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余寻光要拍摄的剧情便是程俊卿见完梁鼎盛回来之后, 和纪宗海的对手戏。
小憩一会儿,余寻光先去换衣服。
在《官运》里,个个角色无论男女, 都是一水的职业西装。比较有缘分的是, 当初剧组开启服装类目的招标活动时,正是由余寻光代言的那个手工西装品牌竞标成功。
这个西装品牌名为“尚雅”,一开始只做高端的手工定制西装。在签了余寻光的代言合同后,品牌的知名度呈井喷式增长,拓宽了市场, 也迎来了更多意向客户。为了能够留住这些用户, 尚雅又开辟出一条中端线,针对性的服务那些资金不太足, 却又有品质要求的客人。
《官运》服装组的组长和品牌方沟通得当,每个重要角色都配备了适宜的职业西装——当然, 领带,衬衫夹那些,就得看演员个人对角色的理解加以配置了。
待余寻光到达现场,饰演纪宗海的谷四民和饰演洪肃的刘和贵正站在一起,拿着一个盒子观摩。
余寻光瞟了一眼他们手里的盒子,靠近,“谷老师, 刘老师。”
“来啦。”
不上戏的时候,大家都是很和气的人。
谷四民年纪大了之后,经常演身居高位之类的角色,所以便也没做身材管理,特意将身材保持在健康的富态程度。到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特型演员”了, 为了演好这些固定的角色,他一度下过苦功夫,去研究人家的动作以及语气。
在去年的《贞观长安》中,谷四民饰演的长孙无忌正是余寻光饰演的李承乾的亲娘舅,两人在戏里多有交流,戏外也常混在一起。余寻光是很喜欢观察,很喜欢提问的性格,那个时候他就问过谷四民相关问题。
谷四民和蔼,不吝于向小辈解惑。余寻光认真的工作状态很令人触动。有一次,他十分感慨地说:“小余啊,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年轻的时候,我跟你是一模一样的。”
余寻光当时对这句话没什么感悟,他是后来有一次重读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才品味到了谷四民当初说这话时的心情。
祥子能从老马和小马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和将来,余寻光也能后从身边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二十来岁的他做好自己,在能接触到的戏路里求出名、积累演绎经验。三十岁就像章晔、雷纬明等人,经历风雨后开始拓宽戏路,寻求职业高度。到老了,就像谷四民一样,不论曾经获得过怎样的成就,要还想演,就只有单一的角色可以选择。
演员一生的追求就是挖掘自身演技的更多可能,可一旦年纪上来了,还是免不了去重回单一的角色。
和祥子悲观的想法不一样,在余寻光心里,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沮丧的事。
他老了之后还有老角可以演,多棒呐。
哪怕戏路被禁锢也没关系。从来不存在单一的角色,就像这世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这世上也不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要是能把相同的角色演出不同的效果,那才叫厉害。
对余寻光来说,只要有戏演,他不仅不怕变老,他也不怕变丑。
因为他身边还有刘和贵这样的例子存在着。
刘和贵是央戏90班的学生。那个年代的学校招生,是有特定针对“生旦净末丑”来挑选学生的。刘和贵天生精瘦,又有一张尖窄脸,便被老师以“丑角”的定位招进了学校。一部戏路,不仅有引领方向的主角,还有为故事拓展更多可能的配角。谁说他被定位成“丑角”就不能演主角了?刘和贵在校排舞台剧时,可能今天在《茶馆》里演刘麻子,后天就拢着袖子演“孔乙己”。
刘和贵从来不为演配角而痛苦,所以在前些年他拿到金晷奖之后,有一段关于配角发言。
他对于有些同样想法的年轻演员余寻光很是欣赏,哪怕相处不到半个月,他也愿意热情对待他。
跟年轻人在一起,好像自己也变年轻了。
刘和贵举了举手里的盒子,逗弄着,“猜猜这是什么。”
没有谜面的谜题,余寻光才不猜。他直接伸手把盒子拿过来,打开。
一条红白条纹的领带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今天的戏里需要用到一条“特殊的”领带做道具,余寻光想,就应该是这条了。
刘和贵说:“这是朱孟老师亲自去沪市的老裁缝铺里手工定制的,上午才拿回来。”
这条领带的象征意义不太好,从制片到导演统一的意思是,别让它跟商业品牌沾边。
省得有些商家没底线,等到剧播时无下限的营销。
他们仨站一块儿说话,没一会儿,邬震启抓着剧本过来了。
“老师们,怎么着,咱们走一个?”
