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番外九
“来,二位先生再靠近一些,看镜头,一二三……好嘞!”
哪怕化妆师技术再是高超,也很难掩盖明予安已经瘦骨嶙峋的现实。
不过照片一般会稍稍显胖一些,倒是帮他挽尊了不少。
九重把他放下来的时候,又看见了自己身上拖地的婚纱,不禁蹙了蹙眉。
其实九重对服装上的这种事情接受度还好,就是这玩意儿似乎不太符合他的体型,传上去难免有些难受。
“给我看看,还有一组是吗?”
“对,这儿古香古色的,现代拍完了总该把古代的也给拍了。都说这缘分,前世今生,二位先生当真是有缘啊。”婚纱摄影这一行什么都见得多,顾客年纪差距过大的也好,或是性别一样的也罢,反正在他们眼里都是生意。
消费高的顾客就是好顾客。
婚纱是临时买的成衣,但正儿八经的婚服和金钗却是明予安在九重来之前就找人定做的,就是为了不时之需。
婚服是按着以前几个朝代的形制糅合在一起又稍加改良的,绣金也是专门找的绣娘。不过这年头苏绣汴绣这种传统手艺的继承不多,不是花钱就能请得到,还得慢慢等工期排单。明予安前前后后加了五六次钱,才让他们赶工赶在两个月以内。
两个人做的款式是一样的,只是绣花稍稍有差别。
拆开来看倒是看不出什么,合在一起,就能发现其中的玄机。
是将一对儿龙凤图分别绣在两件衣服上,合起来才是完整的。
横竖相伴了那么多个日夜,明予安对九重的身量也大概有个估量。
方才九重还觉得婚纱有些不合身,甚至可以说违和感很重。
九重一直感觉摄影师看他都有种想笑不敢笑的感觉。
但是换上大红色的婚服之后,别说他们这一圈儿人了,不远处追星追剧组的小姑娘都朝九重投来目光。
已经不是惊艳能够形容的了。
正红色绣金的婚服裁剪的正正好,每一处珠翠绣花都透着隐隐的奢华。
最出挑的应当是那一套凤冠。
九重原本就是长发,这些金饰带在头上不仅不违和,反倒是更衬得意气风发。
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只是有一只眼睛在照片里显得有些无神,不过乍一看看不出来,除非凑上去仔细观摩,才能看的出其中的端倪。
“二位先生,您看,要不这拍摄的费用给您免了,这底片给我们用来宣传吧?找过那么多模特,从来没见过像您们这么合拍的。片子出来都不用修,直接洗出来就能摆在橱窗里。”
“我这幅样子,怕是得给你们的顾客全吓跑。”明予安听完之后揶揄了一句。
这话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的确反应了明予安现在的状况。
不过俗话说的好,美人在骨不在皮,哪怕这幅样子,谁敢说他就不好看了?
“瞧您说的,您这骨像,正上镜呢。”
为了拍摄效果,明予安脸上的妆厚,所以显得气色不错。
化妆师或许知道他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但摄影师当真是看不出来他有疾傍身。
明予安在征求过九重的意见之后,算是答应这组古风婚纱给他们宣传用了,不过当日就洗出来一份,剩下的修过再慢慢整合成册子。
回到家里之后,明予安瞧着礼盒已经被摆在门前,便顺手抄了起来。
进屋之后明予安见着九重面对屋内的陈设,显得有些不安,赶忙说道,“这是我家,进来罢,不必拘束。”
九重这才迈进门槛。
先前虽然已经听师父大概说过这边的情况,但到底还是一头雾水。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九重明显有些拘束,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双腿紧紧的并拢。
也不知道是触碰到哪儿了,电视上忽然开始播放起了节目,吓得九重往后躲了躲。
“瞧你吓得。”明予安说完之后低声笑道。
“师父,您从来不怕这些东西吗?”
“为什么要怕,这些东西从小就有,和锅碗瓢盆是一样的。”明予安一面说着,一面拆开了礼物盒子。
只是还有最后一道没有打开,明予安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猜猜里面是什么?”
九重哪儿猜得到。
只是把全部的目光放在了师父那双节骨分明的手上。
不仅已经皮包骨头,而且一直在颤抖。不过线条依旧是极其好看,一种看着就令人怜惜的美感。
“不知。”九重如实回答到。
明予安也没再打哑谜,只是伸手解开了这最后一道系带。
偌大的盒子中间,躺着一对儿钻戒。
款式是对称的,九重虽然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从做工和色泽上,能看的出造价不菲。
明予安今日笑的比以往加起来都多,见此直接拉过九重的手,取过一枚戒指,直接带在了九重的手上。
九重对于这个举动明显有些不解,一时间想道谢,但又觉得似乎有些煞风景。
戒指是几个意思,九重一时间脑内想过无数的念头。
是提醒他不要以下犯上?
