后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往巫师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你确定许青桐是人了是不是?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心的和他谈恋爱了?”
他语气雀跃,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巫师低头看着易时陆脸上与之前相亲时完全不一样的神采,强迫自己扭了头,道:“凭什么我又是吃方便面?”
易时陆:“别生气,我不是说了,给你把这些皮皮虾都放进去吗……要不再给你加个蛋?”
巫师:“要两个。”
易时陆嘴上说着没问题,可是看巫师的眼神颇有一种“瞧你那点出息”的意思。
他把餐盒放进包里,抓住巫师的衣袖,轻轻的晃了晃,和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似的:“我们回家。”
在热闹的夜市里,巫师微微沉默,看向易时陆抓着自己的手,
很轻的应了一声“好”,也不知道易时陆有没有真的听见。
不管易时陆听没听见,反正他的动作很流畅地拉上了巫师的手,还若有所思的摸了两把。
巫师:“……说话归说话,能不能不动手?”
易时陆已经松开了手,嘀嘀咕咕着:“你的手摸起来正常多了,许青桐的手看起来特别干,应该是一直都做粗活的原因,不行,我下次来看他要给他带一只护手霜。”
巫师把手从易时陆的手里抽出来,面无表情:“真贴心啊易时陆,许青桐不是人类都对不上你这片真心。”
易时陆撇了撇嘴,听不太懂巫师的阴阳怪气,与巫师一起穿过吵闹的人群,在他身后小步小步的快速跟着,再三确认:“许青桐是人类吧,他是吧?你给我一个准话,他到底是不是啊……”
巫师:“他是。”
正如方敬永说的那种,许青桐确确实实是个货真价实的人。
但是是人类就可以一劳永逸完全放下心了吗?
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藏在街市人群中的、穿着体面或者辛勤劳作的、面无表情或神态各异的……人类,就都是好人吗?
人类中也有凶神恶煞之辈,平时披着人皮,关键的时候脱下来,不比他们这些妖怪体面多少。
巫师看着在一旁兀自开朗的易时陆,知道这个单细胞生物是不会懂这些复杂的道理的。
“啊真好,那我就可以和许青桐交往了。”易时陆还在发出这种纯粹的感慨。
巫师重重敲了一下易时陆的脑门,在易时陆捂着自己的脑门偷偷瞪他的时候慢慢开口:“就算是人类,也要小心,方敬永真的有那么好心帮你吗,作为人类的许青桐又是不是真的对你………足够真诚。”
说完,他看了一眼易时陆。
果然,易时陆的脸上有一种cpu快无法处理的纠结,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算了,”巫师拎起易时陆的帽沿,拖着向前:“想事情的时候不用停下脚步,你是用脚思考的是吗易时陆?”
拖拖拽拽打打闹闹,也这么回到了家。
易时陆站在厨房里神秘兮兮问巫师:“你是要红烧牛肉还是鲜虾鱼板
还是香菇炖鸡?”
巫师:“不要以为这么说就会显得高级,难道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方便面吗?你看着办就行。”
最后易时陆给他做了鲜虾鱼板,放了两个蛋,还有皮皮虾。
做完易时陆就去洗澡了,他今天心情特别好,洗澡的时候都在哼着歌,巫师在外面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浴室的方向,脏话已经快到了嘴边:“太精神污染了。”
怎么吃个饭还要受到如此对待。
易时陆快快乐乐地裹着浴巾走出来:“你刚刚说什么?”
巫师移开目光:“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的话,我就要去睡觉啦。”易时陆又哼起歌,走到卧室门前,一只手扶在门上对巫师说:“晚安巫师,做个好梦。”
说完,关上房门。
巫师并没有急着进屋,手机上的时间数字在不断跳动,他看着时间跳过午夜,通过敏锐的听力听见易时陆的卧室里传来了均匀的呼吸的声音。
巫师推开门默默走进去。
人越傻,睡眠质量越好,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巫师划开自己的食指,抬起手,放在易时陆额头上一厘米的位置。
有一滴血从他的食指指腹落出,像一滴水进入大海那么平静,进入易时陆的额头中间,带着淡淡的红光,最后完全隐没,看不出来曾有一滴别人的血进入这具身体里。
“傻鱼,别以为自己能那么轻易的获得人类的真心。”
巫师收回手,刚要站起身,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又将他笼罩住了。
这个房间,坐在床边……床上躺着的……易时陆的睡颜……很熟悉,好像这个场景在某个时间节点真实的发生过,现在也只是再次呈现。
朦胧中有一个声音在寻求他的安慰……还有馨香……从易时陆的身体里散发出的馨香。
重合了。
犹如被迷雾森林蛊惑着不断向前行走的旅行人,巫师无法控制自己不向着易时陆靠近。
越靠近,他越能感受到从易时陆身上散发出的温度,可人鱼明明是低体温的物种,不应该会散发这样的温度。
“好温暖啊易时陆。”巫师几乎脱口而出。
“连血液……连血液都很香啊,易时陆。”
……
一条粼粼鱼尾,突然从被子底下延伸出,在幽暗的室内发出蓝色荧光。
而巫师终于如梦初醒,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不是他、但又是他……一切在黑暗中诡异而和谐的进行着。
好像他的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人。
巫师倏然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漂亮鱼尾因为过于修长拖到了地上,随着易时陆的翻身在地上轻轻晃了又晃,几乎迷花人的眼睛。
巫师定定地看了许久,刚才迷离的感觉还让他久久不能恢复理智,于是他的目光轻而易举的被这条尾巴牵动。
几息喘息后,巫师找回了自己。
“和人类在一起的时候,要把尾巴藏好,被他们发现的话,会很危险的,易时陆。”
巫师淡淡地说。
……
和许青桐的恋爱还算顺利地进行着,许青桐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偶尔也能分出一点时间给他们两人正儿八经的约会,还是那种别出心裁的约会。
易时陆这一天三点就起床了,给巫师留好一张便利贴,背好背包下楼,许青桐就在楼下等着他,骑着一辆重机。
他们今天约了要去看日出。
易时陆夸许青桐的机车好看,许青桐咧嘴笑笑,把头盔递给他:“和朋友借的,朋友说是撩妹神器。”
易时陆嘿嘿一笑,带好头盔,坐上机车揽住了许青桐的腰,把下巴垫在许青桐的肩膀上。
许青桐侧目看了看易时陆,很自然的伸手把他的脑袋往里面扶了扶:“坐稳了。”
从这个距离看许青桐的眉眼,真是眉目硬朗。易时陆越看越觉得许青桐完全踩在自己的审美点上。
机车一路奔驰,骑了有几十公里,上了山,沿着山路又绕了好久,到了一处观日出的营地。
营地里不只有他们一个人,还有其他赏日出的人已经到了,基本上都是两两一对,小情侣来玩的。
有的人开着车,有的人像他们一样骑机车来的。因为现在天还没亮,车灯都开着,人们就找地方等着日出。
看样子这里面有几个许青桐认识的人,许青桐的车一到,有几人就上前,招呼着他:“过来了,骑多久?”
许青桐:“也就一个多小时吧。”
有人把目光放在了易时陆身上,打量着:“这就是你那个小男朋友?”
许青桐笑笑,没有回答。!
第 144 章 深海巫师(八)
朋友见许青桐没给出明确表态,没真没假的开起易时陆的玩笑:“听说你比青桐还大几l岁,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的脸:“别人说我天生娃娃脸。”
朋友直接伸手掐了一下易时陆的脸,掐的易时陆龇牙咧嘴起来。
啪——”的一声,许青桐打开朋友的手,不悦道:“干嘛呢。”
“呦,这还护上了,刚才问是不是你小男朋友也没见你回答啊。”
许青桐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揉了揉易时陆的脸,对朋友道:“你下手没轻没重的,他脸皮薄。”
系统:笑死了,他说你脸皮薄。
易时陆:我宣布,许青桐是我在小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知己。
系统:你脸皮可太薄了。
许青桐护着,朋友不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只是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两个,易时陆被看的不好意思,往许青桐背后避了避。
系统: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
易时陆(o′▽`o):我脸皮薄。
许青桐将手伸到身后,默默抓住了易时陆的手。
“去那边吧,观景位置好。”他用另一只手指了一下。
易时陆乖巧地点头说好呀好呀。
天还没亮,这风也不知道算夜风还是晨风,凉得很。许青桐的一个朋友带了吉他,在一旁拨弄了一会儿,调好音后就旁若无人地弹唱起来,节奏明快,给还没亮的天际加了不少雀跃色彩。
不少人向他看过去,易时陆也是。许青桐是个大学生,也不知道从哪里结交地这些江湖朋友。易时陆想着想着便问出了口:“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
许青桐:“以前邻居,都是一片儿的,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大我几l岁,我小时候都跟他们屁股后面玩儿。”
易时陆:“福利院那边的吗?”
“不是,”许青桐解释:“我一开始其实也不在福利院,是被奶奶捡到收养的,但一直也没户口,那一片的人都知道我是捡来的。后来五六岁那阵有管这个的人来跟我奶奶说她不符合领养小孩的标准,就把我送福利院去了。不过我总往回跑,每周能跑回去三五次。”
许青桐这个npc故事还挺多,易时陆没往下问,许青桐也不往下说。
吉他音乐和歌声里,有人轻轻附和着唱,风轻盈温柔,许青桐抓着易时陆的手一直没收,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日出出来了。”
观景台的音乐停了,人们把目光放在了天际线。天际线涌出一片金橙色,在这片金橙色里,易时陆看着许青桐的侧颜,心脏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许青桐和他之前遇到的人类都不同。
也许是感觉到了易时陆的目光,许青桐忽然偏过脸看他:“看什么?”
易时陆心虚地移开目光:“没有啊。”
过了两分钟默默往许青桐身边移了一步,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不能再近,很小声地说:“我会对你很好的,许青桐。”
许青桐惊讶地看着他,感觉到易时陆收紧了握着自己的手,十指贴合。
人人都说十指连心,那么这样做,会不会比较能传递出自己的真心。
许青桐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不说一个字。
……
这边易时陆和许青桐成功有了暧昧的氛围感,那边巫师也起床看见了易时陆留下的字条,嘴角抽了抽,继而又要面对屋子里的狼藉。
易时陆早上起的早又赶时间,屋子里乱糟糟的,沙发上堆着前一天换下来的衣物,没有收到洗衣筐里,还有喝水的水杯、帽子……也乱放着。
巫师随手把易时陆的衣物收进洗衣筐,把该放的杂物放好,最后把水杯扔进水池里顺手洗起来。
随着水流的哗哗声,他的动作却突然停止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做的这么自然?
这游刃有余又诡异的和谐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巫师把手撑在水池边,眼神凌厉又严肃,看着水龙头里的水冲击着水池底部泛起白色泡沫,关掉水龙头,却仍旧陷在思考中。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就像那天他坐在易时陆的床边,易时陆沉睡着,而他仅仅只是看着,就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怎么也看不够。
固然以前他对那个小人鱼存在着一些好感,但绝对不是像这样没来由也没边界的。
可是最近,他被
一些莫名的东西感染着、推着向前,身不由己……虽然也很……快乐,但透出不少古怪。
是什么……
巫师良久静默地站着,几乎要成为一座被弃置在这里的雕塑。时间的走针微不可闻,巫师紧锁的眉头在细腻的敲击声中渐渐松开。
沉默之后的再次开口,巫师用一种缓慢温柔的语气说出了一个名字。
“幸……稚京。”
深色眼珠不动如死海。
……
系统:核心源代码异常活动!
易时陆:什么?
系统:……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上头发布了三级警告,时陆,你必须要立刻回到目标人物身边检查他的状态。
正好许青桐也打算送他回家,易时陆坐在许青桐身后抱住他的腰,机车骑得飞快,风刮过易时陆的全身,就算躲在许青桐身后也觉得冷。
到楼底时,巫师竟然站在楼底,看起来竟像在等他。
易时陆:这不挺好的么,活蹦乱跳的。
系统:不要添油加醋,他明明只是在安静地站着,哪有乱蹦乱跳。
等许青桐把车稳住,易时陆下了车摘下头盔,面容娇羞地对许青桐道了谢,许青桐接过头盔,目光向巫师看去:“你朋友好像来接你了。”
易时陆走到巫师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上楼吧。”
巫师很反常的没有任何动作,目光罩在易时陆面容上,抬手,手背贴上了他的脸,易时陆瞪起眼睛看他,不知道今天巫师在发什么疯。
巫师若有似无地向许青桐看去,对易时陆道:“身上这么冷,也不穿件外套?”
易时陆:“忘带了。”
巫师:“忘带的话,也没有人照顾一下吗?”
这句话的指向性就很强了,易时陆小心看了许青桐一眼,担心他会不高兴,许青桐倒是还好,坐在车上,脸上没有什么愠色。
一件外套自上而下兜住易时陆,也盖住了他看向许青桐的视线。
巫师握住他的肩膀,易时陆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盖着,暖和。”巫师没什么情绪的说。
什么跟什么,他都到家了也没有风吹了,这天气怎么也
用不着这样。
易时陆刚要说不用,巫师就按紧了他的双肩,带着他向楼上走去。
易时陆一进家门就把外套脱下来,问巫师:“你怎么了?”
巫师往沙发上一坐,正要没看他,只是问:“约会怎么样?”
“还……还不错,”易时陆兴高采烈地比划了一通:“许青桐骑机车可帅了,风驰电掣!那风就在我耳边呼呼吹,我们还看了日出,日出的话……嗯,我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以前在海里的时候我总看。”
巫师一反常态地让他把话都说完了还没有怼他,他的脸微微低着,像是在听易时陆讲话又像在神游,面部没有丝毫表情。
系统:恨意值在增加,呃……不太稳定……29。
易时陆愣了愣:突然增加了这么多吗?虽然我说那些话确实是打算刺激一下他,但就算是嫉妒也不应该一下子涨这么多吧?
系统也难得严肃:也许是数据有问题,我再复核一下。
排除数据故障,巫师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易时陆慢吞吞走到巫师身边,靠着他坐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巫师偏头看他,惑人的眉眼在不用任何药水遮掩异常美艳,易时陆一开始还能注意到巫师看他的眼睛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感,到最后脑海里就只剩下了“真是漂亮啊”的赞叹。
巫师几l乎就要靠近他的耳畔:“我最近钻研一种新的巫术,要不要看看?”
易时陆:“要要!”
巫师的笑容浅浅浮现了一下:“泡壶茶过来吧,时……傻鱼。”
易时陆:“什么茶?我家里没有茶。”
巫师:“我拿过来了,就放在餐桌上那个小盒子里。”
易时陆不知道巫师在卖什么关子,把盒子拧开,用镊子掐了一些深黑色的茶叶放在水杯里,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茶?”
巫师:“黑茶。”
易时陆:“我只知道红茶绿茶,竟然有黑茶吗?”
巫师淡淡笑着:“其实用什么茶都可以,只是我习惯用黑茶,用这个的话,我占卜更准确。”
“占卜,什么占卜?”看着巫师那副表情的面容,易时陆背后莫名一凉。
巫师不回答他,只说:“端过来。”
易时陆把茶端了过去。
巫师又说:“把茶水都喝掉。”
易时陆很配合的咕嘟咕嘟把水喝下肚子,感觉肚子都要饱了。
易时陆:我感觉他在玩我。
系统没有说话,易时陆察觉到他紧绷的状态。
易时陆:统哥,你怎么了?
系统: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易时陆:他不是好好的吗?
系统吐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上头还没有回话,总之时陆你还是保持一下警惕。
巫师神情莫测地拿过水杯,手覆盖在上面,轻轻晃动:“这个时候你就可以问一个问题了。”
易时陆眼睛噌得一亮:“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呢,我和许青桐什么时候……”
“比如,”巫师直接打断易时陆的话,盯着易时陆的眼睛,目光犹如一把锋利勾子:“比如,易时陆你,和我,我们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在一起过?”!
第 145 章 深海巫师(九)
易时陆:此时此刻,这杯茶离我只有半米的距离,但是下一秒……
系统:时陆,别演了,正经点。目标人物好像出现了记忆融合的现象,我还在等上头回复,如果你觉得不安全可以立刻要求我将你登出……
易时陆:别,多刺激呀,这样刷爱意值和恨意值岂不是更容易了?
系统:我担心……
易时陆:放心统哥,如果他真的对我造成超出承受的不良举动,我会登出的。但是现在……让我再玩一会儿,嘿。
系统从易时陆的话中听出了一种雀跃。也是,易时陆这小子演技不错,演起来的时候满口听不到一句真话,要真是感受到了威胁,第一个跑得肯定是他自己,他在这里着个什么急。
易时陆直愣愣地看着巫师,眼神中的慌乱在游走:“奇、奇怪……你为什么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过。我们的事情,巫师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旋即,巫师将目光移向手下的水杯,他的手依旧盖在杯口,那里面好像能藏着一个能揭露秘密的谜底。
“我只是觉得,可能我真的有很多不知道。”
易时陆舔了舔嘴唇,有点焦躁。
他对巫师了解不多,只知道巫师在深海中存在了很多年,许多海妖都有求于他。而他的能力究竟能达到什么地步,无人知晓。
巫师重新抬起头看着易时陆,似笑非笑:“我们一起看看占卜的效果怎么样……你看起来有点紧张。”
“不是……没有。”易时陆额头冒汗。
“那最好。”
像掀开礼盒一样,巫师即将要揭开这个谜,易时陆一时心急,当即表演了一个平地摔,巫师眼疾手快地托起他,但水杯还是倾倒了,少许茶渣从水杯里洒出,洒在茶几上。
巫师眼睛一眯,刚要训斥易时陆,就看见鳞片迅速覆盖上易时陆的双腿,不过几秒钟,他的腿又变成了带着光泽的鳞尾。
易时陆用手撑地,委屈道:“没忍住,尾巴出来了,怪不得从刚才就觉得很难受。”
易时陆憋了几下,脸都憋红了,仿佛是在用力将尾巴收起来,但最后他摇了一下头,无力地垂下眼眸:“尾巴
收不起来,巫师,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话题被转移牵引到尾巴上,巫师扫视着易时陆,分辨不出他是故意亦或是无心。
他还是走了过去,像上次那样触碰着易时陆的尾巴,在他的手捧到鳞片那一刹,尾巴微微收缩,躲避了他的手指。
巫师的动作定格片刻,而后毫不犹豫地将手贴了上去。
冰凉的手,冰凉的鳞尾,原来触碰在一起的时候也能产生温度。
一道光芒闪过,和金丝在手下游走一样夺目。
易时陆小心翼翼问:“是不是药水的赏味期到了?”
巫师无语看他:“第一,它不叫赏味期。第二,它应该还在有效期内。第三,因为是初代药水我后续就没有再制造了,你的尾巴也一切正常,所以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的尾巴收不回去。”
易时陆偷瞄巫师:“那要怎么办?”
巫师:“先把你搬到床上吧,你也不能总一直躺在地上。”
他环住易时陆的腰身:“傻鱼,抱好我的脖子。”
易时陆回抱住巫师,还顺势把头埋在了他的肩上:“巫师师你这样正常多了,你都不知道你刚才的神情有多可怕,好像要吃了我……”
“我只是……”巫师说出三个字,却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什么呢,只是心脏里有了奇怪的感觉,只是脑海中闪现出了本不属于他的片段,只是在看见易时陆从许青桐的车后座下来时,心里不舒服。
这些东西杂糅在一起,就变成了无法宣之于口的感觉。
易时陆没让他的话落到地上,把头靠在巫师的肩膀上,他说得很轻盈:“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今天不开心了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我不会怪你的。”
“不过,”易时陆的呼吸就在他的面庞边:“你以后不许再这么吓我了,巫师。”
像撒娇,又像只是随口一说。有时候易时陆的语气和态度就会像这样暧昧不清,给人以误导。但当看着他纯粹的眼睛,又很难让人怀疑什么。
巫师把易时陆送进房间,让易时陆自己先安静地待着,他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补救好他的鱼尾。
从房间出来,巫师把刚才易时陆摔倒时
碰掉的东西一一收拾了,收拾到水杯处时,看见了散落出来的茶渣。
那一点点茶渣在茶几上巧合的拼凑出了一副画面,看起来就像是模糊的人影,而在人影的背后立着另一个极淡的人形,看起来仿佛是重影,但巫师知道不是,这是两个人。
被碰倒的水杯依旧显示出了占卜结果,命运一样不能躲避。
巫师抬手捂起眼睛,无声地笑了,嘴角大大的咧开,笑容崩裂又近乎狰狞。
“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傻鱼,原来不是小傻子啊。
随着他笑容的逐渐加深,脑海中的画面似乎变得更清晰,原本还是朦胧的、难以看清人的面容的记忆,现在在那些记忆里,他看见了易时陆的脸。
易时陆穿着学生校服,坐在他身边,对着他说些什么,只看着他一个人。
巫师放下手,停止了笑容,看向了易时陆紧闭的、卧室的门。
系统:爱意值:50恨意值:37
易时陆:……为啥?
这数值来得好惊喜,虽然不知道为啥。
……
易时陆本来也是装的,所以很快他就把鱼尾收了回去,对巫师说自己现在感觉非常好了。为了增加可信度,还特意说只是“现在”刚好变好,可能过几天尾巴又会跑出来。
晚饭后易时陆收拾背包时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电影票,只是放在桌上,巫师扫了两眼,看清了电影的场次和座位号:“哪来的?”
易时陆想也没想的回答:“许青桐的朋友给的,刚好是午夜场,他的时间能碰得上,我打算和他一起去看。”
看电影,情侣之间最常做的事情之一。
看着那两张票,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涌上,他们两人、他和易时陆,似乎也曾经在某个时间节点上,做过类似的事情。
巫师“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两天后的午夜场,易时陆和许青桐携手走进电影院,电影是浪漫奇幻片,易时陆来之前看过电影简介,讲得是原本存在于电影里的公主来到现实中,与现实存在的人相爱的故事,但虚幻的人不能与现实中的人相触碰,于是两位主人公就一辈子没有碰过对方。
易时陆:这种柏拉图
式的感情像我这么三俗的人完全理解不了。
系统: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易时陆:爱一个人就是想要触碰他、牵手、亲吻、占有……诶?我怎么好像看见了巫师?
系统:你才发现啊,就是他。
易时陆的左手边坐着许青桐,在电影开场灯光暗下来的时候,有人姗姗来迟地坐在了他的右手位置上。刚才易时陆和系统闲聊无意向右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巫师的侧脸在电影的光影里,色彩交错,迷幻又现实。
易时陆愣了愣,巫师有所察觉,慢慢侧过脸,对着他微微一笑,食指抵在嘴唇前,轻声道:“嘘。”
众人都集中精力观看影片,没有人注意他们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巫师倾身在他耳畔:“别被许青桐发现了。”
耳朵麻麻热热,好像被蜘蛛爬过,带着一种禁忌感。
易时陆没想通巫师这么做的理由,但很快,在他看到巫师用两根手指从他的爆米花桶里拿出一粒爆米花放在口中细细咀嚼后,易时陆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易时陆:不能忍!做人家约会的电灯泡也就算了!还要偷人家的爆米花!
系统:打他一顿!
易时陆:打不过嘤。
系统:没用的男人。
没用的男人易时陆眼睁睁地看着巫师拿了三粒爆米花,眼看着第四粒爆米花就要被拿走,易时陆悄咪咪伸手,果断按住了巫师的手。
肢体接触的同时,巫师一怔,动作也停了。
易时陆喜滋滋地想傻了吧,偷爆米花被发现了吧,还以为我没看着呢。
手就被反手握住了。
易时陆:诶?
系统:诶?
系统:爱意值:56诶?
易时陆:诶?涨这么快?诶?
一连串的诶,足见系统和易时陆两人完全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巫师握紧了他的手,就没有再松开。
易时陆:这就到牵小手的阶段了?
系统:你还记得旁边还有个许青桐吗?
易时陆:那岂不是更刺激了?
系统:爆米花味儿的牵手就这么刺激吗?
易时陆:你小子是油盐不进啊。
易时陆抽了抽手,没能把手从巫师的手里抽走,巫师一句话不说,但握得很紧。
随着电影一帧一帧地播放过,又有一些画面再次涌进。
这次的片段与之前出现过的不一样。
巫师看见了易时陆哭泣,在他身体底下。!
第 146 章 深海巫师(十)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易时陆感觉到巫师的指节轻轻发抖,明明是他握住了易时陆,明明没有任何外力将他们分开,可他就是好像有一种要握不住的感觉了。
在黑暗中,易时陆趁此机会将手抽了出来,巫师的手指没有再追逐,也没有再伸进他的爆米花桶中。
电影结束前,易时陆再向旁边看时,右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灯光亮起,许青桐问易时陆觉得电影怎么样,易时陆含糊着说还好,实际上他后半段没怎么看。
许青桐垂下眼眸笑了一下,眼睛明亮通透。
易时陆借着上洗手间的借口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巫师。
巫师刚才离场的时候静悄悄的,和他来时候一样。
易时陆绕了一圈,终于远远地看见巫师站在安全通道口,虽然是午夜电影,散场时分还是有人群往来,胶片相机的画面被搬到了现实里,人们行走的残影阻隔在他们之间,成为一道帘幕,在无形的“帘幕”的那边,巫师无言看他,然后转身,消失在易时陆的视线里。
易时陆:好奇怪,看他这样我竟然会有点难受。
系统:……你什么时候有良心了?
易时陆:天哪,这跳动的玩意儿竟然叫“良心”吗,真可怕,良心要长出来了。
系统:就知道你果然没有。
易时陆想要追上前,身后却传来了许青桐的声音:“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易时陆缓缓转身,戴上一贯伪装的微笑:“没有啊,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许青桐向他伸出手:“过来,我送你回去。”
易时陆看向他的手掌,犹豫了一下还是牵了过去。
许青桐的手和巫师的手截然不同,巫师的手,细腻、修长、漂亮,许青桐的手很粗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疤痕,是摸上去能感觉出来的那种疤痕。
许青桐忽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他们牵手的照片。
易时陆不明所以。
许青桐解释:“纪念一下。”
易时陆说哦。
许青桐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忽然偏头说:“你的手怎么这么白?”
易时陆低头一看,他
本来就白,在许青桐这个糙汉的对比下,他可不是更白了吗。
易时陆说:“天生的吧。”
许青桐捏了下他的手:“你的手比较好看。”
易时陆直直地望着他:“可是我觉得青桐你的手,什么都会做,很让我羡慕。”
许青桐笑了一下,用另一只手理了理易时陆的衣领:“还会整理衣服。”
易时陆腼腆垂下眼睛。
一推家门易时陆就叫了巫师的名字,叫了好几声没人答应,易时陆以为巫师是在生气,推开巫师的房门发现他压根儿就没在家。
易时陆:这大凌晨的去哪儿浪了?家都不回,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房东了?
系统:你就演吧。
易时陆:哼~今天收货颇丰,和巫师拉了小手手,又和许青桐拉了小手手。
系统:祝你们三人幸福。
易时陆:真的可以吗?
系统:当然不可以!你在想什么?!
易时陆毫无感情:可是人有两只手诶,左边牵一个右边牵一个刚刚好啊。
系统:你小子……啊,你小子……
三点五十三,开始刮风,易时陆去阳台上把晾晒的衣服收进来,拉上阳台门走进室内,看见了站在暗处的巫师。
易时陆:“你去哪儿了?”
巫师走过去,帮他拿过手里的衣服:“放哪里?”
易时陆:“柜子里就行。”
因为房间小,之前又都是易时陆一个人住,所以客厅也放了一个衣柜,巫师刚要把衣服一股脑全塞进衣柜就被易时陆阻止了。
“要叠好再放。”
易时陆一件件叠起衣服,和巫师闲谈:“你今天怎么出现在影院了?”
巫师:“因为你的关系。”
易时陆:“我?”
巫师:“不是说你的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吗,如果和许青桐在一起的时候露出了尾巴,会被他当成妖怪吧,所以为了你的,计划,以后,约会的时候我会跟着你,以应付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如其来跑出来的尾巴。如果许青桐约你,你要告诉我。”
叠衣服的动作一顿,易时陆看着被他叠在的衣袖,说:
“不能再让我喝点药水什么一劳永逸吗。”
巫师:“不能。”
易时陆:“可是……三个人约会不觉得很奇怪吗?”
巫师淡淡道:“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吧。”
自己撒的谎自己圆,易时陆诚恳道:“都怪我的尾巴。”
巫师晃了晃手:“浴室我先用。”
易时陆:“您请。”
捱到快四点,易时陆终于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来了,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翻了半小时他受不了坐起身。
易时陆:不是他有病吧,谁家约会三个人一起啊?搞的我都睡不着觉了。
系统:别装了,我觉得你应该是兴奋得睡不着。
易时陆小脸一红:怎么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
系统:四个世界了,我也该把你看透了。
易时陆板起脸:不过其实我是真的有点生气。
系统:气什么?
易时陆:怎么能不带敬永一起玩呢,敬永也很可爱啊!
系统:……脑瓜子嗡嗡的,快睡吧睡吧,记得把被子蒙住头,说梦话的时候不要让我听到,烦。
万万没想到,第二天首先约易时陆的人不是许青桐也不是巫师,还真是方敬永。
工作日的时候易时陆午休只有两个小时,所以两人约在快餐店见面。
易时陆坐在位置上啃着汉堡,方敬永开门见山:“你和青桐相处的不错。”
易时陆点点头:“对。”
他注意到方敬永今天的手指上带了他求婚时那款宝蓝色对戒,在方敬永说话时,他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转动戒指。
方敬永:“因为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青桐一直比较成熟,但时陆你总是天马行空,单纯得像个孩子,我觉得你们俩不一定能合得来。”
易时陆:不是他有病吧,介绍许青桐给我的不就是他吗?
系统:后悔了呗。
易时陆:为什么捏?
系统:你魅力大呗。
易时陆:你今天怎么这样说话捏?
系统:摆烂了呗。
易时陆从汉堡里抬起头:“你……什么意思?
”
方敬永坐得端正,因为紧张面部有些紧绷:“你要不要考虑……回到我身边?”
易时陆皱皱眉:“我还以为我上次说的很清楚了。”
方敬永:“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易时陆认真:“敬永,我不愿意。”
一直摩挲着戒指宝石的手指落了下来,方敬永微微一笑:“这样啊,其实我应该能猜到你的回答,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话真的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前,我就是不死心。”
按照方敬永的性格,说这种话时候他应该是眼睛红红的才对,今天竟然能一直绷住没有红了眼眶,还保持微笑。
易时陆从方敬永的微笑中看出了他的情绪,他忍不住安慰:“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妖,其实我和敬永你不算是最适合的,好比现在,我可以在快餐店啃汉堡,但你不会愿意的,所以,敬永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方敬永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味:“是这样的,我当然会遇到更好的人,但时陆你就未必能遇到像我这样真心对你的人了。”
他冷冷一笑,走出快餐店。
车停在不远处,司机等候着他,方敬永坐上车后立即吩咐:“先不要回去,绕着这条主干道一直开。”
司机按照指令一直开,不到十分钟,突然听见一声啜泣。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自家老板落下两行情泪,把一枚蓝宝石戒指放在唇边。
“呜呜呜呜呜呜时陆……”
司机默默收回目光,怪不得最近都在传老板求婚失败之后情绪变得很不稳定。
片刻后,老板把手机放在耳朵边,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我看到你昨天发过来的牵手照了,你做的……不错,继续保持,让他真正的喜欢上你。你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的各项条件都是他会喜欢的那一类,所以……让他对你无法自拔,我要亲眼看到他被深爱的人背叛抛弃的样子。”
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司机打了一个寒噤。
……
易时陆回家后就把这事跟巫师说了,听到方敬永求复合,巫师表面神情未动,倒水的手却停了:“所以你答应了吗?”
“怎么可能,”易时陆傻兮兮地笑:“我是要变成人类的鱼!”
巫师默默松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开口:“所以你对许青桐,得到他的真心变成人之后,也会把他甩掉吧?”
易时陆没有立即回话,好像在回想着什么,忽然,他忍俊不禁,仿佛想到了什么甜蜜的事情,令他这样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青桐啊,他好特别,和我见过的人类都不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有了前所未有的感觉,也许这算是……人类的爱情吗?如果是他的话……没准……我会愿意陪着他。”
巫师捏住水杯,语气不善,眼神阴冷:“这是什么意思,时陆?”
易时陆完全没有感觉到巫师的态度已然不对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自顾自地说:“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青桐……他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很讨人喜欢,你不觉得吗?”
如果水杯可以尖叫的话,这时候被捏在巫师的手中就已经要叫“救命”了。易时陆的表情越羞涩,巫师的手就捏的越紧,最后他重重将水杯砸在桌面上。
“我不觉得。”!
第 147 章 深海巫师(十一)
记忆,记忆是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着巫师的东西。
他在记忆里看见了很多令他错乱的东西,在学校里跑步时回头向他微笑的少年,眉头紧锁的少年,还有……哭泣到面容发红的少年。他们都长着易时陆的脸。
巫师觉得混乱,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他回到自己的房子、调配了许多药水喝下去,折腾到最后他确信了,那些不是他丢失的记忆,准确的说,那些画面不是这具身体丢失的记忆。
活的久的好处就是他能够很快的恢复理智。
也许是上辈子的事。巫师暗自想。
但这其中有太多疑点,比如如果真的是上辈子的话他和易时陆应该穿古装才对,又比如两辈子居住的房子是怎么也会是一样的,而且易时陆,明显是知情的。
巫师按下心中的疑问,姑且把这当成是前世命运,至于易时陆,他有的是时间试探。
这么想的时候,他面对易时陆的心情就格外微妙。
许青桐又开始频繁的约见易时陆,还带他去了自己的学校。这种时候他只是在他们的身后跟着,不被许青桐发现,从教室的窗户外监视着坐在里面的两个人——许青桐是学生,易时陆陪着他上自习,他们并排坐着,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只会让人感慨青春正好。
巫师的脑海里又开始出现新的画面,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安静地等待着从其中窥视他和易时陆曾经的那些故事。
他和易时陆,他们也曾经这样并排坐在教室中,也是在这样的夏日天气,他在宿舍里钻进易时陆的床帘中,易时陆紧张又生涩,却没有拒绝他。
他在光怪陆离的记忆中听见了一句话。
“我会一次又一次的,回到你身边。”
回到你身边。
回到,你的身边。
透过窗户玻璃,他看见易时陆对许青桐甜甜微笑,那本来是属于他的位置。
他冷眼旁观,却又感觉到局中人的愤怒。
自习后易时陆和许青桐在校园里压马路,路过树林时许青桐将易时陆拉了进去,巫师嗤笑着觉得那都是他玩过的东西,曾经他和易时陆……做过一切校园情侣都做过的事。
就在许青桐将要把唇贴在易时陆的脸上时,巫师出现在他们两步外的距离。
“时陆。”
易时陆一个激灵,推开了许青桐,手足无措:“巫……巫……”
易时陆:我好像一个被正房捉住偷吃的男人。
系统:难道你不是吗?
许青桐也看向巫师,同为男人,许青桐猜出了点什么,他看着巫师,手却拉上了易时陆的手腕,细细摩挲着,眼神中流露警惕与挑衅。
易时陆:暗流涌动!
系统:嗯。
易时陆:传说中的修罗场!
系统:嗯。
易时陆:你们不要为了我这样!
系统懒得理他了。
易时陆还是知道自己真正的攻略目标是谁的,他从许青桐的手中抽出手,奔向巫师。
“青桐,我今天还有事,先回去了。”
许青桐将手慢慢插进口袋,冷冰冰地看着易时陆向巫师跑去,随后自然地扯了扯巫师的袖子,嘴里嘟囔着:“回去回去。”
透过易时陆,他和那个总是穿着深色衣服带着帽子的男人对视了。
真是一双……锐利的眼睛。
是朋友啊,易时陆的朋友,一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朋友。许青桐感到一丝不快,冲着那人的背后喊一句:“喂,怎么称呼,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易时陆:对哦,我好像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叫啥。
系统:呦,你不是每次都“巫师师”“巫师师”的么。
易时陆:你干嘛要用那么恶心的语气。
巫师停下脚步,而后,他微微一笑转过身,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易时陆看向许青桐:“幸稚京,我叫幸稚京。”
易时陆:……
许青桐:“很特别的名字。”
巫师看向易时陆,随意握起他的手:“对,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易时陆的手心正在向外泛出热意,滚滚热潮渗透进皮肤纹理中,带着点焦灼。
巫师,或者也可以说幸稚京很体贴地问:“你的手心很热,现在不自在吗?”
他哪里是这种体贴的人,他只是故意这么问而已。
易时陆用力摇头:“没有。”
许青桐也好,巫师也好,两人的目光都越来越灼热,易时陆恨不得要立刻离开这里。
坐上计程车之后,巫师问他:“你听过我的名字?”
易时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听过,第一次听。”
易时陆否认得很坚决,巫师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知道直接问易时陆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他换了话题:“我查过了许青桐的背景,他有个奶奶现在正在住院,费用一直是方敬永在付。”
易时陆:“哦,他跟我提过他的奶奶,但没说他奶奶生病的事,出于礼貌我是不是应该去看一下。”
巫师隐含怒气:“傻子,你听不出来我的意思吗?你不觉得方敬永对他太好了吗?好到已经超过了赞助者和学生之间的关系。”
易时陆想了想,歪了歪脑袋:“我还是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巫师用指节敲了下他的脑门:“方敬永选了这样一个人来到你身边,你就一点也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易时陆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叫司机停了车,等他一会儿。
巫师看着易时陆欢快地跑下车,又欢快地跑上来,手里抱着快餐的纸袋。
钻进车,易时陆搂着纸袋子,在里面面翻翻,先是翻出了一个汉堡,他放在旁边没吃,然后又翻出了一个小玩具,卡通人物,一拉环就会笑出声。
易时陆玩了几下,和卡通人物一起发出嘿嘿的傻笑。
巫师:“你饿了?”
易时陆:“不是,只是刚才路过那家店,突然想起来他们正在搞活动,买儿童套餐就送这个小玩具,我想要这个好久了,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看着他这副傻兮兮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模样,巫师停顿了几秒钟,没有说下去:“算了,我觉得你也听不懂。”
易时陆尴尬地笑了下:“可能吧,嘿嘿。”
巫师:“但是以后的每次约会,一定都要像我报备。”
“我知道了,你说过很多遍了,啰嗦。”
也许是巫师的出现让许青桐有了危机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青桐对易时陆如珠似宝的,但每次约会进行到关键点,巫师都会出现
。
久而久之,许青桐也就发现了。
“每次约会你都要带幸稚京吗?”
冷不丁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许青桐的嘴里说出来,易时陆有种打破次元壁的荒唐感。
易时陆挠了挠头:“也不是……是他……”
是他要跟着的。
许青桐弯下身附在他耳边道:“明天晚上来我家,不要带他。”
明天天气是个大晴天,晚上也必然是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珍珠,很认真地说:“好。”
第一天,易时陆对巫师撒谎说晚上要加班,实则偷偷去了许青桐家里。
房子是平方,不大,周围住得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还碰见了之前一起去看日出那哥们儿,挤眉弄眼地对着许青桐打招呼:“这么快就把人带家里来了?”
易时陆心想:也不快了,他的合同都快到期了。
易时陆进了许青桐的家,家里没其他人,许青桐给他倒茶水,用的还是那种老式的水壶。
易时陆认真喝了一口。
许青桐早有准备,备好了菜,简单热一热就能吃了。不过他们不是在餐桌上吃的,几盘菜就放在茶几上,他和易时陆各自端着饭碗,旧电视机开着,总共没几个台,偶尔还会闪出故障屏幕。
许青桐见怪不怪地关了电视,和易时陆聊了几句,易时陆也没什么心情看电视,脑子里转的飞快,想着该用什么方法让许青桐出点血。
吃完饭许青桐拿水果刀削苹果的时候易时陆有了主意。
“我来削水果吧。”易时陆说。
许青桐:“不用,我来。”
易时陆坚持:“我来。”
许青桐看他一眼,不再坚持,把水果刀放在易时陆的手中,说时迟那时快,易时陆做出不小心地样子在许青桐的手上一划,细小的伤口就剩出一点血色。
“对不起对不起。”
易时陆手忙脚乱的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巾纸,将珍珠混在其中,做出擦拭的样子,顺便又挤了两下伤口。
许青桐:“……我自己来,家里有创口贴。”
他走进卧室。
趁着他走进卧室的那一点时间,易时陆仔细瞧了瞧验心珍珠。
有一点亮,但却没有方敬永的那么亮。可能是相处的时间太短,血也不够多。
但无论如何也是亮起来了,应该……也算行吧。
易时陆想着,对着屋子里的许青桐喊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许青桐没有回答。
易时陆高高兴兴地要站起身,竟然软了脚,他的身体歪了一下,倒在了沙发上。
易时陆睁着眼睛,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许青桐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面容上多了一丝复杂:“时陆,你不要怪我。”
他拿起了易时陆刚才放在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用纸巾擦了一下,又端起一杯水,向易时陆走来。
水洒在易时陆的脸上,将他的睫毛都浸湿,随着水珠的下滑,易时陆耳后的鳞片散发出了柔和的光。
许青桐想起了方敬永的话。
“反正他也不是人类,你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人鱼有一片耳后鳞,割下来,交给我。”!
第 148 章 深海巫师(十二)
“青、青桐……”易时陆抓住软沙发的一层皮,好给自己找一个支撑点。他看见许青桐手里拿着一个瓶子,瓶口有类似面罩的东西,像氧气瓶。
许青桐的眼睛变得麻木,可能内心也有所纠结,起初他保持缄默,用看一件物品的眼神面对着对面即将被他宰割的“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够把对面的生物与真正的人类分割开,也就能够将自己的不平静的心绪藏起来。
许青桐确认了鳞片的位置——那个在耳朵之后的闪光地方。
这个位置不错,好比人,即便割掉耳朵,也是能活下来的。
他自我安慰着,心里的重负又少了一点。
“抱歉,”他轻蔑地自嘲一笑:“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像我这样的人,只能按照别人的吩咐办事。”
“很抱歉。”
许青桐把面罩给易时陆戴上,从瓶子里散发出一些气体。
易时陆:这人嘴上说抱歉动作是一点也不带犹豫的!
系统:可能这就是传说中执行力强的那一类人吧。
易时陆:执行力强是这种意思吗?
系统:是吧?
易时陆先是憋气,然后摇晃脑袋难道试图甩开这个不知道在输送什么气体的面罩,许青桐按住易时陆的脑袋,以防他乱动。
“乖一点,”许青桐说:“是麻醉剂,待会就不会太痛。”
易时陆:他人还怪好的嘞。
“能不能别……”易时陆乞求。
许青桐眼睛发暗:“对不起。”
麻醉剂效果很好,没过两分钟,易时陆就失去意识。他安静下来。
许青桐摘下麻醉剂面罩,换上了水果刀,他不再犹豫,动作利索地划开易时陆耳朵后的皮肤。
不做伪装的易时陆流出的是蓝色血液,皮肤也是冰冷的,视觉与触觉上的冲击让许青桐的负罪感更减轻了些,他在海鲜点里做过工,现在的感觉……就是在处理海洋生物而已。
虽然他的手在抖。
紧张让许青桐忽略了一些事情,比如那流淌下来的蓝色血水里夹杂了一抹朱红。
朱红的一滴血很快触碰到了地面,在地面上溅起一
点小小的水花,释放出一道召唤术。
感受到了召唤的巫师,顷刻之间就出现在许青桐身后。
许青桐的手被抓住。
“放手,别动他。”
许青桐向后看,看见那个叫“幸稚京”的人的脸。
妖怪身边的朋友当然也是妖怪,对于出现在这里的巫师,许青桐没有感到奇怪。
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大概是完不成了,不知为何,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口的沉重东西变得松弛。
许青桐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许青桐面色冷漠,嘴上仍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说完他就结结实实地被一股力气掀到了一旁的茶几上,茶几的玻璃裂开缝隙,他也因为惯性混到地面。
妖在某些方面对人类有压制性的优势,比如力气。
巫师抱起昏迷中的易时陆,冷觑着许青桐:“是方敬永让你做的?”
许青桐没有回答。
但巫师早已确定了答案,在易时陆看不见的时候,他才可以抛弃毒舌形象,心无旁骛地把易时陆当做一件瑰宝般抱着。
许青桐爬起来,在巫师身后,看着两个交叠的身影消失。
……
易时陆睡了一场美美的觉,醒来后一切都很正常,就是耳朵根有点疼。
他噌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一道已经凝结的伤口。
易时陆:许青桐把我的鳞片取走了?
系统:没有。
易时陆:啧,事实证明行动力强的人也不是做事情都能成功的。
系统:那是因为有人行动力比他更强。
易时陆:谁?
系统:你说是谁?
易时陆:巫师?
易时陆环顾四周,终于发现自己现在不在许青桐的家也不在人类社会的那个家里。
他在和巫师签订契约的地方,巫师的海底之家。
双腿已经变成鱼尾,睡的还是贝壳床,在昏暗环境里blingbling发出幽光。
易时陆:他是不是迪士尼动画看多了?怎么睡这么大个贝壳床。
系统:不瞒你说这床是你昨天睡着的时候才搬过来的,好像是专为你准备的,他可能把你当成迪士尼公主了。
易时陆:!!
易时陆从他的贝壳床上走下来,推开珊瑚做的门,在另一个房间里找到了正在捣鼓药水的巫师。
易时陆开门见山:“这么多年了你这房子还没拆吗?”