三个演员,横跨三代。
谷四民是80年代的演员,刘和贵是千禧年左右的演员,余寻光是20年代的演员。他们无一例外都有扎实的科班理论为基底,也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垒起高墙。在处理细节上,他们或许都有不同的方法,但实际演绎出来,那种身临其境,是能让人看得非常舒服的。
邬震启很享受看专业演员演戏,那是一种说拍就能拍出你想要感觉的如鱼得水感。
在《官运》剧组工作太幸福了,他唯一担心的青年演员余寻光都没拉后腿,反倒是和前辈们打得有来有回,尤其令他惊喜。
为了方便后期工作,给画面增添未来科技感,剧组搭的省务长办公室的落地窗边有一大块绿幕。走戏时,导演和美术也在对场景调试,力求做到完美。
在这组镜头里,余寻光和刘和贵一前一后进来。由于刘和贵饰演的司机洪肃承担了开门的工作,所以他的站位是靠前的。
进门后,两个人先在房间的中心点站定。
余寻光抱着一沓文件上前,一边将文件摊开展示,一边用日常的语气汇报工作,“老板,这是今天需要您签字确定的几个文件,包括E区那块空地的投入使用预行方法,C区旧城区居民楼改建的策划。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提前筛查了一遍,格式上没发现什么问题,内容上还需要您把控具体方向。”
“嗯,”谷四民直勾勾地看着洪肃,手里翻开文件,制作动静,“马上就是庆灵节了,方案也该上了,告诉他们,一切照旧,你把一下关。”
“好的,我待会儿就去联系宣传委的吴部长,和他敲定具体细节。”边说话,余寻光伸手拿起桌边空了一半的杯子,帮他接水。
谷四民临场发挥,往这里加词,让表演更加生活化,“茶叶也给我换换,续了好几回了,没味儿了都。”
在他说话期间,余寻光已经做出了换茶叶的动作。
邬震启在旁边看着笑,“谷老师和余老师,心有灵犀呀。”
谷四民探了探脖子,看到余寻光已经先他一步,也笑,“余老师是懂怎么做人秘书的。”
余寻光回头冲他笑了笑,端着泡好的茶走了回来。
谷四民看着邬震启问:“等于说,我刚才那句话不用加了。”
是这个道理。邬震启望向摄影,“待会儿注意给茶杯一个特写。”
谷四民手里的文件也需要特写。
剧情设定里,程俊卿放在纪宗海桌上的文件根本不是公务,而是他弄来的梁鼎盛的口供。
到实拍时,文件的内容和标头还会给出一个特写,好展示给观众看。
刘和贵拿出一个匣子,轻手轻脚的在房间里穿梭,他这是在侦测窃听器。他这边暂时不用管,到时会有镜头跟着他再拍摄一遍细节,最后交由后期一起剪辑。
余寻光回到办公桌边。他把杯子轻轻放下,将杯子的把手摆在谷四民方便好拿的地方,接回刚才的台词,“有一件事,旅游部的领导托我来探探您的口风,E区那块地,有没有做景点开发的可能。”
谷四民端着文件查看,一心二用,“你怎么想的?”