还是别的什么规矩。
只是看师父这幅笑容,又觉得应当是个什么好寓意。
“师父……您这是?”
明予安大抵是忘了,对方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一时间有些尴尬,脸上也多了几分薄霞。
有些过于露.骨的话,明予安还是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不过仔细想想,到了这种时候,说句不好听的,见一面少一面。现在不说,兴许以后就没机会说了。
“这是求婚用的。”说完之后,明予安最终还是偏过头去,似乎这句话耗费了极大的勇气,“还有一只,你也替我带上罢。”
只是等了许久,明予安都没能等来对方的反应,只能很没底气的又补了一句,“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话音刚落,明予安只觉得耳垂上倏地附上了一隅温热。
和以往侵略性的亲吻不同,这一次可谓是极尽温柔。
这么多日来,因为一直在医院待着,两个人鲜少有过肢体上的接触。别说这种亲密,因着当时明予安身上满上伤病,连拥抱都不曾。
熟稔无比的触感和气息,这回换明予安愣住了。
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清晰的感受着耳垂不断被濡湿,被舔舐。
虽然光天化日之下,有些羞耻,但却是美妙无比。
“别,别闹了。”
“师父不喜欢吗?”九重见此稍稍起来了些,话语之间有意将吐息送到他耳内,其中狎昵的意味不必言说。
明予安喜欢。
但是哪儿肯说出来。
九重见着他这幅表情,自然是会意。缓缓地将那只手捧了起来,凑在自己唇边,无比虔诚的落下了一个吻。
虽然是虔诚,但大抵也只有前半段儿是虔诚的。
到了后面,气氛就慢慢变了,只见着九重含住了指尖,不断地用舌尖在上面打着转,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九重!”明予安见此又急又气,连着音调都高了几分。
九重这才收了收玩心,将另外一枚戒指从盒子里取了出来,将它带上已经枯瘦的无名指。
“您是不知道……那时我在姓孟的地盘看见你的时候,当真以为您已经——”
明予安没等他说完后半句,就及时以行动示意他安静。
岁月静好的时候不多,能好好享受,就别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儿。
明予安不会和书中的纸片人去计较恩怨仇恨,毕竟明予安也觉得这种行为令人哭笑不得。
但却是想和九重去纠缠一个情字。哪怕被外人当成精神有问题也认了。
毕竟这世上能对他好的,除了他的阿九也找不出另外一个。
“这种时候,别说这种话。”明予安说完之后,轻轻地闭上眼睛,凑了过去,在九重额前留下了一个轻吻。
只不过很快,这一吻就变成了不死不休一般的纠缠。
双方都在疯狂侵略着对方那块儿不属于自己的温软领域,方寸必争,步步不让。
尤其是九重,哪怕身上每一处都叫嚣着再进一步,理智上还是得顾及着师父的病情。
连动作都不敢激烈,生怕把他这幅骨头架子给碰散。
入夜之后,两个人自然是躺在一处。
明予安的卧室是在顶层的阁楼,采光自然是整栋房子里最大的位置。
尤其是床上这个角度,能将夜景山峦尽收眼底,但因为角度问题,哪怕不拉窗帘,外面也不会看见里面的人和事情。
明予安能感受到九重身上的气息比刚来的时候冷了好多。
想必不久之后就要离开这个本就不属于他的世界。
离别在即,明予安反倒是愈发大胆了好些。
见着九重侧身背对着自己,干脆直接从背后贴了上去,先一步对他动手动脚的。
明予安知道,九重不肯抱着自己无非就是照顾病情,怕擦.枪.走.火,并不是真的厌恶。
白日的时候,明予安就知道他忍着辛苦。
“阿九。”明予安低低的唤了一声。
“师父怎么了?”
明予安没说话,只是先一步在他后颈之中啄了一口。
九重整个人明显都僵了。
“师父,您这是……”
“这么多日,阿九难道就不想为师么?”这种时候,明予安难得放的开了些,语气带了几分埋怨的意味,学着九重以前一样,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脑袋蹭着他的颈窝。
似乎也只有生命之源流淌着的地方,才能感受到一点温度。
怎么可能不想。
“可是师父现在需要静养,不——”
明予安见着他这幅苦苦坚持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玩,又笑道,“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人君子了?”