巫师抬头看他:“你挺会抓重点的。”
易时陆游过去,看着他那些瓶瓶罐罐:“在做什么?”
巫师:“在研究把兔子变成胡萝卜的药水。”
易时陆轻轻笑了笑:“要对付敬永吗?”
巫师停下手:“是啊,蠢鱼,终于聪明一回了,你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
易时陆呆呆想了一会儿L,撑着脸说:“我只是不知道,敬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仰头看屋顶,上面布满了珊瑚和水草,房间里只有一些海底宝石在发光,所以显得幽暗,巫师又穿上了他的那件宽大衣袍,带起兜帽,以至于易时陆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易时陆又问:“你是怎么救我的?”
巫师顿了顿,随意道:“因为知道你又傻又蠢所以留了点心眼。”
易时陆:“傻和蠢是一个意思吧。”
巫师:“反正都是用来形容你这种没脑子的人鱼的。”
易时陆:“你不要说我坏话,我耳朵疼。”
巫师:“……过来,我再给你看看。”
易时陆乖乖把耳朵凑过去。
在帽沿的遮蔽下,巫师可以让自己的目光在易时陆的耳朵上停留很久。
易时陆的耳朵很薄,连宝石的光芒都可以透过。
巫师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几乎不受控制的就要抚摸上去。
“怎么了?”易时陆抬眸看巫师:“我看不到这个伤口,很深吗?”
“不深,”巫师收起目光:“自动就会愈合。”
易时陆:“你不帮我吹一下吗?”
巫师微怔:“吹什么?”
易时陆理直气壮地说:“伤口啊。”
巫师的手瞬间收紧,易时陆还在毫无察觉地说:“人类不都是这样的吗,受伤就要
吹伤口,我看电视剧都这么演。”
巫师的手抓着桌子的边缘,剪得很短的指甲无意识磨了一下,像要在桌子上划出一道代表他心里活动的心电图。
易时陆乖乖等着,不骄不躁的。
还真给他等到了,巫师缓缓倾身过去,在他耳朵后面的伤口上方,很轻很轻地吹了一口气,和夏天里最轻盈的那阵风一样。
易时陆的耳朵动了动,透出一抹红。
系统:爱意值:61恨意值:37
易时陆突然捂着肚子笑起来:“还说我是傻鱼呢,你也好傻啊巫师师!这你也信,吹一吹并不会让伤口快点好好嘛,这都是偶像剧男女主之间的套路啊套路哈哈哈哈哈,你不会喜欢我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只手盖住了易时陆嘴巴,很用力。巫师的面色变得极其难堪,眼睛中似有羞涩,连脸都红了。
“闭嘴,傻鱼,再说话现在就把你吃掉。”
易时陆突然安静了,直勾勾看着巫师,一副乖巧模样。
巫师:“不说话了?”
易时陆点了点头。
巫师松了手。
易时陆:“你刚才的眼睛好像恼羞成怒,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短暂的沉默,巫师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不是说不说话了吗?”
易时陆:“我说话不靠谱。”
巫师:“……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这种话?”
易时陆:“嘿嘿嘿嘿嘿嘿。”
巫师:“我和你的合同还有五天就到期了,方敬永估计还在岸上守株待兔等着你,这五天你就在这里那也别去,五天之后乖乖把灵魂给我。”
易时陆:“万一这五天我就能遇到真爱呢?”
巫师斜了他一眼:“不可能。”
易时陆:“万一呢……”
巫师:“没有万一,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易时陆摊开手:“可是我的验心珍珠……我的珍珠不见了,可能是落在许青桐家了。”
巫师:“珍珠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用不到了。”
易时陆:“可是……”
“傻鱼,废话太多,我还要研究药水,出去。”
易时陆不想出去的,但巫师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游来一群小鱼,咬着易时陆的尾巴,愣生生把他连拽带拖推出去了。
那群鱼叽叽喳喳地。
“不要惹巫师生气,巫师生气很可怕。”
“这里有很多好玩的,除了研制药水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巫师说其他的你都可以玩。”
易时陆来了精神:“都什么好玩的?”
“很多很多,你自己去找。”
易时陆就在巫师的房子里找了起来。
巫师有一间放宝物的房间,珠宝堆成堆,亮晶晶的。易时陆游进去之后把里面的珠宝带了个遍,然后满身珠光宝气地继续翻腾,终于,给他翻出了一面镜子。
“这是什么?”
小鱼们解释:“这是能和人类世界产生信号连结的镜子,通过信号的连结你能看到人类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从这里,只要你想。”
易时陆:这小鱼还说倒装句。!
第 149 章 深海巫师(十三)
易时陆:“那我要看神秘北极圈阿拉斯加的山巅!”
小鱼:“……”
镜子:……
小鱼:“……不要说歌词。”
易时陆:“但那也是世界上的角落啊。”
小鱼:“反正就是不要说歌词。”
易时陆换了个其他地方,从著名的人类世界旅游景点到深海中未被人鱼族探索过的地方,镜子一一都显示出来。
易时陆玩了一会儿把镜子揣在手中,又觉得没意思,珠光宝气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揪自己的尾巴。
他的尾巴实在好看,比身上那些珠宝还好看。易时陆自恋的想。
扯了很久的鳞片,易时陆一抬头,才看见巫师站在门口。
看着易时陆这副无聊地模样,巫师道:“我刚好缺少红珊瑚石的原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易时陆顿时眼睛冒出光来,举起右手:“好!我和你一起游过去!”
巫师一嗤:“我一般都是坐潜艇的。”
易时陆大为震惊:“身为一只海妖竟然坐潜艇!你好没有……”
“闭嘴,”巫师冷笑:“再多说一个字就不带你去。”
易时陆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神严肃地点头。
“还有,”巫师上下扫了他两眼:“把身上的珠宝摘下来。”
巫师的潜艇怎么说呢,很高级、很华丽,里面没有海水,还是充氧的,有柔软的座椅和丝绸软垫。
巫师一直保持人形,所以他能够游刃有余地把易时陆抱到座位上自己再做到操作台前。易时陆在位置上顾涌了几下,让自己和巫师靠得更近一点。
“我说,”易时陆求知若渴:“我们要去哪里啊?”
巫师说得很模糊:“再深一点的地方,那里有暗流,你最好坐稳。”
易时陆:“我趴稳行不行?”
巫师:“……随你。”
易时陆趴在位置上,透过舷窗他看见了光线越来越暗,体感变得更加阴冷,潜艇似乎受到了某种阻力,警告他正在靠近未知的领域。
很快,除了潜艇的光,几乎没有其他的光能抵达此地。
而这一束光也如同海洋里的一杯水,并不能给人带来太多的安全感。也就是他现在是人鱼,视力超常,才能勉强看清。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连易时陆这个不安分的人也觉得嘴巴发干,开始表现出安分守己。
潜艇在一块礁石前停驻,巫师站起身:“和我一起出去,还是在这里等我?”
易时陆难得犹豫了一下:统哥,外面好黑,我好怕。
系统:再黑能有你的心黑吗。
易时陆:你这句话我好像听过。
系统:傻鱼。
易时陆:这句也是。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要不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巫师没说什么,站起身脱去身上的衣服,精瘦的线条与长年不见光的没有血色的皮肤就全部露出来了。
易时陆一边用手捂眼睛,一边露出足够宽的可以让视线穿透的指缝:“哎呀呀,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巫师淡定瞥了他一眼:“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易时陆当即撤下手:“好。”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巫师。
已经习惯了易时陆的厚脸皮,巫师嘴角一弯又收起,在衣服退下的同时,从腰腹开始,原来人类的皮肤被一种冷血动物的斑斓皮肤所覆盖,下肢的双腿被冰凉却粗粝的皮肤转换成了长尾,艳丽的红色与斑驳花纹在昭示着他的毒性,像贴上了“速速逃跑”的警告贴士。
这种长尾还在不断延伸的时候巫师就已经走出了舱门。
显然,长尾在深海中远比在潜艇中发挥空间要大,没有空间的束缚变成了一条庞然大物。
借着潜艇的光,易时陆趴在窗边。
易时陆:哇,大蛇蛇!蛇巨巨!
系统:也可以叫狂蟒(微笑脸)
易时陆:嘿嘿……
系统:你一脸痴汉样在想什么!
易时陆对手指:啊我就是还没有和这种……
系统:你不要说了!我好像要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巨型海蛇很快远离了潜艇,往更深的地方游去。
深海令人不安,这里藏着最不见天日的危机与秘密,也藏着最好的珊瑚和海底矿石,巫师很久都没回
来。
易时陆拿出通讯器开始划fishbook准备发帖:家人们谁懂啊,我今天被一条蛇带到深海里撬珊瑚来了……
刚打了两行字,才发现这里完全没有信号,帖子都发不出去。
易时陆把通讯器收了起来:统哥,需要你的时候到了。
系统:干哈?
易时陆摩拳擦掌:把我尘封已久的黄金矿工给我调出来。
系统调出黄金矿工,易时陆刚要开挖,潜艇忽然发出警告讯号,易时陆没有了玩黄金矿工的心思,顾涌顾涌着向控制台挪动,没挪到跟前,潜艇就剧烈摇晃起来。潜艇外是两股暗流夹击,潜艇刚好处在这条最汹涌的界限上,易时陆直接就被抛下了座位,在地上滚了一个圈。
易时陆拍拍屁股的位置:诶我说这海底世界……
他没能爬起来,因为潜艇被掀起旋转了好几圈,还撞到了旁边的珊瑚礁,在这钢铁匣子里被左右撞击,易时陆浑身骨头都要散了。
舷窗外的洋流极为凶猛,费力抓住一个固定在墙壁上的东西,易时陆才能在晃动中稍微稳住身体。
易时陆被撞得头晕目眩,在混沌中思考脱身的办法。
究竟是待在这里像罐头小人比较安全,还是出去奋力一游比较安全?
很快有人帮他做出了选择,巫师回来了。
巫师打开舱门在海水涌进来的同时把易时陆给卷了出去。
冷海水扑面而来,易时陆瞬间落入速度极快的洋流中。
巫师是巨型海蛇没错,但也不能具备与自然抗争的力量。
蛇尾将易时陆送到巫师面前,还好巫师的上半身还是人样,易时陆还没有做好直接和蛇头对视的心理准备,如果眼前真的是个蛇头那他可能宁愿在潜艇里被晃来晃去。
巫师:“抱好了。”
易时陆赶快搂紧他的脖子:“有暗流,好可怕。”
系统:……怎么还夹子音呢?
巫师没有回答,只是双手将易时陆牢牢圈住,游出这个地界。
易时陆:“潜艇……”
巫师:“别管了。”
在这种情况下,体型与蛇尾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巫师游得还算稳,极速的
水流从他们耳边划过就像那天坐在许青桐机车后座上划过耳边的风。
易时陆抬头看了巫师一眼。
“这洋流好刮耳朵。”
“和那天许青桐带我做机车的风一样刮耳朵。”
巫师动作一滞,继而冷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想到许青桐,可惜,他全都是骗你的。”
易时陆显出几分难过,把头埋在巫师颈窝中:“也不用这么直白的提醒我吧。”
贴在易时陆腰背的手蜷了一下,像在后悔说出了这种直接而伤人的话。但巫师本人没有任何表态,也许游得更加卖力,已经是一种表态了。
易时陆闭起眼睛,慢慢觉察出一种曼妙的感觉。在逆流中,他与巫师相依相偎,身体相贴,竟生出了那么点浪漫。
巫师游了很久,躲开了骇人的洋流,他低下头看见易时陆紧闭的双眼,易时陆全身心的依赖着他,靠着他,巫师心情慢慢变得很好。
他减缓速度,慢慢游动,蜿蜒的蛇尾犹如一条赤练。
“到了,睁开眼睛。”巫师说。
易时陆缓缓睁开眼:“到哪儿了………哇!”
大片的深海红珊瑚石堆积在此地,张牙舞爪旁逸斜出,在目光所及之处无限蔓延,看不见尽头。某一些还没有完全死去,散发出星星点点的荧光。
易时陆的手不由自主的就从巫师的身上拿了下来,朝着珊瑚游过去,巫师抓住了他的手腕,提醒:“不要乱动太多破坏这里,只拿我们需要的。”
易时陆点头:“好。”
巫师这才松开手。
易时陆小心摸了摸一块珊瑚石,不知道他们停驻在这里多久,长期被海水浸泡打磨的表面过分光滑,像一件艺术品。
荧荧的光如星星鬼火,映衬着那些珊瑚石赤红的表面像浇了一层鲜艳欲滴的血。
易时陆被这景象着实有些震撼,他游动了几米,又绕了回来,不敢离开巫师的身边。
然后他选了一处目光所能看见的最漂亮的珊瑚石,对着巫师说:“要这个怎么样?”
巫师游过去,毫不费力的拔起了整株珊瑚。
易时陆想到了什么,问巫师:“你要珊瑚石是做什么的?”
巫师看了他一眼:“做药水的时候要用到,还有……一些别的用处。”
他没有说得很明确。
易时陆哦了一声,就见巫师把珊瑚石向他抛了过来,易时陆赶紧游了几步接住。
巫师:“再看看,是不是确定就要这个了?”
海水的浮力让手里的珊瑚轻飘飘的,易时陆端详了好一阵,它实在完美,无论是从色泽还是从形态。
易时陆:“就它吧,这个红的这么纯正,是最好看的。”
“是么,”巫师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的长尾:“原来你喜欢红色。”
易时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他斑斓的红色蛇尾,蛇尾在海水中不露痕迹地向他这边偏了几分,完全没有一丝故意造作的痕迹。
易时陆惊诧地差点吞了一口海水。
“巫师,你好像真的喜欢我啊,知道我喜欢红色你的红色尾巴就自动向我游过来了,我觉得你好像在勾引我。”
过分的直接让巫师脸上先红后青,他嘴角缓缓扯出一丝挽回尊严的冷笑:“是洋流。”
易时陆:“好像不是洋流推的,是它自己动的,我看见它刚……”
巫师斩钉截铁:“就是洋流。”!
第 150 章 深海巫师(十四)
游回去的路上巫师怪怪的,指挥着易时陆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珊瑚,自己两手空空十分轻松。
刚好走到人鱼奶奶家附近,易时陆说自己想回家报个平安,巫师默许了。
到家门口易时陆敲了敲门,人鱼奶奶缓慢的游出来开了门。
人鱼奶奶有着漂亮的金色长发和姣好的面容,虽然年龄已经好几千岁了,看起来依然是艳丽美女。要不是有人鱼奶奶的基因,易时陆也不会长的这么好看。
打开门的一瞬间,人鱼奶奶看见是易时陆,秀气的眉毛吊了起来:“你小子还知道……”
一转眼看到易时陆身后站着的巫师,她像是被惊到了,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易时陆愣住:“哪一天?”
人鱼奶奶语重心长:“你小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领着一个男人到我面前说,奶奶我要嫁给他。这一天还是来了。”
巫师听得眉眼跳了一下。
易时陆:“不是,你好像误会了……”
“时陆,”人鱼奶奶握住他的手:“和其他小鱼鱼取向不一样不是你的错,真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才是你真正的人生课题,你已经完成得很好了。”
易时陆:“真不是……”
“我懂。”人鱼奶奶顶着一张美女的脸却露出慈爱的表情,她走向巫师:“小蛇…大蛇多大啦?家里有几条蛇啊?是哪个海域的?是大海洋区公务员吗?工作多少年了?”
易时陆:“你不用管他,他只是陪我来看你一趟,我和他才不是你想……”
巫师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易时陆的话,又行云流水地从易时陆手里拿过红珊瑚石,清了清嗓子:“奶奶好,初来乍到没准备什么厚礼,只带了这个来,请您笑纳。”
这里比深海的光线要好很多,红色珊瑚石越显得色彩明媚,虽然还没有被雕琢,但他们选的这一株很好,天然的姿态无需修饰,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人鱼奶奶的目光瞟了瞟红珊瑚石,瞬间合不拢嘴,没有一点要客气的意思:“真客气,来了还带礼物,这还不是厚礼啊,谢谢你了。”
易时陆:厚礼谢……
这戏码我是没想到的。
易时陆扯了扯巫师的手指头,声音很小:“这个不是要做药水的吗?”
巫师嘴巴纹丝不动,声音却穿入易时陆耳朵里:“明天我再去那里重取一个。”
易时陆:“多危险啊。”
巫师:“我一个人去会好很多。”
易时陆:“看不起我?”
巫师:“对。”
易时陆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学的腹语?”
巫师:“……你别管。”
收到了贵重礼物的人鱼奶奶表现的异常热情,在听到易时陆说巫师不是大海洋区公务员的时候热情稍微变淡,又在巫师瞥着易时陆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年生意做得挺大”之后热情再次燃烧。
和巫师混了这么久,易时陆今天才发现巫师是一个巧言令色的人,能够把人鱼奶奶哄得笑得合不拢嘴。
此起彼伏的热情,易时陆差点都招架不住,和人鱼奶奶聊了没多久之后就拉着巫师赶快回家。
双手掐着腰,尾巴也支棱了起来,易时陆禁止巫师再胡言乱语,巫师哼笑一声:“你奶奶明明就很喜欢我,比喜欢你这个孙子还喜欢,恨不得要和我成为一家人。”
易时陆怒目圆睁:“胡说!我奶奶当然是最喜欢我!”
易时陆瞪人从来都缺少攻击性的,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还觉得这副模样肯定很凶悍、威风凛凛。
被他这么一瞪,巫师只感到心里发痒,手心也冒出热意,他又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些事情,心想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曾经的恋人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明明就意味着老天爷要让他们再续前缘。
就算那些回忆里的东西不够美满还疑点重重,但是这一次他有了新的机会,一切都会变得顺利。
易时陆:“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只是看着我?你是不是被我说的无话可说了……还是你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
巫师脸上透出不经意的微笑,他迅速低头又抬起,伸手在易时陆脸上捏了捏:“傻样。”
易时陆:“傻蛇。”
“啊哈,”易时陆笑道:“傻眼了吧,以前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每次你叫我傻鱼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但现在我知道了,以后你
叫我傻鱼我就叫你傻蛇。”
巫师又捏了一下:“傻鱼。”
易时陆呲牙咧嘴:“傻蛇。”
巫师一点儿没有生气,反而嘴巴的弧度越来越大,他收回手摸了摸易时陆的头发:“我看你们人鱼族都是长发,怎么就你一个是短发。”
易时陆:“因为我要做人类啊!所以我每个月都剪头发。”
巫师的手指在他发尾的地方停留:“我还挺想看看你长发是什么样子。”
他也只是这么一说,很快就收了手转过身,向远处游去,易时陆立马跟上,陪伴在巫师的身边。
“游得慢一点啦,我跟不上。”
巫师放慢速度,又回过头看他:“快点,磨磨唧唧的。”
易时陆:“你再说我我就翻脸了,你尾巴那么长,我尾巴这么短,当然速度不一样,有本事把你尾巴给我半截啊。”
这一场小小的短途之旅虽然什么也没有得到,双手空着回来了,但还是挺好玩的。巫师回到家之后就恢复了人形,那条漂亮蛇尾不见,连同赏心悦目的腹肌与身材线条也被巫师袍再次遮盖起来。
易时陆问他:“为什么要把尾巴收起来?”
巫师:“太碍事了。”
易时陆:“你的巫师袍是批发的吗?感觉质量很不错。”
巫师:“不是。”
易时陆:“你的腹肌是怎么练的,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练成你那样。”
巫师的耐心被消磨殆尽,语气逐渐不善:“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我这几天都有客人要接待,待会儿就有一个海妖要来。”
易时陆:“你的意思是那间房……以后都是我的房间了?”
易时陆觉得自己只是问了一个很寻常的问题,但巫师把脸在兜帽里埋得更深了,易时陆觉得他多半是在害羞,虽然他故意表现的冷冰冰的。
“是。”巫师低沉地回答:“那是你的房间。”
话音刚落,一条小鱼游到了巫师身边,嘴巴一张一合的说:“客人已经到了。”
没再要巫师催促,易时陆很懂眼色地游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拿出镜子,脑袋里却没有什么想法,之前他已经看了太多的地方,一时
不知道还有哪些自己想看的。握着镜子半天,易时陆灵光一现。
许青桐。他想看看许青桐。
不知道许青桐对他下手之后过的怎么样,这都两天了,许青桐有没有找过他呢,他心里有没有一丁点的愧疚呢。
说出“许青桐的家”几个字之后,镜子感应到他所想,原本的画面变成了易时陆之前去过的那个平房。
易时陆去的时候,房间里虽然逼仄,但所有东西都摆放的规规整整,很有生活的气息。
但现在镜子中的画面全然变了,目光所见一片狼藉,桌子上的碗筷被砸碎在地上,椅子东倒西歪,连旧电视的屏幕都碎了,看起来就像是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斗。
易时陆被带走的时候没有意识,但他直觉这些不是巫师做的,巫师做事不是这种风格。
即便是巫师做的,都两天过去了,许青桐难道就一点不收拾吗?这可是他的家诶。
易时陆越想越觉得很奇怪,心里着急起来。他对着镜子连续说出“许青桐的教室”“许青桐的寝室”“许青桐的图书馆““许青桐的打工餐厅”……都没有看见许青桐。
在“许青桐的打工餐厅”中,他听见那个海鲜店的老板嘀嘀咕咕,说什么许青桐已经好几天没来打工了,发信息打电话都不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猫腻,绝对有猫腻。易时陆皱着眉,对着镜子十分郑重:“既然你能连接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那你就快点显示现在许青桐所在的地方。”
镜子的画面扭曲了一阵,还真的定格在了一栋灰色建筑前,易时陆把画面拉近,看见许青桐满身是伤地倒在地上,在他所躺的位置有一滩血迹。许青桐气息很微弱,已然昏迷。
易时陆坐不住了,四处游动,脑海里的声音,一道一道的交织着。
“不行不行,我得去救许青桐。”
“可是他再害我怎么办?”
“他是被方敬永逼迫的,他不是真心想害我。”
“可是……”
“没有可是了!人命关天的事情!”
一锤定音。
易时陆打开门,门口刚好游过一条小鱼,小鱼好心地说:“如果你是要找巫师的话,他现在正在接待客人……”
易时陆做出狰狞的模样,把小鱼逼到角落里:“我不找巫师,我就找你,你们都是巫师的小助手,肯定知道他把能变成人的药水放在哪里了吧?”
小鱼瑟瑟发抖:“我我我我我……我只是一条小银鱼啊!”
“别装,”易时陆凶神恶煞地拿出一根鱼骨刀:“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就犹如此刀!”
咔嚓一声,易时陆狞笑着把鱼骨刀掰断。!
第 151 章 深海巫师(十五)
易时陆第一次做坏人,就成功威胁到了小鱼。小鱼颤颤巍巍带他来到巫师的制药室,指着一瓶蓝色药水说:“这是变人药。”
药瓶上的标签果然写着“变人药”。
好直白的名字。
玻璃器皿里的药水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易时陆拿起药水晃了晃,对小鱼说:“张嘴。”
小鱼:“你要对我做什……咕嘟咕嘟……”
易时陆把药水灌了一些在小鱼嘴里,小鱼面色通红地涨着脸,片刻之后“嘭——”的一声,一团烟雾从他身上冒出来,烟雾里变成人形的小鱼惊呼了一声:“小鱼我啊,变成人了!”
飞快躲进了角落。
确认了药水的功效,易时陆又在制药室翻找了一圈,找到了“修复药”“苟命药”等等听起来能够让人增强体质的药水,打包好衣服、人类手机、镜子、药水就上岸了。
巫师还在接待客人,所以他的出逃非常顺利。如果巫师看不见他的话也许会生气,但救人要紧,巫师这个人嘴巴刻薄但心地不坏,应该是能理解的。
镜子如实反应出许青桐的样子,易时陆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灰色建筑——一个废弃工厂。工厂在远离市区的地方,以防万一易时陆给了司机一些钱让他等在门外。
工厂里全是灰尘,呼吸都艰难。许青桐倒在一根柱子旁不省人事,易时陆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如果不是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这一切,那么不会有人来救许青桐。
跑到许青桐身边,易时陆轻轻掰过他的脸,看见了许青桐的满脸淤青、唇边的血沫、还有已经干涸的深入皮肉的伤口。
好好一张脸变成这种模样,敬永还真是……下手好黑。
“许青桐,许青桐……”易时陆叫了他两声。
许青桐没有反应。
易时陆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把“苟命药”往里灌,一些药水从他的牙缝里渗了进去,另一些从唇边流了出来。
易时陆擦着许青桐唇边流出来的药水,感觉到手边有呼吸的热流,他稍微安心了些,拖着许青桐向外走。
出租车司机远远看着刚才那个客人进了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工厂,出来时候拖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吓得当即就要开车跑路。
易时陆眼尖,高喊了一声:“是救人!我是来救人的!”
司机一个急刹,使命感油然而生,开车到易时陆身边:“要不要去医院?哥开车贼快!”
易时陆把许青桐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上了车,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不,去狮子海滩。”
“去狮子海滩?”司机狐疑地看了看易时陆:“救人去那地方?”
易时陆挠挠头:“呃……反正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司机从后视镜里仔细打量着易时陆,小白脸、年纪不大、模样倒很好看,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但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好纠结……
好心的司机大哥在纠结的煎熬中把人拉到了狮子海滩,到了还不走,用一种监视的目光看着易时陆。易时陆尴尬地一步三回头看他,司机的目光炯炯有神。
易时陆只能拖着许青桐走得再远一点,避开司机,用一块大石头做掩护,把一颗水草喂进许青桐的嘴巴里,也不管许青桐能不能听见,在他耳边说:“吃下这个三天内你就能在海里呼吸生活了。”
许青桐竟真的很配合地把水草吞下了肚。
易时陆拖着许青桐一步一步往海里走去,任由潮水没过他们的脚踝、膝盖、胸膛……
吃了水草的许青桐对海洋适应得很好,面色甚至比在岸上还要红润有光泽。
透过防鲨网的缝隙,易时陆将许青桐往海水更深的地方带去。他这一上岸耗了快一天的光景,也不知道巫师和客人谈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发现他偷跑,到了门口易时陆惴惴不安,推门走进去小鱼们游到他身边:“你回来啦,你终于回来了。”
易时陆心虚地蔫蔫问:“巫师呢?”
“接待过vip客户,巫师就去采红珊瑚石啦,他让我们不要告诉你,嘻嘻,我们没有告诉他你已经跑了。”
易时陆来了精神:“所以他没有发现我偷跑?”
小鱼们围到了许青桐身边:“巫师现在是没有发现,但是你带了这么个人回来,他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了。他是谁?”
易时陆:“我男朋友。”
小鱼们发出惊呼,互相推搡着,挤眉弄眼。
“我们巫师是小
三吗?”
“按照人类的标准的话,好像是……”
“可是我们又不是人类。”
“这倒是,真复杂。”
“哦不对,”易时陆补充:“准确来说,他是我前男友,虽然我们没有明确说分手,但实际上应该是分手了。”
小鱼们围着许青桐看了又看:“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呢?他是坏人吗?”
易时陆拖着许青桐的身体进屋:“可能算是有点坏吧,但是……也没有那么坏啦,一时很难解释,总之……你们谁帮帮我啦,我现在是人类身体有点使不上劲。”
小鱼们吐出无数泡泡托起许青桐身体,推开易时陆的房间,还有的咬来柔软的水草垫在易时陆的贝壳床上。
易时陆将许青桐放在上面,刚一转头看见自己的房间里多出来一个浑身裹着巫师袍的少年。
易时陆:“你谁??”
少年红了眼眶:“我是被你变成人的小银鱼啊!”
易时陆:“奥奥奥奥奥,你还在这里啊,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身上穿的是巫师的防水衣服?”
小银鱼把自己是如何逃开巫师的目光“拿”了他一件衣服然后躲进易时陆房间里的事一说,易时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小鱼,够义气,我还以为你会揭发我。”
小银鱼:“也不是义气吧,主要是知道弄丢了你,巫师会杀了我的,真正嘎掉的那种。”
易时陆:“真可怕。”
小鱼们:“我们巫师本来就是这么可怕。”
说曹操曹操到,一只小鱼慌里慌张地游进来通报说:“巫师回来了!”
易时陆手忙脚乱地想藏起许青桐,但许青桐这么大个人确实也不太好藏。
在巫师走到这里前,易时陆率先走出去,堵在了门口,倚着门:“嗨,你回来得好早。”
巫师上下扫了易时陆一眼,盯在他的双腿上。
易时陆:“嗨,你说巧不巧,我今天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尾巴变成腿,你猜怎么着,还真给我变好啦!”
巫师抬起下巴:“继续编。”
易时陆:“嗨,这都给你看出来了,其实是我今天好奇心有点强,趁你不在家里的时候去了一趟你
的制药室,一不小心喝了个药,就变成这样了。”
巫师:“继续编。”
易时陆:“……”
易时陆:“你不相信是吧!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巫师看向易时陆身后:“让开。”
让是不可能让的,易时陆把门堵得更严了:“你都说这是我的房间了,那这个房间就应该由我来做主,你怎么能想进就……”
最后一个“进”字还没说出口,巫师就打开了房门,在易时陆的房间里看见了一群躁动不安,四处躲避的小鱼,还有一个躁动不安、四处躲避的穿着他同款衣服的银发少年,以及,躺在床上的许青桐。
巫师快给气笑了。
“易、时、陆。”他咬牙切齿:“趁着我还有耐心,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易时陆诚恳地握住巫师的手:“既然来都来了,那你顺便帮我救一下许青桐吧。”
巫师的额角直跳,一双平时总是冷漠的眼睛此刻快喷出火:“你……”
易时陆:“我什么?”
巫师笑出声:“你好样的。”
易时陆瞄他,又怂又大胆:“那我就当你是答应救许青桐了。”
他拽着巫师往床边游走,躲在床下的小鱼一哄而散,易时陆边游边把情况和巫师说了。
“方敬永在人类世界的势力太大了,我不敢把他送去医院,所以就带他来这里了。我给青桐喂了你的‘苟命药’,可是他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你最聪明,你肯定知道怎么救他。”
巫师所有拒绝的话都在“你最聪明”这几个字里被堵了回去。
他只是看了许青桐一眼,就给出了诊断:“他伤得太重,要不是你给他‘苟命药’他根本不可能还有气,但你给他喝的药水只能让他保下一条命,还需要疗伤药水才能让他治疗皮肉伤害重获健康。”
易时陆:“你一定有疗伤药水对不对?”
巫师道:“对,但是我的疗伤药水很贵,千金难求。”
易时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得出结论:“能不能友情奉送?”
巫师:“友情奉送是不可能友情的,其他情倒是能考虑一下”
易时陆:“什么其他情?”
巫师:“算了,没什么。你等着,我去给他拿药水。”
巫师一离开房间,瑟瑟发抖的小鱼们又活跃了起来。
“我没听错吧,我们的巫师要救人耶!”
“他的心脏被爱情净化了吗?”
“他应该会在药水里面掺毒药吧。”
“别乱说啦,巫师肯定是直接把整瓶毒药拿过来。”
易时陆:“……你们就是这么看他的?”
小鱼严肃:“不是我们,是所有海洋生物,所~~有~~”
巫师的气息一靠近,话唠小鱼们又各自找地方躲起来了。
巫师面无表情游过来,掐着许青桐的下颚就要往里面灌药水。
易时陆把手担在了巫师的小臂上:“等……等一下。”
巫师侧目看他。
易时陆:“你、你给他喂、喂的这个是疗伤的药水吧。”
巫师冷笑两声:“不是。我给他喂的是毒药,我就是要毒他。”
易时陆尴尬地干笑起来:“哈哈哈哈,论幽默还是你幽默。”!
第 152 章 深海巫师(十六)
巫师当然不会真的给许青桐下毒药,他能做的就是装作无比嫌弃这个人,虽然在瞳孔深处有无法藏匿的嫉妒。
易时陆说稍等,看着巫师的脸色小心翼翼拿开他掐住许青桐下颚的手。吹了一个泡泡,把许青桐包裹在透明的隔绝海水的泡泡里,好让喂药这个动作进行的更方便。
巫师冷嘲:“面对前男友的时候真贴心。”
易时陆不想在这种节骨眼上和巫师有什么争吵,傻笑了两声,不做回答。看着许青桐喝下药才稍微心安了些。
巫师做完这些就要走,易时陆赶紧拉住他问:“你要去哪儿?”
巫师把自己的衣袖从易时陆手中扯走:“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这里有你不就够了吗,反正你会好好照顾许青桐的,哦?”
话语里夹枪带棒,肢体动作十分疏离。易时陆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巫师横着脸对屋里的小鱼说“还不出来干活?”,易时陆的话一下就不知该怎么说了。
真尴尬,以前他和巫师也有尴尬的时候,但这次是最尴尬的,他撑着脸看许青桐,又在许青桐身边游来游去消磨时间。
银鱼游出来跟在他身后一起游,转着圈圈问他:“你在看什么?”
易时陆:“我在看许青桐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怎么巫师就那么不喜欢他,比讨厌方敬永还讨厌他?”
银发小鱼咧了咧嘴,露出八卦的坏笑:“也许不是不喜欢他,是吃醋。”
易时陆和银发小鱼对视,眼神中带了一丝惊恐,接着便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原来是这样啊,怪我怪我,是我疏忽了。”
过了一会儿,看许青桐状态越来越好,面色越来越红润,易时陆让银鱼帮自己照看一会儿许青桐。
银鱼问:“你要去哪儿?”
易时陆挺起胸膛,拍着胸脯:“哄蛇去。”
银鱼:“你说的这个蛇不会是巫师吧?”
易时陆:“正是。”
银鱼打心眼里佩服他:“我还没看谁哄过巫师。”
“我不一样,”易时陆自信地说:“他喜欢我。”
小鱼点点头:“这倒也是。”
易时陆在巫师的接待室外等了好一会儿,
等到里面的客户离开,巫师从房间走出来,刚想说话,巫师却看也没看易时陆径直向着制药室走,易时陆只得跟在巫师的身后进了制药室。
制药室里各种机械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巫师信手拿了几瓶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易时陆探出脑袋:“这个颜色好看,像彩虹。”
巫师没看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往彩虹颜色的药水里洒了一圈亮晶晶的粉末。
易时陆:“这个也好看!不过这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功效吗?”
巫师终于开了金口,却不是很友好。
“我已经救了你的许青桐,你还要怎么样?易时陆,你是不是觉得我理所应当为你做这些事?”
他提高了音量,话语尖锐锋利,不留情面。
本是想来求和的易时陆略微被说的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看着巫师。
巫师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要说的,就回去陪许青桐吧。”
易时陆认真思考许久,看着巫师再次忙碌起来捣鼓药水,连余光都不给他分毫。
易时陆小声道:“许青桐不是我的……他,我只是觉得他其实不坏,只是命运有些可怜,我才想帮他。”
巫师动作稍缓,但还是没抬起头。
易时陆接着说:“之所以总是让你帮忙,这是我的不对,我以为你喜欢我,我又喜欢你,虽然你嘴上叫嚣要吃掉我的灵魂,但你从来没对我做过坏事,我太依赖你……不过你说的对,我这样确实也很烦人,我……我不打扰你了。”
易时陆转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几个瓶子噼里啪啦倒掉的声音,药水在海水中流成一道道彩虹色彩,巫师气息不稳:“回来。”
易时陆很有骨气地说:“不回去。”
他继续向前走,走了没几步,一道蛇尾将他牢牢卷住,带回巫师身前。
“易、时、陆。”巫师咬牙切齿:“你刚才说‘我以为你喜欢我,我又喜欢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易时陆老脸一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巫师盯着他的双眼,看得易时陆都要不好意思。他从前就觉得巫师的眼睛长得好看,这么直勾勾看着他真是让人受不了。
巫师恶
狠狠:“你、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易时陆:“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巫师:“不要学我说话,你只要听我在说什么就好。”
易时陆:“可是你这样说话好好玩。”
巫师的蛇尾收紧、用力,将易时陆浑身都包裹起来,易时陆奋力挣扎了一下想从上面跑出去,未果。
他正想着真是好大一条尾巴,转眼间,就被这条大尾巴送到与巫师脸贴脸的位置。
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脸蛋,易时陆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干嘛?”
巫师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的紧张,表面上他面无表情地说:“吃鱼。”
紧跟着,嘴巴就贴上来了。
易时陆睁着眼睛看巫师紧闭而颤抖的眼皮,心想嘿嘿嘿嘿嘿蠢蛇,三言两语就把你的小脾气给抹平了,真好哄。
巫师也在紧闭着眼睛想,这傻鱼竟真以为自己没看出他以退为进的小把戏,不过反正傻鱼都说出“喜欢”这个词了,他让让步也无所谓。
易时陆舔了舔嘴唇,对巫师说:“你嘴巴好香。”
巫师面色酡红,像喝醉了,浑身散发出馥郁芳香的欣喜。
易时陆:“比我亲过的所有嘴巴都香。”
巫师的脸由晴转阴,快用眼神把易时陆盯出一个洞来:“你找死。”
易时陆:“嘿嘿,骗你的,瞧你那傻样。”
这句话终于有一天能够从他嘴里说出来了!简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巫师面色稍平,易时陆拍拍他的尾巴:“可以放开了,再卷就不礼貌了。”
巫师却没有直接放开,他用一种警告的语气对易时陆说:“我知道你天性烂漫,但以后对别人和对我必须要区分开……”
话未说完,看着易时陆冲他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脑海中有什么画面重合了。
印象中也有这样一个人,会用这种过分明亮的目光看他,同他笑闹,是他的爱人,易时陆。
但那个易时陆叫他……十七。
不是幸稚京,而是另一个名字,十七。
记忆沿着时间回溯而清晰
,曾经的故事如被重新提起的前尘往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决绝又幸福,以虔诚献祭的姿态。
“我什么都给你了,按照你希望的那样。”
“时陆,你决不能背叛我,否则我会生气。”
可是承载着他所有爱意的那个小人人是怎么做的?
巫师看见那个和易时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坐在窗边,像个荡秋千的孩子一样晃动着双腿,讥讽地笑看他。
“你们这种玩意,就只是npc而已。”
“游戏,就是游戏。”
在那个人决然将他抛弃后,一切定格在黑屏,就像电子游戏,被按下关机,虚拟的世界被无形操控着。
海蛇的巨尾把易时陆卷的浑身疼痛,易时陆推巫师也没有反应,易时陆忍不住叫嚷起来:“巫师,巫师师!你用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但他的巫师没有回答他。
巫师只是看着他,用一种……极其陌生的表情。
系统:诶嘿?这数值怎么又开始反复横跳?
易时陆正奇怪着,海蛇的尾巴就松开了。
巫师的唇角勾出一种异样微笑:“时陆?”
易时陆:“干嘛突然叫我名字?”
巫师:“就是想叫一下,因为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过千千万万遍了。”!
第 153 章 深海巫师(十七)
“巫师?”
在易时陆的呼唤之下,巫师并没有变得更清醒。
他神色怪异,面容中带着混乱与疯狂。脑袋里的混乱直接表现在他的躯壳上,他的手覆在易时陆的面庞,经不住颤抖。
“时陆,你,喜欢我吧?”
易时陆总觉得这话问的不对劲,半个小时前他就说过了,巫师的记忆力不至于连半个小时前的事都要再问一遍。
易时陆看他:“……嗯,对呀对呀!”
巫师:“既然喜欢我,什么都可以做吧。”
易时陆顺从的把手覆盖在巫师的手上,他更清晰的感觉到了巫师肢体的颤动,他觉得自己能感觉到巫师在传达出……孤独和渴求。
一切看起来是巫师在主导,但其实……巫师才是乞求的那个人,易时陆高高在上,坐在王座,头戴皇冠。在他脚边匍匐着试图亲吻他脚踝的那个,才是巫师。
先开口的、先迈出去步伐的人不一定是弱势的,在感情中深陷无法放手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下位者。易时陆深谙此等道理。
易时陆有意安抚:“……对啊对啊,我既然说了喜欢你,就是想和你做所有的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底看星空啦、一起去采水草啦、一起去恶作剧小鱼鱼啦……”
话还没有说完,蛇尾变化,遮住了易时陆的眼睛,易时陆仰起头,红唇与鼻梁露在外面,妖冶异常。
蛇尾太冰了,冰得他眼皮上都像是结了一层霜。
另一个更冰冷的东西抚上的易时陆的唇,是巫师的手指,他来回的磋磨,让易时陆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易时陆倒抽一口气,巫师停住了。
“你真的很会……骗人。”
易时陆:我怎么骗人啦?我不就是玩弄玩弄他的感情对他说说谎话赚赚爱意值恨意值吗,我要是前三那可是可以拿奖金的!奖金不香吗?
系统:他不懂你,我懂你,奖金才是最香的!所以时陆你啊,千万不要对他们产生真的感情哦。
易时陆:……我……当然不会啦……怎么可能……哈哈,统哥你真幽默。
易时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巫师听起来在笑:“不
懂也没有关系。”
不懂也没有关系,因为受骗者正在渐渐觉醒,他们,不,也许只有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得到的滋味是什么,让他狡猾玩弄的滋味又是什么,他不会再放手。
巫师的手触碰到了易时陆的尾椎:“人鱼,就是从这里开始变成鱼尾的吧。”
他稍微用力,易时陆就浑身又软又麻,眼睛渗出的泪水沾在巫师的蛇尾上,是温暖又舒服的眼泪,也是海洋里最珍贵的珍珠。
巫师悉心把他的珍珠泪收进手中,低低笑语:“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时陆,”不知道什么时候巫师袍已经除去,他以最虔诚的姿态贴在易时陆的耳畔说:“时陆,我要来吃掉你的灵魂了。”
易时陆:如果他说的“吃”是这么吃的话,那随便吃。
系统:勿扰,马赛克已安排上。
易时陆还是人类形态,两条腿蹬了几下,就放任巫师随意了。
那蛇尾一直没有放开他的眼睛,所以巫师做的任何动作易时陆都没有办法预判。
他只是觉得很凉,然后又很热,接着再很凉。
滑溜的蛇尾在他的身上移动,有时圈住他的腰或脚踝,在他人类形态的脚踝与腰间留下青色痕迹,将他摆成合适的模样。
易时陆觉得巫师不是在吃他,是在嚼他,在啃他,在用尽一切方法把他吞下肚以满足自己难以饱腹的胃口。
一连串的珍珠漂浮在他们身边,越来越多。
最后蛇尾终于离开他的眼睛,巫师变换成人形拥住他,将他们两人一同裹在宽大的巫师袍里,肌肤相亲。
“看,时陆,”巫师说:“都是你喜欢的彩虹。”
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易时陆的胸膛上,刚才在易时陆最可爱的时候,他的胸膛上出现了一抹红色痕迹,弯曲的、像蚯蚓一样的红色痕迹。在易时陆意识变得清醒后,那抹红色痕迹消失不见。
巫师不知道那是什么。
易时陆软绵绵地抬起眼睛,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巫师将那些彩虹色的药水全部打开倾倒,让易时陆周围的海水颜色变成道道彩虹般的绚烂。
如果易时陆和平常一样,那么他一定会兴奋的手舞足蹈,但是,他太累了。
他敷衍地赞许了一句:“好漂亮。”
就把自己埋进巫师袍里,靠在巫师的胸膛前闭上眼睛:“我要睡会儿L。”
巫师抚摸过他的头发,黑色的像人类一样的头发。
心想:我得到他了,但他依旧会逃离,两次都是如此,他明明要得到我的心,却又在得到之后并不珍惜,像垃圾一样抛弃,所以游戏规则到底是什么?
狡猾的易时陆、手段高明的易时陆,要的就是把他玩弄与鼓掌中的快乐吗?
巫师抱紧易时陆,看向漂浮在他们身边的彩虹。
这种美好时刻,可会让易时陆有一丝想要留下来的念头?
巫师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易时陆在他的怀中动了动睁开眼睛说:“我要去看看青桐恢复得怎么样了。”
巫师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也没有表现出嫉妒。
“去吧,时陆,去吧。”
如果剧情注定要继续走下去,那么他也想看看,他的爱人会否对他有一点怜悯。
易时陆穿好衣服:感觉巫师今天很不一样,难道是……事.后的忧伤?
系统:时陆,爱意值:100但恨意值我一直无法准确检测,在不停波动。
易时陆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去看许青桐了,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他到那边没多久,许青桐就醒过来了。
醒来的他一开始没能很好的适应,呛了好几口水。
易时陆拍了拍他的背:“不要着急不要着急,着急会变成气鼓鱼。”
诶,好押韵。
许青桐知道易时陆是妖怪是一回事,自己和易时陆来到海底又是一回事,听到周围还有一群会说话的鱼,更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青桐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听易时陆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时陆,我之前那样对你,你还能够不计前嫌地帮我。”
易时陆:“甭客气,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俩……”
小银鱼及时打断:“不会用成语就不要乱用,被巫师听到要生气的!巫师一生气,我们小鱼就容易嘎,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盯紧你,脚踏两条船的美男鱼!”
易时陆:“可这不是成语啊……”
易时陆扶着许青桐下床,被小银鱼一屁股撞开:“这种事情我来做就好了,人类,你可以四处游游找找感觉。”
许青桐不习惯地绷直身体:“时陆,我很感谢你,但是我必须要回去。”!