余寻光站在他旁边,保持着低头垂眼的姿势,这让他看起来十分谦卑,“旅游部也是想发展经济,并不能算错,但是程序没走对。”
纪宗海很喜欢听到程俊卿的保守回答。
“嗯。去告诉他,他要有想法,弄报告,打申请,规规矩矩的走正常途径,别一天到晚整些无用的虚无主义。”
谷四民在这里吃了口螺丝,但余寻光也没停,干脆利落地道:“是,我待会儿就去通知罗部长,告知您的指示。”
谷四民上挑着堆积着褶子的眼尾看他,“你今天去农务处了,没有了领头羊,那儿还好?”
这时,刘和贵放下探测仪,发出肯定的声音,“老板,很干净。”
不待余寻光回答,谷四民突然抿着嘴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一砸。
他的脸上,尽是憋屈。
余寻光顿了一下,才继续问:“农务部的张部长是民主党的人,要不要继续用?”
确定了没有监听器,纪宗海不愿意装模作样,恢复了暴怒的本性。谷四民在饰演时,将人物的这种转化交由刚才砸东西的动作来给观众预警。
有了预警,就有了层次,接下来哪怕他是指着程俊卿的鼻子骂,观众都不会觉得违和。
“不用能怎么办,你去帮我管农务部?”
他阴阳一句,又破口大骂:
“稽查部的一群疯狗,敢往老子的办公室里放监听,反了天了!上面来的人了不起吗?要换前些年,我让他们有来无回!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神气什么?”
怒了两声,谷四民发泄完毕,冷笑,“梁鼎盛还没傻,知道什么话不能说。”
他把梁鼎盛的口供摘出来,团成一团,丢到地上。
余寻光蹲身捡起,见领导在点烟,将纸团揣进兜里后,又赶忙翻出一次性烟灰缸。
谷四民抽了一大口烟,白色的雾气盖住了他的脸,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三分令人胆寒的微光,“保密机器人没查出来东西,要么是保密署的人没向我汇报,要么就是他们已经被稽查组收了心。”
余寻光说:“地方保密署本身就归中央稽查组管,他们对我们有隐瞒,不难预料。”
“这是生怕吃不上一口热乎饭,急着给自己找奶妈呢。”谷四民的语气颇有不屑。又有些指桑骂槐,“平日里我亏待他们了不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余寻光收敛起眼神,装作没听懂。
谷四民几口把烟抽完,伸手挥散雾气,语气愈发不耐烦,“不管稽查科查到哪一步了,梁鼎盛是不能留了。”
言外之意,要动手。
谁去动手?
余寻光想,程俊卿肯定能猜到,纪宗海能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就是想让他去干这件脏事。
所以他在表演时,便没做出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加快了一下眨眼睛的频率。
程俊卿在纪宗海面前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他肯定早就练就了在他面前不动声色的功夫。
谷四民拉开抽屉,拿出那个盒子,把领带扯出来。
他走到余寻光面前,先出戏,对旁边的邬震启说:“我想亲手把小余身上的领带换下来,再给他系上。”
邬震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很有压迫感。”
谷四民点头,“我在这方面的分析是,纪宗海对程俊卿有着极强的把控力。不论是随性地把他当成出气筒,还是日常的权力施压,他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顾忌的。”
纪宗海或许曾经顾虑过程俊卿的“女婿”身份,但当程俊卿为了获得更大的权益而倒向纪宗海的那一刻,后者就不再愿意把他当人。
纪宗海身居高位多年,他心里有种对底层人的蔑视。抛开程俊卿的附加身份,哪怕他再优秀,纪宗海也不愿意承认他。
他把自己出于人性的恶,完完全全的暴露在程俊卿面前。
余寻光当然也有自己的思考,他接过他的话,“纪宗海知道程俊卿没得选,又明白一个连婚姻都可以当作筹码的年轻人的内心是如何的坚定,所以他会放心的对他变本加厉。”
两位演员对人物关系都琢磨地很清楚。
光是听这种角色分析,邬震启都能想象到演员实操出来的精彩画面。
他问:“谷老师,你会给别人系领带吗?”