“……”九重咬了咬唇,理智不断的在撩拨之下动摇着。
“看来白天的时候,戒指是白送你了。下次——”
明予安话没说完,只见着方才还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九重,倏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压了过来。
随即两个人的唇舌也触碰交缠在了一起。
明予安见此,十分自然的将双手扣在了九重背后,轻声安慰道,“阿九,今天是特例,想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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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之时,明予安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声音,有些不安的动了动手臂。
昨天晚上到了最后,明予安记得是抱着他入睡的。
似乎多抱一会儿,就能将冰冷的体温给暖回来些。
然而睁开眼睛的时候,明予安看着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的,虽然早有料到,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一时间整个人也睡不着了,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
外面的星辰还未完全消失,昼夜交汇,各种色彩在天边碰撞出一副瑰丽壮美的画面。
明予安就这么坐在床上,呆滞的望着外面转瞬即逝的景色。
一时间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是有些…不太好受。
门是关着的,窗户也是,由此判断,九重走的时候应当是毫无预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明予安前前后后养过两个阿九。
都是在自己睡梦之中悄无声息的离开,等明予安发现的时候,已经连余温都不剩了。
今天明予安把私人医生的约见推掉了。
想再次看见九重,似乎只有濒死的时候,或是生命垂危的时候。
再不济也得是病弱的时候,总而言之,勉强称得上健康的时候,基本是不可能看见那个世界的景象。
一开始明予安还分得清昼夜,分得清现实和书中。
但是渐渐地,明予安已经有些分不清了。
盲目追求看见对方的情况,甚至一度擅自断了药。最后被救护车送到医院被医生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才算是肯继续治疗。
这期间,自然是看见了对面的景象,且越来越频繁,明予安大概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个基本了解。
只是刚开始能看得见九重。
后来就看不见了。
明予安只知道他似乎是把一缕魂魄锁在了一个叫远寒观的地方,只有再一次被择清的转世踏足,才有活过来的可能。
龙腾镇也被他带走,分成了七块儿,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明予安只见着最后他似乎是在一个岛上的宫殿之中,穿着那身自己给他做得正红色绣金婚服,带着那副面具,躺进了棺材。
不过虽然是躺进了棺材,但是明予安清楚,他还是给自己留了后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去。
也就是说,还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明予安现在已经回不去书中,只能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和自己年龄相仿,生辰相仿,最好容貌也要有些相似之处。
兜兜转转,明予安最终将目光放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和自己是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毕业的。
如果明予安没有看错,他三日之内会死于非命。
明予安又仔细的查了查,似乎是叫花寻,年幼丧亲,有个妹妹,因为经济需要才这么不要命的工作。
明予安想了想,大概就决定是他了。
横竖不选他,他也得死,要是真死了,明予安觉得那小姑娘也挺惨的。
自己差不多就是那个年纪丧失所有的亲人,虽然现在已经走出来的,但是那种感觉,明予安一点都不想再体会一遍。
虽然有点半强迫的性质,明予安也知道这样似乎不太好,但还是这么做了。
横竖看着这个小兄弟脾气不错,而且如果不出差错,以后明予安会把所有遗产全部留给他。
首次见到花寻的时候,明予安只觉得这人还真是跟自己以前一样。
不见棺材不落泪。
只是顺着花寻的视角看向以前那个书中世界的时候,明予安才意识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九重的转世都长这么大了。
连着仇人的儿子小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明予安其实生前并没有去过仙阁,想必是自己在书中死后才被建造的。
只是这每一处陈设,都是极其符合自己的审美。
明予安记得以前阿九小时候,经常和自己抱怨,不喜欢池塘里的莲花。
只是这仙阁的主楼门前,满池全是绽放的荷花,迎风摇曳。
后来又跟着花寻的视角一路向上走,看见了屋顶上的壁画,和那一具具棺材。还有听沈惊蛰说,这些人全部都是被那个九重拿去供自己修行的时候,明予安心里才沉了几分。
花寻兴许看不出端倪,但是明予安看的出来。
这些棺材里躺着的人,全是没有丹魄的。