第 154 章 深海巫师(十八)
在许青桐说话的同时,易时陆的镜子里传来了特别地声响。
易时陆把镜子掰正,正面是方敬永的脸。
“时陆,好久不见,我调频了很久才找到你的频率,终于和你联系上了,青桐在你那边吧。”
不是疑问,而且肯定句。方敬永也只是停顿了稍许就继续说下去:“时陆,你一向心软,连害你的许青桐你都能救。看见你把青桐救了,我就放心了。”
易时陆还没想明白方敬永在放心什么,方敬永就给他解答了。
方敬永调了视角,易时陆和许青桐都看见了他现在正在医院里,方敬永微微笑着,人模狗样地说:“青桐,这些年一直是我在支付你奶奶的治疗费用,来续着老人家的性命。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今天我自作主张地中止了治疗,你奶奶情况现在很不好,没有呼吸机的她看起来非常、非常难受。”
方敬永看了一眼手表:“给你三个小时,立刻出现在我眼前,和易时陆一起。当然,时陆你可以拒绝,但那样的话,可就救不了老家人了。”
“等一下……”许青桐抓住镜子。
方敬永胜券在握地单方面中断通话,许青桐一急,又呛了几口水,抓着镜子的手也在颤抖。
易时陆向他看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敬永为什么一直抓着我不放?”
许青桐看向他,纠结又挣扎。
“好啦好啦,”易时陆被他看得难受,长舒一口气,在心里做了决定:“我答应和你一起回去,敬永他大概是一直放不下我,帮他解了这个心结,他也许就会放我离开的。”
银鱼叫起来:“我要去通知巫师!”
易时陆举起镜子一榔头把银鱼砸晕,看着银鱼绕了两圈悬浮在海水中,易时陆慢慢道:“不能告诉他,告诉巫师他一定会不放心我,没准还要和我一起去,这件事是我和敬永之间的事情,我一个人去做就好了,没必要让巫师跟着一起涉险。”
许青桐沉默着,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易时陆却不以为意,一副心大的样子,还能对着许青桐露出笑颜:“好啦,我们去救你奶奶吧。”
除了谢谢,许青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易时陆拉
着许青桐从海底向海面上游动,许青桐看见他扬起的侧脸,离海面越近,光线越明晰,易时陆的脸便如同被一盏灯打亮。
许青桐心念微动:“时陆,我不是有意要欺骗你的感情,只是我被……”
“我知道,没关系,”易时陆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你是被敬永拿捏不得不为他做事的嘛,我都知道的。但是现在都过去了,从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你,我才发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从前我听了很多人类世界的故事,一直很想做个人类,虽然现在也很想,但……又突然觉得做个妖怪也不坏。”
听着易时陆说这些话,许青桐心里并不是很好受,还有些发堵,但他已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他疲于奔命,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奶奶继续得到治疗。
易时陆是个很好的人,可惜不能属于他。
许青桐几许释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这个还给你,是上次你落在我家里的。”
手指间的珍珠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易时陆惊喜地接过珍珠:“是我的验心珍珠。”
他们已经抵达海面,天变阴沉了,未知的风云正在向这边席卷,就像捉摸不定的前路。
易时陆和许青桐上了岸,有人早已蹲守在这片沙滩,看见两人上岸,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向他们走过去。
“方先生请你们过去。”
易时陆:“你们说的方先生是方敬永?”
黑衣人:“是。”
易时陆:“正好,我不用自己打车了。”
黑衣人:“……车就在前面,请跟我来。”
易时陆格外的顺从,甚至在黑衣人给他打开车门的时候还说了谢谢。
方敬永在的医院离海边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黑衣人领着他们进了一间贵宾接待室。
方敬永双手手指交叠,抵在鼻尖,脸沉入黑暗中:“时陆,你来了。”
易时陆:“还有许青桐。”
方敬永阴险微笑:“难为你时时刻刻都记着他,可是他那么轻易就出卖了你,现在,还把你这个人质送到我这边来。”
易时陆:“其实我是自己主动过来的。”
方敬永语气
越发低沉:“你为了他,竟然肯做到这种地步,你果然很喜欢他。”
易时陆:“你误会……”
“呵,”方敬永一声轻笑,直接打断易时陆要说的话:“可是你知道他最近你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吗?我告诉他,让你喜欢他、爱上他、最后再狠狠伤害你,他答应了,也照着做了,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是……时陆,你不心痛吗?”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痛的话……好像也还好。”
方敬永:“你竟然可以容忍他到这种……”
“敬永,”这次换易时陆打断他了:“我们说话归说话,可不可以把窗帘拉开,大白天的为什么要把屋子里整的黑不隆冬的?”
方敬永恼羞成怒:“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方敬永这么生气,可能是每一句吧,他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许青桐沉声问:“方先生,我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可不可以请您……继续帮我奶奶……”
许青桐为自己说这样的话而羞耻,却不得不开口。
方敬永放下双手,随意的搭在皮质沙发旁:“啊,我可能是忘了告诉你,在呼吸机停止的一小时后,你奶奶已经去世了,青桐,你还是来得太迟了。”
方敬永的话冰冷无情,许青桐就像被重重打了一拳般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易时陆也跟着呆了呆,但很快回过神,拉了下许青桐的衣袖。
许青桐空洞地问:“我奶奶她……现在在哪里?”
方敬永:“这种小事你问外面那些人就行。”
许青桐身形轻微摇摆,转身走了出去。
方敬永:“时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
“等一下!”易时陆啧跟着跑出去:“我待会再来找你,我现在有点不放心许青桐,我去看看他。”
方敬永还没反应过来,易时陆已经跑得不见了人影。
方敬永用力捶了一下沙发:“为什么总是打断我的话!”
易时陆跟着许青桐一直走,看着他跌跌撞撞的抓住个人就问“我奶奶在哪里?”又手脚比划着描述“就是那个在这里住了很久,我每周都来看她……”
好不容易给他问
出来,易时陆跟着他进到一个纯白的房间。
里面收拾的护士抬起头看着贸然闯进的他们俩:“家属吗?”
许青桐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护士给他留足了空间。
许青桐像终于反应过来一样,跪在旁边哭得喘不过气,哭得易时陆心里乱乱的。
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许青桐,就说:“不要哭了许青桐。”
这句话根本不会有任何安慰作用。
许青桐在他心里从来硬气又飒爽,看着这样一个人跪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一团哭泣,易时陆心脏一上一下的跳动,像跟着他的哭声一起起伏。
易时陆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走到许青桐身旁,像诉说一个秘密一样对他说:“我有一个办法,许青桐,我可以让她活过来,你不要再哭了。”
许青桐满脸泪水地看他:“怎么可能?”
易时陆微笑:“我是妖怪嘛,妖怪总会有一些办法的。”
易时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在他的感召之下,耳后那片鳞浮现清晰。
他对许青桐坚定地说:“取下它,听说我们人鱼的这片鳞是个起死回生的宝物,我没有用过,但是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取,他用了一个没那么可怕的字眼。
但实际上许青桐“取”的时候用的是医院里的刀片,锋利的刀片划开易时陆耳后脆弱的皮肤,他痛得龇牙咧嘴,却没有掉眼泪。
易时陆:快快快快快帮我屏蔽痛感!
系统:好嘞,你的屏蔽小助手这就上线!
得到鳞片的许青桐无暇顾及易时陆,直奔向床位,鳞片想自动受到感召,没入老人的躯体,很快,老人的胸口有了起伏。
许青桐惊喜地转向易时陆:“时陆,真的……”
许青桐的话戛然而止,他看见易时陆面色苍白地靠着墙壁,缓缓下滑,像被抽走所有精力一样半合着眼睛。
许青桐这才想起来,刚才他刻意忽视了鳞片对于人鱼的重要性。
在许青桐想要接住易时陆身体时,有另一双手快他一步。
是那个总是喜欢穿黑色衣服戴帽子的男人,许青桐见过,他记得他是易时陆的妖怪朋友,叫幸稚京。
巫师托住易时陆的身体,易时陆用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巫师,你来啦,是那个……小银鱼……告密的吗?”
巫师也淡淡笑着:“没有,没有任何一个人告密,我一直都在跟着你们。”
“失去最重要鳞片的人鱼会陷入沉睡,所以时陆,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你还是一如既往,对我那么残忍。”!
第 155 章 深海巫师(十九)
易时陆本想来一招虐心戏码的。
易时陆:你爱的人为了别人付出像生命一样宝贵的东西,还不告诉你,虐不虐?
系统:虐。
易时陆:完事之后他自己一个人陷入遥遥无期的沉睡,留你一个人自舔伤疤,虐不虐?
系统:虐。
易时陆:等我醒来之后第一句话我就要问他,“许青桐还好吧”,虐不虐?
系统:虐。
易时陆:所以你的恨意值怎么到现在一动不动?
系统:这不能怪我,我这段时间数值检测一直不太准确,可能是和核心源代码异常活动有关,技术部门正在修理。
易时陆:我陷入沉睡的时间不要太久,帮我设置个三五年、再帮我这边时间流速调快一下就行。
系统:……算你狠。
……
巫师托起昏迷的易时陆,从易时陆的身体里滚出来一个圆润的珍珠,巫师淡淡笑了一下,将珍珠收进自己的口袋中。
许青桐知道易时陆被这个人带走对易时陆来说也许是最好的,他没有阻止。
巫师抱着易时陆走到一楼,被方敬永拦了下来。
方敬永将手放在腰间,衣服下露出一个物体的形状,是枪。
方敬永看着走廊对面的巫师:“把时陆放下来。”
巫师无动于衷,继续前行。
方敬永使了个眼色,黑衣人挡在他身前掏出□□指向巫师:“如果再前行一步就开枪。”
巫师停住脚步。
系统想,如果易时陆现在要是清醒的话,一定会感慨这场面真像港片的枪战前对峙戏码。
宝石一样红色的竖瞳呈现在巫师的眼眶中,转动时犹如跳帧般锁住目标,完全就是一只敏锐又歹毒的冷血动物。
对于冷血动物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巫师的目光扫过去,惊慌的情绪便开始蔓延,为了先发制人,一枚子弹率先出膛。
黑色的云压在海面上,狂风卷起巨浪翻涌不休。渔船匆匆回港,捕鱼人双手合十祷告海神不要发怒,在海边戏耍的人看见风云变幻,也都赶快回了家。
子弹擦着巫师的面颊而过,流下一
道血痕,滴落一滴鲜血。
巫师仰头一声咆哮,鲜艳的蛇尾闪电一般,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医院里的人们尖叫着仓皇逃跑,一时间场面混乱。
巫师扫开一众黑衣人,用长尾卷起方敬永。
枪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冰冷的皮肤却像笼罩着一层坚硬的外壳,子弹只能嵌入表层。
巫师保持着抱着易时陆的姿态快速移动到方敬永眼前。
巫师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说古老的咒语。方敬永觉得头疼起来,大喊着:“你们在干嘛,上啊!”
又是一连串枪声,混杂着黑衣人叫的几声“老板”。
巫师不受干扰,将方敬永吊在高处,那些古老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吐出,像带着韵律的音符,一下一下敲打在方敬永的头皮上。
方敬永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害怕、疼痛……体内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却无法找到出口。耳边是那群没用的手下的混战声,还有普通人的尖叫、杂乱的脚步、架子倒塌、玻璃碎裂、人重重摔在地上……
终于,一切安静了。
巫师的长尾一松,一颗橙色的饱满的胡萝卜从它的尾巴中落下了地上。
“老板——”
黑衣人们嚎叫。
巫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在转过身的刹那,黑衣人们的黑色衣服掉落在地上,空荡荡的,然后,从里面接二连三的钻出毛茸茸的兔子。
巫师垂下头,轻轻贴了贴易时陆的面庞。
“没有人会再把我们分开了。”
易时陆只是睡着,不做任何反应。
蛇尾蜿蜒前行,走出大楼,穿过马路。
黑云降下暴雨,下午正三点的世界暗得像深夜,浪潮一下又一下拍打海滩,啸声如鬼泣,风浪搅动天地。
海水吞没巫师,血色从他的蛇尾上蔓延开。
……
半个小时之后,电视新闻台正在播放着某市出现巨大怪物,目击者无数,有不少还拍了视频,半人半蛇的怪物手中抱着东西疑似一成年男子,警方还没有赶过去,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海岸边。
小银鱼一边刷着通讯器,一边看着一群小鱼咬着巫师身上的子弹向外拖。
每拖出来一个,就有一股血水从他的身上冒出来。
小银鱼:“巫师,你在人类世界出名了你知道吗?已经有不少海洋专家,还有探险队,都要向这边来了?”
巫师“哦”了一声。
小银鱼叹了口气:“我们是不是要搬家了?”
巫师点头:“去其他海域,更深的地方。”
小银鱼:“可是我不喜欢太暗。”
巫师看向怀中的易时陆,微微笑了一下:“时陆也不喜欢太暗,所以我会在房间里都放上宝石和珍珠。”
小银鱼趴到易时陆身边:“他还有多久才要醒来?”
巫师神色不变,淡淡道:“他取下了自己的耳后鳞片。”
小银鱼睁大嘴巴:“那岂不是有可能永远都不醒了?或者睡上个百八十年?”
巫师说:“不,他会醒来的,只要我耐心的等待,时陆他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回到我的身边。”
小银鱼没有太听懂,只觉得巫师说的话十分高深。他结结巴巴:“啊……这样啊……我明白了……”
搬家的事情进展的十分顺利,巫师挑了深海里一块风水宝地,将原本的家变成普通的珊瑚水草,就带着小鱼梦往更深的地方搬去。
新家更宽敞,人形的小银鱼还拥有了自己一间小小的房间。
不过他的房间当然是不能和易时陆的房间相比的,易时陆的房间里有巫师所有的宝藏。有黄金、贝母、明珠、珍宝………
那些易时陆喜欢的奇珍异宝,巫师都搬进了他的公主房间里,所以即使在深海中,。
易时陆就睡在被这群宝石包围的贝壳床上,他始终沉睡,像个睡美人。
在他的床边有一颗最明亮最明亮的珍珠,比这些屋子里其他的宝石光芒更耀眼,那是巫师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出来的。
巫师拒绝了很多大客户,这一年以来要么是守在易时陆的身边,要么是钻进暗室里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反正不是在研究药水,可能是咒语其他的东西。
有一次,小银鱼蹲在易时陆房间的墙边听八卦,就看见巫师走到易时陆的身边——他一天要待在这里十几个小时。
这次和以往稍显不同,巫师的手里有一颗圆润的
粉嘟嘟的珍珠。
小银鱼把耳朵凑近了一些,听见巫师自言自语——他一天要对着易时陆自言自语八百回。
“你总是用这个验心珍珠来检验别人对你的真心,其实我也很好奇,我对你的真心能到何种地步。”
“时陆,如果你真的是沉睡的美人鱼,是否会像童话故事里一样,被我的真心唤醒?”
小银鱼很惊讶巫师能说出这些话,因为巫师是一个从来不看童话的蛇,竟然能说出这些肉麻的话,真是天赋异禀,又让人浑身不适。
他扒着窗户,睁大眼睛,看见巫师用一把鱼骨刀割开自己的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在珍珠上。
珍珠发出来的光,好像让整个海底都变亮了。
小银鱼没忍住“哇”了一声,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被巫师听到。
幸运的是,巫师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他的注意力现在都放在他的睡美人身上。
巫师将珍珠放在易时陆的枕边,低下头,轻轻亲吻易时陆的脸颊,像亲吻一件易碎品。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我对你的真心。可是我快忘记了,你说喜欢我时候用的是什么表情,羞涩的、理直气壮的、还是傻乎乎的……”
“时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难辨真假,但我会去一一查明白。”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你,也没有办法把我们两个分开。”
银鱼觉得巫师说的话越来越高深,他听不懂,就在小本子上一个字,一个字的记了下来,转头就告诉了小鱼们。
小鱼们对此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和分析。
“这个我懂,”一只见多识广的小鱼发表观点:“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这个我在小广告上看过。”
“什么玩意儿?什么飞什么追?我们是鱼好吗,时陆也是人鱼好嘛,他没有翅膀只有尾巴,他只能游他飞不起来。”
见多识广的小鱼嫌弃的看了无脑发言的鱼一眼:“以后少吃虾米多上网,要不然显得我们鱼很无知。”
热烈地讨论之后,大家把目光放在银鱼身上:“你听的墙根儿最多,而且你前段时间还上了一趟岸,帮巫师解决他的案底,你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
小银鱼咬着笔略微思忖了一下,郑重其事:“依我所见,这是一种新型的囚禁play……”
“什么囚?”
“什么普雷?”
“你是不是在拽外语?”
“上过岸就是不一样,还是你们这种岸归有文化。”
只有一只一直在角落里没发过言的小鱼默默地黄了脸:“我……我还没成年,能听这种东西吗?”
小银鱼看向他:“看来你是懂的最多的。没关系,我聊的都很绿色,你的脸不用那么黄,实在不行你就去小孩那桌。”
小黄鱼忸怩:“那我想留在这里。”
这边的热烈讨论还没有定论,那边沉睡中的易时陆接到了二级警告。
系统:时陆,有陌生病毒侵入程序,至今查杀不了,也追踪不到来源。我接到上面新消息,为了所有参赛选手的安全,节目组在这个世界之后将会中止比赛,所有人,包括你。!
第 156 章 深海巫师(二十)捉虫
这个世界不仅仅是游戏,更是一场比赛,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个世界都虚假的、不真实的。
这是巫师确定的真相,在他的第三世记忆出现之后。
在那个记忆里,他是一个恶名昭彰的白化病变态杀手。易时陆是他想停歇却无法停歇的港湾。最后他占据了易时陆的身体,听见了他脑海中系统上线的声音。
所有记忆回来的一瞬间,他好像想通了一切。
“核心源代码产生了自我意识。”
“数据波动异常,无法进行调控。”
“我们可以判定上次的病毒就是来自于核心源代码产生的自我意识。”
节目组办公大楼里技术部的警示红灯发出亮光与刺耳嗡鸣,年轻的技术部长紧盯屏幕,对着耳麦做出指令,屏幕上却并不配合的闪现出几行红色字体。
“无法消除——”
“无法消除——”
“无法消除——”
部长发出指令的声音骤然停止,耳麦的频道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占据。
“没有人能把我从他身边抹除。”
幽幽地,是从深海里游出来的幽灵。
……
想到要离开他的小木偶、小镜子、小巫师……易时陆竟然品出了几分不舍。
啧,这是节目组耗费巨资为他量身定做的,他从这个游戏脱离,他的“爱人”大概也永远不会再被启用。
他的、被人当做消遣解闷的乐子的、爱人。
看客们或许会为他们的故事感动、愤怒、害怕、惊讶……但娱乐节目有实效性,等节目的热度过去,没有人会记得他易时陆有过这样一个特别的“爱人”。
想到这里易时陆心口就有点发堵,他问系统:所以那些人打算什么时候中止比赛。
系统:他们已经在调试程序,一周内你会从这里脱离。
易时陆:统哥,麻烦你,我要现在清醒。
系统很复杂:你确定?
易时陆故作轻松:当然啦,小巫师守了我那么久,我总该再见见他。
系统:十六,我早说过,你心软了,从很早之前就是。
易时陆没有回答,
也没有做否认。
巫师守了易时陆两年,终于在某天他把血浇在验心珍珠上后一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易时陆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两年的时陆易时陆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搭在肩膀上又垂摆在腰间,真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海妖。
巫师心想,可能今天起猛了,再看一眼。
看了好几眼之后,床上的易时陆还是睁着眼睛。
巫师咬破自己的嘴唇,很痛,是真实的。
易时陆撑着脑袋在贝壳床上坏笑:“我睡着的时候你就是天天在珍珠上这么滴血的?好亮啊,珍珠从来没这么亮过,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巫师这次没有急着否认,也没说出什么辛辣的讽刺。
他直直地看着易时陆好一会儿,唯一的倔强是略微把头偏开,不让易时陆看见他泛红的脸。
“不错。”
易时陆故意追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巫师仰起脸,平静之下藏着许多易时陆看不懂的东西。
“我说不错。”这次的他格外坦诚。
易时陆开心地在贝壳床上打了个滚,滚到巫师的身边,钻进他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且脸皮极厚。
“我也喜欢你,最喜欢你,所以我们来做吧!”
巫师的脸上有隐隐笑意,他看易时陆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顽皮的、毫无分寸的孩子。而他,对这个孩子有无限的包容和溺爱。
易时陆要什么,他都愿意给他。
系统:呵,原来你在这等着呢。
易时陆:马上我和他就要被你们这些封建家长阻挠分手了,可不得赶紧找个机会……
系统:闭嘴,已屏蔽。
巫师抹了抹易时陆的眼角,并不心急:“你刚醒过来,应该先恢复。”
易时陆拍着胸脯:“我好的很,身体杠杠的!”
巫师:“我不会收力的,上一次,你的眼睛里,流了很多珍珠。”
易时陆完全就是泼皮无赖的样子,顶着一张漂亮脸蛋肆无忌惮地啄了一下巫师的脖颈,他知道被他的呼吸沾湿过的地方,都会丧失对他的抵抗能力。
易时陆舔了舔唇,露
出本性:“没关系啊,巫师师。”
[审核你好,这里全是脖子及以上]
巫师的手指骤然绷紧,在易时陆的眼尾徘徊不定。易时陆干脆把他的手拉下来放进口中,咬着,留下浅浅的齿痕,又露出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的无辜表情。
巫师知道他在引诱自己,而他,早就没有办法抗拒。
易时陆又流了很多眼泪,那些眼泪幻化成一颗颗珍珠,落进巫师的口中。
巫师说了一个交换条件。
“时陆,用人鱼的形态吧。”
易时陆觉得这个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超前,当即拒绝。
巫师没有放过他。
“时陆,我想看你人鱼的模样。”
“你现在的头发已经很长了,用人鱼的形态一定很美。”
“你可以做到的,变出来,给我看。”
[审核你好,这里只是在说话。]
易时陆依旧拒绝。
“时陆,”巫师用一种乞求怜爱的声音说:“我守了你两年,所以,你就不能心疼一下我吗?”
易时陆很吃这一套,只要有人在他面前示弱、或者用苦肉计,他的保护欲就会瞬间达到顶峰。他绕着巫师的手指玩着坏笑着说:“好啦好啦,我最疼你。”
在人鱼尾巴刚露出的一霎那,巫师就立刻用生长出的蛇尾将它圈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虽然这个微笑让易时陆有点害怕。
他在巫师怀中缩了缩:“说话算话,现在你可以让那些珍珠……”
“不是现在。”巫师这样回答他。
就在易时陆要大骂巫师不讲信用是个大骗子的时候,巫师吻住他的眼睛。
“时陆,我们的珍珠还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珍珠,漂亮的、洁白的、狡黠的珍珠。”
易时陆早就知道巫师的蛇尾很漂亮,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一圈圈的纹理和古老的图腾,带着部落氏族的野蛮色彩。
和巫师本人一模一样。
易时陆就像被人控制住了命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不可置信。
巫师一改先前的示弱,以绝对掌控控制住这条随时想要逃走的人鱼。
“
拜托拜托……”
“不要说拜托,”巫师微笑:“说爱我就可以了。”
恍惚中,那张脸上有很多影子交错,易时陆也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也许是同一个人,在那一瞬念,他的心被某种东西触动,他颤抖着小声说:“我……喜欢你,是真……心……不……骗人的……”
他脑袋晕乎乎,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巫师低头看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巫师目光柔和:“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时陆。”
我知道你是个擅长将谎言伪装成真心的小骗子。
易时陆没力气去管他话语中的调笑,也没空理会巫师托起自己长发的手。
巫师轻嗅着他黑色的长发,然后松开手,让他们像瀑布一样在这片海水里绽放开,再看着它们乖巧地垂在易时陆的身后,随着他的摆动而摆动。这样玩了几次,他乐此不疲,十分有趣。
易时陆却早已疲倦了,在他要睡着的前一刻,他好像又听见了巫师的声音。
“所有的真相都令我愤怒,只有一个例外,我是为你而生的,时陆,我完全被你私有。”
“你为我留下来了,对吗?”
这个声音模模糊糊的,易时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清醒着,还是在梦中。
易时陆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和巫师这么荤荤素素了两日,才得以正式解放。
两日之后,小银鱼来看他,很奇怪的说:“我看你醒来这两天,巫师总是让我们捉鲍鱼和海参放在门口,怎么你脸色还是这么不好看?”
易时陆:“……有点儿子虚……”
小银鱼:“可是鲍鱼和海参都是大补的东西呀?”
易时陆:“对呀,它们大补,我可不就虚了吗……”
小银鱼:“……这个逻辑我没听懂。”
易时陆:“等你长成大银鱼你就听懂了,以后再懂。”
但是小银鱼过分好学,一直缠着易时陆问啊问。
巫师的占有欲在小银鱼缠着易时陆两小时之后爆棚,他揪着小银鱼的后脖颈扔出门外:“再捉十个海参、十只鲍鱼,打包好放在门口。”
小银鱼拍着门:“巫师大人,我觉得你方法不对,时陆
会虚不受补的!你看他这两天比昏迷时候瘦得还多。”
隔着门,巫师冷冷道:“十秒钟后还在门口,就把你送去鲨鱼湾。”
小银鱼:“嗨,不就是个海参嘛,我去捉了。”
巫师把门锁好,看见易时陆正微笑着看他,巫师走过去,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虚不受补?”
易时陆仰起一张小脸看他:“我那是敷衍他说的话。”
巫师扯了扯嘴角:“别跟他说太多,他们都还小,平时都是嘴炮,其实什么也不懂。”
“好嘞,巫师家长,我不会带坏你家小朋友的。”易时陆做了个敬.礼的动作。
巫师轻笑一声,道:“不过这次我真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一醒来会先问许青桐,毕竟,你之前那么在意他。”
易时陆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因为比赛即将中止,他觉得最后这几天还是全留给巫师好了。
易时陆嘿嘿一笑:“接下来的时间我都陪你,不管许青桐、也不管方敬永,就我们两个这样不好吗?”
易时陆并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有哪里不对,可是巫师没有被他的糖衣炮弹迷惑,反而陷入了一种警觉。
巫师的眉眼向下压了压,没有皱眉却已经足够给人压迫力,他从眼里透露出考量。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好了,我只是怕……这是时陆你为了弥补我,给我的最后一颗糖。”!
第 157 章 深海巫师(二十一)
易时陆,这个小骗子,在计划着逃跑了。
巫师不动声色,只会某种时候特别用力,易时陆揉着自己的腰,对系统说:这样不行。
系统:身体受不了了?
易时陆:不是,我是怕我这样下去会乐不思蜀。
系统哼了一声:我就多余问你。
易时陆:我现在的总分应该还不错吧。
系统:你还知道关心分数啊?
易时陆:嘿嘿。
系统:除了那个林天时,其他人对你没有竞争力。
易时陆:那就好。
易时陆选了个良辰吉日,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裹准备上岸,被巫师在卧室门口抓住了。
巫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背着的防水旅行包。
巫师:“去哪儿?”
易时陆尴尬一笑:“我去岸上兜兜风。”
巫师:“去岸上兜风要带行李?”
搞事的易时陆做出渣男那种心虚有理直气壮的表情:“你是在查岗吗,巫师,我说过我热爱自由,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你也不能随便过问我的……”
巫师:“到底去干嘛?”
易时陆心虚地就快要吹起口哨:“我都说了我就是去兜兜风。”
巫师:“和谁兜风?”
易时陆:“……就……就一些老朋友啊……”
巫师走进房间,把门在身后关上,锁起。
“门锁了。”
易时陆:“……你这是在干什么?”
巫师:“没有钥匙。”
易时陆:“……所以?”
巫师:“所以没有办法兜风。”
易时陆:“你、你不讲道理。”
巫师:“对,我不讲道理。”
易时陆绕过他去推门,门推不开,他气得让巫师拿把门打开,巫师说他不会。
易时陆又拿眼睛瞪他,拿嘴巴咬他,巫师却没有任何反应。
哦豁,这还怎么玩?
这反应是易时陆没有想到的,他没想到巫师会这么快就直接快进到小黑屋的步骤。按照他的构想,应该是巫师先不情不愿的让他上岸,然后很快发
现他上岸是去找许青桐的,再然后才是小黑屋这一步。
巫师现在直接跳了好几步,让他想用出游戏的前几天再刷个恨意值的想法受到了极大的阻挠。
易时陆:之前没觉得他醋劲这么大呀?怎么突然就连上个岸都不给我上了?这很奇怪……
他还没有想出来原因是什么,就没有办法思考了。
巫师咬住了他的耳朵,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就和我待在这里不好吗,你前两天明明也很快乐。”
他握住易时陆的腰肢:“我记得你很喜欢我的蛇尾,摸一摸它,时陆。”
巫师只要一用他剔透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易时陆,里面再掺一点恳切、一点请求,易时陆就办法拒绝。
他没忍住伸了手,于是又沉浸到了无边的快乐里。
睁开眼,看着身畔睡着的英俊巫师,易时陆握紧了拳。
易时陆:太罪恶了。
系统:是啊太罪恶了,满屏的马赛克真的很不人道。
易时陆:什么不人道?谁不能人道?
系统:……你脑子里现在都是什么玩意儿?
易时陆:没有别的,全是废料。
系统:你自己也知道!
易时陆没能和系统聊得太久,巫师睁开了眼睛,伸出手臂再次圈住易时陆:“不再多睡一会儿吗?”
易时陆:“睡睡睡睡睡!我睡!”
巫师:“不想再睡的话,我们就来做点别的。”
易时陆:“不是!你等一下,你说的这个‘别的’不会是我想得那个……”
巫师没有等,他的行动力一直很强。事实证明,这个“别的”就是易时陆想的那个。
到了后来,易时陆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哼哼唧唧地发出哭腔还不忘敬业地问巫师:“我……我明天能上岸吗?”
巫师的所有动作都停住了,他苦笑了一下,又擦了擦易时陆的嘴角,轻声又无奈:“时陆,还是想要按照你构思的剧情走吗……分数……那么重要吗……”
易时陆脑子正是稀里糊涂的时候,随口答道:“重要啦当然重要,那可是奖金诶,我要钱,我要……很多钱……”
几乎快要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易
时陆突然停住,意识到巫师问了什么,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易时陆的脊背泛起阵阵凉意。
他猛得抬头去看巫师。
巫师的眼神温柔而哀伤,沉默无言却又抗议。
易时陆变了一副脸,笑着打哈哈,又偷偷观察巫师:“我在说什么梦话,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好像听到你在说什么……剧情什么的……”
巫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睛里的情绪渐渐褪去,替代的,是如海潮般涌上来的、一种冷静与疯狂同时并存的怪异。
“我前几天还以为你会选择可怜一下我,果然是我自作多情。”
他用手臂紧紧绑易时陆:“时陆,哪儿也别去,就这样和我一起困在这里吧。”
粗线条如易时陆,也能感觉到巫师话中有话。
他傻笑两声,巫师的表情却并没有任何动容。
易时陆更觉得不对劲。
巫师的手向下摸索,抓住他的脚踝,没什么感情地说:“我们继续吧。”
易时陆踢了他一脚,却并没有踢开。
易时陆紧紧地皱起眉:统哥统哥,我现在就要登出。
系统热泪盈眶:好嘞!我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现在就帮你安排。
系统:准备,登出,3,2,1!
一切的声音都变得很遥远,连同巫师絮语,画面开始模糊,连巫师那种最合他心意的面容也是。
易时陆觉得灵魂被从那个身体里抽出了。
巫师发现他的异常,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易时陆用残存的精神力敷衍着回了他。
巫师察觉到了什么,轻轻亲吻他的嘴唇,易时陆听见巫师的声音。
“要离开这里了吗?我说过,我们不会分开,逃跑也没用,时陆。”
系统:登出成功。
……
主持人:“哈哈,大家可以看到正在向我们走来的是16号选手易时陆。我们本来还有一个小世界,但我接到上级通知,因为技术问题,所以下一个小世界紧急停止。漫长的比赛,感谢观众朋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总评分将会在下一周的收官节目中揭晓,不要忘了给你支持的选手点赞投票哦。下一期同一时间,我们不见不散。”
易时陆茫然站在原地,还有一种刚从世界里抽离出来的不真实的感觉。
主持人的声音指引着他:“十六号选手,请推开你正前方的蓝色大门,你的意识就会回到你真实的身体里。”
易时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巫师的吻好像还残留在上面,带着清冽的海水的气味。
他的脚步停在原地,回头向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没有犹豫,推开了蓝色的大门。
主持人的耳麦里突然传来刺耳杂音。
“让那个选手停住脚步!”
“是陷阱!”
“快,停下来。”
“这不是我们设置的……”
“他在影响我们的频道……声音……”
“……病毒……”
几秒钟的时间,主持人的耳麦刺得他不得不取下又重新戴上,重新戴上之后,里面的指导声音变得平和了很多,就是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你做得很好。”
那道声音没有什么感情的说。
主持人:“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那道声音继续:“没有其他安排,你可以放假了。”
易时陆本来是好好的一直在向前走,眼前莫名一黑,再睁开眼,他就坐在了一张桌子前,房间是古老又简约的装修,桌子上放着厚厚的本子,还有一张金属铭牌,上面写着:卓医生。
易时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穿着一件医用长褂,里面是背带西裤,不像是现代人的装扮。
易时陆:诶?不是说比赛结束了吗?
无人回应。
易时陆又叫了几声:统哥,统统?
没有任何回答,一切都安静的可怕。
易时陆:统哥,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嘤了?
易时陆:嘤……
系统是不可能忍到这一步的,易时陆干笑两声:喂,不要和我玩这种捉迷藏啊,我会害怕的。
系统,他的可爱系统,没有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如果不能和系统沟通,就意味着他和外面的现实世界完全脱节了。
他被困在了这里。
被困在了本应该被删减掉的,第五个世界中。
他想起了巫师的话。
“我说过,我们不会分开。”
应该就是他做的没错了。
易时陆头疼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虚拟人物,把他困在了虚拟世界里?
说出去谁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时陆笑到一半笑不出声了,脸色像吃了苦瓜。
两声很有礼貌的敲门声传来,易时陆复杂地看了门一眼,还是说了:“请进。”
护士小姐抱着一沓文件推开门:“易医生,这是您刚才要的关于我们医院之前接收的感染病人的资料。”
护士小姐烫着卷曲的头发、足蹬高跟鞋,打开的门后是人来人往的走廊,一个穿着洋装的女士走过,还有两位大概是喝醉了酒的打扮如同西部牛仔的男人。
再结合这里的复古装修,时代背景正如一个世纪前的西方世界。!
第 158 章 0号病人(一)
没有系统检测、又与外界隔绝,甚至也许只有他一个人参加了第五世界,爱意值和恨意值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
易时陆不明白那个人要做什么。
该怎么称呼他呢?
巫师、幸稚京、十七……还是卓森?那个人有着这些不同的名字,易时陆脑袋里现在很混乱。
他将护士小姐送来的文件随手放在桌上。
“好的,”易时陆看了一眼护士的胸前绣着的名字,敷衍着说:“戚小姐,我会抽空看的。”
戚云舒:“请您尽量快点了解清楚,最近精神感染的人太多,人手忙不过来,没有那么多时间给新医生适应。医院已经安排了您下午就开始面诊。”
易时陆:“您说……精神感染吗?”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暗黑……简直就是那种恐怖游戏的标配。
戚云舒理所应当地回答:“是的,在来医院之前您不是已经了解过了吗?您和您的导师费女士的‘快乐疗法’让整我们拥有了对抗精神感染的方法,院长对您十分欣赏,希望您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出更卓越的成绩。”
易时陆:“啊……没错,但是我还有些问题不够清楚。”
没有统哥给他输送剧情背景,易时陆现在就是一个对这个世界完全无知的状态。
统哥,他坚实的队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戚云舒略微奇怪地看了易时陆一眼:“我想您要找的答案都在文件里,您有一整个上午可以翻阅,我还有病人要看护,您有什么问题可以按铃叫护士来帮忙。”
戚云舒指向了他办公桌上的一个按钮,又附加了一句:“但也不要总按,最近护士们大多都很忙碌。”
“请等一下,”易时陆叫住即将要出门的戚云舒:“我还有一个问题。”
戚云舒转过头安静地看他。
易时陆:“这间医院里,是否有什么比较厉害的人物?”
按照那个人的人设,无论在哪个小世界中,他都是不能让人忽视的存在。
找到他,是脱离这里的第一步。
戚云舒微微露出笑容:“您已经有所耳闻了?关于0号病人?”
易时陆:
“……”果然如此。
戚云舒思忖着:“护士长不希望我们多说关于0号病人的事情……她对此太过讳莫如深,但您已经是这里的医生了,我想对您不需要有什么隐瞒。”
戚云舒走回来,来到易时陆的身前,她的睫毛卷曲而修长,烫成最时兴的那种洋娃娃样式的,此时此刻,这双睫毛下闪烁着兴奋的色彩。
“他是个迷人的男人……虽然他很少说话。而且他是唯一一个在精神感染之后还能存在很多年的人。”
易时陆:“……”
戚云舒:“他的脑袋里有很多奇思妙想,我有一次听到他喃喃自语,他说……旧世界会再一次主宰新世界。”
易时陆:……好中二,统哥,这个人设也太中二了。
说完易时陆才想起来他现在和他的统哥目前还联系不上。
戚云舒:“他们都说他十分危险,但是依我给他送饭的几次经历来说,我觉得他是一个绅士。”
易时陆问:“你说他是0号病人,那么他得的是什么病,也是精神感染吗?”
戚云舒笑了一下:“像是精神感染,但我觉得又不太像……他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失控的时候,正如我之前所说,他是一个绅士,虽然对人冷漠了一点,但任谁被绑在床上那么久都不会开心的,我能理解。”
易时陆:“哦……好的,好,那么请问我可以见见这个人吗?”
戚云舒想了想:“护士长不会允许的,但如果您十分想见他的话……”戚云舒压低声音:“我可以找个机会带你偷偷去看看他。”
“但不是现在,”戚云舒补充道:“现在,我要去工作了。”
戚云舒出门之后,易时陆独自萎靡了一小会儿。
这怎么玩儿?这还怎么玩?什么“精神感染”什么“快乐疗法”,他完全一窍不通。如果在虚拟世界里露馅会是怎么样呢……他们会发现他是异类吗?
易时陆有时候胆子大,有时候胆子又特别小。有系统罩着他的时候他无所畏惧,现在一个人孤军奋战、面对不知目的的那个人,他就害怕起来了。俗称就是狐假虎威的一个小怂包。
易时陆胆战心惊地去洗手池边冲了一下脸,镜子里照出他
一副精英派头的模样,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个,细皮嫩肉得没吃过什么苦,不过就是过于清瘦、眼睛底下的皮肤微微泛青,一看就是那种用功读书努力工作的那类人。
用冰凉的水清醒之后,易时陆又逛了一圈,这间办公室有个壁炉,但现在还不到生火的天气,里面只有陈年的炉灰。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找到了一支做工精美的钢笔和一块黄铜壳的怀表,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一本通讯录,通讯录的第一页是“费茵老师”,有她的住址、办公室电话号码、以及私人住宅电话号码。
易时陆想这位女士应该就是戚云舒说的,自己的导师。
通讯录的后面是一些亲友还有一些看不出来身份的人。
易时陆合上通讯录看笔记本,笔记本上的自己密密麻麻但工整遒劲,应当是他本人写的。上面记载了他的很多研究,基本上都是和导师费茵一起做的。
易时陆默默念出几句关键的语句。
“那位精神感染的患者说自己昨夜进入到了里层世界,可见他的感染程度已经超过百分之五十。他的手指出现畸变,指甲变得很长,且黑,像涂了一层女士们用的甲油,只是没有那么漂亮。费茵老师不希望我和他离得太近,我想是因为我的特殊体质,费茵老师总是对我很保护。我在一旁观看着老师对他进行了‘快乐疗法’,先是催眠,从他的家庭入手唤醒他美好记忆,费茵老师提到了他的一双儿女,他脸上露出了微笑,黑色的指甲开始变浅。疗程结束之后,他变回了他自己。”
“但是过了几天他又开始反复,面部出现畸变,好像有另一张脸浮现在他的面容上。费茵老师说简单的快乐疗法已经不足够让他脱离精神感染,下一阶段需要注射某种药物,让他产生快乐的生理感觉(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老师并没有明确的告诉我,我猜测是某种激素或者禁.药),费茵老师看起来也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他再一次变得快乐明朗、心理健康,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
“一个月后他在教堂中消失,快乐疗法只对他起到了拖延,但他最终还是变成了里层世界的怪物。我不确定我的研究方向是否真的能帮助到这些人。”
………怎么还有表世界里世界呢?寂静
岭是吧……
“我的特殊体质”?这句话又该怎么理解?
易时陆头疼,这个世界不简单,看起来最需要屏蔽功能。可是统哥现在不能给他屏蔽功能,真是令人尴尬的处境。
易时陆整理了一下领口,坐到办公桌前翻阅戚云舒拿过来的资料。
资料上把这间医院里精神感染的病患资料都整合在一起,一共一百九十七起,有的已经宣告失败进入里层世界,有的还住在这间医院里,时间横跨十几年,但是最近这几年,人数增长明显变快。
易时陆看完所有资料,口袋里的怀表已经走到了十一点多,戚云舒敲响他的门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一提到吃饭,易时陆就来精神了,屁颠屁颠就跟着戚云舒去,不过表面看起来还是矜持的。
戚云舒边走边给他介绍:“这里是面诊与手术大楼,食堂是对面那栋的一楼,那栋楼是住院部,除了一楼是食堂,二到六楼都是病房,易医生你也被排了班以后要巡房,排班表我稍后会拿给你。还有那栋小矮楼,那是职工宿舍,你分配的宿舍也在那里。”
到了一楼,食堂很有年代感,人人都是用一种铁皮盒子装饭菜,不过菜色很好,每个人还能分到一块回锅肉。
易时陆努力维持着人设体面斯文地吃饭,时不时向戚云舒给他介绍的人微笑打招呼。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男人坐到他的对面,戚云舒笑着开玩笑:“贤书,今天那些太太小姐们没指定你陪同打针吗?”
被叫贤书的男人羞涩一笑:“云舒姐,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今天上午去育婴院给孩子们体检,刚回来。”
易时陆心想,这个人应该是个小清新圣母人设,他熟,这种人设一般相对安全,尤其在这种恐怖世界里,他们对队友都挺不错的。
戚云舒给他们两人互相介绍:“这是我们安平医院唯二的一个男护士,邵贤书。这位是院长前不久高薪挖过来的易医生,易时陆,他之前是在滨城大学费茵教授团队里做研究的。”
易时陆点头:“你好。”
邵贤书看着易时陆,浓重的眉眼笑得眯成一条缝:“久仰大名,易医生,真是年少有为。”
易时陆假意推辞:“称不上什么年少有为,就
是跟着导师做过一点临床研究罢了。”
戚云舒又招呼了一个人:“哎,意临,这边。”
“林意临,就是我刚才说的唯二两个男护士中的另外一个。”
林意临看起来就没有邵贤书那样的好脾气了,对着陌生人易时陆他没什么话,也没有主动与他打招呼,更是连一点笑脸都没。易时陆心想自己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应该不存在什么得罪他的情况,大概他本身的性情就是这样的。
戚云舒见怪不怪了,又连着招呼了好多人,过来。
“芳汀,来,这边,我给你介绍新来的人。”
“小十,你之前不是急着要找对象吗,来看看我们易医生。”
易时陆惊讶地看着戚云舒这宛如社交悍匪的社交能力,不过一会儿,她就把这块地方变得犹如热闹的茶话会。
易时陆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陪着笑。
但很快,有一个人的出现让这个局势彻底改变。
先是一阵极其有规律的高跟鞋声音,然后戚云舒和在坐的几个人都是脸色一变,有位带着手表的女士看了一眼表盘,说:“十二点钟了。”
戚云舒立刻对易时陆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易时陆不知道为什么,但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不只是他们这里,食堂其他的地方声音也明显了下了下去。
一位体型微胖不苟言笑的女士穿过大堂,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端着铁皮盒子径直走到打饭的窗口前,说:“老样子,一半一半。”
打饭师傅笑着说:“林护士长,您今天又是正正好十二点钟。”
林护士长吊着眉,看了打饭师傅一眼:“做事就是要一丝不苟,不能容忍一点误差,尤其是我们在医院做事的人,更要拿出科学严谨的态度面对每一天的工作,包括对于时间的安排。”
打饭师傅乐呵呵一笑:“您说得对,你们文化人就是厉害。”
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吹捧,林护士长还是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她快速选择一个空位坐下,十分钟吃完午餐,然后端着铁盒子走出了门外。
一直紧绷着的气氛从林护士长出门之后才松懈下来,戚云舒吐了一口气,小声对易时陆说:“这是我们
护士长,林春蕾,也是林意临的姑姑,她……反正你就是不要惹她,我们的工作考核都掌握在她的手里,虽然你是医生,但从资历上来说,她在这家医院里比你的权力大得多。”
易时陆看了看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林意临,对戚云舒说:“原来是姑侄,这侄儿和他姑姑还真是……性格挺像。”
戚云舒笑起来:“意临也不容易,总被骂,护士长要杀鸡儆猴的时候就骂他。”
易时陆垂下眼眸轻轻一笑,眼底水波潋滟,再抬起头时,发现坐在斜对面的林意临正看着他,两人对上目光,林意临没有表情地低下头继续吃饭,还真是和那个护士长一样,连吃饭都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邵贤书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戚云舒:“戚护士,今晚是不是排我和易医生的班来着?”