谷四民老实说:“我只会给自己系。”
这也是他为什么停下来的原因。
有很多人都是这样。“我教您。”余寻光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领带拆了。
谷四民认真学着,大概过了十来分钟,他学会了之后,又帮余寻光系上原来的领带当作练习,确定无误后,接着排练刚才的剧情。
代入纪宗海,谷四民将给余寻光解开领带的动作做得极度的随意。
老演员的感染力太强了,谷四民又演了二十来年的皇帝、大领导,他身上的那种“积威”,可以说足够吓软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的腿。
余寻光也演过皇帝,他这时拿出演明祎时练出来的心性抵挡,不弱谷四民半分。
他也想过这时候要不要避让,可再一细想,纪宗海都要程俊卿去杀人了,他还能怎么避?程秘书不是一个没有脾气,没有原则的人。
所以,这里通过眼神反抗一下才是正确的,会把人物性格展露得更有层次。
除此之外,余寻光还从谷四民的肢体动作里体会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被尊重,不被当作人来看待的感觉。
程俊卿每一天都在这种煎熬的环境里工作。
现在是在排练,余寻光照例是在用间离法,以第三视角分析程俊卿的行为动作。他本来有些难过,可想起程俊卿的野心和抱负,想起他不顾一切的勇气,到底还是没有让心里已经升起的忧伤情绪伤害到自己。
他或许不用心疼程秘书。
程秘书是强者思维,他就算被打击、被压迫、被奴役、被轻视,他也只会去计算自己的付出与收获是不是对等。
现在来看,他的未来仍是光明的。
想清楚关键,余寻光的眼神愈加坚定。
近距离的,谷四民将他的眼神变化落在心里,看到余寻光能够撑得住他的气势高压,他心里愈加满意。
借着这个机会,他开了句玩笑,“小余同志,注意眼神,这里不是入党宣誓现场。”
余寻光笑了笑,又立马收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程俊卿想遵守底线,可是权力的重拳砸下来,哪里是他想,就能做得到的?
纪宗海把手里的领带给程俊卿系上,像是在打扮一个玩偶,“你看这条领带,多棒啊,材质上佳,怎么样都不会皱,最适合你了。”
程俊卿的下颌线都绷紧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纪宗海,对上他的眼睛,完全说不出来违背命令的话。
纪宗海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他拍了拍程俊卿的脸颊,“我知道有监控,我会找警务厅的贺局长帮你。程大秘书,这是一个伟大的使命,只有你能完成。”
或许是纪宗海不愿意将人逼急了,他又善解人意起来,特意把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洪肃说:“老洪啊,必要的时候,你帮帮程秘书。他是个文人,心慈。”
洪肃背着手,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是。”
排练结束,演员的表演基本上没问题。在正式开拍之前,邬震启开口引导演员,给这一幕做中心思想分析。
邬震启首先对余寻光说:“程俊卿跟着纪宗海那么多年,跟着他玩弄权色,他以前应该是没有涉及到杀人这一块的。”
余寻光同样把剧本分析得很透彻,“我认为这是纪宗海给程俊卿的一个警告。”
“为什么?”邬震启转头望向谷四民,“他有哪里让你不满意了?”
谷四民说:“不是警告,是纪宗海对梁渊华的报复,报复他在梁鼎盛事件上的撒手不管。”
他已经进入角色,他这会儿的眼神阴冷得像条毒蛇,“你不是不想管吗?那我就让你的好女婿管。这是你梁家的事,梁家人多少得出点力吧。”
听到谷四民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观点,余寻光皱起了眉。
面对他的凝视,他浑然不惧,继续用一种平淡的,像是能掩住任何心绪的眼神望着他。“我以为,是程俊卿跟民主党的人拉拉扯扯的事被纪宗海知道了,他才借机警告他。”
谷四民听到他说的话,恍然大悟,“果然心怀鬼胎的人容易心虚。”
他都没想到这回事。
邬震启听到这两种不同的发言,看见两人已经入戏的状态,失笑,“挺好挺好。”
两位演员会对这部分的剧情产生理解差异,是因为他们是完全站在角色的角度在思考问题。
这是好事。
说不定纪宗海和程俊卿真是这么想的呢?