不是九重那他们助自己修行,而是堕魔之后,尝试用各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去复活一个不可能复活的人。
明予安一直知道九重那个性子很可能会剑走偏锋,没想到竟是走向了这一种极端。
又看见了刻着沈爻名字的棺材。
明予安大抵就知道,九重肯定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再后来,来到逐鹿岛之后。
明予安承认,打开棺材的事情是自己主使的,只是花寻那个榆木脑袋根本察觉不到。
打开棺材的那一瞬间,明予安整个人先是一愣,随即也不知道怎么地,泪水先是不受控制的钻了出来。
虽然是躺在棺材里,但神色却是和睡着的时候一样祥和。
那身婚服已经有些褪色,头上的凤钗也呈现了不同程度的氧化。
只是这幅容貌,没有随着岁月流逝变化半分。
手上的那枚钻戒还在原处带着。
别人或许只觉得这幅装束诡异的要命,甚至吓破胆的都有。
但明予安看见了之后心情却是一直难以平复。
太难受了。
其实明予安要真是见着九重另寻新欢,过得快活,甚至是子孙满堂心里都能好受些。
但就是见不得他这么个人,在思念的苦海之中久久不得解脱,直到最后做出罪不可赦的事情,销毁圣器,滥杀修士,为了那点儿虚无缥缈的执念和希望。
最后也不知是死于天谴,在大限将至的时候为自己留了后路。
还是自知无路可退,选择了留魄自尽。
再之后去了孟家剑庄,明予安看见孟千彦架子上,满是长子生前用过的东西,却是在一袭白衣和一把佩剑的时候戛然而止。
想必是生命停留在了这个美好绚烂的时候。
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自己的骨痛突然好转,却是被另外一种难以启齿的疾病替代的时候,明予安完全想过,这种痛苦是从别人的丹魄过继到自己身上的。
当初入药的,可不止九重的那一只眼睛。
后知后觉的知道了当初为什么会突然有一日,自己就被一群壮汉拖进了屋子里,最后死的不明不白。
又想起来最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作者对他说的话。
“书中缘分许多,善缘孽缘皆有,需自行明辨。”
明予安原本以为,当初捡到这头大豹子,以至于后来发生的种种,肯定是善缘。
但时隔多年,再看当初,又觉得也不一定是善缘。
其实这些时日明予安一直支撑的辛苦。
最后家里的设备购置了一套又一套,私人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还是挽留不住一直流逝的生命。
直到最后,生活上已经很难自理了,明予安才请了一个护工。
是个乡下来的小姑娘。
一米六出头,九十多斤的样子,明予安瞧着她这幅瘦弱的样子就觉得不妥。
只是没料到这小姑娘能扛着几十斤的东西走个十里八里的山路不喘气,至于照顾明予安的日常起居,自然是不在话下。
明予安瞧她人老实,做事话也不多。问了好久才知道是为了给自己攒大学学费和给医院里的家人攒些药钱。去年考上了全国排名前三的大学,却愣是没敢去上,想着这行来钱快,又合法,先攒一年再重新高考。
明予安听完以后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一年能给她攒钱的。
这么熬着熬着,转眼就到了又一个冬季。
一楼治疗室的采光其实并不好,但明予安现在的情况明显不适合移动,只能拜托别人将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拿了回来。
不过这个冬季,病重之余,明予安总算是等到了龙腾镇拼凑好的时候。
九重该重现于世了。
说不激动是假的,只是一个人待得久了,连话都不怎么会说,更别说表达感情。
尤其明予安现在,多说一句话就是多一些痛苦。
哪怕镇痛药二十四小时吊着,也不过是缓解着些,不可能做到完全屏蔽一切苦楚。
明予安自知时日无多。
这一次九重回来的时候,明予安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以前的影子。
和当初那只粘着人撒娇的大猫哪儿像了,分明就是一只见人就咬的野兽。
性子偏执,喜怒无常。
把花寻死死的绑在床上,也不听人解释,一意孤行。
小院还是以前的陈设,似乎还是和那个时候,两个人在山中的无忧岁月一样。
明予安记得以前他的阿九不是这样的。
不过即便是失望至极,明予安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所以最后还是求着花寻,放他一命。
最后的最后,便是在远寒观门口的对话。
明予安见着九重拔剑相向的时候。
才彻底面对现实。
回不去了。
劝完九重,交代完花寻之后,明予安没再去看书中的事情。
说是失望,其实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其实先前医生就说过,像明予安这么作践身体,能活到去年春天就已经是奇迹。
能撑这么久,完全是因为有执念未了。
现在执念了,大限也就快到了。
其实算起来,和九重兜兜转转这么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一直都是“一步之遥”。
初识的时候有无限岁月可以去挥霍放纵,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风月。
情窦初开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先说喜欢,以至于关系一直都是隔着层纱,直到最后,时日无多的时候才彻彻底底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时不待人。
最后告别的时候,谁也没说再见,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说。
然而谁也没等到。
直到最后的最后,事态走向无可转圜的时候,明予安才恍然醒悟过来。