戚云舒想了想:“好像……好像是你俩。”
邵贤书转向易时陆,腼腆笑着说:“那我吃过晚饭去找你,易医生,医院给你安排的宿舍在哪儿?”
易时陆不知道,于是看向戚云舒。
戚云舒给他解了围,说:“在107。”
邵贤书笑眯眯地说:“我住在115,我们之间离得很近。那我晚饭之后去107找你,具体值班和巡房的事物我会告诉你的。”
易时陆说了一声谢谢。
初来乍到,真的很需要这些类似于npc的任务给他讲解背景和规则,戚云舒和邵贤书这两人可真不错。
下午他就改变了想法,因为戚云舒领着一个病人敲开了他的办公室,给他送来了一个棘手的剧情。
戚云舒:“他是106号,之前的医生检测精神感染程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三十,他的嘴唇已经开始有所变化。”
易时陆看向106号的嘴巴,原本人类的两片红唇裂开了好几道缝隙,颜色变得格外鲜艳。
易时陆也算是见多识广,能忍住心里的不适感。
他硬着头皮:“106,请你到躺椅上躺下。”
戚云舒说:“那我就先出去了。”
易时陆既不想戚云舒出去留他和这个奇怪的106待在一起,又害怕戚云舒在这里看出他根本就不会什么“快乐疗法”的端倪。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戚云舒
就已经打开门走出办公室又很贴心地把房门为他们带上了。
106躺好:“医生,我这样躺行吗?”
易时陆:“……你舒服就好。”
他的那本笔记本里记载了“快乐疗法”的一些详细步骤,易时陆一边翻着笔记本,一边问些基本问题。
“嗯……那上次复诊是在一个月前,那最近一个月有什么变化吗?”
106:“我好像……有的时候一睁开眼睛会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猩红色……就像是整个世界都被照耀着红色的光,我还看见从我的嘴巴里伸出了好几根舌头,我很害怕……他们说那是里层世界,我已经开始接触到里层世界里,他们还说,只有您能帮助我把我从那个世界里拉回来。”
听到106说的最后一句话,易时陆顿了顿:“我……我尽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106:“没有了。”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拿出怀表,按照笔记本里记载的初级快乐疗法进行尝试。
“我现在会当着你的面,调15分钟的时间,15分钟之后,这枚怀表会发出机械声音将你唤醒,但是在15分钟以内,你要全部按照我的吩咐,全权地信任我。现在,请回答我,你听明白了吗?”
106:“明白了,易医生。”
易时陆:“很好,那么,看着我的钟表,放松,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可以闭上眼睛……现在,现在你会觉得有一丝困倦吗?那么可以……闭上眼睛了。”
106穿得有点单薄,易时陆看他在躺椅上好像真的睡着了,拿了件外套随手盖在106的身上。
在他的手触碰到106的那一刻,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不断向前拽,万有引力好像消失了,整个世界的力都向着同一个方向拽紧他。
易时陆头皮发麻,身体里似有无法承受的、像筋骨错位的感觉。
噼里啪啦……他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跳动,木制的、灰尘的、向下掉落的声音……就像壁炉里的火焰。
但他记得壁炉里并没有烧火。
易时陆的脑袋重新清醒。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腥红世界。!
第 159 章 0号病人(二)
躺在躺椅上的106消失不见,但周围的陈设还是办公室的样子。
只不过正如106之前说的那样,整个世界被打上了一层朦胧的红光。易时陆以前看恐怖片,总是到关键时候,恐怖片就会运用类似的光效。
噼啪……
易时陆一惊,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本来闲置的壁炉在这个世界中亮起温暖的光,木块随着火光的跳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易时陆凝神盯了几秒钟,转向传出动静的门。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门外就是一道长廊。现在,沉重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向他而来。
易时陆犹豫着要不要开门,想了想,踮着脚走到门边上,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是一个人形“动物”,它的嘴巴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分裂成很多瓣,如同一朵盛放的玫瑰,虽然这“玫瑰”看起来不太体面与美好。它时不时吐出几根长舌,沿着走廊一直走,像在搜寻着什么。
易时陆果断把门悄然关上了。
大怪兽!!!!!是大怪兽!!!!!
这个世界不给他赋予点超能力真的可以吗?他要超能力!
窗外忽然传来笑闹的声音,从窗口透进一道明亮的泛白的光束,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唯有那里透进这种圣洁光芒,一看就是别有用心要指引他过去。
易时陆走到窗边,掀起粗布做的窗帘,窗户外的世界俨然不是在医院里,那里变成了一片田野,广袤无垠的田野,金色的阳光洒在碧草上,是与易时陆所处的季节完全不一样的夏季。三个斜挎着补丁布包的十几岁少年互相追逐着,在阳光下玩耍。
“正义哥,读完初中你要干什么?”
“去城里打工,我听人说了,城里正缺人手,然后买间小房子。”
“那我去城里找你。”
“我也去找你。”
易时陆站在窗口无声地看着,想起来106的资料上写着他的姓名,周正义,他是到了这里之后才被简单的编号为106的。
易时陆一个激灵,从幻象中清醒。
怀表的时间刚过了五秒钟。
106还在他眼前,躺在躺椅上假寐,刚才所见
不过都是在须臾之间发生。
定了定心神,易时陆看着笔记本。
初级快乐疗法,唤醒人心中对美好的向往。
易时陆坐回自己的位置。
“周正义,”他念出106的名字:“你现在已经回到了家乡的那片田野,碧绿的草叶刮过你的脚踝,低下头看看你的手,再看看踩在泥土上的赤着的双脚,你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有人在叫你,你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吗……”
嘴唇上的碎裂似在愈合,易时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眼睁睁看着106那裂开的嘴唇变得平整了许多,就像本来用刀割开的伤口现在正在恢复,血肉重新粘合,虽然还没有完全愈合如初,但至少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了。
易时陆心想自己真是天赋异禀,在这种世界里做心灵治愈系医生还真给他糊弄成功了。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靠嘴炮得来的。
十五分钟过得很快,106再次醒来的时候眼中有盈盈泪光,脸上却充满幸福快乐的神色。
“我好像做了一场美梦,真是不敢相信。”
易时陆拿着手帕擦拭了一下脑门上的汗:“我也不敢相信。”
106:“谢谢你,易医生。”
易时陆:“好说好说。”
106:“我下次还来找你。”
易时陆:“……不用来得太频繁,你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去照照镜子吧。”
106走向镜子,发出了惊喜的叫声。易时陆按铃,让戚云舒把他带回去。
看见106明显的变化,戚云舒看易时陆的表情都多了点敬佩:“不愧是费茵博士的学生。”
易时陆被接连夸得飘飘然,蹬鼻子上脸,惺惺作态故作谦虚:“和老师比起来,我还差的远。”
戚云舒觉得易时陆不仅实力雄厚还为人谦虚,更为敬佩,心想比自己之前想得还厉害。毕竟能治愈精神感染的,他们医院里目前也就见到过一个易时陆。
戚云舒带着106出去之后,易时陆继续擦自己脑门的汗,不知道为何,这汗出的怎么也擦不完,好似身体发虚,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觉得舒服许多。
易时陆猜测这应该和自己的“特殊体质”有关,他能
进入里层世界,又看见106的那些美好回忆,这些都会消耗他本身的“能量”。
这也许就是笔记本里写,费茵老师不希望他离那些病人太近的原因。
过了十几分钟,戚云舒又敲门进来,放了个玻璃瓶在易时陆的桌子上。
“喏,给你的,口服葡萄糖,你从刚才看起来脸色就不太好。”
易时陆说:“谢谢。”
戚云舒好奇问:“院长说和你签了工作协议,每天最多只接待一位精神感染患者,我一开始以为是你这种留过洋的人故作高姿态,现在看起来好像再来一个你就快要撑不住了,所以……你们的‘快乐疗法’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神奇能让106两年都没治好的嘴巴修复,却又让你在短短一个钟头变得这么虚弱?”
易时陆揉揉额角:“抱歉,我签了保密协议,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戚云舒哼了一声:“你们都那么神秘,我问院长,他也是什么都不告诉我。算啦,那我也不问了,这是你的排班表,你看一下。”
戚云舒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易时陆看见表格上自己和邵贤书每周一周五负责住院部六楼的巡房值班。
今天就是周一。
吃过晚饭,戚云舒领着易时陆去了宿舍,一层楼有两个水房,生活用品都是准备好的,易时陆也不需要做什么,就挽起袖子简单刷了几个盆。
正刷着,邵贤书就过来找他了。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邵贤书走进水房。
易时陆下意识伸手和他打了声招呼,手上的肥皂水直接飞溅而去,落在邵贤书身上。
匆匆把盆摆好,易时陆满怀歉意地拿干毛巾擦了擦邵贤书的衣襟,说:“不好意思。”
邵贤书客客气气:“没关系。”
他的手握住易时陆的手腕上:“我来就好了。”
邵贤书的手不轻不重,握在易时陆的手腕上,易时陆的手刚才一直在冷水里泡着,现在碰见别人的皮肤只觉得热热的。
易时陆抬头看邵贤书,发觉眼前这个青涩的小子好像脸红了。
易时陆愣了愣,心中狐疑着又看了邵贤书一眼。
虽然他的魅力势不可挡,但是这么容易脸
红也很可疑,他甚至都还没下钩子。
邵贤书……也未必不可能是那个人。
也对,谁说关在禁闭室的0号一定就是那个人了?目前围绕在他身边的也许都有可能是那个人。果然现在统哥不在身边给他指明方向就是麻烦,他看谁都像那个人。
想通了这个道理,易时陆看邵贤书的目光都有了些变化。
“贤书,”他用一种既不亲近也不冰冷的礼貌语气说:“我可以和他们一样叫你贤书吧?”
邵贤书受宠若惊,像被水呛了嗓子一样连咳了好几声:“当,当然。”
易时陆低着头笑笑,又抬起头:“你还要握多久?”
邵贤书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抓着易时陆的手腕,忙不迭地松开手,易时陆将毛巾交到他手中。
“贤书,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懂的,你要教我。”
像是命令,又像是真诚请求,狡猾得如同滑溜溜地泥鳅一样叫人拿捏不住,偏偏从礼节上又挑不出任何错处。
邵贤书却很吃这一套,心口乱跳,连易时陆的眼睛也不敢看了。只记得方才握着的他的手腕,太纤细太瘦弱,他还记得易时陆吃饭很斯文,不像他,吃起饭来总是很快、风卷残云动静不小,之前还被林护士长说过好几次。
易时陆以后还是应该多吃点饭,他和食堂师傅熟,以后叫食堂师傅多照顾照顾易时陆。
“贤书,贤书?”易时陆看着眼前的邵贤书看着自己发呆,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回过神的邵贤书脸又开始憋红,易时陆笑着耐心问:“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邵贤书点头:“嗯……没事儿,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来问我,今天值班巡房的时候跟着我就行。”
易时陆道:“你人真好。”
邵贤书拿着毛巾一下下往自己衣服上擦,用这种方法避开易时陆与易时陆的目光直接接触。
易时陆笑着说:“我只是溅了一点肥皂水,应该不用擦这么久吧?”
邵贤书停住手:“啊,对……是不用擦太久…”
易时陆:“不过肥皂水可能会留印,要是你介意,今天晚上脱下来拿给我,我帮你用清水搓干净。”
邵贤书
:“……没、没事,用不着。我带你去值班室看看吧,每层都有一间,我们是用六楼的。”
邵贤书转身要走,易时陆从后面叫住了他:“那个……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邵贤书回过头,眼神疑惑但干净:“你是说排班表吗?我还以为戚护士拿给你了。”
不像是装的,但也不排除是演的。那个人要是演起来,没准演技也不赖。也许那个人就是想要把他困在这里,戏弄他,看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易时陆笑了笑:“是我忘了,排班表我已经拿到了。”
听到他这么说,邵贤书点点头:“那跟我过来吧。”
住院部六楼,全部都是精神感染的患者。邵贤书先带他去了值班室,上了楼梯第一间就是,这个位置安排得很有意思,好像要方便人随时逃跑一样。
值班室里有一个上下铺,他们轮班休息的时候可以睡的,还有一盏小灯,一张桌,若干本子和笔。
比较与众不同的是,值班室的门上有好几道锁,可以让他们从内部锁上,有的锁有明显的被弄坏的痕迹。
邵贤书介绍:“值班任务不重,9点、11点、1点、3点,5点,我们一起去巡视一下,没什么异常情况就可以。但要注意,每次巡视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其中11:05到1点前,要待在值班室里,绝对不能出来。另外,在我们待在值班室里的所有时间里,门都要锁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邵贤书看着易时陆的眼睛,认真嘱咐:“离我们最远的,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禁止入内。”!
第 160 章 0号病人(三)
很好,开始上游戏规则了。
易时陆默不作声地看着邵贤书,听着他继续说:“其余的时间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不论听到什么声响都待在这个房间内,只要在巡房的时候醒来就行。这里有闹钟,我以前和意临值班的时候都用这个,你不用担心错过时间,我会叫你的。”
易时陆:“你之前都是和林意临一起值班的吗?”
邵贤书说:“对啊,他之前和我是负责六楼的,现在他负责五楼,他和我们一样,周一周五晚上值班。”
易时陆:“林护士……看起来人挺严肃的。”
邵贤书笑笑:“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但人不坏,工作也认真。”
邵贤书对林意临评价不错。
易时陆看着邵贤书默默把闹钟调到九点,还回过头问他:“你要不要先去睡一下?”
易时陆摇头:“我先不睡了,看看笔记。”
邵贤书躺在了下铺,说:“那我先睡一会儿,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出去。”
他简单睡着,用厚毯子盖住身体但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睡着。平时睡得格外习惯的木板在今天变得又硬又硌,邵贤书翻了两次身,慢慢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
易时陆开着台灯,安静地读着他带来的笔记本,不知道那个笔记本里记载了什么,他有时蹙眉一副深思模样,有时又好像恍然大悟。台灯的光照着他在墙壁上投下一片侧影。
邵贤书抬了抬手指,好像自己的手指能从白墙上的那片侧影上划过一样。
易时陆揉了揉眼眶。
指尖落在立体的眉骨上,当他紧抿着唇、脸上没有那么快意时,任何人都会忍不住问是谁得罪了这位漂亮缪斯。
邵贤书也不例外。
他忍不住开口:“台灯太暗了吗?”
易时陆转过头,看见躺在床上的邵贤书半睁着眼睛看自己:“还好。”
邵贤书:“我下次再安一个台灯……反正早就想这么做了。”
“唔……”易时陆的嘴巴里发出无意识的思考音节:“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吗?”
“没、没有。”邵贤书否认,可结巴的语气泄露出了点什么出来,他懊恼地用毯子盖住了
脸,闷声说:“真的没有。”
真可爱,真对胃口,易时陆心想。这么可爱真的不会是那个人演出来的吗?
易时陆一边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再次试探。
“贤书,”他扯下毯子,用了点力气和邵贤书拉扯了两下,以他获胜而停止这场拉扯。易时陆用温和的、诱惑的语气说:“你真的没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比如关在这里……”把他关在这个世界的这些事情。
邵贤书讷讷开口:“你……你知道了?”
果然是他么?易时陆打量着邵贤书,继续用温和话语迷惑他:“是的,我都知道,我和你一样有记忆……”
邵贤书的嘴巴微微张大,呼吸也促狭起来:“谁告诉你的?关于关在这里的0号,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易时陆的大脑短暂停顿了一下,而后意识到他们两人在说不同的事情。
所以不是邵贤书?
看看这个人直白的眼神,又一脸认真地在说“0号”的事,从表面看起来还真的不是他。
易时陆没有立刻做出论断,而是陪着他一起演了下去。
“对,0号,我来之前就隐隐听过这个传闻,后来……也有听到别的人在讨论,很好奇。”
邵贤书面色变了变。
“记得我和你说的那个绝对不能进入的走廊尽头的房间吗?”
“那里,”邵贤书深吸着气,从床上爬起来说:“那里就是关着0号的房间。”
易时陆:不,我觉得那里其实关着的是一个1号。
易时陆好像听入迷了,忍不住身体前倾,值班室本来就狭小,他就快要倾到邵贤书的跟前。
易时陆问:“为什么提到他大家都这么讳莫如深?”
邵贤书:“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的传染性非常强大,给他送饭的护士通常要穿上特质的衣服,在另外两人的监视下走进房间……意临知道的比我多,但他不许我问。”
林意临,那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年轻护士,邵贤书又一次提到了这个人。
易时陆还沉浸在邵贤书讲的故事,桌上的闹钟发出高昂的尖叫。
邵贤书从床上弹起,按掉闹钟,对易时陆说:“走吧,我带你
巡房。”
邵贤书把门锁一道一道地解开,易时陆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先从第一间房间开始,房间里有六张床位,床上的人根据不同的精神感染程度有不同的对待方式。
有的看起来很正常,身上盖着一床被子,易时陆走过去替他们整理了一下被褥,看见有一只露出的胳膊上起了红色水泡,这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了。
程度深一些的感染者,他们是被绑住手脚的,用一种监狱里对待犯人的那种镣铐将他们一只手或脚拷在床两头的铁栏杆上,邵贤书对这些人只是简单看两眼,没什么异常就对易时陆做了个出去的手势。
易时陆与邵贤书两人,脚步轻轻,没有产生什么大的动静。巡完最后一间房,后面只剩一个0号的房间了。
邵贤书做出“打道回府”的手势,易时陆也没想在这个时候生事,可是他发现他抬不起脚了,他低下头,看见自己的鞋底化成了一滩胶,粘在地上。
易时陆拔了拔自己的脚,还真没拔起来。
他忽然觉得格外炎热,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只有一个地方传出凉爽气息……0号的房间。
易时陆忍不住向那里看去,身体有冲动和渴望。
“喂,你们拖拖拉拉地在做什么?”
一声低声呵斥如闷雷。
易时陆恍然回神,看见邵贤书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腕,而林意临正从走廊的另一边向他们走过来,脸色严肃而难堪。
他再看自己的鞋子,一切如常,擦得蹭亮的软皮鞋完好无损,根本不存在他刚才看到的那副样子。
是幻觉。
林意临再一次低斥:“还不回到值班室?”
邵贤书拉着易时陆跑了起来,在05分的指针转动到之前,三人一同钻进了值班室。
林意临反手将几道锁落紧。
邵贤书:“你怎么过来了?”
林意临看了一眼易时陆:“今天你带新人值班,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刚才怎么回事,拉拉扯扯地干什么?”
易时陆:“是我不好。”
他低下头,认错态度良好:“我刚才好像产生了一些幻觉,是我的问题,以后我会注意,不会离那个房间太近
。”
林意临紧盯易时陆,邵贤书出来打圆场:“那个人很狡猾的,意临,你也总说他很危险,所以怎么能怪时陆呢?”
“时陆?”林意临锐利地看向邵贤书,未说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时陆?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
易时陆的目光在邵贤书和林意临两人之间流转,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就像在本来相处的非常好的小团体里来了一个转学生,小团体中的人难免会有厌恶这种插进他们友情的外来者,尤其是像林意临这种看起来朋友不多的人。
易时陆满脸歉容,嘴上却还不忘记再添一把干柴:“林护士,你要说就说我吧,这件事和贤书是不相干的。”
林意临谁都没有再说。
因为门外传来了动静。
红光,交替不断的红光,世界像在表层与里层之间来回交叠,一会儿是正常的,一会儿是充满危机的里层世界。
林意临动作极快地捂住了易时陆的嘴巴,在他耳边说:“不要发出超过15分贝的声音,太大的声音会把那些东西吸引过来。”
易时陆:……他没有啊,他甚至一个字都还没有说。林意临有必要这么不信任他直接上手捂嘴吗,好像他是什么拖后腿的一样。
易时陆轻轻点了一下头,就看见邵贤书用毯子把自己全裹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要是演的这也太像了。
易时陆目光瞪过去,意思就是“你倒是留一点给我啊,我也很害怕好嘛”。
林意临没有错过易时陆的表情,唇角又噙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缓缓松开手,与易时陆对坐着,偶尔偏头看向门外的世界,好像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陌生的两人,在这种环境下需要立刻熟悉起来,否则对坐的时候格外尴尬。
很显然,他们还不够熟悉。
林意临对易时陆做出嘴型命令:“去睡觉。”
易时陆看着独霸下铺和毯子的邵贤书,坚定地摇了摇头。
还是算了,这种时候他就不去打扰邵贤书了。
看着易时陆这副嫌弃的表情,林意临的嘴角又开始向上扯。
易时陆指了指他:“你不怕?”
林意临想了想,摇了摇头。
易时陆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林意临:“习惯了。”
啧,听起来很有故事的样子。
难道……
易时陆看着林意临,在心里犯起嘀咕。自古以来有故事有高光都是主角的专属,林意临,一个从出现就很有个性的男人,难道说他是……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显然不仅有,可能性还非常大。
易时陆安静下来,直到一只血手印印在他们的玻璃上,外面传来不断敲打的声音。
这次易时陆很自觉地自己捂住了嘴巴,把叫声闷回了肚子里,愣是一句也没叫出口。
和上次他在幻象中看见的里层世界不同,上次他只见到了一个106,但这次不只是一个怪物。那些家伙一个个走过,奇形怪状的什么都有,还有和史莱姆一样的。
易时陆已经很克制自己不去看它们,只是有时余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往门口那里看过去。
林意临从易时陆紧绷的神态与不自然的眼神钟看出他的不适应和努力,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东西,放在桌上。
易时陆看过去,是一副扑克牌。
林意临以眼神示意,易时陆伸手摸牌,两个人开始打起牌来。
前几下易时陆还没琢磨出规则,后来发现林意临这个浓眉大眼的玩得竟然是小猫钓鱼,他瞬间就感到轻松了很多。
小猫钓鱼他熟啊。
打牌是个很好的分散注意力的游戏,闹钟第二次响起,易时陆发现门外的世界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凭什么?凭什么不给我丁钩钩牌?丁钩是可以钩任意牌的你懂吗?你到底会不会玩小猫钓鱼?我真的要生气了。”
林意临微微讶异地看着易时陆。
易时陆生气的时候脸色涨红,反而比平时看起来更有生气,林意临移开目光。
邵贤书从被子里钻出来:“时陆,巡房去。”
林意临也跟着站起来:“我去五楼看一眼再上来。”
邵贤书和易时陆又巡了一次房,一切正常,易时陆这次刻意没有靠近0号的房间,林意临去过五楼也上来和他们汇合,看见两人还算顺利,心里安定了不少。
后半夜就比较顺利了。
易时陆和林意临打打牌消磨消磨时间,或者去和邵贤书一起睡一会儿,他诚邀林意临这个牌友一起休息,但被林意临拒绝了,还不是婉拒,是很刚正不阿的那种拒绝。
可是五点闹钟响时,易时陆一睁眼就看见他们三人都裹在下铺的毯子里。
林意临闭着眼,睡得最香。
易时陆左右各踢了一下,另外的两人本来就半醒了,被他这一踢彻底精神了。最后巡完房,天色也蒙蒙地开始发亮。
三人各自回宿舍补了一觉。
易时陆第一次值班,折腾了半宿,加起来睡得时间也就四个多小时,眼睛底下出现了睡眠不足的青色。
人一睡眠不足,脑袋就容易发懵。
戚云舒揶揄了了几句,然后让他去院长办公室,说院长要见他。
院长办公室在顶楼,易时陆走了一会儿,看到写着“院长办公室”的牌子就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有个中年男人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听见敲门声抬头,见是易时陆,露出一丝笑容:“昨天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易时陆如实说:“很刺激。”
院长大笑起来:“易医生不愧是高材生,连说话都这么风趣幽默。和同事们相处得还融洽吗?在这里交到朋友了吗?”
易时陆例行公事般回道:“戚护士很外向,贤书……我是说邵护士人也不错,还有林意临护士……人有点严肃但也不错。”
院长从容道:“看来你对他们的评价都尚可。”
院长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姿色犹存,易时陆不由得在他脸上多看了几眼,琢磨着如果是个普通npc的话,需要把人物雕琢得成这副模样吗?
院长继续说:“0号,听说你已经问过关于他的事情了?”
易时陆没有否认。
院长:“我目前有个想法,你可以简单地接触一下他,毕竟你是我们安平医院高薪聘请来的医生,迟早都会见到他,早点见见不是坏事。”
易时陆也正有此意,答应得非常愉快。
院长继续说:“今天下午,就由你来给0号送饭,去找林护士长,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
听完院长发布的任务,易时陆转身向外走,感觉到有一束粘腻的目光始终尾随着自己。他停住脚步,向后看了一眼,只看见院长微笑着目送他:“还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
院长提起钢笔:“时陆,你是我高薪挖来的人才,无论你在这里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为你解决。”
这个语气……易时陆听着很耳熟,却又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过。实际上从他来到第五世界,这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一直伴随他左右。
“谢谢。”没想出什么的易时陆干巴巴地道了谢。
在门合上以后,院长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他坐在位置上,腰板挺得很直,手中握着的钢笔始终没有落下。
他良久的思索,而后启唇:“你得做出选择,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
时陆,我亲密的爱人。
……
接到通知的林护士长给易时陆准备好防护服,将易时陆浑身上下包裹得严实,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由于0号的危险性,你初次见他不要说话,只要给他喂饭就可以,如果防护服中途破损,一定要立刻出来。这次我会全程紧盯,林意临和邵贤书也会成为你这次探视的监督者,以防你受到影响。”
易时陆边穿防护服边问林护士长:“我没有看到过这个0号的任何档案,连他的姓名年龄这种最基本的东西都不知道,护士长,请问你知道吗?”
“你不需要知道,”林护士长不带感情地说:“易医生,我以前听过一个叫做潘多拉魔盒的故事,我想你应该知道。当你有好奇心的那一刻,就离打开魔盒不远了,所以,你最好丢掉你的好奇心。”
面对去钢铁般坚硬的林护士长,易时陆只得表面投降,不硬碰硬,他换了一个话题:“林意临,我听说他是你的侄子。”
林护士长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是的,但是那是在私下里,在这间医院中,我们只是上下级的同事。”
易时陆无话可说。
他穿好防护服,接受过林护士长的检查,确保防护服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最后林护士为他戴上面罩,领着易时陆去了熟悉的昨天刚值过班的六楼。
白天的六楼看起
来要鲜亮很多,易时陆发现原来最后一间房前三米处有一道红线,邵贤书和林意临也已经换好防护服,停在红线前等着他。
林护士长将他送到红线处就没有再向前,只是出声做指导。
“林意临,把饭盒交给易时陆。”
林意临就将手中的饭盒交给了易时陆,透过面罩,易时陆看到所谓的饭盒里不过是一些少得可怜的白米汤。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一顿的饭量。
易时陆:“这够吃吗?”
林护士长:“不要说多余的话,我说过,丢掉你的好奇心,按照指示去做就可以。”
易时陆:“哦……好的。”
林护士长:“你不需要回答,只需要照做。”
易时陆:“……”好的。
林护士长:“你有五分钟的时间进入给0号喂饭,期间房间的门会保持打开,林意临和邵贤书会始终注视着你,如果你需要帮助,就举起右手,如果一切顺利,请在听见我说时间到时走出来。”
“现在,”林护士长看了一眼手表:“计时开始。”
易时陆走进房间。
林护士长这阵仗弄得他好像要面对什么怪物,但根据戚云舒之前所说的,这个0号应该看起来不但不可怕长得还非常不错。易时陆没有做太多心理建设就走了进去。
他先是看到一张窄小的特质铁床,穿上的人穿着束缚衣,双手保持着一个抱在胸前的动作。除此之外还有沉重的锁链将他和整张铁床绑在一起。
更特别的是双脚的位置,两枚铁钩从0号的脚踝穿进,现在看起来已经长在了一起,不会再流血。
易时陆走过去,看见一张阴柔冶艳的脸。
0号的脸是没有遮挡的,因此易时陆看见他露出了一个叫人眼花缭乱的笑。
“你来了。”
令人如沐春风的声音,哪里能把这样一个人和怪物联系在一起。
你来了?他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好像是等他很久了一样?把他困在第五个世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0号没错吧?
易时陆有一堆问题想要问出口,可迫于林护士长的目光压力,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金属勺子,一勺又一勺地舀米汤送进0号的口中。
“很香,”0号又对他笑:“今天的米汤格外香。”
易时陆没有应答。
0号弯着眉眼:“对我说点话吧,我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有人说话。”
易时陆看向门外的方向。
0号了然:“我知道了,是他们不让你和我说话,他们太碍事了对吗?”
在0号的笑容中,仿佛一阵飓风刮来,众目睽睽之下,本来被抵好的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易时陆看向门口,看见林意临和邵贤书扑过来的身影,但他们被隔绝在门外。
再回头,0号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什么束缚衣、什么铁链,全部都松开落到一边,就连那个铁钩都从他的脚踝上离开,脚踝上只留下两个空洞的血洞。
0号说:“这样说话就方便多了。”
易时陆放下米汤,摘下面罩,直勾勾看着0号:“别玩了,把我从这个世界里放出去,游戏已经停止了。”!
第 161 章 0号病人(四)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是开门见山了,易时陆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他隐瞒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一开始他是游戏的参与者,但现在他更像是“那个人”的掌中玩物。
敌在暗我在明,局势对他没有利,挑明之后反而才能缓解现在被动的局面。
0号坐在床上,明明这个房间没有窗户,日月之光无法直接流淌进来,但他的眼眸里流光阵阵,简直像藏着一泓深泉,这双桃花型的眼睛美的摄人心魄,能够蛊惑任何一个看见它们的人。
那双眼睛……还有点熟悉。
被他这么盯着,易时陆的喉咙里传出干涩,但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他也只是看着对方,什么也不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0号给了他这样一个答复,但易时陆一个字也不信。
“别玩儿了,”易时陆说:“一点也不好玩。”
0号很轻松地笑了一下,没有一点心虚:“玩什么?你想和我玩什么?”
他好像真的听不懂易时陆的话。
易时陆上下打量着0号,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但只是动摇了一点点。
他走过去,放轻语气:“你恨我吗?所以才把我关在这里?”
0号的嘴咧得大大的:“不,我不恨你,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可是我已经开始喜欢你了,你说了很多我听不懂的话,我觉得很有趣。”
易时陆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不近人情的味道:“我不在乎,喜欢我也好,恨我也好,你把我困在这里的是为了什么呢?”
0号仰头看他,面色兴奋又残忍:“你被谁困住了吗?”
易时陆看着他,意有所指。
0号耸肩:“你对我有敌意。”
如果是装的,那么他这副清白的模样装得简直天衣无缝。
但易时陆浸/淫社会很久了,他从小就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生活,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转念之间,他再一次将声音变得柔软,他向0号伸出手,见0号没有抗拒的反应,就将手覆盖在了0号的脸上,缓缓托着他的下巴。
“可能现在有一点儿,但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会感激你的,我们
的故事太漫长了……应该结束了,让它好好的结束,好吗?”
0号疑惑道:“什么故事?”
他是真的油盐不进啊。
易时陆坐在他的床边,诱惑道:“要不这样吧,像从前那样,我们再做一次。”
“再做一次,就不要再有心结了,放我出去,对你自己也好。”
听到这种大胆提议,0号满脸兴味,低下头,用嘴巴细细啄着易时陆的手心,偶尔伸出舌头舔一舔,将易时陆的手心舔得濡湿。他的舌头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易时陆没有看清,只注意到好像是个黑色的图案,随着舌头的出入若隐若现。
0号的所有举动并不是那种乖巧的类型,而是急躁的、侵略的、不耐的。
看到0号这么容易的就被自己牵动,易时陆很满意,他用另一只手轻抚着0号的头发:“那么我当你答应了?”
0号啄他的手心啄得正起劲,含糊不清地回答:“好啊,好,你长得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想让我奉献出身体的话我完全乐意……”
易时陆抽回了手,眼神变冷:“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别演了,巫师、卓森……你应该都想起来了吧。”
0号的嘴巴落空,便抬起眼睛看易时陆,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
易时陆气极反笑。
“听不懂?”他站起身:“那么看来你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人,我也不需要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会再来找你。”
“可是你会的。”0号笃定地说:“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易时陆:“如果我说不呢?我不会再过来,没有人能勉强我。”
0号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易时陆没有听懂的话。
“炉火跳动第三下,你会来到我身边。”
他最后拉了一下易时陆的手,易时陆没有将手递过去,而是浑身僵硬着表达出抗拒。
0号不无惋惜地说:“我喜欢你的手,上面有米汤香甜的味道。”
易时陆冷冷地说:“如果你说真话的话,本来可以再多亲一会儿的。”
0号指向他身后:“我也想,但是他们看起来等不及了。”
易时陆顺着他的手指回身一看,他差点忘记了邵贤书和林意临正想办法破门而入,但奇怪的是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一直没被打扰,而邵贤书和林意临还保持着刚跑过来的姿势,动作变化很慢,就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纬度里。
易时陆回头:“你做了什……”
他惊讶地发现0号又变回了他刚进门时的样子,束缚衣、铁链、铁钩……一副被牢牢控制的模样。
门被撞开了,邵贤书抢先来到易时陆面前,两手握住易时陆的肩膀,语气急促:“时陆,你还好吗?”
易时陆:“我很好。”
林意临快步走到0号的床边,就像是对刚才0号脱离束缚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一样,他只是检查了一下那些工具,发现没有被损坏的痕迹之后,他垂眸看了0号一眼,往0号的嘴里塞了一个封口软塞,让他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0号弯了弯眼睛,对林意临露出一个狡黠笑容。
林意临转身看向易时陆,语气严厉:“为什么要摘掉面罩?”
易时陆惶恐道:“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只是……”
林意临:“没有只是,在来之前,你明明已经知道规矩了。”
易时陆求助地瞥了一眼邵贤书:“我给你们的工作添了麻烦是吗,我下次还是不来了……”
邵贤书帮着易时陆说话:“好了意临,我觉得是这个0号的问题,你不要再怪时陆了,他也被吓到了。”
“是的,”易时陆小心翼翼看着林意临的脸色,慢慢说:“刚才的一切都……超乎意料,我也有点被吓到了。”
林意临:“先出去。”
他再次检查0号全身,将封口软塞从0号口中取出,三人走出房间。
林护士长见他们安全出来,没有说话,从林意临手中拿过病房钥匙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林意临问易时陆:“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或者,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易时陆张了张嘴:“我……我不太确定……我只是觉得他很危险,我以后还是不过来比较好。”
林意临:“你觉得他很危险?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易时陆无辜地看向他:“林护士,你是
在审问我吗?”
林意临那双总是很平静的桃花眼中出现一丝局促,他移开目光看向其他地方:“不是,只是有些东西弄清楚更好。”
“好啦,”邵贤书一只手揽着易时陆的肩膀,一只手捶了林意临一拳:“意临说话就是这种风格,他没有其他意思的,你听久了就习惯了。”
易时陆弯唇一笑:“我知道,意临做事严谨,在工作上是优点。”
他改了称呼,惹得林意临忍不住向他这边看了一眼,而易时陆只是淡淡微笑,与往常一样,并未再做什么多余的举动。
林意临梗着脖子,向前走了几步,隐藏了自己的表情,只留了一个背影给那两个人。
邵贤书愣愣地问:“喂,你去哪儿?”
林意临自顾自向前走,走了没几步,不禁回头:“我说你们俩就一直待在这里吗?不工作了?易……医生,待会儿我负责的一个病人要送到你那里。”
易时陆冲他笑得很灿烂:“好。”
他小跑着跟上林意临,问关于工作的事情。
“编号是多少?”
“95。”
“我有印象,是叫文茜?”
“对。”
见他们两人聊起来,邵贤书大步走上前,左手揽一个,右手揽一个,自己站在中间:“你们说话也要带上我啊。”
林意临说:“文茜,你知道吗?”
邵贤书:“……不知道,我最近一直都负责育婴院的小孩。”
易时陆:“我昨天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听说你去给孩子们打针了。”
邵贤书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对,每次这种活儿,他们自动就找我,说我……有亲和力。”
易时陆对比了一下邵贤书和林意临的脸,很赞同:“确实还是你比较有亲和力。”
林意临用余光看易时陆,看见易时陆满面笑容。他心想易时陆这个人有时候,竟比邵贤书更让人想亲近。
回到办公室,忙了一下午的工作,易时陆忍不住泛起困意,在躺椅上打了一小会儿的盹,等再醒来时,天已经全暗了。
他拿出怀表一看,现在是晚上九点多,戚云舒没有来找他一起吃饭吗?还是说她看自己睡着了就没有吵
醒他?这也不对,晚饭总是不能不吃的。
易时陆起身打算自己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东西吃,一阵橘红的光在他眼前晃过,他停下动作,看向壁炉。
那里的火又燃烧起来了。
他从未在里面添过柴,可是现在,壁炉的火烧得像上次在幻境中那样温暖。
他想起了0号说的话。
“炉火跳动第三下,你会来到我身边。”
而现在,随着火焰在木块上燃烧,那跳动的火光就在易时陆的眼前。
第一下,第二下,第三下……
随着第三下火焰的跳动,易时陆来到了六楼的走廊,闪着红光的六楼走廊。
时间是九点五十,刚好处在禁区的时间范围内,易时陆直视着走廊前方,看见那些恶心的里层世界的怪物就在自己周围。
突然出现的人类让那些怪物兴奋异常,他们躁动着向易时陆走来。
易时陆:……呵,统统,来生再见。
表面纹丝不动,内心慌得一批。
就像易时陆准备闪进隔壁的病房躲避怪物时,一只速度超常的怪物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
他手掌的位置是一把镰刀,与血肉之躯连接在一起。镰刀怪物瞄准了易时陆,向他的颈间割去。
易时陆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那把镰刀就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伤口,涌出赫人的血液。
疼痛让易时陆的四肢重新有了力气,他捂着脖子刚要拔腿就跑,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来找我了。”
在声音响起的同时,怪物们的举动被按下了暂停键。
0号像是一个领袖,即便他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走廊上,只是听着这道声音,它们就慌张了起来。
“让他过来,来我这里。”0号如一个君王颁布着他的圣旨。!
第 162 章 0号病人(五)捉虫
易时陆不想过去,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能转头就跑。
但是他做不到。
那道声音不仅仅是圣旨,更是无法抗拒的一种意志,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怪物们为他开道,即便眼神中流露出对他的垂涎,但没有哪一个敢再靠近他、阻拦他。
易时陆很顺利的来到0号的房门口。
和白天见面的场景一样,束缚衣那些东西对他起不到任何捆绑的作用,他已然脱身,坐在床边看向刚刚踏进门的易时陆。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
易时陆:“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哪里有对你做什么……你的脖子在流血。”
昏暗的红色光线下,0号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可见他的感官敏锐远超凡人……这种特质放在他身上也不足为奇了。
下一刻,0号出现在易时陆的身前,易时陆连他是怎么过来的都没有看清楚。
0号低着头看他的伤,不加犹豫地低头舔去颈间血迹。
“他们伤到你了?会疼吗?”0号问。
易时陆说:“要不你被划拉这一下试试?”
0号温和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间,易时陆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起伏,0号在笑。
笑过之后,在易时陆耳边他轻轻道:“你不会疼的,在看到月亮之后,一切疼痛的感觉都会消失。”
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0号在做什么,身体就被人翻了一个面儿,脸朝向门口,虚掩的门露着一条能让他视线穿过的缝隙,他看见走廊窗外的月亮,血红的一无所知的月亮正残忍照耀在这个世界里。
脖子上的痛感在下一秒就消失了。
易时陆摸着自己的脖子,伤口还在,但确实不疼了。
这是什么言出法随的技能,用起来……也不坏嘛……
0号走回床上懒洋洋地躺下,拍了拍并不舒适的硬床铺:“过来吧。”
易时陆贴着墙,贴得比站军姿的时候还要标准:“干什么?”
0号奇怪地挑了一下眉:“什么干什么,你不是医生吗?当然是来为我治疗了。”
易时陆:“……治疗?”
0号歪头看
他,慢慢撑起手臂:“当然,你要是想做一点什么其他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易时陆蹙眉观察0号,想从他身上看出点破绽,但0号太自然了,自然到他好像生来如此——生来就是0号这样一个人,他好像对易时陆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情感。
如果那个人是带着记忆而来,他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易时陆走过去,步伐显出了几分迟疑。
0号:“像你这样站着不累吗,坐下来吧。”
易时陆:“你要我为你治疗什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0号张开双臂,展示自己的全身:“他们把我绑在这里,提防我、害怕我、囚禁我……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易时陆:“精神感染?”
0号:“真聪明啊医生,你说对了。那么现在开始为我治疗这个什么……‘精神感染’吧,听说你是第一个能治愈这种东西的医生,我会配合的,说吧,先怎么做?”
他哪知道先怎么做,这两天他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混过来的。现在碰上这么个大魔王一样的人物,简直一个就是新手村试炼还没过萌新用朋友的游戏账号玩碰上了大boss,即便给他满身装备,他本质也还是个新手啊!
易时陆咳嗽了一声,掩盖尴尬,又和0号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
0号:“我姿势不对?”
易时陆:“和姿势没关系。”
0号:“那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拿过来。”
易时陆:“我要系统。”
0号:“什么?细桶?哪个桶?在哪儿?你宿舍里?”
易时陆仰头看了天花板一眼:“算了,我估计你也拿不过来。那就这样……开始吧,你精神感染程度是多少?”
易时陆例行询问。
0号:“不知道,他们没给我测过这些东西。”
易时陆:“没测过?那也不能你一进来就给你绑这儿吧?”
0号:“你说对了,我就是一进来就被绑这儿了。”
易时陆:“……那看来你挺危险的。”
0号:“可能有点儿。”
易时陆:“不要用‘可能’这个词,这方面的自信你还是可以有的
。”
“医生,”0号直视易时陆:“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你是不是不会啊?你要是这点能耐都没有的话,我可就叫外面这些东西进来了?”
易时陆干笑两声:“哈……我不会?哈……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老师是谁还我不会?哈……躺好了不许说话!”
0号安安静静躺下,一双桃花眼却欲语还休地始终盯在易时陆的脸上。
易时陆没办法,深吸一口气,浅握住0号的手腕。0号的手腕极其纤细,骨头硌人,易时陆下意识睁开看了一眼,看见了他手背上瘦到突出的交错青筋。
他又闭上眼睛。
这次的感觉来的很缓慢,易时陆久久没有进入到0号的记忆。
被牵着手的0号安静躺在单人床上,血月的红光让这间禁室更多了禁忌的感觉,易时陆只有手指克制地触碰他,甚至连掌心都没有碰到。
0号就这么看着闭着双眼的易时陆,慢慢抬起手腕,让自己的皮肤碰到易时陆的手心里。
易时陆突然睁开眼睛,0号心虚地偏了偏头。
易时陆:“不行,换只手我试试。”
0号把另一只手腕送进易时陆手心里,这次易时陆握了一个结实。
0号心满意足。
也许是换了手的原因,易时陆很快进入了状态。
走廊上的怪物咆哮之声远去,取而代之是树林瑟瑟,泉水顺流,鹰隼、鸟雀扑翼而过之声,从门缝里吹进的清风拂过易时陆的鼻尖,他闻见山野树林的味道。
易时陆睁开眼睛,床上的0号已经不见,门缝外不是红色,而且明亮光线。
他打开门,走进一座中式宅院,九曲回廊、山石林立,宛如世外桃源。
一群小孩欢声笑语着正在放风筝,易时陆起先只是远远地看着,后来瞧见其中有个孩子,眉眼长得似曾相识,像极了0号的样子,就忍不住走得近了些。
那个桃花眼的孩子跑了几步被人撞得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很快引来了一个妇人,将他抱起,给了他一块糖,哄着道:“小零,怎么又哭了,你是做哥哥的,弟弟妹妹都没哭,你怎么反倒先哭了。”
孩童抽抽噎
噎委屈道:“可我又不是最大的哥哥,小零的哥哥是……”
妇人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小凌?小零?0号的名字真是与众不同啊……0号不会是他本名吧。
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吓得一哆嗦,易时陆从记忆力穿了出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0号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易时陆从容不迫地拿出怀表:“咳咳,看着这块表。”
0号:“干嘛?想催眠我?”
易时陆:“对,催眠治疗,没听过啊,国外很火的。”
0号:“哦,我配合就行了嘛,干嘛突然那么凶。”
随着怀表的左右摇晃,0号的眼神并没有变得迷离,反而看起来更清醒了。
易时陆:“……不是说配合的吗?”
0号:“……你自己学艺不精也要怪我?”
易时陆心虚地“呵”了一声,卷起衬衫的衣袖:“别整那些虚的了,我们直接开干吧,闭上眼睛照我说的去想。”
“还记得小时候住的家吗,有一泓山泉穿过,夏季你时常能听见清水汩汩流淌的声音,还有树林涛声……”
0号虽闭着眼睛,但整张脸有了变化,易时陆说的某些显然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
易时陆继续往下说:“与往常一样,这一天,你和同伴们一起放风筝……”
0号睁开眼睛。
易时陆催促:“闭上闭上,怎么擅自睁开眼睛了?”