邬震启甚至想到后来,“程俊卿哪怕一心向往上爬,他也是有底线的。纪宗海让他去杀人,显然触及到了程俊卿的底线。”
余寻光接过话说:“所以就是这件事让程俊卿坚定的倒向了民主党,因为他发现他再不跑,他整个政治生涯都会毁在纪宗海这个疯子手里。”
邬震启这时又把目光放到刘和贵身上,哪怕他在这场戏中只是一个旁观的角色,“洪司机是怎么想这件事的?”
饰演洪司机的刘和贵懵懵的,“纪宗海让程秘书杀人,难道不是信任他,想接受他入伙的意思吗?”
人如其戏。
邬震启喟叹一声,对这个“各怀鬼胎”的三人小队不要太满意。
宝藏演员饰演的宝藏角色哇。
在这一幕戏里,谷四民的表演呈“放”,余寻光的表演呈“收”,感官上来看,余寻光或许有些吃亏。为了画面能够和谐,邬震启又和两位演员一起调整了表演上的“度”,并找来摄像修改了自己对镜头方面的细节要求。
戏的细节磨好之后,服装组重新上前规整余寻光的服装,还有那条道具领带。现在天还有些热,化妆组过来给演员擦汗,补妆。一切就绪,开机,连续三个机位都过得特别顺利。
拍完这段,为了不让情绪断掉,按照现场统筹安排好的,余寻光又和刘和贵赶去B组,继续参与后续剧情拍摄。
离开之前,余寻光先把伍迟雁送出去。
刚才在旁边沉浸式地看了一出好戏,伍迟雁直呼过瘾,“小余,你是真的不怵谷老师啊。”
她刚才可看得清楚,谷四民已经全力以赴了,余寻光仍旧能接上戏。
他的戏似乎比几年前还要好了。
“我很棒吧?”在亲近的人面前,余寻光是不会谦虚的,他甚至露出有些骄傲的表情,“姐,你别白来啊,回去了记得把我的战绩告诉晔哥,让他准备好,我后面可是跟他有不少对手戏的。”
“知道啦,”伍迟雁乐得哄他,“我们家老章实力强劲,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余寻光想起后面还有很多实力派演员可以合作,幸福得“嘿嘿”笑。
《官运》和《贞观长安》一样采取的多组并行的拍摄模式,剧组里有好几个有拍摄权的导演。
这回的B组导演虽然不是上回的潘泽永,但对余寻光来说,还是熟人——正是李传英的副导演张庆鹤。
李传英要为新剧本充电,要停工一两年。他是追求艺术去了,他的团队却不能停下来。大家都是要养家糊口要吃饭的,停工就等于失业。为了不让大家失业,李传英早就给他的团队找好了后路。
张庆鹤一群人就是在徽州电视台的推荐下,代表地方台来“援助”央视大制作的。
余寻光在B组不仅见到了张庆鹤,还见到了饰演梁鼎盛的胡继周。
胡老师因为下个月还有别的通告,所以这回进组只意思性的客串出演一个活不过第四集的角色。
今天这场戏已经算是胡继周的倒数第二场戏了。明天拍完上法庭的戏,再补几个镜头,他就该按照原定计划离组了。
这一场戏的主题是在探望室中进行的杀人案。为了体现出镜头语言,给观众们直观的氛围感,美术和灯光特意将整个房间打造得漆黑,压抑。
房间的光源是一个建得高高的,窄窄的窗户。灯光师借着这个点,往胡继周的侧边打下来一束极亮的白色射灯。
胡继周坐在“坦白从宽”椅上,形象胡子拉碴,西装也皱皱巴巴。化妆还特意突出他的褶皱和眼袋,让他看起来颓丧憔悴。
等余寻光和刘和贵过来,活泼开朗的老胡同志很有心情地开玩笑,“黑白无常,您二位好啊。”
确确实实是来送他“上路”的二人不言。
正酝酿情绪呢。
张庆鹤这时走过来给演员讲戏,再组织排戏。