其实自己当初,如果在某些节骨眼上再坚定一些,坦诚一些,比如那个时候自私一点,不让九重展翅高飞,就让他在自己身边做一只乖巧的大猫,兴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些因果。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当初离幸福那么近,却是眼睁睁的错过。
这段关系之中,最深刻的不是最后刀戈相向,也不是转瞬即逝的缠绵悱恻。
而是那段不识风月的无忧岁月,小心翼翼的将对方捧在心上,又生怕对方察觉。
朦胧青涩,却又美好的时光。
估算着没多少时间的时候,明予安请来了律师,立好了遗嘱。
剩下的财产七成给了花寻,三成给了这些日子来一直沉默寡言的小护工。
虽然这些人和明予安没什么血缘关系,但却是为数不多明予安在这个世界上能叫得出名字的。
帮花寻先生回到现实之后,明予安睡着的时候已经比醒着的时候要多得多。
镇痛药也不是那么管用了。
外面风和日丽,寒去暑来,不知不觉又熬了这么久。
明予安挑了个借口,说是自己家人马上要来,以此谴走了护工,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
弥留之际,明予安还是选择了把沈惊蛰随着花寻一起移了出来。
毕竟是前世和今生同时存在,肯定免不了相杀。
虽然九重已经变得陌生,但明予安希望他好好活着。
也算是除了遗产之外,给花寻先生的最后一点赠礼。
明予安听见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在走动。
身边的仪器不断地发出冰冷的声音。
前十一年,明予安可谓过得顺风顺水。
世家之中的少爷,又是幺子,自然是受尽宠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忧无虑的日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唯一的烦恼也仅仅限于作业写不完不能出去玩,或是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
大抵是因为早些年过得过于一帆风顺,以至于往后的日子,基本没有没有最倒霉的,只有更倒霉的。
以前感情学业不顺就罢了,又是在大好的年纪患病,简直是雪上加霜。
不过现在这一切的苦楚终于要走向了尽头。
身上的痛觉渐渐麻木,入耳的声音也开始浑浊,明予安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到这种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害怕。
要是身边有人在就好了,明予安忽然有些后悔提前将所有人都谴走了。
这种感觉愈发加深,明予安赶忙挣扎着爬了起来,用着颤颤巍巍的枯手,竭力的伸向床头柜上搁着的那张照片。
那是和九重一起拍的婚纱。
照片上两个人笑的比六月的太阳还灿烂,似乎有无限美好的未来等着他们,当真是像一对新婚的夫妇一样。
好不容易将照片攥在了手里,明予安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却还是不肯咽气,依旧是强撑着,将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合着照片一起,死死的攥着手中,连死都不愿意撒手。
明予安知道不一定有人给他收尸。
别的东西都可以拿走,但独独关于九重的,谁都别想碰。
痛苦慢慢远去,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从刚开始的无尽惧怕,到了最后渐渐的也心安了不少。
明予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禁有些惊讶。低头一看,身上正是自己小学时候的那身校服,脖子上还带着一条沾满墨水的红领巾,浑身有些脏兮兮的。
他惊奇的发现,竟是连身体都缩小了好些,有些肉嘟嘟的小手,和一双怎么也跑不快的小短腿。
正值一天之中初暮,太阳西沉了一半儿,天边的霞光跟火烧过似得,却是温柔,一点都不刺眼。
街边的小贩还在不断地吆喝着生意,街上的汽车不多,有辆摩托就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儿了。
明予安抬头望去,发现自家的宅子就在眼前。
未曾经历过无情的火焰,洋式的五层小楼,在一众平房里十分惹眼。
正当摸不清头脑的时候,明予安忽然感觉到腿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自己。
低头一看正是阿九在朝他撒娇,不断地磨蹭着,似乎是在请求明予安给予他抚摸或是拥抱。
阿九也是以前的样子,不过五六斤的样子,明显还没长大。
明予安蹲下来抱起阿九,一步步朝着家的方向走。
庭院之中,明予安惊奇的发现,所有人都在。
父母也在,幺妹也在,爷爷奶奶,和其他亲人,大家都在。
他们似乎也看见了明予安,忽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明显有些愣住了。
似乎是觉得,明予安不该来到这儿。
不知怎么地,明予安忽然就哭了起来,流下的泪水将阿九身上的毛发打湿成了一缕一缕的。
像是受了什么惊天委屈似得,就是哭得停不下来。
哭了好半晌,明予安才忽然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大掌抚上了他的头发。
“予安,回家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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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喜欢be结局下一章可以跳过一下_(:з」∠)_