0号无辜看向他:“这我没有办法想象,我没有小时候的同伴,也没放过什么风筝。”
怎么可能,易时陆在0号的记忆里明明就看见了这些东西。
看易时陆不相信的样子,0号补充道:“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易时陆:“……你是不是忘记了?也许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但却是藏在记忆深处的。”
0号微笑:“不可能的,你是不是在唬我?也许你就是一个沽名钓誉没什么真才实学的人,外面那些人不了解你才会对你过誉,要是这样的话……你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要不然……”
听出0号话里的不善,易时陆大手往0号面前一放:“等一下,那栋宅院我没
说错吧?”
0号思考着:“这倒是。”
易时陆:“你的情况太复杂,这么多年也没个人能给你解决了,好不容易碰上我,总该多给我几次机会。”
0号觉得易时陆说的有道理,颔首道:“也是。”
在易时陆想要再次抓住0好手腕时,0好却对他张开了双臂:“别抓什么手了,如果想要接触我的话,这样接触的面积不是很大吗?过来吧。”
易时陆纠结了一会儿,在0号催促的眼神中,还是坐上床,慢慢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的头刚靠过去,0号的手就顺势地揽住了易时陆的腰身。
实在太自然,好像这个动作他们之前已经做了无数次,早已变成了习惯。
这种感觉让易时陆对他的怀疑瞬间又增长了不少,但他还没来得及多考虑一下,就被0号的记忆拉了进去。
他又回到了那个中式的宅子里,耳边还是孩童的欢笑玩闹的声音,但这次他所处的视角位置有了变化。
现在的他不在庭院之中,而是在一个房间内,房间昏暗,即便是白日,也只有几缕光线从窗户缝隙里透进,但是屋里点了蜡烛,烛光葳蕤,尚且还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一个孩子趴在窗户旁边,透过那一道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那个孩童长的矮,所以要踮起脚尖才能将将够到窗棂,踮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却舍不得放下来,踩了两下脚,继续垫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妇人走进来,因为光线本来就不明亮再加上背光的原因,易时陆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觉得她的声音表面听起来温柔但细听之下又觉得异常严厉,和刚才那个叫着“小零”的妇人孑然不同。
“你在那里做什么?”
孩童被抓了包,慌乱之下跑回自己的座位上:“什么……什么都没有。”
妇人没有轻易被他糊弄过去。她走到孩童身前,弯下身:“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玩,你要做的事情,比玩乐重要得多。今天供奉的诵文念好了吗?”
孩童说:“……还,还没有。”
妇人:“我就站在这里,听着你念完。”
孩童战战兢兢举起面前的书册,借着烛火的光念出声。
“我祈求您……启发我的心智、增加我的慧根……给我久旱之后的甘霖、混沌里的启明…我乞求您……在审判日到来之前,予我…”!
第 163 章 0号病人(六)
“……予我重生。”
那个孩子这样说道。
他仰起头看着妇人,神情戚戚有惧色,他的手掌抚在书页上,妇人慢慢转身,仰望穹顶,易时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发现这间暗室中供奉着一尊神像。
神像形态古怪,不似他平日里在寺庙中看见的那种,这座神像直接雕刻在房屋里,一半在墙壁中上部分一半在屋顶,头颅微微低垂,形态仿若在俯瞰整片土地。
与众不同的是他长着好几个脑袋,每个脑袋上隐隐约约又有好几张脸重叠交错,颇有一种“一神千面”的感觉。
易时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那个东西的冲着自己,雕刻的嘴唇好像在冷笑,令人很是不舒服。
妇人的声音听起来却极为满意:“做的好,很快,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什么易时陆还没搞明白,他就又从0号的记忆里出来了。
姿势还特奇怪。
几乎整个人都埋在0号的胸口,而0号依旧揽着他的腰身,没有一点反感。他闻见0号身上的味道,可能被关在这里太久了,消毒水的气味融进了他的身体中,不刺鼻,虽然也称不上好闻,但却是一种易时陆已经熟悉了的味道。
易时陆僵硬着从0号的怀抱中剥离,0号松开手,眨巴了一下眼睛:“天要亮了。”
易时陆:“今天再做肯定来不及,下一次吧,下一次我给你做治疗。”
0号:“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易时陆:“明天。”
0号:“好,明天晚上,你听见两声短促的敲门……”
“等一下。”
易时陆知道0号又要开始说他的咒语,大掌一挥:“你不用召唤我,我自己会过来。”
0号的手指在被单上动了动,两人靠得很近,他的目光从易时陆的肩头落下,看向自己的手指,易时陆的另一只手就撑在他的手旁边,很近很近,只要再向前不到一寸,就能触碰到易时陆的指尖。
易时陆却在此时站了起来,离开了这张床的范围。
“我回去了。”他说。
0号抬起眼眸看他:“你出去之后,明天真的还会过来吗?”
易时陆嗯了一声。
0号的笑意深了一些,神情也放松了许多:“那就回去吧。”
熹微晨光照在走廊上,怪物们不见踪影,好似一切又回到了现世。
易时陆回去补了会儿觉,来这里工作的这两天他一直没能好好睡觉,忙完一天的工作,晚上回到宿舍,邵贤书又来找他打牌。
易时陆:“打牌,去哪儿打牌?”
邵贤书:“去意临房间,他住五楼。”
易时陆漫不经心叠着自己的衣服:“你去玩吧,我还要收拾衣服。”
“我来帮你。”
邵贤书说着就手脚麻利地帮易时陆把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和林意临比起来,邵贤书不算是个心细稳重的人,没想到做这些家务事还不错。
易时陆从心底里赞许道:“你做事心细,怪不得总是选你去做重要的工作。”
给他一夸,邵贤书不好意思起来,顾左右而言他:“意临打牌很厉害,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邵贤书说的话易时陆是不信的,林意临要是牌技真的好怎么会上次和他打了一晚上的小猫钓鱼。
晚上还要去0号那边,易时陆不太想去,耐不住邵贤书盛情邀请,还是和他一道上了楼。
宿舍楼里住的都是相熟的人,很多时候门都不锁,林意临房间的门是敞开的,邵贤书在门口敲了两下,说:“意临,我们过来了。”
林意临也是刚要洗漱的模样,正把毛巾从架上拿下来,听到声音,回头招呼他们:“进来吧,牌在那儿,我去洗把脸。”
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牌就放在桌上,散落着,易时陆把牌收起,放在手中来回折腾,露了一手洗牌的好技巧,看得邵贤书目瞪口呆又满心好奇。
“时陆,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
易时陆:“以前上学无聊时会和同学打打牌。”
邵贤书:“好厉害,行云流水一样,怎么弄的?教教我。”
易时陆就教他洗牌的花招。
林意临洗过脸回来,正看见易时陆握着邵贤书的手,教他说:“不对不对,你太僵硬了,放松些。”
邵贤书一张脸红透,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从眼帘底下偷偷看易时
陆,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看起来让人觉得即便是他一点学不会,也不忍心责怪他一句。
邵贤书迟迟学不会,到最后易时陆轻叹一声,委婉道:“贤书,大概人总有不擅长的东西,你收拾衣服收拾得好,洗牌学得慢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牌么,消遣的玩意儿而已。”
邵贤书拉了下易时陆欲离开的一根手指,含糊不清:“你再教我一次,也许我就……”
林意临走进来,把洗漱用品放下,回头看他们家:“贤书,你又给人收拾衣服了?”
易时陆随口一接:“是啊,他今天帮我叠了衣服,叠得又快又整齐。”
林意临不着痕迹道:“每次去别人宿舍,他都喜欢帮人收拾东西。”
邵贤书:“我哪里……”
林意临打断:“你之前来我宿舍里,不也是又帮我叠被子又帮我叠衣服吗?”
邵贤书嘟哝着:“那是因为我拿你当朋友。”
林意临:“哦?那整个医院里你不拿谁当朋友?”
邵贤书的脸又泛起红色,这次是憋的,他看了看林意临,不知他这位好友今夜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话有一股莫名的火药味。
邵贤书想不明白,又低头摆弄牌。
林意临走到桌边坐下:“纯打牌没什么意思。”
邵贤书傻乎乎地问:“那什么有意思?”
林意临:“一张牌五分钱。”
邵贤书:“玩这么大?我们一月工资才二十块!”
林意临不理他,转头问向易时陆:“玩不玩?”
这种时候不答应好像是怕了他一样,更遑论林意临的眼神仿若胜券在握,易时陆点头:“玩。”
林意临又转向邵贤书:“易医生说玩,那你玩不玩?”
邵贤书:“……玩。”
林意临拿过易时陆手里的牌,把规则说了一遍给他听。易时陆听了明白,规则和他以前玩的不太一样,前几把易时陆打得不好,输了几十张牌,后来局势渐渐回转,林意临又像是故意往他手里打,他赢了几次,把输的牌又赢了回来。
再打下去,林意临的牌赢得越来越多,邵贤书面色严峻起来。
一个钟头过去,林意临
笑着清点战绩:“贤书,你这个月的工资都要输给我了。”
邵贤书沮丧起来:“我现在手里可没那么多钱。”
“哎,我们是朋友嘛。”林意临宽宏大量的说道:“是朋友,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收你这么多钱。”
邵贤书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糊弄过去:“你之前心安理得的也不少呀,你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做吧。”
林意临淡淡微笑:“要不这样吧,贤书。我这个月的工作日志就由你来帮我写,抵消掉你这二十块钱。”
邵贤书不愿意写冗长的工作日志,也不想损失二十块钱,权衡之后,他认输:“好吧,我帮你写一个月的工作日志。”
林意临意有所指:“那你接下来这一个月可有的忙了,少串门,多动笔头,这年头笔杆子好的人升得快,对你工作也有好处。”
易时陆没怎么听他们说话,在心里算着自己欠林意临多少钱,最后算出来一共五块多,他的工资比邵贤书高许多,这几块钱对他不是负担。
易时陆翻了翻口袋,从口袋里拿出对好数目的钱递给林意临:“林债主,您点一点,看我给的对不对?”
林意临面部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接过钱装模作样地点了一番:“对。”
然后拉开抽屉,把钱往抽屉里一放,就要关上。
易时陆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不经意一瞥,就看见抽屉中放着的一张旧照片。
是个小男孩。
在抽屉关起来之前,易时陆开口问:“那是什么?”
林意临看了一眼:“是我小时候的照片,没拍好,有点模糊。”
“什么照片?”
邵贤书探过头,他和林意临关系好,之前的相处早就不拘小节,邵贤书径直从抽屉中拿出照片:“让我看看……确实拍的不好,把你拍得模糊了。”
林意临没什么表情道:“那时候照相刚流行到我们那儿,照相馆的人来给我拍,我却被吓到,拍得时候动了一下,人影就有些模糊了。”
邵贤书露出了然的神情,片刻后又像发现了什么,说道:“你这个照片怎么还叠了起来?”
说着,便把照片展开,林意临似乎想阻止,但邵贤书手更快,见照片已经被展开,林意临就没多说什么,只说:“可能是不小心折起来的,贤书,还给我吧。”
邵贤书把照片还了回去,易时陆坐在他们俩的中间,那照片就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易时陆神情微微有些变化,却绷住了。
照片上的背景是旧式庭院,被折起来的那一部分,角落里有另一个孩子,怯生生躲在门柱后向镜头这边张望。
虽然很小,但镜头把他拍得还算清晰,能分辨出大致模样。
易时陆低头看了一眼,又缓缓看向林意临。!
第 164 章 0号病人(七)
“这个孩子是谁?”
在照片被重新收回抽屉之前,易时陆点了一下那个孩童所站的位置。
林意临顿了顿:“不记得了,太久之前拍下来的。”
林意临之前说是不小心折的照片,可现在照片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又极其自然地折了一下,只把印有自己的那一面露出来,另外的部分背在后面放回抽屉里。
易时陆:“是在你家里拍的吗?”
林意临的动作变慢,像是同样也感觉到了易时陆察觉到什么。
“你对我的事情很好奇?”
易时陆笑着:“都是同事嘛,要是冒犯到了你,就当我没问。”
易时陆看着林意临的眼睛,眼型漂亮,眼尾带着自然的弧度,这双眼睛隐隐似有波动。
易时陆若无其事地站起身,笑着对两人说:“我先回去了,你们要玩继续玩吧。”
邵贤书也跟着站起来:“不玩了,再玩下个月也要帮他写工作日志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两人下楼,各回各的宿舍,临走林意临还把工作日志的本子往邵贤书怀里塞去,叮嘱他今天的不要忘了写,明天一早拿给他。
邵贤书嘟哝几句,本来还想回去和易时陆聊会天,被他这么一安排,连聊天的时间都紧巴巴了起来。
易时陆惦记着0号的事情,回宿舍就闭了门,装作已经早早睡下了的样子。没到九点,他又打开门,看见走廊上没有人,就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偷偷溜出去。
时间选的好,还没有到值班的时间,一切都是正常的。
易时陆躲过人的耳目,来到0号门口轻轻敲了几下,小声道:“是我。”
吱呀,门未被人推自动而开。
易时陆钻进去反手把门关上:“你这个开门的方式也太渗人了,跟恐怖片里的一样。”
0号张开双臂:“过来。”
易时陆磨蹭了一会儿,走过去,在心里想,自己现在是在干什么,好像真的陷在了这个世界的故事里。
易时陆:“我真不明白,我是医生,你是感染者,我给你治疗,你接受治疗,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我们弄的像是在、像是在……”
0号:“偷情吗?”
易时陆靠近0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
0号:“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因为刺激。”
易时陆一哂:“要是在平时,也确实能算得上是一种情趣,可现在……”
0号:“现在怎么了?”
易时陆扫过0号的眼睛,垂下目光摇了摇头,把脸贴上了0号的肩头:“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易时陆闭上眼睛。
这次的记忆比上次看起来还要灰暗许多,雾蒙蒙的,好像蒙上一层模糊的山间水汽,画面中虽然多有绿色,但也是阴沉的绿,完全没有了上一次的清新。
空气中泛着浓重的潮湿,易时陆都担心这些木制的房间里会不会生出厚重的霉,但很快,他就没有闲心去想这些事情了。
因为上次那个男孩出现了,在他的身边有上次那个女人,还多了几个人。
多的几个人中有留着胡子的长者,其他人都对他恭恭敬敬,还有几个男人女人,神情严肃。
一个孩子,一个不过六七岁大小而已,现在被绑住了手脚,抬放在神像雕刻之下。
烛火比上次点的要明亮许多,虽然易时陆还是不能完全看清楚细节。男人女人围坐成一圈,男孩刚好在圆心的位置。
两次的记忆里都有这个孩子,易时陆觉得他大概就是0号了。
那些人开始低声念起一些易时陆听不懂的话,像是经文,神像俯身的姿态好像又贴近了他们一些,如同侧耳聆听着他的侍奉者虔诚的经文。他的千面脸变得比易时陆之前看到的轮廓更清晰了一些。
女人走过去,掐住0号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巴。
“妈,妈妈,”0号小声叫起来:“我以后会好好诵经文的,我不会再偷懒了……”
明明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易时陆就是觉得刚才她好像也有不忍,也想要收回手。
但站在不远处的长者发话了:“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你应该感到荣幸,躯体上的痛苦会很快过去,你会为整个家族带来神圣的力量,千石,红蕤,你们去帮帮忙,动手。”
被点到名字的一男一女走进圈中,女人固定住男孩的脑袋,男人则伸
手直接卸掉了男孩的下颚。
一声细细的惨叫,被诵读的声音压过。
诵读经文的声音不断变大,女人也狠下心来,用尖锐的似针似刀般的东西刻向0号的舌头,像是在雕刻一件精美的木雕。
由于嘴巴不能闭上,身体也被束缚,然而,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易时陆只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叫声,渐渐的,那叫声变弱,然后被埋没于庄重的经文声中。
易时陆没有忍心上前去看他们具体的动作,他只看见雕像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说不上来哪里有了变化,是神情吗,神情好像变得柔和了很多,还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满意。
易时陆感到嘲讽,这一看供奉的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家伙,要不然怎么会在这种场景里露出满意表情。
易时陆抬头看了看几乎占据这间大屋子一半的雕像,在心里不觉冷笑。
那些人不知道做了多久,最后从男孩身边退开的时候,易时陆看见那把又尖又细的刀上滚落下一条细长的血丝,男孩已经没有了直觉,嘴巴张开,头偏着,与整体的阴沉的棕色房间与绿色背景形成对比的鲜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嘴角蜿蜒流下。
长老检查过后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什么,等结痂脱落之后才能看清,后续还要慢慢加深图腾印记。”
男孩在昏迷中,身形抽搐了一下。
易时陆不忍看,皱着眉头转过了身。
什么一转身他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对上了0号的视线。
0号好像保持着这个姿势,看了他很久。
“这次总该有进展了吧?”
易时陆想了想:“有,但也没有。”
0号盯着他:“你好像在逗我玩?”
易时陆:“所以好玩吗?”
0号:“要不我让外面那些家伙进来陪你玩,更好玩。”
听到0号这么说,易时陆不再和他磨嘴皮,他动动身坐直了身体,伸伸胳膊,又伸伸腿。
“我躺了多久,浑身上下麻的厉害。”
0号:“也不久,三个多小时吧。”
易时陆想到了什么,偏头看了他一眼:“你麻不麻?”
0号说回正题:“不麻,如果你要真
能把我给治好的话,给你靠三十个小时也行。”
易时陆转了转脖子:“你行,我可不太行。我想看看你的嘴巴。”
0号眼中浮现出警惕:“你是怎么知道的?”
易时陆:“都说了,我学识渊博,总有一些我自己的办法。要不是这样,你也不会指定我来帮你。”
这个理由说服了0号,他看向易时陆的嘴唇,在易时陆说话时候他偶尔能看到一点易时陆露出的舌头,属于正常人的……没有任何疤痕的舌头。
0号咽了下口水:“给你看也行,但是不许笑我。”
易时陆想到了刚才看到的画面,没有笑,很正经道:“这又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笑你。”
0号紧盯着他说话时的表情,看易时陆说得认真,没有半点戏谑的样子,心里安心许多。
说:“就这一次。”
易时陆:“那也得等我记下来是什么样子。”
0号没管易时陆的讨价还价,缓缓张开嘴巴,又似不好意思般瞥开眼睛,不正视易时陆。
易时陆倒是心无旁骛的认真钻研起他的舌头。
“喂,能不能再伸出来点?”
0号面上浮现恼色:“你不是在耍我吧?”
易时陆:“没有,我认真着呢。”
0号把嘴巴张得更大了些:“我不会吐舌头,就这么看。”
易时陆心知他是不好意思,也没有拆穿他,认真研究起来。
0号的舌头和旁人没两样,除了有个图案。易时陆之前还以为会看到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他以前在网上看到过,有一些人会把自己的舌头剪开。
但0号目前还没有给他这么大的冲击,形状、色泽都很正常,只是上面有一个黑色的好像是牛角一样的图案,外面还有一个圈,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印章。
易时陆问:“怎么来的?”
0号:“你不是神通广大学识渊博吗,你觉得是怎么来的?”
易时陆:“被你母亲刻上去的?”
0号神色微变,拧起眉头看向易时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易时陆心想。
“有这么一个东西在舌头上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是黑色的疤痕?舌头上也会留下黑色疤痕吗?”
易时陆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0号简洁地回复:“一开始是浅色的,后来次数多了,又用了染料,就变成了这种颜色。”
0号见易时陆不说话了,视线只是停留在他一张一合的嘴巴上。
他闭了唇,而后缓缓道:“和那些怪物一样丑陋,对吗?”
易时陆惊讶地抬头看他:“你怎么会这么想?一个疤痕而已。再说了,那些怪物……大概也是被感染的人而已,他们和我们又有什么不一样?”
0号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
他停顿许久,若有所思地盯着易时陆一直看,仿佛在思考着要不要告诉易时陆某件事情。
“其实,你们有一个词一直用错了。”0号说:“不是感染,是寄生。”!
第 165 章 0号病人(八)捉虫
寄生与感染的不同就在于,怪物不是那些人类自己,而是有其他的东西附着在他们的身上。
易时陆:“你是怎么知道的?”
0号道:“因为我也是。”
因为他也是这种怪物。
易时陆不信只是这一个理由,他接手的其他患者也都是畸形的怪物,但他们对自己的遭遇往往懵懂不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非人模样,对于怪物形态时的记忆也很模糊,只有0号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易时陆又问:“外面那些东西为什么怕你?”
0号:“你是来问问题的还是来治疗的?”
他看起来并不想再回答下去了。
这几天易时陆用惯了自己的特殊能力,知道短期内自己和0号接触也激发不出什么新的东西,作势就要起身:“我明天再来。”
0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什么去?”
易时陆:“回宿舍。”
0号将目光投向门外:“现在?”
易时陆知道0号的意思,点了点头:“嗯,你能不能把那些东西弄走?”
0号拒绝:“我不是万能的。”
易时陆打了一个哈欠,想睡觉了。
“介意分点你的床给我吗?我好困,因为你的事情我已经连续熬了两天了,我就躺几个小时,天一亮就走。”
还没有等到0号的应允,就像是知道0号根本不会生气一样,易时陆趴在了雪白的床铺上,为了不占据太大的位置,他侧躺着,又把自己缩了起来。
躺了几秒钟觉得不够舒服,高领衬衫勒得慌,易时陆抬手,解开脖子上两个扣子。
这个衬衫是他为了不让别人发现颈间的伤口特意穿的,和林意临他们玩牌的时候都紧紧的扣着,现在好不容易能解开,易时陆觉得舒服了。
0号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举动,他坐在另一侧,看着易时陆的面容陷入阴影中,但他的表情是愉悦舒适的,很快,易时陆就睡得沉了。
0号慢慢靠过去,动作轻盈。
伤口仍在,空气里有淡淡的血气,门外的东西被气味引诱变得浮躁。
0号冷眼看向外面,通过某种外人不
知晓的通讯方式,试图靠近的怪物被他震慑,而后远离。
再望向易时陆时,0号却连平时的冷淡与恣肆都收敛了,俨然一副性情温驯的模样。
他长久地看易时陆的侧脸,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动作和缓地躺了下去。
两人的身体没有接触,但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在相互交融,0号的手碰到易时陆的衣角,仅仅也只是一片衣角而已。
易时陆这一觉睡得不错,五点多自然就醒了。0号在窄床的另一边睡着,抱着手臂背对着他,易时陆没看出什么猫腻,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今天接诊的是10号,算是医院里最早受到感染的那一批,令易时陆惊讶的是,他见到的10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至少肉眼上看不出差距,和他之前见到的那些怪物都不一样。
10号外形孔武有力,据说以前是在码头搬货的,后来有一天坠到水里去了,工友游了好久找不到他,第二天傍晚,10号自己湿淋淋地回来了。
自那之后,码头上做工的人就发现他不对劲了。
易时陆微笑着让10号躺下。
10号笑看了易时陆一眼,躺在了躺椅上。
一切流程都和之前一样,10号没有任何害怕、惊疑的情绪,他太平静了,平静到就好像……他已经很融洽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奇怪,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治疗。
易时陆问:“你的身体有器质性的改变吗?”
器质性,易时陆从自己过往的笔记里新学到的词汇,说出去能显得专业一点。
10号微笑:“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很好。”
易时陆:“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10号:“我忘记了,太久了,可能有六、七年,也可能九、十年。”
易时陆动笔记载下10号说的话,偶尔从文字中抽空抬头看他一眼,10号的面部肌肉始终保持在一种得体而友好的表情中,从进屋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
易时陆:“我需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10号很配合,开始脱去外衣。
四肢很正常,面部也很正常……易时陆又不会检查内脏这些专业的东西,他咬着笔杆想了半晌,决定直接进入他能做的部分
。
“躺好,闭上眼睛,用右手握住我的手。”易时陆说。
10号照他所说的做了。
绯红世界出现,但这一次寂静无声,易时陆没有看到什么10号的记忆,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等啊等,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易时陆无聊到想从这里出去。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只知道怎么进来,却不知道要怎么出去。以往都是到了某个节点他自动就出去了,但现在他已经等了太久,空坐着无所事事的感觉非常不好。
易时陆小心打开门,开了一道门缝,在外面的世界人来人往的走廊现在是空空荡荡的,易时陆迈出一只脚,挤出半个身子。
走廊尽头出来一个身影,向他走近:“易医生,你是在找我吗?”
普通正常的语气,像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寒暄。
易时陆顺着声音看过去,10号正踱步而来,他的脚步并没有很快,红光照在他的脸上,皮肤和眼睛都被照成血红颜色,他的眼珠一直都随着易时陆,似乎随时准备着根据他的动作而做出相应的反应。
易时陆:“等、等一下。”
10号停住了脚步:“怎么了,易医生,你为什么在害怕?”
易时陆:“我们现在不在表层世界?”
10号没有做出相应的回答。
易时陆:“你是怎么进来的?”
10号:“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了,这里和我们的世界很相似,地形和医院是一样,我就向着你的办公室方向找过来了。”
易时陆:“一路上没有看到其他人吗?”
10号:“没有。”
易时陆:“你就直接来找我了?”
10号:“对。”
易时陆:“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的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定能在这里找到我呢?”
10号:“因为在我到这里来之前,是在你的办公室里做治疗。”
10号的解释天衣无缝,在每次回答之前他还会做出一个略微思考的停顿,易时陆没找出任何值得怀疑的破绽,但直觉让他仍旧神经紧绷。
10号:“我过去了。”
易时陆:
“再、再等一下。”
易时陆脑袋里快速地过了一遍什么自然法则物竞天择黑暗森林……把他所能想的都想了一遍,在最后时分灵光一线,他想通是哪里不对劲了。
在一个充满危机的世界里,对于两个彼此还没有任何信任可言的生物应该是互相猜疑互相警惕的,最好的选择是先保持一定的距离,就像易时陆自己目前的感觉。
但10号没有一丝畏惧,他并不觉得靠近易时陆会对他会构成什么威胁。对于这种情况,如果不是10号太蠢,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知道易时陆在他面前是弱势的,他处于绝对优势的地位,轻易可以拿捏住易时陆。
10号显然不蠢。
易时陆的背后冒了一层冷汗,表面上故作镇定道:“我现在需要你去帮我做一件事,这是治疗的一个环节。”
10号:“哦,你要我做什么?”
易时陆:“回到你自己的房间,拿三样你平时接触最多的东西过来给我。”
10号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动,易时陆也不动,半个身体躲在门后。
俄顷,10号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好像被你发现了。”
易时陆:“什、什么……”
10号的头部从中间开始分裂,头顶的位置露出硕大的鱼嘴和尖牙,声音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我想要吃掉你的这件事。”
卧槽。怪不得他检查10号身体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原来在头顶,还是一个高级进化能伪装的种类!
在10号继续前进之前,易时陆一个闪避躲进房间里把门锁得紧紧的,又把小沙发和椅子都推过去堵住门口。
面脚步声持续了几秒钟,在门口停留,预想之中的猛砸门的场景并没有出现,10号停留在门口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传进来了。
易时陆拿起桌上的一只细笔,悄悄走到门边,从门缝里观望,一双突出的鱼眼立马贴上来:“你逃不掉……”
易时陆眼疾手快,将手里的笔从门缝里插进去,稳准狠,噗嗤一声,命中10号。
他就知道一定有这个门缝对眼的桥段!经典,太经典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门外传来一声惨叫,被激怒的10
号如同每一个反派一样开始变得话多。
“你逃不掉!!你以为只有我想吃掉你吗?我们都在等着你……随时随地。连通的大门马上就要打开了,他会带领我们,旧世界的黑暗会笼罩一切,而你竟敢自作主张地去治疗……”
10号没有继续说下去,变成反复地说着已经说过的话。
感觉到脚底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易时陆低头一看,原来是有水从外面流了进来,带着咸腥气味的水好像是海水一样,易时陆的鞋底很快就全湿了。
门外的10号狂妄大笑着:“你逃不掉,绝对逃不掉。”
易时陆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不行,这里太高了。
他又去拨弄壁炉,希望能找到点火的东西把木块点起来,如果0号的“言出法随”不是一次性的,那么在炉火亮第三下时,他就能逃到0号面前了。
易时陆的心思想得很好,他也如愿找到一盒火柴点起了木块,但水涌进来的速度太快了,几乎要冲破门板。刚亮起的炉火顷刻之间就被扑灭。这个方法行不通。
易时陆趟着水,飞快抬头扫了一圈,看见天花板一角有一个旧式通风管道口。
涌进来的水很快就没过了膝盖,他把桌子推到通风管道口下方,爬上去,高度还不够,又把椅子搬过来,用笔尖把螺丝旋下,在水没过腰际线时打开了通风口的盖子。
脱下外套,双臂一用力,易时陆就和条泥鳅一样钻了进去,奋力向前爬动。
他要逃得远远的,然后从另外一个房间跑出去,或许能短暂地甩开10号。
爬了一段距离后,易时陆听到了办公室被破门的声音,没有找到他身影的10号很快锁定了通风管道口的位置。
他感觉到有东西进入了通风管道,尾随他的行径,也许就在他不远处的位置。
被人追击的感觉很差,尤其是通风管道里也漫进了水之后,易时陆浑身都湿透了。
眼看着前方有个房间入口,他用力搬开盖子,半个身子已经钻了下去,脚踝处蓦地一重。
易时陆回头,看见10号头顶的鱼嘴和尖牙。!
第 166 章 0号病人(九)
“啊——”易时陆大叫起来,疯狂蹬腿,踹了好几l下在10号的头顶。
鱼头看起来愤怒了,张开大口咬住易时陆的脚踝,利齿穿透皮肉。
肉一痛,易时陆的潜力反而被激发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双耐磨的好皮鞋,一脚蹬出去踹在肉上能立刻见青,只恨自己不是个女人,这种时候要是在带点细跟,简直就是一双痛击鱼头的好利器。
易时陆一边把那皮鞋踩得快要甩出去,一边大叫着往下出溜滑。
鱼头当然不肯放过他,咬住他的脚踝就是不松口。
正僵持着,一双手臂托住了易时陆的上半身,把他从通风管道里扯了出去。
易时陆定睛一看,是穿着纯白色衣服的0号。
这种时候,他对0号的信任与依赖达到了巅峰,他呜哇乱叫:“救命救命!有个鱼头在追我。”
0号把他扯下来,看见他一只脚已经血肉模糊,一把按住易时陆不许他乱动。
0号仰起头,看见了通风管口露出的10号的脸。
与0号对视的那一刻,10号面色难堪,他似乎想往回缩,但在他回头时又像看见了更可怕的东西,浑身僵住无法移动。
易时陆有了靠山,开始嚣张,他抬起手指着10号的脸:“就是他,鱼头怪。”
0号说:“我知道了。”
易时陆:“帮我揍他一顿,事成之后,没有重谢。”
0号再次按住易时陆乱动的脑袋,这次连眼睛也蒙住了。
易时陆:“喂,你要想趁机放走他那我以后就不和你处了,你这人……”
0号什么话都没说,一个字也没有,被蒙上眼睛的易时陆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是从通风管道里发出来的,但很短暂,像是布帛被瞬间撕裂的声音。
感觉到寒意的易时陆闭上了嘴巴,闻见了空气中传出恶臭气味,海腥味反而不见了。这种臭味很古怪,比发酵的垃圾堆还要旁人作呕的味道。
0号收回蒙起他眼睛的手。
易时陆眨巴了一下眼睛,抬头看向管道口。
嘀嗒—嘀嗒—
有血水滴落,混合着一些看起来像是身体
组织的细碎部分。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扒住0号的胳膊:“我……脚疼。”
他以为0号会像上次一样,说出那种让他伤口不痛不痒的话。
可0号却默默转过了身,对他说:“上来。”
易时陆知道他的意思,单脚一跳,跳上了0号的背。
0号:“抓稳。”
易时陆从他身后圈住0号的脖子,感受到0号崚嶒的肩胛骨,0号用瘦棱棱的身躯背着他走出房间,一步一步向楼下走去。
易时陆在他耳边问:“你怎么不像上次一样对我说点什么,我的脚不疼了就不用你背了。”
0号:“就算是用言灵也只是不疼而已,不疼,不代表伤口愈合了,你被咬到了骨头,还是不要随便乱动。”
在0号的背上,易时陆又闻见了他身上那种消毒水的味道。
易时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0号:“我听到你的叫声了,叫得那么大声,让人想忽略也不行。”
易时陆也没管他是从哪里听到的,像0号这种人总是有些天赋异禀在身上的,他扯了扯嘴角:“你是怎么对付10号的?也是用你说的那种言灵?”
0号没有隐瞒:“对。”
易时陆:“你的言灵能力和舌头上的图腾有关系吗?”
0号:“有。”
易时陆:“那个图腾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0号:“用来召唤…他们心里的神。”
易时陆:“他们是谁?”
0号这次没有回答。
易时陆换了一个问题:“那么召唤成功了吗?”
0号:“也许那样算是成功吧。”
0号把易时陆往上颠了一下,易时陆赶紧又将他的脖子搂得紧了一点。
感觉到0号的情绪不太对,易时陆没有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他安静了一会儿,但安静得不太多,没过多久又说起话。
“你知不知道你闻起来像被消毒水腌入味儿了?”
0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话很伤人?”
易时陆抿唇笑起来:“不是难闻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0号想了想,说:“很多年。”
很多年是多少年,0号也没有说清楚,可能他不想说,也可能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易时陆:“为什么不跑呢?”
0号脚步慢了一个节拍,又恢复正常。
易时陆耍嘴皮子:“你不跑,是因为你不想跑吗?”
0号直接忽略他说的话。
到了大楼的出口,0号停驻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易时陆也跟着他仰起脖子,看见昏红的天空,没有云彩,只有被红色油彩涂满的凝滞感,压在人的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这个世界真是烂糟糟的。
易时陆脸贴着0号的耳朵,胡乱蹭了一下,问:“回你房间吗?”
0号回眸看他:“你现在的举动越来越不像一个医生了。”
易时陆停下动作,恍然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易时陆轻笑了两声:“我有点被吓到了,难免失态。”
0号看着天空,淡淡地说:“你这样……这样其实很好。”
易时陆侧目看他,看见0号的侧颜和挺翘的睫毛,乌黑浓密,仰望着赤红天际线,他眨了一下眼睛,转动头颅,将视线移到易时陆的脸上:“你该回去了。”
易时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自己要怎么回去,就从0号的背上跌了下来,好像是0号故意放了手。
易时陆在心里骂骂咧咧,虽然心知自己应当是摔不到地面上的,可这么突然得给人来一下,心脏也要砰砰直跳。
他脑袋一蒙,眼前晃了一下,待再看清楚时,已经来到了现实世界里。
易时陆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起来,一不小心脚下踢到了个硬东西,烧心地疼起来。
被他踢到的是院长,院长穿着得体西服,正弯腰给他检查脚踝,冷不防被易时陆一个鲤鱼打挺踢到脸上,右脸红了一片。戚云舒在一边看得都倒抽了一口气,心里默念院长不要生气。
不过戚云舒又想,院长平日里就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就算是生气也不会挂在脸上。
易时陆还蒙蒙的,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看着院长。
院长看向站在旁边的人:“你们都出去。”
邵贤书对易时陆挤了下眼睛,意思是让他小心一点。
等人都出去,门关上,院长慢条斯理从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走到易时陆床边:“看你这么有劲,我也就不担心了。”
易时陆和他说了一声抱歉。
院长好像并不在意被当众踢到脸,没有责怪他,只是说:“10号不见了。”
易时陆:……10号被0号干掉了,但这玩意儿我要怎么和你说呢……
试探性地,易时陆张口道:“其实吧……其实我被那个10号拖到里世界……你就当另一个和这里很像但充斥着怪物的世界吧,脚也是在那里受的伤,然后在那个世界里,10号被消灭了……”
院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易时陆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有点疯狂,但我是专业的,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
没有任何疑虑,院长的话掷地有声。
易时陆眼睛亮起来:“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里世界和表世界,那些怪物……这些你都知道对吗?”
院长微笑地握住易时陆因为兴奋而张牙舞爪的手:“是的,易医生,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需要你,安平医院也需要你。不过,你背着我偷偷去见0号了吗?”
易时陆心虚,片刻后又觉得心虚得不应该是自己。他大着胆子把0号是如何勾搭他让他深更半夜去房间里的事情说了。
院长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院长抬起手,将手帕放回口袋,在易时陆的脑袋上揉了一下:“被他骚扰的这几l天一定很苦恼吧,其实你可以和我说的,我希望你毫无顾忌地信任我。”
院长的手接触到易时陆的头发,手掌的温度传来,易时陆浑身一僵,福至心灵地叫了一声:“十七。”
他叫的声音很小,可足够让院长听清楚。
院长慢悠悠收回手,笑着问:“你说什么?”
又认错了吗?可是刚才的神态、动作、感觉……一切都太像了。易时陆不由得蹙了一下眉,而后换了一副开朗表情。
“我是说,”易时陆掰着手指头:“到目前为止,我好像已经见过十七个感染者了。”
他观察着院长的表情,但自始至终无法看透他在想什么,院长的情绪平稳到没有一点波澜,举止也维持在正常的度里,除了刚才那个稍显放肆的接触。
这么猜来猜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真要把这个世界所有的故事线走完才行?
易时陆略微思忖,一计浮上心头。这一次,就相信一次直觉好了。
如果他瞄准的目标是正确的,那么在相处的过程中,他迟早会露出马脚。如果找错了,按照那个人的个性,只怕会妒意横生,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无论是哪一种,对易时陆来说都有利。
院长说:“你到这里来之后确实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但0号,我们当下还没有要对他采取治疗的想法,之前让你和他接触的用意也不在此,接下来一周你就在这里养伤,邵护士自告奋勇要来负责你,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叫他。”
邵贤书,真是个热心的小伙子,哪里需要哪里搬。
院长站直身体,好像下一秒就要转身走。
易时陆叫住他:“我有件事,邵贤书帮不了。你之前说,我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找你。”
院长看着他道:“是的,请讲。”
易时陆:“我想去一趟永街,听说永街上有专门做麦芽糖的店,是著名的特产。来这里工作这么些天我一趟都还没去过。我看见你好像有辆车,这里有汽车的人不多,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抽个时间带我去一趟?”
易时陆看着院长,而对方也正在在注视着他,看得易时陆心中不觉有一丝忐忑。
院长笑了一声:“就这个?好啊,周末吧,周末我抽空带你去。”
易时陆说:“谢谢。”
院长仍旧只是笑了笑,转身走出房间。
院长一出去,没过多久邵贤书就跑了进来,拎着药瓶。
“时陆,我先给你挂个消炎的药水。”
易时陆刚道过谢,门就又被推开,林意临站在门口,手里也拎着一个药瓶。
邵贤书上下看了他一眼,很是奇怪:“你怎么过来了,你那边不忙吗?”
林意临默默把药瓶收到身后:“刚得闲,正好路过来看一眼。”!
第 167 章 0号病人(十)
邵贤书把针推进易时陆的血管,放好药瓶,坐在一旁麻利地剥橘子。
“这是我妈上次来看我带的,甜,你尝尝。”
易时陆吃了橘子,确实甜,他眼珠子一转,看着还站在门边的林意临。
易时陆坐在床边伸出手,手里还有几瓣没吃的橘子:“给你,一起吃。”
林意临敛着眉眼扫过他,又扫过看着易时陆手里的橘子欲言又止的邵贤书,随意道:“我就是过来看一眼,既然你这里已经有人照顾了,我就去工作了。”
这么好的摸鱼机会都不摸鱼,易时陆不太明白林意临。
林意临一出去,邵贤书反而变得自如了些。
他凑到易时陆的身边问:“刚才院长和你说什么了?”
易时陆:“没说什么,就说了些贴心的话。”
邵贤书:“院长不像是会说贴心话的人。”
易时陆笑眯眯看他一眼:“可能是因为……”
他故意拖长音,邵贤书看着易时陆的表情,抿了下唇。
易时陆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和院长的绯闻传得轰轰烈烈,故意在邵贤书这里买了个关子。
他掐断了话,惹得邵贤书更好奇地问:“因为什么?”
易时陆露出一丝害羞模样:“也没什么,他对我向来比较照顾。”
邵贤书看着易时陆出了神,手里的橘子也不剥了,易时陆捅了他两胳膊才将他的神志唤回来。
“喂,想什么呢?”
“没、没……”邵贤书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说话却结巴了:“你、你刚刚提到院长怎么是那、那样子的?”
易时陆逗他:“什么样子的?”
邵贤书:“像个……像个女孩子一样……可、可爱。”
话一说出来,邵贤书浑身不自在似的,左右张望,手里的东西差点都拿不住。
易时陆觉得眼前的邵贤书才是真的单纯的可爱……如果不是假装的话。
易时陆佯装尴尬,慌乱道:“还有橘子吗?”
邵贤书把手里的送到他眼皮底下:“宿舍里还有,我去多拿点过来。”
易时陆:“谢……谢谢。”
气氛莫名变得微妙,两个人说话间全然不敢对视,易时陆说完谢谢,邵贤书就逃一般的跑了出去,门都忘了关。
看着邵贤书跑远的背影,易时陆坐在床沿,眼底渐渐变得沉静。
这两天林意临也偶尔来看他,但比不上邵贤书殷勤,每次就像他说的,好似只是路过,偶尔留下几块糕点、一本小说集什么的,用来给他解解闷。0号倒是安分了,都没有召他过去,像是给他留了养脚伤的时间。
周末院长履行承诺,来接易时陆。他的车是辆黑色轿车,看起来很有派头。易时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院长看着他滑稽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对司机说:“去永街甘乐铺。”
“甘乐铺是做麦芽糖最好的老牌商店,本地人都去那里买。”院长解释给易时陆听。
易时陆胡乱应了一声,把拐杖找地方放好,一抬眼,冷不丁看见宿舍楼里有两个人影好像在朝这边看。
院长问:“怎么了?”
易时陆:“没什么,就是那边有人在看我们。”
院长:“看就看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车子一拐,出了安平医院的大铁门。
来这里这么久,易时陆还是第一次出这个门,带着一种开辟新地图的雀跃心情,一路上都很高兴。
院长坐的位置和他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不算太亲近,他的目光也只是偶尔飘过来,但每次看向易时陆都带着笑意。
易时陆买的是脆的麦芽糖,蜂窝状的不粘牙,拄着拐杖走街串巷咬得咯嘣响,院长像地陪一样陪在他的身侧,向他讲述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最后还去西装店,给易时陆量了尺寸,做了套新西装,等下次过来的时候取。
玩了半天,车子往回开,易时陆翻了翻袋子:“你介意我在你车里吃糖吗?”
院长道:“请便,不用拘束。”
易时陆又咔嚓咔嚓咬了起来,院长不说话,司机也不说话,整个车子里就回响着他咬糖的声音,易时陆咬了一阵,有点不好意思,把袋子往院长身侧推了一下:“尝一下吧,我看你这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
车子驶进了院子,刚好停了下来,司机回过头来看他们两人:“韩院长,到了。”
院长对司机说:“你先下去吧。”
司机推开车门,留易时陆和院长两个人在车上。
易时陆到处找自己的拐杖,不知道刚才随手一放,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院长捏住了纸袋子,这袋子在他手下细碎作响,他偏头看易时陆:“请我吃的?”
易时陆:“嘿,这话说的,这不是用你的钱买的吗?”
院长笑笑:“原来是这样。”
易时陆:“不过既然你送给我,也可以算是我请你吃一块吧。”
院长:“易医生这脸皮……”
他风度翩翩地悠然停住声音,留给人无限的遐想。
易时陆看着院长只是捏着袋子,手却不往里面取,想了想,委婉道:“这一整袋不能都给你,我在这里还有些朋友,得给他们带一点回去尝尝。”
院长:“你交朋友的速度从来都这么快吗?”
易时陆:“我人好,你应该也能感觉得到,他们爱和我玩。”
院长又笑起来,一笑,整个人就显得没有那么严肃,和气了很多。
“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听说以前你在费教授团队里的时候,是重点保护的对象,你读书用功,许多教授谈到你都是满口称赞。”
易时陆:“好说。”没错,他就是这么优秀。
院长又道:“不过我还听闻你……在学校里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好像,还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
易时陆:“这种八卦都被你挖出……不对,你堂堂一个院长怎么听这种八卦?”
院长:“只是听了一些风声,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盯着易时陆,好像接下来就要通过他的细微表情和动作来分析他有没有在说假话。
易时陆被这么看着,一点也不心虚,信口胡诌
。
“当然是假的,我谈过的男朋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
院长的眼眸动了一下。
易时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院长弯唇:“男朋友?”
易时陆反应了两秒钟,一只手掩住唇,希望自己这个傻白甜的举动,不要看起来太刻意。
他懊
恼道:“你是来套我话的?”
院长笑出声,收回炯炯的目光:“没有这个意思,易医生是留洋归子,生活作风开放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只是闲聊,你不要多想。”
他动作闲适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小块麦芽糖,很斯文地吃起来,声音很小,同易时陆那种不拘小节的吃法孑然不同,易时陆看着他出了神。
院长吃完糖,把袋子放回易时陆手边:“易医生,拿好了,剩下的给你的朋友们带回去吧,不要担心我贪了你的糖。”
易时陆直愣愣看着院长,片刻后,下了决心般,从袋子里又拿出一块,放到院长的嘴边:“你要想吃,再吃一块也行。”
湿漉漉的眼睛,讨好的神情,做的柔软而自然。果然,只有易时陆在动脑筋想要达到目的的时候才会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可笑的是他依然觉得很高兴。真是卑微。
院长缓缓低下头,就在快要咬上那块糖饼时,车窗玻璃突然被人连着敲了好几下。
易时陆手一抖,糖块掉回了袋子里。
他扭头看向声音来源,车窗外是邵贤书那张明朗的笑脸。
“院长好。”
院长沉稳地点了一下头,摇下车窗:“有事吗?”