程俊卿亲手送走梁鼎盛的这一幕在原剧本中没有细写,实拍时,需要导演做具体补充。
张庆鹤很喜欢这一幕戏,早早地做出了很多种设想。在跟邬震启统一了步调后,他从自己的方案里挑出来了最合适的一幕。
这场戏在张庆鹤的设想里比较意识流,所以实拍时,演员需要完全跟着他的要求去配合。
比方说站位。
张庆鹤让余寻光站在胡继周的正面,隐藏在黑暗里;刘和贵站在胡继周的后面,和他一起被光笼罩。
这里的镜头语言特别直观:杀人的在光下,旁观者在暗里。
程俊卿会在暗中,是因为他并没有在明面上杀人。
送走梁鼎盛的凶器,正是纪宗海送给程俊卿的那条领带。红色条纹的领带,沾染了看不见的红色的血,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文学意象。
有纪宗海的话说在前头,到了现场,洪肃并没让程俊卿亲自动手,而是自己主动承担起了刽子手的职责。
程俊卿是第一次杀人,洪肃却未必。
他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杀手。
对于做恶事时的微表情,刘和贵早已参透。关键是拍摄时怎样用力才不会伤害到合作演员。
为了找到合适的力道,刘和贵用了个道具领带和胡继周配合着试了起来,二人一个往后仰,一个用“力”勒,在一次次失败中寻找默契。
可试着试着,胡继周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举着被手铐束缚的双手说:“导演,我的手没锁死,我还能动。”
余寻光想起这部剧“星际”的设定,问:“是特意留着给后期上特效吗?”
张庆鹤皱着眉,细想,“没特效啊。设定里,因为要避开光脑的监控,贺局长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升级警务系统,什么电子类的设备都被关闭了。”
胡继周便明白这是道具上出纰漏了,“那要不要换张能把我的手锁起来的椅子?”
不然一个人被勒住了脖子,手肯定会下意识的挥舞,会躲,会想尽一切方法扭开。这样的杀人现场怎么会干净利落?
张庆鹤认可他的想法,便更愁了,“确实有漏洞,可也来不及了啊。”
现在马上开拍了,上哪儿找椅子?
“让我来。”余寻光说着,上前一步。
他看了看角度,边钳住胡继周的双手往下压,边说:“程俊卿就是来做帮凶的,他要是不动手,还悠闲地站着,会显得洪司机好像很偏心他,也会让我和谷老师的那场欺压式的对手戏白演。”
在设定里,这是非常不合理的。比起程俊卿,洪肃才是纪宗海真正的亲信,他是不会把程俊卿的优先级提到纪宗海前面的。
刘和贵也点头,“对,老洪心里很明白,他今儿就是带着程秘书来犯错误的,他不会允许他干干净净的站在旁边干看着。”
张庆鹤点头,他听取演员的意见,招呼来摄像和灯光。
“咱们调个位置。”
张导很有想法,几乎是瞬间,他就调整好了待会儿该怎么拍。
他对余寻光说,让他低头。
“我会在你左脸边上打个光,不多,营造出一个光晕效果。”
程俊卿低头看着梁鼎盛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脸,无端圣洁。
张庆鹤美滋滋的想,后期要是再能加上一个女中音歌唱家的歌剧声,那种画面诡谲又荒诞,简直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