邵贤书抱着一大袋的橘子:“我家里送了很多糖橘过来,刚好看到您的车停在这里,想给您送一袋。”
院长微笑婉拒:“我就不收了,谢谢你。”
邵贤书:“一点心意而已,院长千万不要拒绝我。我看刚才您都吃了时陆的麦芽糖,我的橘子,您怎么就拒绝了?”
院长直直看着邵贤书,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身为人精的易时陆嗅出这个氛围略微有些奇怪,他在邵贤书和院长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心里一时拿不准。
正思索着,就看见院长伸出了手:“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橘子从窗口递进来,满满一大袋。两人和和气气笑着交换了手,气氛又回归融洽正常。
给了橘子的邵贤书并没有立刻离开这里,他看向易时陆:“时陆,要是你接下来没什么事情的话,就不要打扰院长了。”
易时陆听出邵贤书的意思,借坡下驴:“哦,对,我也正好要下车。”
他伸手胡乱在车底摸拐杖,院长伸手将他的拐杖递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到他那里去的。
易时陆撑着拐杖下了车,抱着糖袋,邵贤书走过来架住他的肩膀。易时陆笑着说了谢谢,又转头和院长说:“回见。”
走了几步,邵贤书嘀嘀咕咕和他耳语:“你刚刚和他在做什么?”
易时陆:“没做什么呀。”
邵贤书心里涌上来一股委屈,这委屈来的不明不白,也不是因何而起。
“骗人,我都看到了。”!
第 168 章 0号病人(十一)
邵贤书的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但也就那么一瞬,在易时陆讶异地看着他时,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我只是不希望你和院长走得那么近……院长他……”
易时陆没搭话,只是借着邵贤书的肩膀又靠近他一些,注视着对方示意他说下去。
邵贤书被他盯得脖子发红,又对这种专注很是受用,他压低声音:“我之前……无意听见过意临和林护士长谈话,听起来院长好像……在扶持一项奇怪的实验。”
林意临、林护士长、院长……还有0号,怪物世界与现实世界……还有林意临和0号小时候的照片……每一个点都在易时陆的脑海里闪过。
他良久没有说话,邵贤书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又道:“我……我不是想在他背后说他的坏话,我只是觉得……安全起见,不想看到你掺和到他们这些事情里来。”
易时陆轻声问:“那你呢?你都听到林意临和护士长的谈话了,应该知道林意临摘不清,还不是一样和林意临玩得好?”
邵贤书辩解:“意临他不一样……”
易时陆:“有什么不一样的?”
邵贤书想了想说:“有时我觉得他很无奈,但他又……又抽不开身。”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易时陆的宿舍,易时陆收回放在邵贤书肩膀上的手,往凳子上一坐,对邵贤书说:“袋子里给你留了糖,自己拿吃吧,我就不招呼你了。”
邵贤书打开纸袋,看见里面剩余的几块麦芽糖。他想起刚才看见的车里场景,默默拿出一块放在嘴里咀嚼,什么也不再说。
易时陆看着他,慢慢道:“要不你拿回去和林意临一起分了吧,我腿脚不方便,就不去找他了。”
邵贤书答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拿着纸袋子出去了。
易时陆看着邵贤书的背影想,也不知这人是真老实还是假老实。他和院长的这尾鱼饵,目前有反应的,也就邵贤书而已。
姑且把他,当做第一条鱼。
回到宿舍的第一个晚上,易时陆就又见到了0号,他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0号的脸。
易时陆:“你是真没良心啊,我腿都这
样了还让我过来。”
0号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是让你走过来的。”
易时陆:“那我是怎么过来的?”
0号以眼神示意他看门外:“那个家伙背你过来的。”
门外站着一个壮硕的人形怪物,易时陆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可这里没有红色光线,一切宁静如寻常夜晚,显然是在现实中。
他问道:“为什么它可以在现实世界里出现?”
0号平淡回应:“两个世界的通道本来就已经打开了,只是……还没有完全打开。”
易时陆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完全打开之后,它们就都会来到现实中吗,我记得你上次用了‘寄生’这个词,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因为现在还没有完全打开通道,它们只能用‘寄生’的方式慢慢渗透进人类中,而一旦通道完全打开,它们就……”
易时陆灵光一现,同时也感觉到一阵恶寒:“它们就不需要人类寄生了……届时,也许会诉诸一种更暴力的方式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分析结束的易时陆紧皱着眉头,看的0号伸出手,在他的额中心抹了一下。
“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分析完全正确。”
易时陆复杂地看着0号:“所以,你,是属于哪一边的?”
0号,一个能驱使怪物、又救了他的人,一个自己偷偷找易时陆治疗但院长又不愿意让他接受治疗的人,对于其他的感染者,医院方都希望易时陆尽快医治,只有0号例外。
这个人身上的矛盾点太多了。
如果非要说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易时陆只能想出来两点,第一,他是0号,是最先被寄生的人。第一,他在一定条件下具有言灵能力,能够对别人精神控制。
这样一个人,在这个故事里扮演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0号由侧躺变成平躺,看着天花板,他今晚只是把束缚衣脱了,脚踝上的铁钩并没有摘,随着他的动作,铁索的声音清晰可闻,听得易时陆都觉得自己的脚踝伤口又被啃咬了一下。
但0号面色没有太大的改变。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平静地说:“但我没找到答案。”
易时陆无言地看着他。
0号闭上眼睛:“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们开始吧。”
易时陆坐起身,握住了0号的手。
神像,又是那个木刻的像。面目似庄凝实则透着邪气。
易时陆怀疑0号自出生以来就没有出过这个房间,否则怎么每次记忆都是在这里。
但是这一次,房间里燃起了火堆,0号幼小的身体就被放在火堆旁,火光将他照得满身通红。
一群人在他身边焦急地低语:“第五个了,族里已经出现了第五个满身红疹的人……自从献祭仪式之后一直有怪事出现。”
“苏塔那不会那么对我们……”
“是我们做错了吗,献祭的环节出现了问题……”
“他在发热,也许苏塔那不喜欢这具身体。”
“不可能,他是最合适的……”
……
门外闯进来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向人群:“杨五发疯了,他咬了好几个人,快、快去……”
人们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浑身发热神志不清的孩子在这里。
易时陆走到0号身边,心里生出些许怜爱,他站在一旁,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这只是0号的记忆,是已经发生过的、无法被更改的东西。
就在易时陆打算转身离开这里的时候,木头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易时陆抬起头,追溯着声音的来源,巨大的神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弯曲,就像一个人逐渐弯下身体。
随着寸寸下俯,木头的咯吱声更明显了,仿若欲断未断,最后,神像的头部就靠在了0号的正上方,木头瞳孔好似转动了一下,从千面底下传出阴晦的笑声。
它分明是满意的,再满意不过了。
神像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脖子一扭,目光直射向易时陆所站的位置。
易时陆的心一沉,骤然睁开眼睛,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躺下去了,手里还紧紧握着0号的手,没有松开。
0号歪着脑袋看他:“你刚才叫了好几声救命,我就把你叫醒了。”
易时陆:“真的假的?”
也不至于到要叫救命的程度吧。
0号:“假的
。”
易时陆:“……您真幽默。”
0号:“你刚才脸色很差倒是真的,我只能把你叫醒。说实话你总是这么握着我的手睡在我身边但又不给我治疗,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单纯想占我便宜。”
易时陆:“你想多了。”
0号看着易时陆逐渐恢复的脸色,慢慢开口:“今天,还是不能进行治疗吗?”
易时陆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坦言道:“不是我找借口,实话和你说吧,我的疗法需要找到人们曾经的幸福记忆,但是……我一直找不到你的,或者说,也许你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深绿色、棕色……你的记忆里总是这种色调,雾蒙蒙一片。”
“原来是这样。”0号古井无波地接纳了易时陆的话:“幸福的记忆吗……我确实没有那种东西。其他的方法还有吗?”
易时陆:“……没有,目前……我还没有想出来。”
0号微微一笑:“那算了,你走吧。”
这就放他走了?
易时陆快速翻身下床,走到门口回过头试探性地说:“那我可真回去了?”
0号没搭腔,就这几秒钟的时间,束缚衣已经重新穿上了他的身体,他浑身被勒住,手臂只能保持抱在胸前的姿势,甘愿被困其中,不得自由。
他的呼吸绵长均匀,闭合的眼睛勾勒着漂亮弧度,好似已沉沉睡去。
易时陆看了一眼,趁着天亮起,拉开门跑了出去。
这一晚之后,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见到0号。
工作重新提上日程,他的特殊能力还是很有用处的,最早治疗的106号状态已经稳定到能办理出院了。
傍晚,林意临把他治疗过的精神感染者领回去,易时陆随口问了一句:“上次的麦芽糖怎么样?”
林意临愣了下,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什么麦芽糖?”
易时陆眨了眨眼睛:“你没有收到吗?我让贤书带给你的,我之前和韩院长出去玩的时候买的,给你留了一些,特意叮嘱贤书拿给你的。”
林意临垂下眼睛:“贤书……大概是忘记了。”!
第 169 章 0号病人(十二)
易时陆心里犹如明镜,表面却做出无所谓的模样,耸了下肩,随手收拾着桌上工作中用的纸笔:“放久了就不能吃了,等我下次和院长出去再给你带吧。”
林意临紧着眉头,刚要说什么,戚云舒走到门口,越过林意临,直接对着易时陆说:“院长让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林意临的眉又往一起挤。
戚云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直站在门口?”
林意临:“脚麻。”
说完抬脚便走,戚云舒更莫名其妙了,冲着林意临的后脑勺:“不是说脚麻吗?”
林意临:“好了。”
易时陆会心一笑。
在院长办公室门口,易时陆抬起手,用指节敲了两下门。
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易时陆走进去,院长从椅子上起身,手里那种个布包裹样的东西,双手递给易时陆:“是上次做的西装,你拿回去试试合不合身,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带你去改。”
易时陆:“在这试行不行?”
院长:“可以。”
易时陆还穿着工作中的医用白褂,来得匆忙,忘了脱。他慢条斯理地将外褂脱下挂在衣架上,理了理领带,换上手工剪裁的粗呢面料西装。
这套西装是秋冬穿的,但因为做工的师傅手艺好、面料选得也是上等货,线条贴合他的身线又留有余地,不仅不显臃肿,还把他整个人勾勒的越发挺拔。
院长一手撑在木漆的桌面,光滑的桌面擦得蹭亮,几乎能映照出他审视的双眼,乌黑,又深沉。
易时陆故作不自在地抻了下手:“看起来怎么样,不奇怪吧?”
院长走到他身前,气势压人,仿若要做什么大事。但其实他只是把手放在易时陆的后颈,整理着他的领口,这个姿势看起来易时陆像是被他的一只手圈住了。
易时陆:“我没整理好吗?”
院长看着他发红的耳朵和脖子:“只是有点褶皱。”
易时陆:“我自己来就好。”
院长的手指停在他的发根出,轻轻一笑:“我以为,你会希望我这么做。”
易时陆诧异地抬头
看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看起来很疑惑,怎么了?”院长笑着反问:“是我会错意了?明明熟悉了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和别人都不一样。”
院长的手指从发根下滑但颈骨,易时陆缩了下脖子:“有、有什么不一样的……”
院长停住手:“时陆,扮猪吃老虎是你常用的手段吗?”
院长倾身在易时陆的耳侧,等待着他给出明确的态度,承认或拒绝,而不是用他最擅长的那种模棱两可的态度。
门口传来一摞书册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将两个人从这种暧昧氛围里唤醒,易时陆深吸一口气回头,看见邵贤书匆忙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
易时陆果断拉开和院长之间的距离。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院长轻飘飘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邵贤书:“林护士长有事,让我给您送一趟文件。”
其实林春蕾长叫的是林意临,是邵贤书听到易时陆去了院长办公室,以帮林意临为借口过来的,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易时陆和院长快要抱在一起的画面。
邵贤书心浮气躁,又不得不压抑着。
院长:“放在桌上吧。”
邵贤书抱着文件从两人身边走过,余光瞥过易时陆,看见易时陆的面颊像是在染缸里滚出来的红色,他心里越发的浮躁。
易时陆,现在真像一只被人抓到的偷了腥的猫。
邵贤书刚把文件放下,门口又来了一位气喘吁吁的不速之客。
戚云舒捂着胸口,一路跑来连气息都不稳。
“院、院长……0号刚才从病房里闯出来了,林护士长已经过去处理,她让我尽快来通知您。”
院长的面色一变,方才调情的轻松与惬意杳然不见,只留下一张平和稳重的脸:“我现在就过去。”
院长的步伐很快,易时陆当然是跟在他身后一起去看看目前是什么情况,跟了没两步被人用力一扯小臂,他回过头,看见邵贤书气吁吁地问他:“你跟着干什么?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是不是,你……”
可能是平时邵贤书在他心里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形象过重,易时陆一时竟然没领会到他现在的情绪,他兴致勃勃地反手拉住邵贤
书的手:“走,一起去看看。”
被他这么一牵,邵贤书先是一愣,随后很是乖巧地被他牵着向前走,一点反抗也不再有。
到五楼时,0号已经被制服了,错过精彩画面的易时陆很是惋惜,要是能早一分钟来没准就能看到0号是怎么被制服的场景了,看着周围这站着的一圈穿着防护服的人,易时陆猜测他们用的应该是人海战术,但0号那个大怪物,纯用人海战术应该也不行吧?
透过虚掩着门,易时陆看见林护士长正在给0号注射某种药液,0号虚弱地歪了一下脑袋,对上站在门外的易时陆的双眸,他缓缓笑了一下,没过几分钟,就失去了意识。
林春雷从房间里走出,摘下面罩对着院长说:“接下来一段时间他的四肢都不会再有能够逃跑的力量。”
院长道:“不错,林护士长,我喜欢你一直以来的强硬手腕。”
面对院长,林护士长也没什么表情,她走到易时陆和邵贤书面前:“今天晚上是你们两人值班吧?”
邵贤书:“对。”
林护士长:“今晚值班的时候注意点,有什么情况随时按响警铃。”
邵贤书:“好的。”
易时陆又好奇地看了几眼已经被关上的门,在林护士长“无关人员请离开”的声音中恋恋不舍地随着众人一起向外走。
0号为什么要跑?
他显然早已经具备了逃跑的能力——无论是束缚衣还是紧锁的门都关不住他,那么为什么之前不跑,而是选择现在这个时间?
难道已经进行到了故事的转折点吗?
易时陆一整天都在思考着关于0号的问题,转眼就到了晚上。
邵贤书和他坐在值班室里,邵贤书几次欲言又止,张开嘴巴又闭上,一副纠结模样,看的易时陆心里好笑。
他拿出一瓶酒:“来点?要不然值班太无聊了?”
邵贤书从来不在值班的时候喝酒,但今天这瓶酒是易时陆拿过来的,他不想拒绝易时陆,有些话,喝了酒也好说。
两杯酒下肚,邵贤书胆子大起来。
“时陆,”他用惹人喜欢的眼神直勾勾看着易时陆:“你和院长是什么关系?”
易时陆做出被冒
犯到的模样:“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邵贤书受伤:“我们之间还不到可以聊私事的关系吗?”
易时陆长舒一口气:“贤书,有些事情我不愿意说。”
被易时陆拒绝吐露心声的邵贤书心中郁郁,郁愤之下有多喝了几口酒,不到一会儿,便滚到床上沉沉地睡去。
易时陆看着睡得宛如昏迷的邵贤书,推开门悄悄走了出去,来到0号的门口。
“是我。”
0号没有响应。
易时陆:“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我想到能够治疗你的方法了。”
喀嗒一声,门开了,周围的环境也变了。在这个异世界里,0号简直就是主宰着一切的神。
易时陆走进房间,0号醒来了,但他躺在床上没有动。
“他们给我用了药,我坐不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易时陆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边:“也许可以试一试,又没有坏处。”
0号问:“用什么方法?”
易时陆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道:“我想了很久,所谓幸福的记忆无非就是用来唤醒人心底里最积极的东西,就算现在没有也没关系。”
“从前没有,从现在开始制造就可以了。”!
第 170 章 0号病人(十三)
0号好像误会了他的话,用轻佻眼睛看他,虽然不能坐起,但0号的一只手微微用了点力,易时陆就被他拽得歪倒,一张脸落在0号正上方,还好他及时用手撑住床铺,动作才戛然而止。
0号用力抬起头,想用嘴巴触碰易时陆。
“你干什么?”
易时陆吓得一扭头,0号重重落回床上。
“不是要制造好的记忆吗?”
易时陆:“……我不是说这种。”
0号:“亲一下而已,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就在邀约我了吗?现在连亲一下都不行?”
易时陆:“第一次见面时我认错了人,以为你是……”
“以为我是谁?”
易时陆想了想,说:“以为你是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0号低低地笑起来:“什么样的‘老朋友’能够让你和他一起做那档子的事?什么样的老朋友能让你愿意去亲吻他?我不行吗?为什么是他就可以,别人就不行?”
易时陆陷入诡异沉默,心里也在犯嘀咕,奇怪了,为什么以为0号是“那个人”的时候,自己心里毫无障碍,但现在他的怀疑转移到院长和邵贤书身上之后,面对0号,他就不再愿意和他有过分的亲近举动。
易时陆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懵懂,同时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害怕,隐隐觉得自己明白了点什么,但又不敢深想,深挖下去,只怕自己唯一的一颗心便要失守。
抓着床单的手骤然收紧,面对0号,易时陆傻呵呵一笑:“也不是,只是习惯了。”
0号盯着他看,半天之后说:“傻子。”
易时陆:“我这个傻子现在能帮你。”
0号微微笑:“帮我?先帮帮你自己吧,回头看一看。”
不明所以的易时陆转过头,心里一紧,林意临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串钥匙。
“易时陆,”林意临现在门的阴影里,像一个镇守城堡的守卫,他直呼其名:“你为什么在这里?”
易时陆当机立断:“我是被他掳过来的。”
林意临眉头跳了一下:“我劝你好好说,贤书那么一个负责的人竟然在值班时喝酒醉得昏睡了过去,不是偶
然。如果你不好好说,我就上报给护士长了。”
说到“护士长”三个字时,林意临看了一眼0号,0号却没什么反应。
为了不被牵着鼻子走,易时陆决定先发制人。
“你和0号又是什么关系,意临?”他温温和和一笑,说出的话却很是直接:“你和他认识,可以说是自幼相识,为什么要隐瞒?”
林意临看向0号:“你都对他说了什么?”
0号无辜表示:“我什么都没说,他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记忆。”
怕林意临抵赖,易时陆补充道:“还有那张照片,我看得清清楚楚。”
林意临想起打牌的那一日,原来从那一天开始易时陆就已经留了心,他有一种被蒙蔽的欺骗感,没对易时陆发作,却对0号发作了起来。
“不要再纠缠他,我说过,你的事情我会帮你。”
易时陆听得云里雾里,这故事情节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易时陆动脑子想了想,想到0号是为什么现在四肢瘫软的躺在这里,骤然明白了些什么。
“难不成你要帮他逃跑?”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
0号说:“不然他为什么在这里?”
林意临说:“不关你的事情。”
易时陆左右看了看,林意临走过来拉他的手,将他从床上扯起来,易时陆甩了甩,没甩开,只能放轻了声音讨饶:“意临,你的手劲也太大了。”
林意临面色一变,低头厉声道:“不许这样说话。”
不许就不许,怎么还急眼了……
易时陆再次左右看了一眼:“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不是在请求你们,你们不说也可以,但你们不说的话,我可就要去找院长和林护士长了,我想他们俩人一定对我们三人的深夜会面很感兴趣。”
之前林意临用来威胁他的方法如今也变成反制他自己的理由,他面色很差,听见0号悠悠然道:“告诉他吧。”
林意临想不到这几个字能从0号的嘴巴里说出来,他和0号之间,0号只会比他的防备心更强。
林意临冷下脸:“他能信任?”
易时陆:“嘿,你这话说的,我是多靠谱的一个人啊
。”
0号笑出声:“他当然不能完全信任,但试试也无妨,如果他乱说话,我就把他拖进那个世界里再也不放出来。”
易时陆:“……你之前可不是这种态度啊……”
由于0号的另类担保,林意临神色挣扎地松开易时陆的手,倚着墙慢慢道:“惠生,是我的堂弟。”
惠生?谁?
易时陆看向0号:“他说的惠生,不会是你吧?”
0号认真思考后动了动嘴唇:“曾经我确实有过这么一个名字。”
林惠生,因为父亲入赘随了母亲家族姓氏的一个名字。
从林意临的口中易时陆听见了一个比那些碎片记忆更完整的故事。还有那个名字,苏塔那,他也再一次的听见了。
古板的家族供奉着叫做“苏塔那”的神,在他们的文化中,神无法开口说话所以要借助人类的躯壳降生庇护众人,林惠生就是那个从在娘胎里就被选中的祭品,一个从一出生就被关在神祠的怪胎。
七岁时,他被当做苏塔那的容器进行了献祭仪式,从林意临的视角里只记得那一日山中起了茫茫大雾,像烟火熄灭后的白烟那样浓密呛人,他听见晨钟暮鼓从深林中传来,不知所起亦不知去向何处。他还在深夜听见了古老的唱腔,于是年幼的林意临手执一盏煤油灯从屋子里悄悄走了出来。
深夜的神祠发出明亮的光,走到门边,他看见燃烧的火堆,围着火堆的人,地面上布满图腾,是扭曲的牛角符号,图腾的正中心就是林惠生。
那一刻,他从林惠生的脸上看见了好多张不同的脸,陌生的、畸形的、男人的、女人的、野兽的脸。
林意临紧闭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亲眼看见那些人将林惠生的舌头割下,鲜血从口腔中喷薄而出,很快,越来越少,好像自然止住了。
从宛如捣烂浆果的艳红口腔里,生出了一个新的舌头,一个带着烙印图腾的新的舌头。
族中领头的人跪在林惠生的面前,用虔诚的声音说:“您终于降生了。”!
第 171 章 0号病人(十四)
林意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多半是被奇怪的景象吓得晕厥了过去,被其他人发现送回了房间。
醒来时姑姑林春雷坐在他的床边,为他擦干净额头上因为做噩梦而生出的汗水。
因为被剥夺了自己的孩子,林春蕾的心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坚硬,除了对林意临。她将某种特殊而复杂的骨肉之情寄予在林意临身上,那张总是古板到不近人情的脸上从表皮下透出一丝温情。
“意临。”
“姑姑,我看见他们对弟弟……”
“你做噩梦了。”林春蕾说,语气是她一如既往的坚硬。
是噩梦亦或不是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在不久之后,族里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
先是杨五,一个守门人,平时为人本分老实,没和任何人红过脸。有一天守门时和人发生了口角,没有任何预兆地扑咬了上去。
族里从那一天发生了改变,年幼的林意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早慧的他嗅出了不一样的气息。
故事到最后,林春蕾动用了人脉关系将林意临和林惠生从那个已经变成炼狱的山中带了出来,带到了安平医院。到医院时她满身血污,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
她用爱恨交加的目光看着浑然不知自己未来会如何的林惠生,跪在年轻的韩骞,也就是现在的韩院长身前:“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全告诉您了,您即将继承安平医院,是我能想到的最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情继续蔓延的人。”
韩骞鹰隼般的目光在林春蕾的面容上逡巡,他弯下身,双手扶住林春蕾,将她从地上扶起:“彦清兄与我早已说清楚,既然是友人开口相求,我总是不能狠心拒绝的。不过,”韩骞的眼中划过一丝精明:“我对你的儿子……那个孩子的能力非常好奇。如果想要我收留你们的话,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按照我的方式做事。”
林春蕾从身前男人儒雅的外表中看出了他的野心,这种野心她曾在族中的长辈身上看见过,可是现在,那个长辈早已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
林春蕾清清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意临,说:“只要您能收留我和意临,对那个奇怪的孩子,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春蕾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是不得已却咬牙的狠心,还是本就无所谓的抛掷。林意临不知道。
在这场交易里,他是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庇护的既得利益者,自那以后他的衣食住行等等所有事情都有了着落。他和林春蕾相依为命,在这里安身立命了。
林意临讲了一个大概,整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被林春蕾带大的林意临有很多神态都和林春蕾有点像,比如喜怒不形于色。
这个故事他讲得很平淡,易时陆跟着他的节奏偶尔抬抬眼皮,又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意临倚靠墙边:“多年的研究让院长明白惠生的力量不是一个可以控制住并加以利用的东西,惠生身上的能量很强大,波及到了不少人,就是我们所说的、感染者,最重要的是,只有惠生能对他们加以控制。于是院长这么多年来一边派人研究一边利用惠生控制住那些怪物,直到你的出现。”
“我?”易时陆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己什么事儿。
林意临:“你出现了,并且治愈了第一批患者,他们确定了你的能力,你的能力能够取代惠生对怪物的控制,而且你有一个比惠生更好的优势——你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在打算终止研究后,本就忌惮惠生的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抛弃惠生了。”
院长看着就是一个心狠的人,这做事风格很符合他的人设,有利可图就加以利用,不想利用了就找到能制衡的法门,得到了法门,那之前所有都可以抛弃了。
易时陆移目到0号、也就是林惠生的脸上,林意临说这些事情的时候,林惠生丝毫不在意,比起林意临口中的那些事,他似乎更在意易时陆的态度。
易时陆想了想,低低道:“怪不得。”
0号微笑:“怪不得我会被关在这里?因为我本就是邪灵的祭品、贡品、盛放它的躯壳。”
易时陆摇头:“我是说,怪不得会一点美好的记忆都找不到。”
0号的面容凝住,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易时陆只听得咣当一声,脚踝上的铁钩脱落,四肢发软的0号如一只兽类般翻了个身、用绵软的肢体撑起身体,向易时陆的方向爬了两下,靠近他,仰起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说的话。”
易时陆抬起
手,摸了两下0号的黑色头发,笑眯眯:“小、可、怜。现在想想,你之前让我治疗你,是还存有一丝希望,以为自己被我治好,他们就会放你离开,是不是?”
0号眯起眼睛,却没有反抗。
林意临突然觉得有一丝不自在,咬了咬牙,忍着心中不适对着两人道:“别腻歪了,姑姑已经有所怀疑,一切还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
易时陆:“我能帮你们做什么?”
林意临看向他:“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所有事情,以防万一,你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林意临还是不信他,易时陆无所谓他信不信,认真点头:“好。”
林意临上下打量着他:“好?答应得这么轻易?”
易时陆拿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看了一眼0号:“他不过是想要自由,他没什么错。而且……现在这种情况,你会由我不答应吗?”
林意临:“确实不会。”
易时陆:“那不就得了。”
0号又脱离倒回床上,低笑了一声,说:“天快亮了,你们应该回去了。”
林意临拉开门,对着易时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易时陆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林意临无声地将门关上。
同回到值班室,邵贤书还睡得熟,脸上带着两坨酒醉的红晕,嘴里吐着轻微的鼾声。
林意临目光停留在邵贤书身上片刻,确认他是在熟睡,言语模糊地叮嘱了易时陆几句:“你最好听话一些,不要想着等太阳升起来就去找人帮忙,虽然他看起来对你很和善,可一旦你有异动,他不会让你舒心的。”
易时陆格外乖巧地说:“放心,我会听话的。”
邵贤书还在睡,偶尔嘴巴里发出几声嘟哝,林意临再次瞥他一眼:“好了,我先下楼了。”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疑问,希望你能解惑。”易时陆抓起桌上闹钟,随手摆弄了两下把它关闭:“如果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也就算了,可在你的故事里,他自小被关在神祠中,和你没有见过面,你为什么要这么帮他?”!
第 172 章 0号病人(十五)一更
为什么帮他。林意临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他和0号的交集不多,但也不像他简单口述的那样完全没有接触。
他依稀记得幼时有一天放风筝,断了线的风筝一直飞,他追到神祠的木窗边,看着风筝从窗口飞进。他知道这里是禁地,又不想弄丢风筝,站立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拿。
犹豫间,一只小手从窗口伸出来,手里拿着纸糊的风筝。
“是你的风筝吗,给你。”
声音的主人踩在木桌上,踮起脚,刚好露出一双眼睛,像两颗乌黑的豆子一样的眼睛。
林意临被吓了一跳,没有去接,反而转身跑开了,跑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比他年纪还要小一些的孩子眼睛里流露出无措与失望。
林意临知道那是他的一个哥哥,但那时也仅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唯有那只彩绘的风筝与一双黑眸却在他的记忆中久久徘徊不去。
照相流行起来后,山里来了照相师傅,他看见了角落里站着的0号,心念一动,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站得偏一些,好让0号也入镜来。
到安平医院之后,在院长的资助下他上了卫校,课业不忙时他偶尔会帮着林春蕾给0号送饭,全程都在监督下,他们两人几乎不会说话。
林意临不用嘴巴,却会用耳朵和眼睛。他看到过0号倍受折磨的模样,也听见过院长走进来冷淡却充满权威地对0号说:“既然你能造出那些怪物,就应该能控制住他们才对,看看外面的世界,现在被你弄成了什么样子?”
林意临的眼睛,看见了0号没什么反应地说:“我会尽量控制,但只能做到尽量。”
像这种算不上交集的接触有许多,林意临偶尔会从记忆里翻出。
真正决定帮助0号是在他听到院长对林春蕾说:“费教授和我说过,她那个叫易时陆的学生很有能力,他的治疗方法有用的话,我们就不需要0号了。”
林春蕾站在韩骞身前慢慢抬起头。
韩骞坐在椅子上,却有俯视她的气势,他的语气如法锤落下一般不容置喙:“你知道我的意思。”
林春蕾早在很多年前就做好了这种准备,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被
任何人察觉。她仍用那种毫无起伏地声线说:“我知道,我会做好准备。”
林意临在那一刻开始觉得心口不舒服,好像一只螳螂伸出锯齿一下一下锯着他的良心,如果他还有那种东西的话。
辗转反侧几天之后,一个月黑风高夜,他推开了0号的门。
“你应该准备逃跑了。”
0号懒懒抬眼,对他微笑:“那个风筝是你的吧,弟弟。”
林意临心想,是的,所以我来帮你逃跑了。
……
回过神,林意临看见昏黄的值班室中,易时陆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人来到这里,好像就是催促他做出选择的,林意临的心里有一丝畅快,眼睛里透出笑意。
“就是想帮,没有为什么。”
忽略掉那些冗长繁琐的日常点滴,林意临给出简短又任性的答案。
易时陆垂眸笑了一下:“听起来像感情用事,但你的性格不像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
易时陆走过去,手放在林意临的心口处,手心下是林意临滚滚的热血:“那么一定是这里,告诉了你很多遍,带他逃。”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林意临分不清是因为易时陆说中了他的心思还是仅仅因为他的靠近,他看见易时陆额前的碎发在空气中轻微摇晃,那个摇晃的节拍与他的心跳舞动一致。
易时陆仰起脸,那些碎发便跑到了一边。
林意临向后退了一步,让易时陆的手落空。
邵贤书还在熟睡,已经没有鼾声了,只剩呼吸的气声,均匀地在沉寂的空气中,无限放大。
……
为0号的逃跑,易时陆也出了一些力,本来林意临打算把他们逃跑的目的地定在一个偏远一点的乡镇,易时陆提议说要跑就跑得再远一点,干脆坐火车南下,然后再做轮船去滨城。
易时陆的家人朋友也都在滨城,正好可以给他们一些照顾。
林意临同意了这个方案,易时陆定了个火车包厢。
每周六晚上院长都会离开医院,到周一再回来上班,这个时间段的警戒也会少很多,林意临安排就在周六晚上出逃。
就在周六上午,院长还带着易时陆去了一趟
裁缝店。
裁缝店老板拿软尺重新量了易时陆的肩宽,韩骞一边和裁缝铺老板商讨着修改西装的方案一边看易时陆。
“他人瘦,但肩宽,这里您再看看能不能改得贴身一些。”
裁缝老板记下韩骞的要求,看见韩骞放下了几张票子,笑着应和:“韩先生,您是熟客,改个尺寸而已不能收您的钱,您下周过来取。”
韩骞点了下头,走到看似在看布料其实在神游的易时陆身边:“走了,今天还去买麦芽糖吗?”
被唤醒的易时陆一惊,扭头看他:“啊?”
韩骞轻笑:“在想什么?”
当然是在想今晚逃跑的事,但他不会对韩骞说,易时陆只笑笑,摇头:“没想什么,发呆玩的。”
韩骞又问了一遍:“买糖吗?”
易时陆继续摇头:“今天不买。”
上了车,韩骞让司机绕城一圈慢慢开,易时陆看着车窗外的城里景象,现在这些景象对他也不陌生了。
他听得韩骞道:“我今晚回家,家中长辈听我说起过你,都对你很有兴趣,若你今天没什么事,不如晚上随我去做客,吃顿便饭。”
易时陆惊讶看向韩骞,韩骞问:“怎么了?”
易时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邀请我去你家中。”
韩骞循序渐进道:“现在我邀请了,你的回答是什么?”
易时陆肯定是不会去的,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下次吧,”易时陆道:“这次太突然了,下次等我做好准备再去。”
韩骞没有不悦,开玩笑似的说:“这要做什么准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易时陆:“您这话说得不合适。”
“不合适吗?”
韩骞看他一眼,直视前方,吩咐司机开得快些。
过了片刻,他不轻不重地说:“你既然坚持,我就不勉强你了。”
易时陆坐在一边,没说话。
回到宿舍后,晚餐时邵贤书来找易时陆,说林意临今天下厨煮了面,请他们去吃。
易时陆一开始不知道林意临是什么意思,跟着邵贤书过去才明白这顿饭是专门为邵贤书做的。
大概林意临对邵贤书的友谊让他心中有所愧疚,许多话又不能明着说,就在今晚准备逃离前专程为邵贤书做了一顿饭。
林意临做的是大排面,今早出去赶早市买的,每个人碗里一大块肉,香的很。
邵贤书低头闻了一圈,惊呼起来:“意临,你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林意临和易时陆对视一眼,把筷子递给邵贤书:“坐下来吃。”
邵贤书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称赞道:“味道真好,你什么时候学的?”
林意临说随便做做的,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洋酒,白兰地,我托人才弄到手的,来一杯?”
邵贤书蠢蠢欲动,又犹豫:“上次我和时陆值班时喝了一点就……就醉了很久。”
易时陆帮腔:“怕什么,今天休息,又没有人会说你。”
邵贤书还在犹豫着,易时陆已经为他倒了一杯推至面前:“想喝便喝,今日你不要想那么多。”
邵贤书脸上绽出笑容,举杯到易时陆唇边:“时陆,你不尝一尝吗?”
易时陆推了酒:“你喝吧,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我看你喝就好,我心里也高兴。”
邵贤书又问林意临。
林意临也道:“你知道我的,姑姑管得严,我从来滴酒不沾。”
推来推去到最后只有邵贤书一个人喝了酒。
易时陆低头吃面,偶尔目光与林意临相触,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邵贤书酒量本来就一般,很快就晕乎乎要睡倒在桌上。在邵贤书伏在桌上时,林意临默默把碗里的大排夹在易时陆碗中,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去带人,车停在西北门,这是钥匙,拿好了,你先开车门进去,一刻钟之后我与你会面。”
说完,走出房间。
易时陆默默把多出来的一块大排啃了,真香。
碗里吃干净,易时陆就去抱邵贤书,把他挪到床上。
喝了酒的邵贤书身体发沉,迷迷糊糊中又犯浑,拉着易时陆不肯松手。
这一拉一拽之间,就把易时陆也摔到床上去了。
看着紧扯着自己手臂的手,易时陆试图扯出自己的手臂,哄着道:“贤书,贤书?你抓得我太紧了。”
邵贤书神
志不清地睁开眼,盯着易时陆,喃喃自语:“别……别走。”
易时陆当他是在说醉话,笑嘻嘻:“我不走,我去倒杯水。”
邵贤书手松了一些,易时陆得以脱身。
他趁机跑出房间,走到西北门,那里果然停着一辆车。用钥匙打开门坐进后座,易时陆安静等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西北门今天怎么没有警卫,以前总会有一两个警卫在这里巡逻。
因为上次0号闹事,这两天0号那边看守的人变多了,难不成调的就是西北门这边的警卫。
看来上次的0号逃跑也是林意临和0号计划中的事,调虎离山,早就是算好了的。
一刻钟时间到,果然看到林意临背着一个人出现。
林意临先把0号放在后座:“他今天也被注射了药,没什么力气,照顾好他,我去开车。”
易时陆应下来。
林意临坐到驾驶座开车起步,在黑暗的环境下,车灯照出一束光柱,空气中的漂浮物在光柱下非常明显,像悬浮着跳舞的精灵,里面孕育着无数的生灵。
易时陆让0号靠在自己的身体上,0号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侧脸,易时陆觑他一眼:“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到火车站我会叫你。”
话音刚落,车猛地一刹,易时陆和0号的身体皆是向前倾了倾。易时陆稳住自己和0号,急急地抬起头问:“怎么了?”
林意临声音平和,平和中又有些复杂:“贤书,他来了。”
易时陆看向前方,邵贤书就站在车前,拦住了他们的车。他站在车灯射出的光柱中,亮得易时陆看不清他的表情。
林意临停住车后,邵贤书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来,直至车前,两只手撑在车盖上,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又骗我。”!
第 173 章 0号病人(十六)二更
易时陆感觉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透过玻璃,邵贤书直看着他,在光晕中他的面容模糊,视线却被易时陆所感知。
邵贤书拦着车,车自然没有办法再向前开,林意临打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到邵贤书身前:“贤书,你怎么在这里?”
邵贤书一转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吧?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林意临深吸一口气:“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解释这么多,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让一让,这件事情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生气的邵贤书没有那么好说话:“以后?你以后会告诉我什么?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吗?时陆灌醉我的那天晚上,天快亮的时候你和他一起来到值班室,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只要仔细想一想,就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林意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你随便糊弄糊弄就行了?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
邵贤书瞪起眼睛,平日的爽朗荡然无存,只剩下怒火和阴翳。
林意临急着走,不愿意和他纠缠,可是邵贤书平时看着开朗但许多时候就是一根筋,现在这种情况下更不会好说话,很是棘手。
易时陆坐车上看了一会儿,他们才刚开出西北门,一旦医院里有人发现0号不见了,一下就可以抓到他们。
易时陆扶着0号靠在后背上,说:“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0号声音虚弱,言语却调笑:“要不要我帮你们解决掉这个人?”
易时陆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认真说道:“不,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先不要动他。”
0号哂笑了一声。
易时陆下车走到邵贤书和林意临身边,听到他们争论的声音,邵贤书不依不饶地说:“你知不知道只要我在这里大叫一声,你们立刻就会被人发现?”
“贤书,”易时陆制止住二人,面对邵贤书:“这件事情意临不告诉你是不想把你扯进来,你在这里有一份这么好的工作,不可能像他一样能抛下一切帮0号逃出来。”
邵贤书咬着牙,神情却可怜,好像现在受制于人的不是易时陆他们而是他自己:“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你们?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抛下一切去帮你?”
易时陆张了张
嘴,蹙起眉,听不懂邵贤书这句话:“你……帮我们?你没有理由帮我们。”
邵贤书:“那你又有什么理由帮他们?”
易时陆看了林意临一眼:“我……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邵贤书用力抓住他的手腕,让易时陆看着自己,他一字一句道:“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时陆,明明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可你什么也不对我说。”邵贤书逼在易时陆身前,如拷问如哀求:“你不能就这么把我留在这里,告诉我一切,我会跟你走,我会帮你们。”
安平医院的灯亮起了几l盏,好像有人的脚步声接近,做贼心虚的易时陆越发感觉到时间的急迫,他心一横:“好,那我现在让你跟我们走,什么都先别问,直接上车,哪怕你会损失掉安稳体面的工作和生活,你上不上?”
易时陆以为邵贤书会犹豫,可反而,在说出这句话之后,邵贤书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息消散了许多,这句没来由的话反而对他起到了安抚的作用。
邵贤书坚定地说:“我当然跟你走。”
易时陆深吸一口气:“那就上车。”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共犯,车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易时陆和0号坐在后座,邵贤书坐在副驾驶,林意临开车,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车停在火车站外,林意临说他的朋友会自己来取车,他们几l人上了火车,幸亏易时陆订的是包厢,刚好够四个人,两两对坐。
0号仍旧没什么力气,靠在易时陆的肩膀上,易时陆低头问他:“要喝点水吗?”
0号点了点头。
林意临打来水,易时陆喂着0号喝下去,林意临就坐在邵贤书身边向他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们的路线。
“从这里南下,一直到临水,然后换轮渡去滨城……”
邵贤书耳朵听着,眼睛却在看着易时陆和0号两人之间的动作。
“他虚弱到连一杯水都拿不起来吗?”邵贤书终是忍不住,开口道。
0号好笑地看着他,轻飘飘道:“我拿不拿得住水杯和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让你喂我。”
邵贤书被呛,面色一暗:“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怪物,常常都很狡诈
,意临与你有血缘关系,帮一帮你也在情理之中,时陆又不是你弟弟,凭什么让他处处照顾你?”
林意临来回看了看:“是我考虑不周,时陆,我和你换个位置,我来照顾惠生吧。”
0号在桌子下扯了扯易时陆的衣摆,小声道:“不许换。”
易时陆冲着林意临笑了下:“就先这样吧,到轮船上我再把他换给你。”
邵贤书刚要张嘴,被易时陆截住话头:“贤书,接下来一路还要辗转,坐火车就要坐一天,会很累,先休息吧。”
邵贤书只能压下心中不满。
熄灯之后,易时陆和0号靠着丝绒软垫闭目养神,坐在对面的邵贤书和林意临已经躺在椅子上睡下了,椅子不算太宽大,他们蜷缩着身体。
易时陆闭了一会儿眼睛没睡着,睁开眼睛,刚好看见火车正穿过城市,车窗外有点点星光,不远处就是灯火璀璨。
易时陆想起了现实世界,这里的景象和现实有相似的地方,可终究不是现实。怀揣着一种复杂心情,他不言不语地看了很久。
0号在他肩上徐徐睁开双目,看着易时陆,没有打扰他。
易时陆看了一会儿就开了口,声音很轻,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好梦。
“以后我也叫你惠生?”
0号没什么起伏地说:“随便,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叫什么都行。”
易时陆弯了弯唇角,灯火映在他的面容,落下被窗棂切割后的光斑,如梦似幻,他悄无声息地握住0号的手:“惠生,我早和你说过,我们会有新的美好记忆,这句话我一直记着,现在,要开始去做了。”
0号靠在他的肩头没动,就在易时陆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他的肩膀一轻,0号抬起头,吻上了易时陆的脖子。
冰凉柔软的吻,清清淡淡不含□□,却温情缱绻。
“把这个算进去。”
易时陆:“算进什么?”
“算进好的记忆里。”
0号淡淡说,然后闭上了眼睛,重新靠在易时陆的身上。!
第 174 章 0号病人(十七)三更
一大早易时陆往火车上的洗漱间走,刚好碰上林意临洗好回来,他对林意临打了一个招呼,林意临看他的眼神却有点奇怪,易时陆怀疑是不是自己昨天晚上和0号的那些小动作被林意临察觉了。
中午易时陆喂了0号一碗粥,林意临把用过的碗送出去,回来的时候还拿了一条毯子,扔到易时陆手边:“借的,天气冷,你和惠生可以盖一点。”
易时陆越发确定林意临肯定是看见自己和0号时不时握在一起的手了。
他倒是无所谓看不看见,甚至看见更好。
邵贤书问林意临:“你怎么没给我借一个?”
林意临:“毕竟是借来的,不好意思多借。”
邵贤书笑着道:“你和时陆认识之后,好像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就大不如从前了,意临,是不是现在在你心里,你和时陆更要好?”
林意临坐下,换了话题:“还有六七个钟头到临水,都省一点力气吧。”
晚上,火车到了目的地,0号恢复一些力气,可以自己走路,易时陆轻松不少。
邵贤书主动请缨:“我和意临去买船票,你们在这里先坐着,我们稍后就过来。”
易时陆就和0号在候船厅里等着,听见码头传来船停靠岸的声音,身边陆陆续续有人上船。
邵贤书和林意临走出易时陆的视线,两人都换了一副表情。邵贤书看着林意临:“你早就了解他的个性,让他自己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选出来,我没什么耐心了,不如我们俩联手吧,赢面更大一些。”
林意临面无表情:“怎么联手?”
邵贤书:“0号那个家伙的人设太刁钻,也许能感应到我们,我们找个远一点的僻静地方说话。”
邵贤书四下看了一眼,往一个没什么人的废弃小码头指了一下:“你去那里等我,我先去买好船票,待会去找你。”
林意临点头:“快点过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商量。”
邵贤书摆了摆手,快步跑向购票的窗口:“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过来。”
林意临走到码头,看着轮船就停留在不远处,那边人声鼎沸,而这里却是绝佳的僻静之地,他其实并不想和邵贤书联
手,易时陆不知道邵贤书是什么样的人,但他非常清楚。无论邵贤书外表看起来多么的无害,他们……他们四个的本质是一样的。
如果邵贤书早几天和他说这种要求,他会拒绝……可是从昨天开始,易时陆对0号的亲昵态度让他有了危机感,如果他再不主动出击,易时陆恐怕最后不会选他。
林意临望着洒满月光的水面,看得出了神。
“喂,意临,你在想什么?在想时陆?”等了十几分钟,邵贤书买好船票过来,从林意临身后靠近。
林意临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过身,随着邵贤书的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一把锋利的匕首也捅进了他的腹部。
“想也没有用,他只会是我的。”邵贤书的声音冷了下去,手下的动作却狠辣,他转动刀柄,却并不把它从林意临的身体中抽出,以防血水喷溅到自己身上。
“让易时陆从我们四个中选择一个这种馊主意是谁想的?另一个‘我’吗?就算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那么现在我也后悔了。我不打算让他自己做选择了,时陆那个狡猾的家伙是根本不会做出利落的选择的,他对谁都能表现出有情,但对谁也都无情,你们还没有看透吗。我打算换一个玩法……”
“我们干脆自相残杀好了,活下来的那个,就永远陪着时陆。”
林意临感觉到巨大的痛意,身体上的疼痛他在其他几个世界里也感受过,熟悉又陌生。他知道自己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消失”,所以神情格外平静,哪怕已经痛得从额头落下大滴大滴的冷汗。
“如果他不喜欢你这种个性,你也要逼他最后和你在一起吗?”
邵贤书诡异一笑:“是不是分离太久让你忘记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我们本来就是同一段数据,同一段数据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已,我们表现出不同的个性,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差别。你可以是林意临,我也可以是林意临,他喜欢什么样,我最后就会变成什么样。他喜欢开朗的、阴郁的、害羞的、浪荡的……他喜欢什么,我就是什么,没必要和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玩这种游戏。”
林意临觉得邵贤书说的有道理:“我认同你的方法,0号和院长却未必会认同。”
“无所谓,”邵贤书低低笑出声:“我
杀了他们,他们杀了我,这两者都可以。无论最后剩下谁,都是我们陪在时陆身边,是我陪在他身边。”
陪在易时陆身边……这个美妙的构想让林意临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幸福的笑容,连正在向外溢出鲜血的身体都觉得轻盈充沛,他微笑着向后倒去:“你成功说服我了。”
身体坠入海水中,涌起点缀着白色泡沫的水花,在夜色里并不明显,像一闪而过的烟火。
他笑意盎然,沉坠的身体像在经历着最幸福的事情,他的右手慢慢握起,好似已经牵住了恋人的手,再不会放开。
“无论是谁最后能留下……都是我留在他的身边。”
故事随意变换,场景、人设、时代……一切都可以变换,唯有他,作为时陆的爱人,永恒不变。脱下外在花哨炫目的皮囊,他以一颗并不存在的真心坚守着虚幻的感情。
他感到莫大荣幸与莫大满足。
易时陆坐在候船厅,无聊地抓着0号的手玩。0号的身体修复能力很厉害,他身上的那些伤口,这两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了,称得上是……怪物一样的修复能力,不过他本来也是人们眼中的怪物。
易时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坐在身旁的0号却突然直起了身体,神色凝重地看了易时陆一眼。
易时陆:“怎么了?”
0号身体僵硬了几秒,又缓缓恢复正常:“没事。”
在他说完“没事”这两个字,邵贤书拿着船票跑了进来,入口即将关闭的鸣笛声刚好响起。
见只有邵贤书一个人跑回来,易时陆站起身问:“贤书,意临呢?”
邵贤书说:“他刚才说去买个东西,让我们先上船。”
0号抓住易时陆的手腕,借着他的力让自己更快的站起身,他挺直身体与邵贤书面对面对视,扯了扯嘴角却不说话。
邵贤书也明白了点什么,微微扬起下巴看向0号:“快点上船吧,不要错过时间,这一趟去滨城的船错过了,就要等明天晚上了。”
易时陆拉着0号:“走,我们到船上再等等意临。”
易时陆刚迈出第一步,候船厅中涌进一批穿着军装的人,有人高声喊到:“立即封锁渡口,任何人不得上船!”
人群拥挤中,握着0号的手,易时陆的心一沉。!
第 175 章 0号病人(十八)
拥挤而入的人流裹着外面的尘土,一阵烟尘四散之后,易时陆看见了院长。
院长还是那个院长,一天的追踪下来和他们没差多少时间,做好计划的易时陆一行人尚且风尘仆仆,院长却仍旧光鲜的站在他的对面。
他从人群中精准的捕捉到易时陆的定位,没有走过去,先是和身边头目一般的人物耳语了几句,在头目的示意下,易时陆和0号被几个人以包围之势围住,困在中间,只留了让他面对韩骞的出口。
0号像又要站不稳似的,将身体的一部分重量靠在易时陆的身上,易时陆被围得晕头转向,所有注意力全在大厅里这些人身上,没有注意到0号这个小动作。
几句话的功夫,又从外面哗啦啦跑进来几个人,手里抬着个什么东西,到了大厅中,把手中东西一放,扔在地上。
头目踱步向前一步,掷地有声:“大家不必慌张,我今天是来抓捕凶手的。”
易时陆看着被扔在地上的“东西”,湿漉漉的,从身体里不断渗出水迹,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露出的皮肤颜色苍白,那张脸他是熟悉的,林意临。
易时陆眉心绞了起来。
林意临……怎么会是林意临?
他之前对林意临也有怀疑,但现在林意临变成这副模样,显然……就不是他了。
可是林意临那样一个人,谁会杀他呢?
易时陆看向0号,0号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无动于衷,易时陆又看向邵贤书,邵贤书嘴唇颤抖仿若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刚才……刚才0号一直和他在一起,而邵贤书是和林意临一起买票,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的话,答案好像很明显了。
想到这儿,易时陆别有深意地多看了邵贤书几下,后者还兀自在那儿做震惊与垂泪状。
嘿,这剧情他虽然看不懂,但反正有猫腻就对了。
有猫腻,大大的猫腻,这个地方谁都不能信。
院长气定神闲走到易时陆的身前,易时陆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没有责怪的话语,像“虽然抓住妻子出轨但仍旧十分大度的丈夫”。
“散心也要有个限度。”
温和柔软的话语搭配
的确实铁腕手段,易时陆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有人上前将他和0号分开。
院长伸出手,易时陆看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的注视下把自己的手放了过去。
易时陆没想到韩骞的手心是潮热的,层层热意上涌,他并不舒服。
一直到坐上车韩骞也没有松开手,闭目眼神的时候亦是没有。
易时陆看着韩骞的眼睑,覆盖住他的双目,易时陆计划着将手偷偷抽走。
只抽了一点,就又被紧紧纠缠上。
韩骞默默睁开眼睛:“几百公里,你很会逃跑,我来晚几分钟,你们就坐上去滨城的轮渡了。”
易时陆低眉顺眼着不说话。
韩骞:“活了三十多年,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沉不住气。”
易时陆:“你……其实你做得很好了……”
韩骞冷哼一声:“你安慰我?留着安慰安慰你自己吧。像你这样擅离职守私放感染者的,回去之后准备好接受调查。”
易时陆:“那惠生……”
“你叫他惠生?”韩骞一道寒冰似的目光泠然看过来,不等易时陆回答又重新闭上眼睛:“少说话,不要惹我生气。”
易时陆眨了几下眼,安分了。
逃跑的时候一直在赶路,回去时倒不用赶路,晚上落脚在一家旅馆里。
院长对他起了戒心,对0号和邵贤书住的房间位置一点都不透露,还以看管易时陆为由把他和自己安排在了一块儿。
“好好睡觉,不要动歪心思。”韩骞随手扔了张毯子过去。
易时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为什么要睡沙发?”
韩骞不理他,在床上睡得很香。
易时陆:“院长……你之前不是这样的,你对我很好的。”
韩骞淡淡道:“我之前也不知道你要帮着他们逃跑,不对,”他加重语气:“是和他们一起逃跑。”
易时陆自知理亏,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虾,继续思考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邵贤书为什么……要杀了林意临。
想到脑子发懵易时陆都没想出来答案,他躺在朱红色丝绒沙发上睁开眼看天花板,诚心发问:“邵贤
书和林意临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韩骞:“这你要问他们。”
易时陆:“他们两人无论是平时表现还是性格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冲突的地方,唯一一次冲突是……我和意临逃跑,没有叫上他。”
“所以这唯一一次冲突是……与我有关?”易时陆脑袋好像变得清醒了点,他满脸严肃地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许久安静后转了一下眼珠子:“他们不会为我反目成仇了吧?”
韩骞哂笑:“易时陆,好大的脸。为了你,就能让多年相交反目?就能让邵贤书杀了林意临?”
听得韩骞的话,易时陆突然一个激灵,他用右手托着脸,整个人半坐了起来,看向韩骞的方向:“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骞在此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睁开眼睛,与易时陆遥遥相望。
易时陆:“我怀疑邵贤书是因为我当时在场,知道是他们一起去买票。你是因为什么,说出是‘邵贤书杀了林意临’这种话?”
韩骞说:“我也只是怀疑。”
“是……么。”
易时陆趴回沙发上,这次变成了一条壁虎,过了几秒又成了一只翻肚皮的鱼,他折腾来折腾去,索性一股脑爬起来看向韩骞:“这个沙发,我就非睡不可吗?”
韩骞:“你不嫌地脏的话也可以……”
易时陆躺了回去:“嫌。”
韩骞闷笑起来,笑容在胸腔里轻荡,不像邵贤书平时那样爽朗,也不是林意临那种闷葫芦,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更具成熟魅力的笑声。
听着这样的笑声,易时陆把脸埋进抱枕里,在暗处的脸色变了变,脑袋里闪过另一个更大胆的想法。!
第 176 章 0号病人(十九)
光从打开的门外透进,洒在柔软的地毯上,被关在房间里的邵贤书沉着脸,看着地面上被照出的黑色人影不断走进,高昂的手工皮鞋在走动时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地毯上有些许脏污,好似配不上这双鞋,虽然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最方便高档的旅店了。
房间里不只有邵贤书一个人,0号就坐在他的正对面,只是一直没有发出声音,让人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感。
皮鞋停驻在邵贤书身前,又向左方0号的位置看了一眼,三方会谈的局面由此形成。
“你杀了林意临。”韩骞不带情绪地说。
邵贤书低低笑起来:“杀了就杀了,反正我们到最后只剩一个就可以了,其余的都是没有用的。”
韩骞不做声地抬了抬眼皮:“你违反了规则。”
“规则?谁定的?你定的规则吗?”
韩骞端详他,而后道:“你不该用这种语气说话,也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和你的人设不符,时陆不会喜欢这副模样的人。”
“你的人设已经崩了,”韩骞轻描淡写地对0号说:“杀了他吧。”
一直未出声的0号坐在邵贤书对面的沙发上,听闻此话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看起来他什么也没做,天花板的一半却变得如黑水浸泡一样的能拧出汁液,印花墙纸开始剥落,0号正准备张开嘴,却被一声轻笑打断。
“等一下,”邵贤书说:“我要再看时陆一眼。”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出于某种相同处境下的同理心,0号觉得邵贤书说出这句话他完全能够理解,他看了一眼韩骞。
韩骞道:“早知今日,你就不应该对林意临下手,还能够常常伴在时陆身边,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连看他一眼都要求我。”
邵贤书不做辩驳,脸上全然是冷意。
韩骞转身:“跟我过来,声音轻一点,他已经睡着了。”
邵贤书走在韩骞身后,手腕被用银色手铐绑起。
房间内,时陆蜷缩在小沙发里,睡颜恬静,宛在美梦之中。
从目光接触到他的那一瞬,邵贤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动容,眼神的柔软不会欺骗人,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蹲在时陆身前,凝视
着他,像要将他看尽。
易时陆的嘴巴动了一下,邵贤书的面容中也同步出现了一丝轻盈笑容。好像就像这样,他能看很久很久也不会感觉厌倦。
“好了。”韩骞轻轻说:“再看下去他就要醒了。”
邵贤书声音很低,低到沙哑,好像喉咙里掺了一把海绵和沙:“不觉得你的做法对他而言才是残忍吗?让他做选择……易时陆什么时候真正做出过选择?如果真的让他选的话,他谁都不会选。你看似给了他选择,其实什么也没给他。现在的做法是为了他还是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困住他,你心知肚明。”
韩骞不回答,邵贤书说的这些他全明白。
“你们才是错了,我是对的。”邵贤书突然伸手去推易时陆:“时陆,我有话跟你说。”
“你要做什么?!”韩骞试图阻止邵贤书的举动,却不想被邵贤书转身突然发难。
邵贤书的袖口处刀锋一闪,一个猛扑撞在韩骞身上,可是在他把刀送出去之前,他率先感受到了一阵麻痹。
人在极疼痛的情况下最先感觉到的往往是麻痹,邵贤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笑了一下,拔出了深陷其中的手术刀。
韩骞感觉面庞一热,在邵贤书的身体倒下时,他看见了睁开眼睛的易时陆。
像是被人捂住口鼻勒住喉咙,易时陆脖子以上的部分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极木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韩骞站在原地,宣告着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想谋杀我,我先下手了。”
易时陆喘了口气:“为什么?”
韩骞连个理由都懒得想了:“他疯了。”
邵贤书疯了,多稀奇的事情,谁会相信。
易时陆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这……这样……”
他咳嗽两声:“那现在这个……怎……怎么弄?”
韩骞:“我去找人帮忙,你如果害怕就跟我一起。”
易时陆:“我……我不怕,就在这里等你。”
韩骞深深看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间。
韩骞一出去,易时陆就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摊开手,手里只有一颗纽扣。
他确信自己在清醒过来之前已经听到了
邵贤书的声音,这颗纽扣好像也是在那个时候跑到了他的手中,极有可能就是邵贤书塞给他的。
易时陆蹲在邵贤书身前,一开始还只是用目光检查,后来心一横,干脆直接上了手。
邵贤书的袖口处藏了一把刀,可见韩骞刚才大概率没说假话,邵贤书的衣服上还少了一颗纽扣,这个纽扣就是他从自己的衣服上拽下来的,但是纽扣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
还有邵贤书的伤口,伤口是手术刀造成的毋庸置疑,但是……韩骞随身携带手术刀这种东西干什么?
易时陆搬动邵贤书的身体,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可疑的地方,可只是翻了个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轻了,作为一个身高超过180的男子,就算邵贤书体型偏瘦,但这个也太轻了。
易时陆正思考着是不是因为虚拟世界的原因,可能是一种bug,眼睛一眨,忽然看见邵贤书的一只手变得透明,随即消失,原本是手的地方涌现起几条绿色的漂浮在空中的代码。
易时陆:……这比穿模还离谱……
易时陆刚要仔细看,韩骞就带着人过来了。
看见易时陆蹲在邵贤书面前,韩骞愣了下:“你做什么?”
易时陆扯谎:“他刚才好像动了,我过来看一下。”
听见易时陆这么说,韩骞的呼吸一顿,泄露出片刻的不自然。
刚才事情发生的太急,易时陆醒得又太不是时候,他确实忘记多检查一下了。
韩骞:“看出什么了?”
易时陆:“……是我看错了。”
韩骞的呼吸恢复正常。
进来的人里有当地警署的人,还有韩骞找来的那个在候船厅包围他们的头目。头目看起来有点手腕,在他的助力下,警署的人只是问了事情经过就把邵贤书带走了。
易时陆再看邵贤书,发现他那只手已经恢复正常了。
一切处理好尘埃落定之后,易时陆没有问韩骞邵贤书为什么要杀他。他知道这个问题韩骞一定可以回答的滴水不漏,他可以说邵贤书是想畏罪潜逃,才对他动的手,也大可以扯出其他的易时陆想不出的理由。
易时陆问的是:“邵贤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韩骞双手交叠,坐在他面前:“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当一个人还没想好要怎么撒谎时,往往就用反问句。
易时陆装傻:“我想不明白所以才问你。”
只几秒钟的时间,韩骞的脑袋里已经构造出了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半真半假的话。
“半夜有人来敲门,是看守邵贤书的人,他说邵贤书有所请求,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我去见了他,邵贤书说想见你,见到你之后他就会把真相告诉我,我就带他过来了,没想到他不是想见你,而是想杀我。”
不对,易时陆心道,邵贤书想见他是真,想杀韩骞才是假,韩骞是颠倒了真相与假话。
多说多错,韩骞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够严谨,反正邵贤书已经除掉,接下来就只剩他和0号。
他站起身:“发生了这么多事,如果睡不着就收拾收拾东西吧。”
易时陆:“其实我还能睡。”
反正这里不管是谁都是虚拟的,故事虽然可怕,但只要一想到是假的,他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了。
谁知道这话一说出来,韩骞的目光便炯炯地向他看过去:“是我忘记了,你从来心大,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易时陆觉得韩骞的话阴阳怪气的,但他没有证据。
韩骞又道:“这样想来,你肯帮助0号逃跑,可见对他是有点不一样的。”
提到这茬,易时陆立刻摆出一副自己已经悔过的神情,低眉顺眼,任对方说什么都不回嘴,但就是绝不明确表态。
韩骞笑了笑:“不知道回到医院他还能不能那么好运,遇上你这样一个肯帮他的人。管理会的人对0号的这次逃跑很愤怒,我只能……祝他好运了。”!
第 177 章 0号病人(二十)
韩骞口中的“好运”并没有落到0号身上,回到安平医院的两天后,易时陆就得到了对于0号最终的处理结果——销毁。
他们甚至用了“销毁”这样的字眼,就好像0号是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人。
易时陆听到这个结果心凉了一下,踌躇再三问韩骞:“‘销毁’是什么意思?”
韩骞坐在办公桌前,头也不抬一下:“这两个字的意思就不用我解释给你听了吧。”
易时陆原地磨蹭了一会儿,默默往办公桌前挪动步子:“那么我呢,管理会对我的处罚是什么?”
韩骞写字的速度变慢了,手中的钢笔摆动的弧度变小,最后接近于静止。
“停薪留职,禁足观察三个月。”
易时陆“哦”了一声,继续往韩骞面前挪,就快把自己放到他眼睛前了:“惠生……我是说0号,被‘销毁’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韩骞终于抬起眼皮,正眼瞧他:“你不关心你自己倒很关心他,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易时陆:“我只是……不忍心,我想去看看他。”
“不用了,”韩骞重重地把文件一扔,像是故意吓他一样,厚重的文件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你那天有别的事情。”
易时陆惊讶:“我有别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韩骞:“你上次答应了,下一次,和我一起回家吃饭,虽然说完这种话你就跑了,但我是个诚信的人,既然和你有这样的约定,自然也要信守承诺。时间就定在这周六,周六,也是销毁0号的时间。”
易时陆怀疑韩骞是故意这么安排的,防他防得太过,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医生,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再和0号来一次大逃亡。
易时陆什么也没说,回到宿舍里。
这次回来,很多东西和之前不一样了。没有邵贤书一直和他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林意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他和邵贤书说话,易时陆走过去坐在床边,突然感到一阵寂寞。
寂寞。
从刚进到这里听不见统哥的声音那天起,他就开始感觉到寂寞,后来因为认识了很多人,这份寂寞被冲淡了,现在,被冲淡的寂寞再次掀起。
他走过一个好像重要又好像不重要的剧情点,失去两个所谓的“朋友”,寂寞找来时,没有人挡在他身前了,只有乌云一样的浓重黑夜将他压得胸口发闷,摆脱不掉,无处可逃。
易时陆手心里还躺着那枚纽扣,邵贤书留下的,那一枚纽扣,被他干燥的掌心熨热。
“时陆。”
戚云舒在门外看他,露出些许担心:“纽扣掉下来了吗?”
还未等易时陆回答她就已经走了进来,拿起易时陆手里的纽扣:“我帮你缝,哪件衣服上的?”
易时陆摆了摆头,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坐,这个纽扣不是我的。”
戚云舒在他身旁坐下来,看着易时陆的侧脸,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为了打破尴尬,戚云舒从易时陆手中拿过纽扣,看了看,突然说道:“这是贤书衣服上的纽扣?”
易时陆:“大概是。”
戚云舒想到往昔:“贤书和意临都是会照顾自己的人,虽然是男人,手工活做得却不差,从前衣服上有个要缝缝补补的地方他们都能自己做,缝纽扣也是,一根线把四个纽扣孔缝得紧紧、针脚细腻……很多人觉得贤书和意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其实不是,他们反而在很多方面都很像……”
易时陆的脸上慢慢溢出一丝丝心领神会的笑意,看得戚云舒一愣,心想他是不是在刺激之下精神错乱了,又或者是自己看错了。戚云舒定定看了两秒,确认并非是自己看错,易时陆脸上的笑意未退,反而越发有一种气定神闲的笃定来。
戚云舒:“……”
她是想来安慰人的,但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易时陆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不用再说了,我自己想得明白。”
戚云舒讪讪道:“那就好……那就好……”
易时陆问:“喝茶吗?我这里有茶叶。”
话题绕的快,现在都绕到喝茶上面去了。见易时陆动作自然不像是在强撑,戚云舒安心许多:“茶就不喝了,这几日我会搬到你隔壁住,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
易时陆微笑着说好。
戚云舒走到门边,心脏鼓动了一下,停了脚步回头去看易
时陆,正好看见易时陆给自己泡了一杯青嫩的绿茶,手里拎着水壶,垂下的眉眼和鼻梁线条优美,嘴角的笑还停留在上面,好像想什么出了神。
戚云舒不再打扰他,抬脚走出了房间。
在周六之前,易时陆知道自己和0号必有一见。
那天夜晚凉爽,大院里枯桠婆娑倒映在易时陆的宿舍里。易时陆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树枝倒影出神,渐渐地,那些黑色的剪影就变了味道,变成苍老干枯的手指,延伸到易时陆眼前,对着他轻轻勾了一下手指。
易时陆没有犹豫地把手伸了出去,低声说:“你终于来了。”
他的手被那团黑色的手指剪影裹住,触感是干涩的树皮,划得手泛出粗糙的疼痛,似乎感觉到他的不适,手指尖锐的骨节短暂地停顿,像是会思考的生物,但粗粝的表面无法避开,最后它还是握住了易时陆。
黑色手指稍一用力,易时陆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在双脚离地时又伸过来一支,将他托住,把他拽进了二维的墙壁里,易时陆和这些斜生出的东西一样,变成了映在墙壁上的平面影子。知道这些东西没有恶意,易时陆也不觉得害怕。
静悄悄的夜里,他在墙壁上被黑色剪影托住如游鱼般自由移动,进入到被严格封锁的房间里。
卜一到房间,那枯桠又转变成干瘦手指,在他的后背一弹,易时陆就被从墙壁里弹了出来,在平地上踉跄几下,就看见了眼前的0号。
相较之前只是被关押起来的样子,现在的0号看起来……处境更差。他的双臂被高高吊起,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精神状况很差,黑色剪影把易时陆送到这里之后就离开了,听见易时陆的动静,0号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易时陆走过去:“惠生。”
0号对他笑了一下。
易时陆又说:“他们说要‘销毁’你。”
意料之中,0号没有太大的反应,反问他:“你有没有事?”
易时陆一个劲地摇头,把眼眶摇出一圈红色。
“惠生,我不能就这么看着你……而且他们对我也不好,我不喜欢他们。”
0号的身形微动,吊着他的铁链就沙沙作响,听起来很是阴森可怕。
“他、他们,怎
么对你不好了?”0号问他。
易时陆面上浮出愠色,又似敢怒不敢言,话在嘴边徘徊了好久没有说出来,0号忍不住又出声问他一遍:“他们怎么对你不好了?”
“也不是……完全不好,只是我上次帮你逃跑,这次回来免不得要受惩罚,还有人在背后说风凉话,院长……算了,他……更不用提了,总是用那张冷脸对着我……我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
易时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
0号看着他的表现,终于问出口:“院长对你不差,你怎么会一点都不喜欢他。”
易时陆:“世界上对我好的人那么多,我总不能一个一个都喜欢过去。”
是了,0号看着易时陆理直气壮的模样在心中想,这就是易时陆了。
他说:“听起来你今天来见我,是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
易时陆近身,0号本身就比他高上一点,现在又是被吊起的状态,他不得不扬起头来看0号。
“我说什么你都听吗?”
易时陆眼眸明亮,好像他接下来不是要怂恿0号去做坏事一样。
0号略一踌躇,弧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易时陆低下头,脚尖在地面上点踢了两下,姿态活像个害羞的小姑娘。因是低着头,0号自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也就看不见他戏弄的微笑。
“我说,”易时陆讷讷道:“这事情明明有好解决的方法的,难道你都想不到吗……你……说真的……难道你杀不了韩骞么?”!
第 178 章 0号病人(二十一)
0号的手臂一收,链子又开始发出声响。他不是听不出易时陆话里话外的意思,也不是不知道易时陆是在怂恿他,但是他不在乎。
无论如何,易时陆现在是在让他杀韩骞。他,杀韩骞,易时陆给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方向,也就是在两人之间选择了他。
0号想起两天前韩骞对他说的话。
“现在候选者只剩我和你了,他必须要在我们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无论是对你的处境心生怜悯,还是因我的长久维护而触动,他要在一个分岔路口做出他自己的选择,来决定我们的结局。”
这个所谓的“分岔路口”,韩骞把它营造成“对0号的销毁”。
如果易时陆无动于衷,那么就等于他选择了韩骞,如果易时陆采取行动,那么他选择的那个人就是0号。
现在,易时陆选择了后者,选择了他。
“你从来没想过杀了他吗?”易时陆慢慢摸上0号的领口,他的领口褶皱不堪,由于被粗鲁的对待,上面浸过汗渍和脏污,易时陆丝毫不嫌弃:“我知道你,惠生,我了解你。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你不愿意用它们来做坏事,这么多年你没有反抗过,甚至还帮助囚禁你的人去控制那些怪物……可是惠生,他咬我们咬得太紧了,有韩骞在我们就永远也没有办法摆脱这种处境。”
易时陆看起来忧心忡忡,为着两个人的未来做考虑。
“记得我们约定好的吗,新的、美好的记忆……”
0号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蛊惑,他不由自主地顺着易时陆的话复述:“新的、美好的记忆……”
“对,属于我们的。”易时陆的手开始攀缘,从领口滑到肩膀紧接着到下颚,抚触对方瘦削的刀锋般的下颚。
0号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以至于他感觉到自己在被易时陆牵着走却没有一点想要反抗的欲望。
易时陆看着0号黑色眼底里那个自己:“上次逃跑失败都是因为韩骞,杀了他,一切都会变得容易。”
0号点头,声音嘶哑着说好。
0号都首肯了,一切就变得容易了。易时陆与0号做了详细地安排,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一切都是由他来定,易时陆将动手的时间安排在周六那一天
,告诉0号,他会在那一天带韩骞到他面前。
一切商量好,易时陆本想握一下0号的手来给予他一点鼓励,手刚伸出来就尴尬地想起0号双手现在都被吊着,便换了个方向拍了拍0号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但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人能赢过你,韩骞也不能,我相信你,不要让我失望。”
回去时还是那堆黑色的影子来送的易时陆,他们这次见面做的很隐蔽,易时陆想应该不会有人再发现,果然一直到第二天,都没有人找他谈话。易时陆也装作一直有在被乖乖禁足的样子,待在宿舍里,哪儿也没有去。
周五韩骞来找易时陆,和他约好周六见面的时间。
易时陆一脸严肃地看他,指了指墙壁:“昨天夜里我见到惠生了。”
韩骞也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易时陆继续严肃地说:“惠生变得与往常不太一样,他好像知道你们的打算了。”
0号能知道管理会的决策实属正常,韩骞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易时陆。
易时陆接着说道:“惠生他……你知道的,他虽然和别人不太一样,但在以前很少显示出攻击性,可是昨夜,他好像生气了。”
易时陆露出自己的脖颈,上面是一圈青色痕迹,就像是有人重重掐过留下的。韩骞的眉头一皱,这才开口:“他弄的?”
易时陆:“怪我。”
“说来话长,但这件事情你不要怪惠生,责任在我。”易时陆娓娓道来:“昨夜……他知道管理会的决定之后本就生气,说都是你在里面使诈……说你心术不正,我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就又帮你说了几句话。只是几句话而已,我没想到惠生会气得好似发狂。”
0号跑到易时陆面前说他心术不正?倒也有这种可能性。0号为了增加自己的胜算,激发易时陆对他的厌恶,故意这么做也完全有可能。
这三个分身,一个比一个耐不住性子,也就林意临还好一点。韩骞原本以为最后易时陆会在自己和林意临这两个最正常的人设中选一个的,但最后和他进行最终回合的是0号。
韩骞了然,问:“你是怎么为我说话的?”
易时陆:“我
说你并不像他说的那样不堪,你……”易时陆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只是几句普通的打圆场的话而已,惠生就突然变得很生气,还说了一些……对你不好的话。”
韩骞理解0号的愤怒,到了这一刻,易时陆肯为他说话,已经说明了易时陆究竟倾向于谁。就算平时0号可以不计较,但现在,面对着这种即将要输给自己的结果,他怒火中烧也在所难免。
韩骞的心情十分愉悦,愉悦到忽略了去论证易时陆话语的合理性。
“你不用担心我。”认定自己即将取得胜利的韩骞满面春风:“我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易时陆:“我不放心。”
韩骞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这个动作在许多世界里易时陆都感受到过,现在想来,一切都本该有迹可循。人呐,总是不能太得意的,得意忘形的时候,就是露出马脚的时候。
“要怎样你才放心?”韩骞问。
易时陆:“明天,我想去看看惠生。”
韩骞摩挲着他脖子上的浅痕:“你要看着他被销毁吗?”
易时陆艰难地说:“我只是想确认他不能伤害到你,毕竟惠生他……不是普通人,必须要亲眼确认,我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韩骞:“如果非要这么做你才能放心的话,那我陪你。”
易时陆轻轻点了下头。
韩骞:“明天带你回家的安排又要向后推迟了。”
“没关系,”易时陆卖了个乖巧模样:“安排到下周也行。”
韩骞微笑着说:“是啊,下一个周末也行。反正……我们有很多时间。”
韩骞在易时陆的宿舍里待了很久才离开,来时气压很低,走时却兴致高涨,虽然表面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但易时陆能感觉到他颇有一种胜券在握、一切尽在掌控中的喜悦。
而易时陆只是收回一直扯着的嘴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周六,隔着一道玻璃门,易时陆看见0号的头上被套上了黑色布袋,像从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处决犯人的场景一样,0号被两个人架住肩膀向前拖行,他的四肢松软,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那些人对他不够温柔,他的脚尖所过之处在地面上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从鞋子的磨损程度可以看出来,每一段距离他都被拖得不好受。
易时陆站在玻璃门外,韩骞站在他的右手边。
“他们会怎么做?”易时陆问。
韩骞:“我想你不会愿意知道的。你只需要明白,今天之后,这个人对我、我们,不会再有威胁。”
易时陆没回答,反倒是上前走了两步,他贴近玻璃门,用指节敲了一下,敲击声响起来的那一刻,门内0号的身形也闪动了一下。
易时陆压低嗓音,用连他自己几乎也听不见的音量说。
“我把他带过来了,你可以按照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动手了。”!
第 179 章 0号病人(二十二)
一个吐息之间,阴冷的邪风刮过,吹得人毛孔收缩,易时陆垂眼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来取暖,再抬起头,玻璃门里的0号骤然不见,回头看去,身后的韩骞也消失了。
0号动手了。
往常0号也会把他拉进里层世界,但这一次不同,出于保护易时陆的心思,0号并没有将他拉进去观战。易时陆看见行刑者们一脸严肃地推开玻璃门,互相交接着说了些什么,好似这个情况在预料之中,他们也有相应的对策。
易时陆站在原地思考着是留在这里等0号,还是先回宿舍,不过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他是和韩骞一起过来的,也许很快就会有人发现韩骞不见,如果他就这么面不改色地走出去,会不会引人怀疑?
思考间,一群人向他走了过来,为首者林春蕾走到易时陆面前,毫不惊讶地平静说道:“易医生,你也在这里。”
易时陆故作紧张地看向林春蕾身后那群带着手铐与头套的陌生面孔:“发、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春蕾:“如您所见,0号逃跑了,就在刚才,在这里。”
林春蕾漠视易时陆脸上或真或假的不安,不再和他浪费口舌,她领着身后的那群人走进玻璃门,在门即将关闭的一瞬,易时陆叫住了她。
“林护士长,”易时陆站得笔直,青年人的身躯挺拔得如一棵永不腐朽的树,浓浓绿荫,生机勃勃:“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有想通,0号,你的孩子,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犯了怎样的罪行?要被你这样的憎恶。”
易时陆捏了捏自己的食指指骨,一句话带过:“其他人就算了,但你……”
林春蕾扫过易时陆的脸庞,眼睛里流淌着那幢古宅不散的林雾,她的脸像一块冰雕,没有任何情绪。
“我赶时间,易医生。”
她关上了玻璃门。
玻璃门隔音很好,易时陆听不清里面的声音,那些带着镣铐与头套的人被摘去束缚,露出了他们——和常人略有些不同的畸异外形。
易时陆只在他治疗过的感染者身上见过,但是这些人不是他治疗的对象,档案里面没有他们。
林春蕾对他们吩咐着什么,很快,有一个人茫然地从房间里走
出来,看了一眼易时陆,走了。其他的人就在原地,凭空消失不见。
易时陆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吃惊的同时倒有点恍然大悟,他知道韩骞利用0号和那些感染者在做研究,但一直没有了解过韩骞在研究什么,结合之前韩骞说的“我和他打交道这么多年,有自保的能力”,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看来这场斗争对于0号……不容易啊。
林春蕾手里拿着一枚怀表,在所有人进入里层世界之后她看了一眼怀表,似乎在计时。
在她注视怀表的同时,易时陆听见了一声嚎叫,像是野兽挣扎的痛叫,易时陆听出来那是0号的声音。他的声音从那个世界传过来,穿透壁垒,隐隐绰绰让易时陆觉得心惊。
白色的墙壁红光闪烁,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两个世界短暂的交替又分离。上一秒玻璃门内还站着林春蕾,下一秒门内的林春蕾变成了0号,他的身上挂着奇形怪状的“实验品”,撕咬着他的皮肉,衣服已然破成碎片。
易时陆看向身边的位置,韩骞身上挂了彩,但整体看起来还不错,他慢条斯理地卷着袖口,袖口处晕染开一小片血迹。此时此刻0号刚刚甩下身上的怪人,但还有十几个前仆后继地与他近身搏斗,0号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韩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吩咐:“速战速决。”
这一切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感觉到易时陆目光的韩骞突然抬眼,对上易时陆的刹那终于有所错愕:“你怎么在……他把你拉进?……别靠近……”
不断交替中,易时陆听见韩骞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地,像在听一通信号不稳的电报。
易时陆试着抬了一下脚,只是动了一下,他就重新站在了现实世界的走廊上,最后一刻他看见了0号的眼睛,0号也看见了他,这一眼导致他的动作变慢,肩膀上又被撕下一块肉。
0号的反应让易时陆确定了应该不是他将自己拉进去的,刚才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两个世界产生的波动将他卷了进去。
林春蕾的神情不自然地看着易时陆,她拉开门:“你怎么了?”
易时陆:“什么怎么了?”
林春蕾:“你的身体时隐时现,你看见了什么?”
易时陆盯着她:“
是的,看见了一些怪物,在撕咬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抵抗的很辛苦。”
林春蕾看着他回答,很肯定地说:“易医生,0号要杀院长的事是你报的信。”
易时陆没说话。
林春蕾:“但你现在在指责我。”
她质疑:“你做的事情看起来很矛盾。”
易时陆耸耸肩,对着这个npc说:“你就当我是唯恐天下不乱吧……”
“吧”字未尽,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向两个人,易时陆和林春蕾同时被甩到墙壁上,易时陆痛得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林春蕾却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地爬不起来。
血红色的世界,墙壁像奶油一样融化,整个空间看起来摇摇欲坠,脚下泥泞的血像某种莓果酱汁,却气味腥臭得让人无法忍耐。
0号从一片残肢中翻爬出,仰头吸了一口并不新鲜的空气,他微笑地看向如临大敌的韩骞,韩骞终于失去了素来的冷静。
“少了一个人!”他恶狠狠地看向林春蕾:“少了一个能克制他言灵能力的人!我让你带十七个人过来!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林春蕾躺在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韩骞。
“我知道,实验品079,我没有让他进来。”
韩骞被噎了一下,瞳孔放大,失了风度:“为什么?为什么?!”
“意临,那个孩子,您没有照顾好他。”林春蕾用手碰了碰地面上流淌的血浆,语气残忍的冷静:“您回来之后不查凶手,您不关心。”
韩骞咆哮:“我已经上报过了,0号就是凶手!在逃跑路上他狂性大发,杀了林意临。管理会对这个调查结果没有任何异义!”
原来韩骞回来之后是这么说的,听起来他背着人做了不少暗中操作,怪不得管理会急着对0号进行处决。
“您撒谎了,您可能忘了,那个孩子,”林春蕾看向林惠生:“那个孩子其实,没有做过恶事。他和意临,相处很好,我一直都知道。”
在林春蕾说话期间,0号就像完全听不见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到韩骞面前。韩骞的腿受了伤,又没有0号那种怪物般的体质,他扶着正在融化的墙壁,才堪堪站住。
0号断断续续地咳嗽,咳出血沫,他强忍住
,张嘴说:“你的眼睛……下一次眨眼之后,你会停止呼吸。”
韩骞看向易时陆,露出清淡的笑容,易时陆拧着眉回望着他。
“原来赢家是你,我还以为会是我自己。”
韩骞的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下。
0号大步向易时陆走过去,他满身斑驳的痕迹,某些地方还露出了骨头,但他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只能感觉到快乐,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又像一个等待着主人赞扬的宠物。
他站在易时陆面前,擦去嘴角的血腥:“一切都解决了,接下来就按照你说的,带我再跑一次吧。这一次,没有人会来追我们了。”
“惠生,你真是好样的。”易时陆笑起来。
刚才0号还有点紧张,担心易时陆看见这些血腥场面还感到不适,看见易时陆的笑容之后,他放松下来。
易时陆笑着说:“现在就只剩你……还有我了。”
0号没有领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以为易时陆在隐晦的表达爱意:“只剩我们不好吗?”
易时陆:“当然好。”
易时陆仰起脸,用鼻尖蹭了下0号的脸颊,丝毫不嫌弃他满脸的污迹,呼吸和云朵一样轻柔,撒娇道:“闭起眼睛,惠生,闭上眼睛,我有个奖励要给你,直到我说睁开你才能睁开眼睛。”
0号听话得闭上眼睛。
一只软溜溜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唇中,在0号打开口腔还想继续时,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脸,一只比他自己的手要小上一点的手,属于易时陆的手。
0号难免心猿意马,被撩拨得几乎难自持,可是这份恋爱心情很快被剧痛取代,他的口腔里传来割裂的疼痛,剧痛之下他睁开眼睛推开易时陆,向后退了几步,呕吐般从嘴巴里吐出被小巧精致的水果刀切割掉的半根舌头。
易时陆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这种情况下看起来难免虚伪。
“只剩你一个了,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不想伤害你的,惠生。但……”易时陆咬了咬牙根,忽而忿忿道:“你这个世界的人设让我害怕,在谈判之前,我得先让你短暂的失去你的言灵能力,确保你不能用这个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情急之举,我想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第 180 章 0号病人(二十三)
0号的舌头会再生长,易时陆在他的回忆中看见过,即便他现在喉头鲜血艳丽喷薄,但易时陆很清楚,也许过不了多久,舌头上的伤口就会像壁虎的断尾一样再次生长,图腾重新爬上。
古怪的舌头自愈能力,离奇荒诞的人设。
易时陆用袖子擦着0号唇角的血,涌出的液体太多,那些鲜红得如同颜色最妖冶的大丽花般的血水顺着他的手流进衣袖掩盖的胳膊,很快变得湿凉。
0号的喉咙里滚出含混不清的音节,易时陆听不清,但从0号的眼睛里他感觉到他想问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们几个的……”易时陆微笑不变:“也许是拿到有四个孔洞的纽扣……或许更早就有了点念头,追究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我要用一下皮带,会碰到你的骨头,你介意吗?”
这个话就是装模作样的询问,实际上无论0号怎么回答易时陆都不会停下动作。
恶战后的0号虚弱不堪,又被剥夺言灵能力,他期待在按照易时陆的要求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可以得到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像麦芽糖一样甜蜜的吻。他得到了,同时得到的还有刀子和皮带,绞进他的肉和骨头里。
易时陆紧了紧皮带,把0号安置在角落里,让他跪坐着,0号没有叫一句。
“亲爱的,你配合得真好。”易时陆踢了踢他的身体,像在做服从性测试。
0号没有任何愤怒神情,他只是认真地看着易时陆每一个动作。
在确信0号没有反抗心理之后,易时陆蹲下身:“特殊时期特殊举措,委屈一下你。”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得出去了。”
易时陆甚至演绎出了几分不舍,他绕着两下手指头,磨蹭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他惟妙惟肖地表达出一个恋人对于分离场景的依恋与纠结,他演得很到位。
“谁能想到你会产生自我意识呢,如果说以前有什么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的地方……那你就怪节目组吧,我只是一个参赛者,我只是按要求做事,我也很无辜,我没有想过玩弄你的感情,在现实里我的情史清清白白从来没有辜负过谁,只不过演技太好……演技太好也不是罪对吧,况且你变成了
四个人来愚弄我,我都没有生气,你也该消气了,让我检查一下你的舌头……”
易时陆掰开0号的口腔,血已经止住了,真快,但舌头那里还是空洞的,易时陆安心地松开手,继续说。
“惠生、巫师、卓森,十七……还有我的小木头,”易时陆夸张地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热热络络的:“把这个当成一个游戏会有趣得多,别那么严肃,笑一笑,人和代码殊途……不如我们好聚好散?”
易时陆又露出他招牌般的甜蜜笑容,每次看见他这个表情,0号都会有种被爱着的错觉,这就是让他最愤怒的地方。
可是现在,这种愤怒不重要了。易时陆那把精致小巧的水果刀抵在他的喉咙边,他把水果刀打磨得尖利,要不然也不能那么快狠准的切下他的舌头。
0号无惧地注视着他,像记忆里,每一次,他以各种身份看向易时陆那样,眼睛里只装下他一个。
易时陆唇角上翘,像撒娇又像威胁,还带着几分打着商量的语气,以防逼得0号鱼死网破,虽然他自己现在已经有鱼死网破的觉悟了:“如果我用这把刀杀了你,是不是在这个小世界里你就不存在了?可我不想对你下狠手,你知道我不愿意伤害你的,给你一分钟考虑,一分钟之后就放我出去吧,不要逼我,惠生。”
易时陆自觉自己是谈判高手,在手里没有任何筹码的情况下走到这一步他已然费了不少心思,他服过软,也强硬过,道了歉,也搬出了几分情谊,还被0号骗了这么久,0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软硬兼施,真心混杂假意,这么真真假假硬硬软软走一遭,0号也该动摇了。
0号被皮带栓起的双手蠕动了一下,朝向自己口袋的位置,易时陆担心他拿出什么武器,收下的刀又在皮肤上贴近一厘米:“别动。”
0号脸上满是脏污,眼神却干净透明,表达出自己的无害,他看向口袋的位置,好像只是想从里面拿出什么。
易时陆警觉而温柔地说:“要拿什么,我帮你。”
他用另一只手伸进0号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串……
红珊瑚手链?
看起来有点眼熟,易时陆努力想了想,想起了这好像是上个世界巫师去深海里采的红珊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成
了手链,更不知道0号是怎么带入这个世界里的。
0号的手移过来,以扭曲又艰难的姿势把手链带在了易时陆手腕上,为了做出相应的姿势,骨头咔嚓一声错了位置,他也置若罔闻,好像与他无关。
红色,和易时陆很相配。0号的眉头舒展,像看艺术品那样欣赏着。
易时陆被他这一通操作一搅和,脑袋乱糟糟的,停了片刻之后才抓住头绪:“谢谢,很漂亮,你要不要接一下手臂上的骨头……等一下,好像偏题了……我们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0号从血色中露出一抹温柔笑意,回答他:“你刚才说了很多话。”
易时陆一惊:“你的舌头恢复了?”
0号:“舌头恢复得很快,是怪物一样的速度,我不会对你用言灵的,时陆,我知道,你不喜欢怪物,可是没办法,我的设置……就是这样的。”
“别怕,你可以再割掉它,但是先让我说几句话。”
“不是报复,也不是愚弄。”0号被捆绑跪坐在地上的姿势让他不得不仰头看着易时陆,他现在明明拥有着让易时陆匍匐在他面前的力量,但0号的姿态竟然更像是乞求:“或许一开始有点生气,但是很快……更多的是不安,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可你把我当成一个……游戏。你对我笑,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你对我撒娇……但也许只是你的手段,明明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但你不相信我,你只想完成任务,然后就会像随手丢掉一个垃圾一样……抛弃我。”
“时陆究竟喜欢什么呢?有时候我会想这个问题。为了找到可以不被轻易抛弃的答案,我把四个选择放在你面前。最终被你选择活下来的那个,应该就是……时陆最喜欢的那个吧。我会永远按照时陆最喜欢的人设活着,如果时陆喜欢,是不是也许就会愿意为了我留下来。”
易时陆看着眼前这个卑微的家伙,他在如此平和的叙述着自己所做的一切,看起来很冷静,可易时陆感觉得到,这个家伙好像快要疯了,或者,也许早就疯了。
“你说的对,”0号的眼睛明亮灿烂:“你在这里杀了我的话,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不仅如此,我给自己添了一段程序,只要你杀了我,不管是虚拟世界的人物还是现实中的数据,任何关于我的,从此
都会消失。”
不知道什么时候0号挣脱了皮带,他握住易时陆拿着水果刀的手,易时陆的手在轻颤,0号的手却很坚定:“不被你需要的话,我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你可以彻底抹杀我,时陆,我的……爱人。”
易时陆很少骂脏话,但在这一刻他肚子里翻出了一堆脏话。他震惊地看着0号,乱七八糟的脏话涌到嘴边徘徊了很久,面对那张漂亮到极致也糜烂到极致的脸蛋,他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0号微微用力,牵引着易时陆的手,割在自己的喉咙上。
“你……发什么神经!”
易时陆猛地推开0号,丢了手里的刀。水果刀落地的一瞬,他又突然伸手扯过0号的破损的领口,咬牙切齿地骂:“神经病!傻子!你脑子坏了吗,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你,蠢货……”
骂来骂去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
易时陆骂红了眼,却越来越惊恐。
0号启唇:“我知道……”
易时陆慌慌张张地凑到0号的唇边,堵住0号要说话的嘴巴。
“不许说话迷惑我。”易时陆咬住0号的下唇,身体抖得像筛子:“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啊……蠢货。”!
第 181 章 现实(一)
咸腥的血味融合进了唾液里,易时陆竟然不觉得难闻和恶心,他只是头晕,脑袋里一堆噼里啪啦的火花闪烁。
“蠢货……”
看着0号近在咫尺的面容,易时陆在慌乱之中突然生出一丝安定的感觉。
这张脸是陌生的,每个世界里的“0号”都有不同的面目,变化多端,如果睁开眼的时候会被各种表象所迷惑,那么就闭上眼睛。
闭起眼睛,与0号交换着缠绵的空气,脑袋里的火光似乎也在被渐渐安抚,不再歇斯底里吵得他头痛难耐。
他攀着0号光裸的手臂,摸过他的皮肤与外露的骨骼,感受每一次疼痛之下0号不自觉的抽搐与强行忍耐。
这么个人。
易时陆想,就是这么个人,和他走过了五个世界,演绎了五次舞台,即将和他迎来第五次的别离。
也许他不是不喜欢,只是他从没把这个家伙,当成一个“人”来喜欢。
睁开眼,神情变得坚定了许多,那把被他扔掉的水果刀就在地上,刀面倒映着他和0号交缠的身影,寒光泠冽。
易时陆推开0号,重新捡起刀具。
“戏幕要落了,”易时陆说:“我给你一次机会。”
他的动作温柔,先是用衣袖擦了擦刀面的灰尘,再如磋磨般缓缓割开0号喉咙前的皮肤,动作极慢,刻意留了时间。
“如果你真的有能耐,就来现实里找我。来,认识真正的我。”
刀刃来到了动脉上,还没有切割下去就被一把握住手腕,0号突然有了生机,焕发出新的光彩。
“你说真的?”
“真的。”易时陆贴在他的耳边:“骗人是小狗,我保证。”
“等一下,我现在需要一点时间。”0号紧紧抓着他的手没有松。
周围恍然浮动起绿色的数据条,就像易时陆之前在邵贤书身上看见的一样,好像有东西在发生变化,易时陆看不懂,很快,0号松开了手。
“好了,时陆,你可以动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0号很愉悦。
虽然硬着心肠,真到了这时候,嘴唇和手还是颤抖了。
0号好心地问:“要
我帮你吗?”
易时陆:“……不用。”
刀又抵上。
0号:“再等一下。”
易时陆扶额:“又怎么了?”
0号:“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些名字里,你最喜欢哪一个?”
易时陆:“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给你取一个名字?”
“我有想过,但你取名字的水平,毕竟……”0号欲言又止,想起了在某个世界里自己被叫过“十七”,这哪里算是一个正经的名字,充其量只是一个代号。
“那就还是叫惠生吧,惠生,这两个字就足够好听。”
0号笑着:“果然你还是最喜欢这个人设。”
“也不是,”易时陆絮絮叨叨:“其实十七也很好,幸稚京的话……一开始凶了点……好吧,后来也挺凶的……”
话还没说完,一股热血喷洒在易时陆的脸上,连睫毛上都沾了几l滴,他愣了片刻,易时陆是0号握着他的手做的。
0号大概是觉得他下不了手,趁着他不注意,抢先动了手。
他的眼睛还睁着,看着他,靠着墙,身体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再动弹。
明知道一切都是虚拟的,易时陆还是觉得浑身发毛,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摸了摸脸上的液体,液体是热的,摸起来和现实中的没什么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太逼真。
天地震动,脚下的土地动摇地像是要开裂。0号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模糊,不知怎么的,易时陆想最后再抱他一下。他抬脚向前走,可这里实在太动荡,易时陆一下子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往地面上撞去,还没碰到坚硬地面。
蓦地,他睁开了眼睛。
从游戏舱里。
……
“你终于醒了!”
看着眼前一头凌乱金色小卷毛的人,易时陆皱了皱眉头,这声音听着耳熟,但这形象和他想象中的实在不太一样。
“统哥?”
小卷毛热泪盈眶:“崽,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你已经睡了一周了,我们不敢擅自把你从舱里移动出来,只能给你输营养液。”
易时陆:“我把你当哥们儿你把我当崽?”
系统君:“……果然是你,抓
不住重点你是有一套的。”
易时陆:“0号呢?”
系统君顶着凌乱的问号卷毛:“0号?什么0号?”
易时陆想起第五个世界系统不在,换了个问法:“就是目标人物,他……它……呃,反正就是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系统君:“已经派十个程序员去修理他了,上面专程请了一个科学团队来研究它,但一直没能查出它的自我意识是怎么产生的,它很会隐藏,和人类一样狡猾。”
确实很狡猾,这次易时陆无比认同系统君。
易时陆:“统哥,我一直想问,你天天‘上面’‘上面’的,你‘上面’究竟是谁啊?”
系统君露出悲愤神情:“就是整个公司里最坏的领导,除了给钱一无是处的资本家。”
易时陆:“啧,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系统君把连接易时陆和游戏舱的所有线路断开,扶着易时陆走出游戏舱,带他去做身体检查。
易时陆边检查边和系统君聊天,知道了系统君有个炫酷的名字叫江小黑,还知道了那个叫林天时的选手竟然和他出现了同样情况,与他匹配的核心代码产生了自我意识,但林天时比他早一天醒过来,据说醒来之后精神状况不太好,现在正在心理科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说完林天时的情况,江小黑还不忘损易时陆一句:“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吃得好睡得香,心理状态一级棒,演戏就跟玩儿的一样。”
易时陆:“待会儿吃啥?”
江小黑:“……”
易时陆:“你们这里有食堂吗,能免费吃吗?”
江小黑:“……”
这么厚着脸皮混吃混喝的参赛者江小黑还是第一次见。
他本来想让易时陆用自己的员工ID去食堂吃饭的,可体检刚做好,江小黑就接到了裴巡的电话,说要安排和易时陆吃顿饭。
江小黑如实转达了裴巡的要求:“我领导,裴巡,想和你吃顿饭。”
易时陆:“他请客吗?”
江小黑:““……他请客。他虽然压榨人,但还不至于压榨到这种地步。”
易时陆跟着江小黑坐电梯到了顶层,见到了江小黑口中的领导—
—裴巡。
易时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脑满肠肥的资本家形象,没想到这个裴巡长得不错还彬彬有礼。饭菜是送到办公室的,已经摆上了桌,易时陆一来裴巡就为他拉开了椅子。
“恭喜我们的冠军,易先生,请。”
易时陆受宠若惊地坐下来:“我是冠军?”
裴巡:“当然,易先生表现优秀,当然是本次比赛的冠军。”
江小黑脚底抹油准备开溜:“领导我就先走了。”
裴巡凌厉的眼神扫过去:“你一起吃。”
江小黑:“这多不好……”
裴巡:“坐。”
江小黑就乖乖坐下了。
裴巡这顿饭的用意很简单,先很是开怀地恭喜了易时陆一番,又嘘寒问暖地表示身体上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可以联系他,他会让公司旗下的医院进行安排,所有铺垫过后,裴巡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用意。
“我们还需要补充一项保密条款,”这只老狐狸推了一下眼镜:“当然,关于源代码产生自我意识导致易先生经历了一些小小的困难这件事,我们的后续补偿会有一个令您满意的金额,但是,您需要先签下这份补充保密条款。”
裴巡点开一个光屏,对易时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易时陆仔细看了文件,其实也没什么过分的地方,无非就是关于0号的所有事情都要保密。
“16号游戏舱里发生的,所有,一切,除了可播出的面向观众的,其他的故事,我不希望从易先生的嘴里说出来。”
江小黑嘀咕着吐槽:“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接下来要推出的仿生人项目受到影响才让时陆保密的。”
裴巡又一个眼神杀过来:“江小黑,我最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江小黑立刻又闭上了嘴。
易时陆:“仿生人?”
裴巡重新戴上假面微笑:“是旗下的生物公司做的另外的项目,和您的事情无关。您只需要录入指纹签下合同就可以了。即便是从您的角度思考,我也想不出您不签合同的理由。”
这份合同给易时陆的待遇确实很优厚,易时陆没有理由拒绝。
他很快录入好指纹。
裴巡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招呼秘书:“给易先生把饭菜打包好,送客。”
易时陆:“诶?”
裴巡面向他:“不好意思,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用餐,我已经让厨师给您多准备了一份,不送。”
过河拆桥是吧,易时陆终于体会到了江小黑的愤懑。
江小黑准备和易时陆一起开溜,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被走到他身边的裴巡按着肩膀给按了下去:“江组长,至于你,我还有点事情要和你好好谈一谈,比如,怎么做一个好员工。”
江小黑的金色卷毛耷拉着,露出一个忿忿的表情,然后妥协了。!
第 182 章 现实(二)
《怪物爱人》的话题度非常高,在网络上掀起了一阵讨论热潮,出品的娱乐公司“永无乡”,也就是裴巡的公司,后续还给易时陆安排了一些工作,采访、画报拍摄之类的,大有抛出橄榄枝想签下他的意思。
易时陆还在考虑,他现在还是演艺学校在读生,假期时间冲着奖金参加了节目,但还没想好要不要这么早签公司。
易时陆洗干净脸,准备出门拍新接的广告。因为他没有正式签约“永无乡”,所以现在的工作公司里都是安排江小□□他对接。
江小黑好啊,统哥儿,他熟人,开得起玩笑还聊的来。他们这一搭档就搭档了两个月。
到拍摄现场易时陆一眼就揪到江小黑在那里趾高气昂的指指点点:“这儿,这儿灯光位置打得不对,咱们家十六左脸更好看,要多拍他左脸。”
易时陆快速把他揪到一旁:“统哥儿,有件事和你说一下,其实我现在就是小有热度,还没到能让你耍大牌的地步。”
江小黑羞涩一笑:“嘿嘿,我看电视剧里经纪人都这么演,我就试了一下这种风格。”
易时陆:“统哥儿,见到你真人之后我对你的印象好幻灭,你不是一直都走高冷风的吗?”
江小黑:“你怎么还叫我统哥呢?还加儿化音?怎么着?最近去首都出差了?”
易时陆:“那要不系统君?”
江小黑:“……”
易时陆:“黑哥?”
江小黑:“……统哥就统哥吧,也不是不能接受……”
广告导演和易时陆讲了具体安排,主题是邂逅,会有一个搭档模特和他一起拍,当然主要镜头还是拍易时陆。
给易时陆讲解清楚之后,导演看了看时间催促助理:“那个搭档呢?”
助理说:“正在换服装,马上过来。”
导演:“能不能让他快点?难道要让主演在这里等他?”
易时陆受宠若惊地当即表示:“没事没事,我能等。”
助理脸色古怪地往导演身边凑了凑:“李导,那个搭档模特是裴总亲自塞进来的,好像挺照顾的,咱们就等等吧。”
裴巡塞进来的?还是个模特?江小黑知
道这事吗?易时陆的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打算听一点八卦,助理却没有再继续说,导演也心领神会地不再催促,改了口气说大家那就先休息几分钟。
易时陆接了杯茶水和江小黑聊天。
“其实签永无乡是个不错的选择,永无乡背靠裴氏,业内很少有公司能有这么多资源,给你的合同待遇应该也不会差,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易时陆捶他肩:“干嘛呀,做说客?”
江小黑眉梢一点:“我是正儿八经为你着想的,这些话换另一个人我都不会说。”
易时陆乐呵呵勾着江小黑的肩膀:“哎呀,错怪你了,我的错我的错……我刚听导演他们说,裴巡塞了一个模特进来,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江小黑嘴角一扯:“呵,他的事我就都得知道吗?现在都开始和模特不清不楚还搞走后门这一套?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是讨厌裴巡,还是讨厌裴巡和模特扯到一起?”易时陆看着江小黑的脸色,故意逗他。江小黑扭开脸,易时陆故意追着他的目光不放。
正闹着玩,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意,易时陆回头一看,一个带着帽子的高个男人向他走过来,脸和身形看起来应该是参加拍摄的艺人。
他径直走到易时陆身前,伸出手:“久等了。”
易时陆下意识和江小黑拉开距离,摆出工作时的状态,握住对方的手:“您好,您是?”
男人抬起眼,深黑的眼珠像蒙上了一层金属光泽,在帽沿的阴影投射下显出几分神秘。
“我是你的搭档。”
原来他就是那个迟到的模特,啧,脸和气质都很不错啊,抱着一种吃瓜的心态,易时陆的目光在模特和江小黑脸上徘徊不定,江小黑看起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易时陆礼貌微笑:“合作愉快。”
说完就要抽出手。第一次抽手没成功易时陆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第二次抽手还没抽出来易时陆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他疑惑看着模特,模特没有松手,却把目光投向江小黑:“他是谁?”
易时陆心头一震,修罗场!终于来了吗!他终于有幸见到这种场面了吗?
一个是裴巡的暧昧对象(虽然本人坚决不承认),一个是裴巡的绯闻模特,两两相对,大场面!
依他的立场,他肯定是要站在江小黑这边的。
易时陆面色微冷,费了些力气把手从对方的手掌里脱出,笑容无懈可击:“他是我的临时经纪人江小黑先生,之前一直跟着裴总工作的,是裴总的得力助手,私下里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江小黑往易时陆身边挪了挪步伐,和他咬耳朵:“干嘛突然放杀气?”
易时陆:“你能不能上点心,这是你情敌。”
江小黑虎躯一震:“你……你不要空口无凭血口喷人啊,我目前是单身,怎么会有情敌这种东西……”
模特对江小黑放杀气,易时陆对模特放杀气,江小黑独自凌乱搞不清状况,场面一度很焦灼,直到导演助理走过来,轻飘飘把手往模特肩上一搭。
“惠生,去和导演打个招呼说你过来了,也好让大家开工。”
惠、生。
这两个字就像一道闪电,敲打在易时陆的天灵盖上,打得他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刚从游戏舱里出来之后的几天,他一直等着林惠生来找他,林惠生迟迟没有出现,易时陆的期许渐渐落了空,也就刻意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他以为自己会很轻易地翻篇,就像在学校里学到的那样,每一场戏结束之后,他应该学会把自己从其中剥离,情绪、故事……所有的一切留在戏里就好,回到正常的轨迹,他还是易时陆。
该出戏了。午夜梦回时候,易时陆对自己说了很多遍。
出戏这种东西,他从前觉得很简单,这一次却体会到了什么叫“泥足深陷”。他有时候会觉得林惠生就在自己身边,只不过拥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自己无法看见他。
最可怕的是有一次,易时陆对着镜子叫了一句“十七”。说完之后他浑身发冷,意识到自己在叫“十七”的那一瞬间,是真的以为他可以从镜子里钻出来。
可这里是现实,不是虚拟世界。
忍过一段时间的戒断,易时陆学会把林惠生这个虚拟人藏起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连江小黑都没说过。
如果江小黑知道他在等着一个虚拟人物出现在现实里,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现在,他可能是真的疯了。
易时陆的手心冒出冷汗,看着眼前面部完美的像是按照黄金分割率做出的雕塑一般的人物,他张开嘴像说点什么,又只觉得荒唐和茫然。
江小黑偷偷踢了踢他的脚后跟,小声嘀咕:“喂,盯着人家的脸这么久也太没礼貌了吧……崽,我知道你是想替我出口气,但你现在的表情太傻了,像梦游,好丢人啊……”
“林惠生,我的名字,我刚才是不是忘记说了?”
林惠生转向他,笑了一下,美丽的皮囊更显迷人:“所以要重新握一下手吗?时……易先生。”
林惠生,真的来找他了。
易时陆的脑袋里放出璀璨的烟花,像吃了一堆五颜六色的跳跳糖,劈哩叭啦。!
第 183 章 现实(三)
易时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这份工作的,全程导演一直在强调“邂逅”,什么“氛围感”“暧昧”“张力”,每说一次易时陆就心潮荡漾一次,荡漾得脑袋发晕。
林惠生倒是做得很好,很顺利的完成了工作。
拍摄结束之后易时陆还在晕,抓着江小黑的胳膊,手都在抖动:“我得回家躺躺。”
江小黑摸了摸他的脑门:“时陆你咋了,发烧了?”
易时陆:“太兴奋了……”
江小黑:“……拍个广告给你兴奋成这样?能不能有点出息!”
易时陆喘着粗气:“你不懂,送我回家。”
江小黑虽然不了解情况,但还是说好。
刚揽着易时陆向外走,卸好妆的林惠生走过来:“你们要回去吗?”
江小黑:“呃对,先送时陆回家。”
林惠生看了看易时陆:“我送他回去吧。”
江小黑警惕起来:“你送他?你们才认识多久啊?你们以前认识?”
林惠生看着易时陆没说话,易时陆忽而抬起头:“给我一点时间平复,我现在心情很乱,这么长时间我明明已经……已经很平静了,但是见到你还是……”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林惠生像看透了那些他没有说出口、也形容不出来的话,并没有步步紧逼。
“好。”他说。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易时陆又觉得有一丁点的失望。
江小黑拖着他离开,坐上车才问:“我是不是错过你什么故事了?”
易时陆趴在座位上装死,没打算把林惠生的故事告诉江小黑,乱说一通:“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认识他,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多年没见了,这不才想起来么……”
江小黑:“前男友啊?”
易时陆:“……”好犀利的几个字。
江小黑又瞄他一眼:“我看你这样子好像是对他还挺有感情的,但你要是真的对他有感情怎么会一开始没认出他……你今天好奇怪,时陆。”
易时陆:“怎么说呢,你就当他整容了吧,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不是很正常。”
江小黑摸了
摸自己的卷毛,很费解:“好狗血,不过现在整容技术那么发达也不是不可能。你现在还好吗?”
易时陆:“还好,只是……震惊。”
林惠生没出现之前他期待,出现之后他又震惊于林惠生竟然真的能找到现实里。
江小黑反应过来:“哎?照这么说的话,裴巡的绯闻对象是你的前男友,那我和你的关系现在岂不是很复杂?”
易时陆:“你终于承认你是裴巡的地下情人了是吧……”
江小黑:“……我不承认。”
死鸭子嘴硬的江小黑把他送到家就回去了,易时陆在沙发上又躺了一会儿,在网络上搜索着关于“虚拟人物真的存在吗”这种话题,收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网友嘲笑。
易时陆把光屏收起,把脸埋在枕头里,怒道:“我也知道这种问题很中二,但他确确实实出现了啊!我上哪儿说理去啊!!”
易时陆从沙发上跳起,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罐啤酒,灌了一通才觉得心情舒爽许多。
喝了两罐,门铃响起。易时陆走过去,从猫眼里看见了林惠生那张崭新的漂亮脸蛋。
这张脸……还得好好熟悉熟悉啊。
情怯之下,易时陆平复了几息,用此刻能保持的最理性的态度拉开了门,对着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什么的林惠生发问:“你怎么过来了?”
林惠生:“已经两个小时了。”
易时陆:“?”
林惠生:“你说要一点时间来平复,两个小时是我能坚持的底线。吃晚饭了吗?”
易时陆:“……还没?”
林惠生脱掉鞋子,大步向房间里走:“我就猜到你还没吃晚饭,我准备了几个菜。”
易时陆的家很整洁,除了刚才被他滚过一圈的沙发有点凌乱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规整有序,装修简单大方,纯色为主,灯光明亮。林惠生的目光在房子里扫了一圈,准确找到了厨房的入口,走了进去。
很神奇,林惠生,那个几个月前刚生出自我意识的代码,现在竟然在他的家里,还说要给他做饭。易时陆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帮忙。
“有锅吗?”
林惠生转头问他。
易时
陆:“应该有吧,下面那个柜子拉开,可能在那里。”
林惠生从柜子里看见了一套崭新的锅具。他边撕包装边问易时陆:“你不常做饭吗?”
易时陆:“很少。”
林惠生:“我记得你做饭很拿手。”
易时陆:“什么时候?我一直都不太喜欢动锅具。”
一时嘴快之后,易时陆反应过来林惠生说的是第一个世界里的事情,他和幸稚京同住的那些日子里做过很多次饭。
易时陆哽住,觉得自己大概是破坏了气氛。林惠生看起来没往心里去,切菜的姿势很稳。
易时陆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这副身体……是哪里来的?”
不会是用什么夺舍之类的办法吧?那也太可怕了。
林惠生明明是在盯着锅和菜,根本都没有看他,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解释道:“用的不是人类的身体。”
易时陆一惊:“嗯?”
林惠生停下手里炒菜的动作,关了火:“仿生人。”
仿生人这几个字易时陆从江小黑口中听到过,是上次他说裴巡公司里在做什么仿生人的项目。
“裴巡帮你弄到的身体?”
林惠生:“算是吧。他一开始并不想帮我,但是我的意识已经占据了这具实验体。那个时候我一心想见到你,用了点不入流的手段威胁裴巡,和他达成了合作,后来就变得容易得多了。”
易时陆:“什么合作?”
林惠生:“不止一项,目前最主要的是抓捕。你应该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虚拟人物产生了自我意识,那个家伙逃跑了,连裴巡也找不到。那个家伙和我不太一样,我只想来到你身边,他却更有危险性。你知道,为什么吗?”
易时陆:“你是说林天时的目标人物?我不认识他,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林惠生淡淡笑了一下:“其实答案很简单,他的主人,林天时,和我们不一样,他不爱他。”
易时陆震惊于自己刚知道的这则秘闻,又反应过来林惠生话里的隐藏意思,小脸一红,咳嗽了几声:“什么……什么什么,林天时不爱他,那又怎么样……这本来就是一个比赛,一个游戏,林天时本人不爱他不
是很正常吗,总不能让参赛者演着演着把自己给演进去吧。”
“这对你们来说也许很正常,但是对我们不一样。”林惠生手撑在中岛台上,手掌和手臂折成九十度,肌肉线条和青筋明显。不愧是能做模特的身体,看得易时陆又是一阵眩晕。
“你应该知道,我们最核心设置是根据你们不同的人来制定的,一切都按照你们的喜好、性格、生活轨迹,依据心理学家的建议,最终形成了我们的本质。这些都是为了让你们,也就是你口中的参赛者,能够更快的爱上我们,在虚拟世界中投入真实感情,这样才能更吸引观众。”
“但做这个决定的人没有考虑到一点,这些举措不仅能让参赛者更快的爱上虚拟人物,还能让虚拟人物对参赛者产生无法磨灭的深厚感情,爱情、依恋……就像是命中注定的感觉。显然,决策者没有想到虚拟的东西也能产生自我意识。”
易时陆:“那个家伙……没有办法接受林天时离开?”
“当然,就像我一样,这种事情我们这类东西都没有办法接受。”林惠生嘴角上翘:“其实他和我做了同样的事情,他最后试图囚禁林天时,把他困在那里,但是他比我过激很多。”
易时陆咽了咽口水:“怎么个过激法?”
林惠生:“孩子。”
易时陆:“孩子?谁的孩子?”
林惠生下意识盯了一下易时陆的肚子,又果断移开目光:“他们的世界和我们不太一样,最后那个世界里,林天时拥有生孩子的能力。根据他的描述,他的虚拟人物强迫他生下孩子,以为能用孩子让他留下,但在发现孩子也没有办法让林天时留下之后,他当着林天时的面,亲手杀了他们五岁大的孩子。”
易时陆:“!!”怪不得林天时现在在心理科里接受治疗!
林惠生:“后来林天时在他的系统帮助下逃离出去,但他的虚拟人物,也就是06号核心源代码的自我意识,和我一样逃跑了。只不过我又重新出现在裴巡的眼皮子底下,那个家伙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据心理科评估,06是个极具暴力倾向和自毁倾向的意识,裴巡担心它有一天会搞出一个大新闻,最后牵扯到他的公司,所以才要求和我合作,给了我这副仿生人身体。你喜欢这具身体吗,时陆?
”
易时陆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惠生的新身体,很诚实地点头:“喜欢,很好看,就是太招摇了,在哪里都会是最显眼的那个吧。你等一下。”
易时陆噔噔噔跑出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又噔噔噔跑回来,把拖鞋放在林惠生脚底:“怎么一直都是赤着脚,会着凉的,穿拖鞋。”
林惠生看着脚边易时陆放下的纯棉拖鞋,把脚放进去:“有人穿过这双鞋吗?”
易时陆:“没有,是新的。”
林惠生肉眼可见的流露出一丝高兴,很快,又刻意压下去。
“话说回来,”他故作平静又随意地问:“除去这副身体不谈,对于我,你是怎么想的?你说的给我一个机会,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
易时陆知道林惠生迟早要问到这个话题上来。
易时陆血气上涌,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翻腾起来,就算不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脸红得烫人。
“就是……字面意思。”
林惠生:“我怕我自己会错意,你还是说的明白一点比较好。”
易时陆手心又开始冒汗,声音也抖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嘛,说出口的事情我不可能不认。说给你机会,就是允许你和我在一起的意思,你千里迢迢过来,我也不能毁约不是。就………一起呗。”
易时陆声音越说越小。
林惠生却笑出了声:“时陆,喜欢这两个字,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易时陆顾左右而言他:“你锅里的菜要糊了。”
林惠生:“我已经关了火。”
易时陆干笑:“是么嘿嘿。”
林惠生:“那你现在能过来吗,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离我很远。”
易时陆矫情了一下,磨磨蹭蹭走过去:“你需要帮忙吗?其实我也能撒个盐什么的。”
“好不公平啊时陆,”得到了准确答案的林惠生满足又惬意地笑着:“在虚拟世界里你可以清晰感知我对你的感情,但现在你连‘喜欢’这两个字都羞于对我说出口。”
易时陆:“这件事你可不能赖在我身上,那是那是游戏就是那么设置的,不是我要求的。”
林惠生笑笑:“可是就算没有游戏设置,你也可以知道的。”
易时陆:“怎么可能?难道裴巡给你这具身体偷偷安装了什么功能?”
想到有这种可能,易时陆兴奋起来:“快快快,给我看看是什么?”
林惠生:“你真的要看吗?”
易时陆:“要!”
“那就再靠得近一点。”
易时陆又往前挪了两步,几乎要和林惠生的身体相贴。
“就像这样,”林惠生把他拉进自己怀中,贴着易时陆的耳畔,呼吸灼热湿润:“爱意值:100。”!
第 184 章 现实(四)番外
稀里糊涂就这么和林惠生住到一起了,易时陆一开始还不太习惯,后来每天下课或者工作结束之后回到家,都能见到林惠生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这种感觉实在美好,好像让他忙碌的一天有了温馨的透气口,他又在心里觉得很惬意。
林惠生也不是没有事做,对外他的身份是模特,时不时做一些模特的工作,还有公司想挖他,开出了不菲的条件,鉴于和裴巡的合作,林天时还是拒绝了。
但大多数时间,林惠生还是会尽心尽力地帮裴巡找那个06号,不过那个家伙很狡猾,裴巡动用了很多力量,一直没有抓住他。
易时陆看着林惠生打开的光屏,上面都是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惠生今天有点心浮气躁,可能是裴巡催得紧,都让他把工作带到家里来了。
林惠生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按照他说的话就是,和易时陆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只想和他在一起。
林惠生太主动,这让易时陆的适应期变得很短,很快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林惠生的主动并不是强攻型,他的主动冲满着技巧和心机,通常开口促进关系的那个人会变成易时陆,还偏偏都是他自愿的。很多次易时陆都是后知后觉的发现,在惠生的各种春风化雨和无声无息里,他被套路了很多次。
好比睡觉。
睡觉对易时陆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每次睡觉前他都会很有仪式感地用自己最喜欢的那款沐浴露冲个澡,让自己全身上下冲满着熟悉的气味,开启小夜灯,把室温调至他最适宜的温度,再滚进温香软玉的大床里。
而惠生,在来的第一个月里就成功入住了他的卧室。
首先是有一天晚上,他和易时陆说自己房间的淋浴一直不太好用,能不能借用易时陆的浴室。
这个房子是易时陆在赚到奖金之后租的,管家服务,顶级配置,易时陆不相信会出现淋浴有问题这种现象。
但他检查之后发现,林惠生房间的淋浴,确实不是很好用。
他允许了林惠生用自己的浴室,在浴室外忐忑的七上八下,担心林惠生会借着这个机会登堂入室。
虽然他早就登堂入室了,但入室和入卧室还是有点区别的。
林
惠生穿着浴袍走出来,浑身上下冲满着易时陆熟悉的味道。
林惠生:“我用了你的沐浴露,没想到这么香,现在闻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易时陆走过去把头埋进林惠生的胸膛:“没有啊,很好闻,我就很喜欢这个沐浴露的味道。”
林惠生在易时陆把头靠过来的那一刻眼眸就暗下来了,怕吓到他,努力调节着自己,但对爱人的欲望是一种藏不住的东西,他只能用笑容掩盖,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随和的乖情人。
他抬手轻嗅自己的手腕:“那就好,仔细闻闻好像也不错。”
易时陆忽然发现他们两个人的距离过近,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担心林惠生会借此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林惠生看起来却一点没往那方面想:“那我先回去睡觉了。”
易时陆:“睡、睡挺早。”
林惠生笑笑:“我还在适应这副身体,裴巡让我作息健康点,早睡对身体好。”
易时陆挠挠头:“嗯……对,早睡早起身体好。”
这个恋爱谈的,越来越客气了。他们之间需要这么相敬如宾吗?
林惠生倒是回去早睡早起去了,易时陆在床上翻滚了大半夜,想着人家谈恋爱都是有热恋期的,怎么到了他这里直接过渡到老夫老妻阶段?
借个浴室……还真就只是借个浴室啊。
人啊,真是一个矛盾复杂的个体,林惠生对他有企图的时候他忐忑,对他没有企图的时候,他好像更忐忑了,怎么会这样……
易时陆咬着被角,度过了自己茫然又无措的一夜。
一整夜的思考还真让他思考出了点东西来。
淡了,肯定是感情淡了。在虚拟世界里的时候,那一个个人设故事性搞的都是咔咔带劲,现在回归到现实生活中来,难免会有落差感,觉得不如故事里的有意思。
他们这种情况就很像是因戏生情,男女主角因为演绎了一场动人的故事对彼此生出了特别的感情,在一起之后回归到现实生活又发现,现实的故事太平静,缺少激情。
要是任其发展下去,最终的结果就只是……分手!?
易时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不可能,他才不可能和林惠生分
手。
他再次在网络搜索框上搜索着“和男友感情淡了怎么办”“和男朋友相处的非常客气怎么办”“和男朋友没有吵架但就是怪怪的怎么办”“因戏生情可行吗”……
网友1:盲猜已经谈了很多年了。
易时陆:……加上虚拟世界里的那些时间,也算是谈了很多年吧。
网友2:年纪上来了就是这样,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易时陆:谁年纪上来了!他们正当年好吗!嘎嘎年轻!
网友3:生活中需要仪式感,在对方的生日那天给他点惊喜吧。
易时陆:林惠生的生日……嘶……林惠生好像没有生日,只有出厂日期,出厂日期一个月还不到,那岂不是还要等十一个月才到他的“生日”?
网友4:因戏生情当然可行啊,光我知道的,圈内有几l对的都是因戏生情在一起的。
易时陆猛点头,没错,因戏生情怎么了,很多感觉都是共通的,不要歧视因戏生情嘛。
网友5:不行分了吧,反正那么多年了。
易时陆:……这条过,不予采纳。
网友6:伴侣生活缺少激情,你需要叉叉牌龙骨壮骨……
怎么还有打广告的?
看了一圈,易时陆只看到了几l条假设性的建议,无非就是让他主动点,主动破冰。
按照网友的指示,易时陆第二天晚上主动开口:“淋浴不好用的话可以继续借我的房间的。”
林惠生边摆碗筷边说:“不用,我已经找人修好了。”
易时陆震惊于他的效率,话音都变了调:“修好了?什么时候修好的?”
林惠生:“就是今天,你出去工作的时候。”
易时陆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干笑了两声:“你、你效率挺高。”
林惠生笑笑:“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油焖大虾。”
林惠生来的这几l天,易时陆伙食吃得越发好了,易时陆知道林惠生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爱意,但他要怎么让对方知道,感情的联结不能光靠做饭,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这种道理已经过时了。
易时陆挑刺:“做咸了,比平时都咸。”
林惠生一点也不生气:“那我下次口味做得淡一点。”
易时陆郁闷地干了几l只油焖大虾,收拾好餐桌,进了卧室。
油焖大虾吃多的后果就是半夜嗓子渴得难受,易时陆爬起来找水喝。
刚打开冰箱拿出冰水,林惠生的卧室房门也打开了,他向着易时陆走过来。
“喝水?”
易时陆:“嗯。”
林惠生走到易时陆身边,看着他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杯水。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易时陆熟悉的、好闻的味道。
人都是感觉动物,易时陆也不能例外,纯柏拉图的恋爱他搞不来,视觉、嗅觉、味觉……他都很在意。偏偏林惠生长得完全符合他的审美,还天天做饭满足他的口腹之欲,现在连身上的气息都是他最喜欢的那款味道。
易时陆情不自禁就有点上头。
他拽了拽林惠生的衣领:“过来点,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你又用我的沐浴露了吗?”
林惠生顺势握住他抓着自己的手:“今天去了一趟日用品店,买了你的同款。”
易时陆:“为什么要和我用一样的?”
林惠生低头,夜灯荧荧,他的面目清冷却狡黠:“我只是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换成你最喜欢的。”
“可是,”易时陆说:“就算你不做这些,你也是我最喜欢的啊。”
林惠生笑了笑,抹了抹易时陆嘴唇上的水迹,好像对他直白的话语没什么反应:“时陆,其实有的时候你挺恶劣的,用这些信手拈来的甜言蜜语打动我,但同时又对我很冷淡,从来不愿意亲近我。”
易时陆:“胡说,明明是你自己每天就知道做饭。”
林惠生正色道:“你好像不知道,追过来的一路我有多辛苦,虽然我从来没有刻意的对你提过,但是时陆,那段时间我确实走得不太容易。我走了那么长的路,最后几l步,可不可以是你向我走过来?”
林惠生晓之以情,易时陆被他说动。他不知道林惠生那几l个月是怎么过的,但是想也知道,肯定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来到这里。易时陆当即就心软了。
他往前挪动半步,一抬头就对上林惠生的眼睛:“我已经过来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吗?”林惠生认真问。
易时陆点头。
林惠生收敛了很久的侵略性的目光再次露出,易时陆看得喉咙发干,水杯也从手中倾斜,涌动出冰水,洒了一地。林惠生从他的手中接过玻璃杯,随手放在桌子上。
“时陆,别害怕我。”
他亲了亲易时陆的眉眼,抓住易时陆的发根:“看,我的所有,都是你喜欢的。”
客厅很凉,桌子上的冰水时不时碰到皮肤让易时陆不得不离林惠生更近一点。他看着小夜灯在不远处摇晃,晃得他眼睛花。易时陆闭起眼睛,梦里的自己被风暴裹挟,疲累又满足。
之后的好几l天,林惠生做菜越来越咸了。还每次都能在易时陆晚上起来喝水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打开门,和他寒暄几l句,然后走过来,四目一对,易时陆就有点把持不住。
第七天,易时陆实在是有点扛不住。
“去卧室吧,桌子挺凉的,大理石的。”
林惠生的发间带着一点汗意,眼含情愫,看起来尤为美艳:“哪间卧室?”
易时陆:“我的,我的卧室行不行?”
林惠生:“你邀请我?”
易时陆:“对,我邀请你。”
林惠生笑得很好看:“你都开口了,我总不能不答应。”
他抱起易时陆,向卧室走去。
易时陆晕晕乎乎还没忘记有件事还要嘱咐一下。
“惠生,以后做饭别放那么多盐了。”
林惠生的嘴角爬上若隐若现的笑容,在得意忘形的边缘徘徊着。
“知道了,我会注意。”
就这样,林惠生正式登堂入室了。!
第 185 章 现实(五)番外
易时陆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着认真盯着光屏的林惠生,林惠生这么忽略他的时候很少,易时陆一下子不太习惯,开口问:“很忙?”
林惠生头也不抬:“是,基本可以锁定06了,裴巡准备动手。”
06,那个把林天时逼进心理科的虚拟人,提到他易时陆就觉得有点心惊胆颤的。
易时陆:“有……危险吗?”
林惠生偏过脑袋,看了他两秒钟,然后笑着揉了揉易时陆的头发:“别担心,很安全。”
易时陆还是有点子担心,但也没再说什么。
他最近要排毕业戏,工作基本上能推的都推了,易时陆反而清闲了不少。
没过几天江小黑打电话给他:“时陆,最新八卦要不要听。”
每次江小黑想找人倾诉心事的时候就打电话给他说有八卦,易时陆早就摸清他的套路了。
他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好呀好呀,不过我现在在排戏呢,下午去找你怎么样?”
江小黑:“行,我下午翘班陪你。”
江小黑分明就是自己想翘班,还搬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易时陆看破不说破,和江小黑约好在甜品店见。
下午三点钟,江小黑如约而至,风尘仆仆:“我刚去公司打了个卡,就来了。”
易时陆:“……好样的,翘班还不忘记打卡,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江小黑:“多谢夸奖。”
易时陆:“你最近找我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什么情况啊?和裴巡闹掰了?”
“呵,我和他什么时候好过吗?”江小黑冷冷一笑,面色又不自然地变了变:“不过最近他变得好奇怪,他竟然叫停了仿生人项目,还说什么无限延期。虽然从一开始我就不认同这个项目,太违反人类伦.理了,但……我也确实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肯把这个项目搁置下来。”
仿生人。易时陆不着痕迹地喝了口奶茶和:“我不太懂。”
“知道你不懂,没想和你多聊。”江小黑用叉子戳着自己面前的小蛋糕:“我主要就是想说,裴巡……好像也没我想得那么差劲。”
易时陆转着眼珠看江小黑,很想问他发
没发现自己每天说的话里一大半都是和裴巡有关,但江小黑在感情这方面比他反应迟钝很多,这么贸然的点出来,也许反而不利于他和裴巡的发展。
易时陆长舒一口气,又开始喝奶茶。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时陆,我可是把你当成我的……”
江小黑的话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这个铃声易时陆还没听过,好像是他调的专属铃声。
“裴巡!”江小黑还没掏出手机就大惊失色:“他不会发现我上班时间偷溜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易时陆:“遇到事情不要慌,先把通话接起来。”
江小黑喘息粗气接起电话,通话那边立刻传来裴巡急促的声音,还有咳嗽声、脚步声、以及比紧张的江小黑还重的喘息声:“你在哪里?”
江小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我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裴巡:“你在外面?不在C9楼?”
江小黑:“我刚好出来买点东西。”
裴巡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裴……”
江小黑没来得及说上第三句话,通话就断了。
易时陆只看见他脸色一变,匆匆起身:“裴巡好像……公司里好像有事情,我要赶快回去。”
易时陆:“开车了吗?”
江小黑:“没。”
易时陆:“我送你。”
江小黑没拒绝,易时陆看出江小黑很急,开着车一路飞奔,很快到了公司楼下。
永无乡沾了裴氏的光,坐拥园区里好几座高楼。车刚驶入,易时陆就看见C9楼心理科那一层冒出浓浓烟雾,一群人从大楼里,而大批警卫和消防都在向着楼里冲去。
江小黑推开车门就要跳车:“裴巡今天在C9开会!”
“别着急,”易时陆一把抓住他:“裴巡可能已经出来了。”
“不可能,”江小黑甩开易时陆的手:“我刚才给他打了好几通通话,他都没有接,他以前从来没有不接过我电话。”
易时陆拉不住江小黑,就只能跟着江小黑逆着人群向里面跑。
一路上他们还拦了一个警卫员,问他:“裴巡裴总呢?”
“裴总被周医生挟持,还在里面。”
江小黑眉头一周:“周医生?周医生不是负责林天时的心理医生吗?”
警卫员:“对,就是他。”
林天时,周医生。易时陆脑袋里轰得一响,大概猜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跟着紧张起来:“林惠生呢?!”
警卫员:“林组长也在里面。”
易时陆拔起腿就跟着警卫往里冲,警卫员抓住他:“无关人士就别进去了,里面情况说不准。”
易时陆急起来:“林惠生是我男朋友!”
警卫员一愣,旋即松了手:“那你们都跟在我后面,不要贸然出头。”
逆着人群进入C9楼,楼里现在反而很空旷,冒烟的区域在十九层,从安全通道爬上去,易时陆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他只想快点见到林惠生。
十九层烟雾看着大,但其实火势不算太大,还在可控中,消防快速的灭了火,易时陆跟在大批的警卫后面找人。
一个个房间找过去,终于在其中一个办公厅里见到了正在对峙的四个人,周医生挟持着裴巡站在窗口,落地窗的玻璃全部碎裂,一把枪抵在裴巡的太阳穴上,他们两步之外就是高楼的边缘。林惠生和一个他不知道是谁的人站在他们的对面。
江小黑叫出声:“裴巡!”
“都别过来。”周医生喝道,红血丝布满眼眶,看着吓人。裴巡看着江小黑,对着他轻轻摆动脑袋,示意他不要说话。
警卫员用枪瞄准周医生:“你不要冲动,你要什么都可以和我们说。”
“我要什么?”周医生大笑起来,看向站在林惠生身边的那个人:“天时,你不知道我要什么吗?”
林天时,06。易时陆彻底确定了这两个陌生的人的身份。
虽然不清楚06号是怎么做到的,就像林惠生用了仿生人的身体一样,这个周医生的身体里现在应该是06号。
他挟持着裴巡,眼睛却只看着林天时,哀求道:“过来,过来好不好。”
易时陆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这个场景特别熟悉,好像自己和林惠生在某个情节中也扮演过类似的角色。
林天时面无表情:“我不会跟你走,你不要再妄想了。”
06号低低笑起来:“你每一次都是这么回答,每一次,没有例外。”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来有失落感,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手下留情。
06号轻声说:“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我已经做了很多错事,不差这一次。”
他紧握□□,江小黑几乎要叫出来。
索性在他叫出来之前林天时立刻开了口:“我劝你考虑清楚,现在是在现实里,不是虚拟世界中,你以前做的那些错事都是假的,但在这里犯事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06露出一个苦涩的神情:“对于你来说,我们之前的所有都是假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对我而言每一次、每分每秒都是真实的,早在很久之前,在我做尽那些坏事之前,我就已经不给自己留余地了。”
警卫员脑门冒汗,瞄准06号的额心。
“阿哲!”林天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不要胡来,放开他,把周医生的身体换给他,最后,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06目如死灰:“你好像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我早就没有、没有退路了。”
裴氏的警卫员挑选的都是行业精英,这里有拿过无数奖的狙击手,一击即中,几乎从没有失误过。在06号扣动扳机之前,警卫员抢先动了手。
正中眉心。
06号向林天时伸出手,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穿透碎裂的玻璃,从楼宇间坠地,万丈深空好似离他很近,伸出手,就能摸到。
这一幕,易时陆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江小黑回过神,跌跌撞撞地向裴巡跑过去,裴巡和林惠生对视一眼,林惠生对着对讲机说:“06号意识在游走,立即打开抓捕网络。”
说完,他走向易时陆。
裴巡的助理给大家端来热水,联络后勤修理窗户,警卫科长向裴巡了解情况,江小黑在一旁难得没有跳脚。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林惠生处理完事情之后看向易时陆:“从刚才到现在,你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想什么?”
易时陆端着热水杯:“在想周医生……06号的话。”
林惠生定定看着他。
易时陆:“你
也有像他一样痛苦过吗?”
林惠生无奈地笑了一下:“比他好一点。”
易时陆想了想:“他们好像和我们很像,但是终究不一样,对吗?”
林惠生:“是的,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易时陆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扯了扯林惠生的袖口,很小声地问:“惠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面对易时陆突如其来的表白,林惠生表现得很淡定:“你说过。”
易时陆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什么时候?”
林惠生说:“用眼睛,说过很多次了。”
人来人往的办公厅,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人声不算嘈杂但足以淹没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林惠生看着易时陆,看见他眼底汹涌不息的爱意,那是他曾经坚持着,长途跋涉走过来的唯一希冀。
易时陆眨了下眼睛:“你听见没?我刚才好像又说了什么东西。”
林惠生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如果不是在办公厅里的话就好了。
他侧身,旁若无人地和易时陆咬耳朵:“听见了,很大声。”
很多次,他都听见了易时陆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